第1章 序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张朝宗当了几十年的正道伪君子,却在名声大成时被个无名杀手暗算了。 他自出道以来遇到过三十七个杀手,但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个杀手这般无赖难缠。 说这人是杀手,简直是玷污了杀手这一行。 他之前遇到过的杀手个个出手干脆利落,只冲要害,只要他的性命,而且这群人有着极高的职业操守,为达目的不惧艰险。 大棺门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曾潜伏在湖里三天三夜,只凭一芦管呼气换气,他出水之时眼如血珠,面如青鲫,连四肢都如白面一般肿,像是泡成了个带鳞的鱼人。 无论是谁,为了杀他而花了如此多的心力,都是不得不令人感慨的。 张朝宗自然是十分感动。 然后他轻轻地用自己的剑点了杀手的喉咙。 异人帮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不惜牺牲色相,伪装成青竹轩的小倌,与他*厮磨多日,于*缠绵时才决定下手。 张朝宗同样也是感动的。 对方的心可能是假的,可对方那如奶油般清甜的皮肤,那如琥珀般闪动的眼眸却是真的。 这一次他没有将对方斩落剑下,只是用剑擦了擦杀手的下面。 可上次是他擦人的下面,这次却是换别人要擦他的下面。 这个杀手似乎对他的性命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他却对断人子孙这一道很感兴趣。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只冲着下三路来。 他出手又快又急。 快如紫电,急如烈风。 张朝宗见过许多杀手,可没有一个人出手能比他快的。 哪怕是以快招见长的江湖前辈在此,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若不是张朝宗用的是‘燕蹴飞花’的身法,只怕不出三十招定会死在他的刀下。 为了今天这一战,这个杀手必定已经准备了很久,久到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攻击这个特殊的部位而生的。一个人若是一生下来就只为做一件事,那这件事他想不办成也很困难。 在第一百次挡掉杀手的一击时,张朝宗忍不住在想,这个杀手是不是就是之前和他上过床的那个假小倌。 可他一看对方的眼睛就知道对方不是那个人reads();。 小倌有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看你一眼,如暖风拂面,绿柳曳枝,令人熏然一醉。 这个杀手的眼睛却是三角眼。 他黑衣,黑面,黑刀,就连露出来的一点皮肤,也被涂成黑色,在这一片黑中,唯独那三角眼的眼白,像是焦肉上唯一的一点生肉,泼墨山水里的一点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黑色本是最适合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颜色。 可现在却是白天,而且是大太阳的白天。 所以这最冷酷的颜色反而变得滑稽无比。 不但滑稽,而且荒谬,荒谬得可笑。 张朝宗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可惜这杀手似是哑了嗓子,割了舌头一般,别是半句话,就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说,从他见到张朝宗的那一刻起,张朝宗便问了七个问题,总共五十三个字,但他没有一次回答。 张朝宗问他是谁,他却动也不动,张朝宗问他有何目的,他反手便是一刀,张朝宗冷言讽刺了他几句,他却连眼皮都懒得眨一眨。 他似乎已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出刀上,这世上除了刀以外,仿佛已没有值得他去多看一眼的东西了。无论是什么人,能把刀练到这样的境界,都绝不会是无名之辈,可这刀法张朝宗却从未见识过。 就在张朝宗觉得杀手可能永远都不会开口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说话了。 “伪君子,拿命来!” 张朝宗听过比这恶毒一百倍,一千倍的话,没有一次他不是和言相对,笑若春风的,可这一次他却听得心神震动,脸色煞白。 因为他认出了这句话的声音,也认出了对方是谁。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明明是昭阳烈日的天,张朝宗却觉得自己身在冰窟,一股子寒气从腰间窜上脑门,窜得他眉心一颤。滚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在这一瞬间凝结在他的指尖。手中那把名震天下的少微剑仿佛也失去了锐芒,变得与一般的兵器无异。 可对方一刀砍过来,张朝宗便猛然醒悟过来。 江湖之中,能人异士层出不穷,不仅有擅长易容的人,也有擅长仿声的人。 别说声音一样了,哪怕是样貌一样,对方都未必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 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出剑反挡,防的依旧是下三路,他下盘一低,内息一沉,决心严防死守,绝不肯让对方有机可趁。 可对方的刀路在半空中却变了,而且变化还不止一种,一变再变,变得越来越快。 可在这千变万化却只在一瞬之间,一瞬过后,刀光便朝着张朝宗的胸口汇聚而去。 张朝宗想见招拆招,却因为之前的防守而慢了一步,而对方的刀也已从胸口挪到了他的脖颈。 而在那一刻他才清楚,对方从头到尾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而这一刻刀光是最亮的,亮得就如杀手的眼白一样。 可这么亮的刀光过后,张朝宗的眼前就暗了,暗得像死人的眼珠子。 第2章 阴鬼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杀人的刀有很多种。 照金楼的长孙映容,所佩之刀名为‘半边娇’,这本是唐时长安城流行的一种胭脂名,却被她用做了刀名。据说血染刀身时,便似有一抹胭脂涂抹女子粉面。所以长孙映容虽相貌平平,埋在人群里如村姑老妇一般,可她的刀却能映得她风华绝代。 雁山派的‘四气书生’薛晏纯,使的是一把‘书雁刀’,据说他面相和气,说话客气,书法秀气,偏偏刀法充满暴戾之气。上一刻这书生还是和和善善,笑得腼腆,下一刻拔了刀,脚下便是尸山血海一边,断肢残躯一片了。 群清逸水门的‘破海击浪’杨迫水,使的是一把‘龙鱼刀’,取遇龙化海,遇鱼成溪之意。杨迫水既遇不到真龙,也成不了小鱼,不过这刀倒与人一样,遇强则化强,遇弱则化弱。对手若表现得不堪入目,那他便使出只比不堪入目好上一点点的刀法,对手若是罕见的高手,那他的刀法便偏偏比对方的招式更高明一些。 这些刀已比人要辉煌,也比人要传奇,若能死在这几把刀下,成为这传说的一部分,那也是不枉此生。 张朝宗恨他与名刀无缘,最后只能死在一把无名黑刀之下。 他还恨自己太过轻敌,恨对方太过卑鄙,可他最恨的是自己死得不声不响,毫无水花。 他应该死得光芒万丈,死得豪气干云,死得天下瞩目,最好如人称‘八方一援’的热肠君子许正襄一样,斗杀入侵中原的西方光明会五大明主,然后才力竭而死,死后还被黑道白道一齐称颂,处处有人立祠,年年有人祭奠。 可惜他死得轻率,死得憋屈,死得大意。 在对方的刀砍下他的大好头颅之时,他甚至还没有使出一半的看家本领。 他的少微十三式还蓄势待发,他的锦衣绣罗掌还未使出一招半式,他的‘燕蹴飞花’身法也没有发挥到极致。 最重要的是,他那一天还没有洗澡。 对方的卑鄙他都能理解,毕竟那都是杀敌制胜的套路,可唯独这一点他无法释怀。 每隔一段时日张朝宗就要去泸州城的尽香堂洗澡,然后香喷喷地出来,香喷喷地上路,就算他要被人宰了,那也要香喷喷地被宰。 这一天他本来是要去尽香堂的,可半路上却遇上了那个杀手。 而那个杀手竟让他不干不净地上了路。 如此想来,此人真是罪孽深重,无耻至极。 张朝宗身上有怨,心中有恨,在阴司地府里也能凭着这股幽煞之气横冲直撞,别的游魂新鬼见了他,竟纷纷躲避,不肯靠近。 他活着的时候便不是好人,死了的时候也成不了善鬼。 张朝宗寂寂无语地一路向前,地下的风阴冷而潮湿,如刀一般一刀刀刮在他的脸上,他的胸腔却是炽热一片,仿佛含了一团火,一团永不熄灭的孽火。 一个青面红牙的鬼差看他一身煞气,便拘着他去了阴司第五殿。 五殿判官姓秦,性情坦荡,宽和待下,鬼生中最是欣赏正直君子。 张朝宗也是个人人称道的君子,不过骨子里却是个伪君子reads();。 故此秦判官三言两语便断了他的生平,让他去投胎转世。 张朝宗纵有再大的怨愤,也不愿与判官抬杠,他本想就此离去,未料抬眼一看,却瞧见了个故人。 原来秦判官身边站着的,是一方脸粗眉的书生一般的鬼吏。 青面鬼差见他看得发愣,不禁催促道:“你看个什么?这是五殿的二把手。” 张朝宗却温文一笑道:“这位鬼兄小弟却是见过的。” 方脸粗眉的鬼吏叫谭孟修,四川绵阳人,少时以诗成名,考入进士后做了惠恩城的地方官,为人清正不阿,官声极好,可惜某年洪水将至,他不愿随城中富户一起逃走,便在洪水决堤之日自杀殉城。 张朝宗在决堤之前,还曾见过他几面,领略过他的风骨。 没想到这耿直人到了地府竟成了人人惧怕的鬼吏。 秦判官掐指一算道:“谭主笔,这人也算是你的旧识了。” 张朝宗看向谭孟修,谭孟修却看也不看他,只道:“虽是旧识,却不是旧友,张朝宗虽素有侠名,然则不过一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张朝宗奇道:“旁人这么说我也就罢了,谭兄为何要如此说我?” 谭孟修冷冷道:“张朝宗,当日我刚刚发现惠恩城水势告急,邀你入府一聚,我请教你如何治水,你却劝我抛下百姓,不顾他们死活,是也不是?” 张朝宗毫无廉耻地笑道:“不错,你若肯逃走,便是依律革职,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谭孟修不怒反笑道:“我誓与惠恩城共存亡,你便推荐我任用前任水官陈叔夜去治水,可你明知他贪污成性,上任之后定会贪取赈灾银两,是也不是?” 张朝宗道:“完全正确。” 谭孟修双眼赤红道:“我误信你的谗言,凭他上任,竟让他贪了三成的灾银!若非我发现得早,及时处斩了他,那雪花花的救命钱都要入了他的腰袋!” 张朝宗平淡无波道:“他倒不会全贪,只会贪上一半罢了。” 谭孟修几乎怒发冲冠道:“张朝宗,你外号拈花君子,却弃百姓于不顾,此为无义,你明知陈叔夜贪婪,却误我用他,此为无道!城破水犯之后,你却在城外逍遥自在,毫无怜悯愧疚之心,此为无耻!你这无义无道无耻的伪君子,如何还有面目同我说话?” 张朝宗无奈道:“好,我不与你说话便是了,可我还想问问秦判官几个问题。” 秦判官吹了吹胡子道:“时辰不多,有话便说。” 张朝宗道:“敢问秦判官,水灾那年,惠恩城的百姓大多死于何故?” 秦判官道:“水淹,疫病,饥荒,无外如是。” 张朝宗却道:“错,简直大错特错!我说惠恩城的百姓大多便是死在这谭孟修手里的。” 秦判官眼皮一跳,谭孟修却冷笑道:“简直一派胡言。” 张朝宗道:“我当日劝你赶快离开,是因为你虽正直不阿,却毫无治水经验,你所颁水政,无一不错,却无人敢指正!只因有人若敢反对,你便认他们为富户大族的走狗,轻则逐之,重则杀之,我可有说错?” 谭孟修的笑微微一僵,却不言语reads();。 张朝宗又道:“水官需通晓水性,熟悉水务,那陈叔夜虽贪婪成性,却的确是治水之才,他贪上一半,就会尽心治水,不会不顾性命。你一分不贪,却把治水之人给杀了。其实你即便要杀,也可等水灾过后再杀了他,是也不是?” 谭孟修呵斥道:“国朝律法之前岂容儿戏!你简直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张朝宗笑道:“至于你说城破之时,我却在外面逍遥自在,毫无怜悯之心,这我是认的。人都死了,我就算是伤心欲绝他们也活不过来。你肯自杀殉城,自是义士无双,可惜你的死于百姓毫无益处,灾后诸事无人料理,你远在盛京的妻子也有家破人亡之祸!你的道义仁德之利,却抵不过刚愎自用之害!” 谭孟修气得丢了手中的笔,硬生生地后退了半步,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秦判官默默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张朝宗道:“他是无心之失,你却是存心不良。” 张朝宗笑道:“无心之失,也躲不开一‘失’字,存心不良,我却还是帮了些良人,做了些善事。” 秦判官冷冷道:“行善积德若是目的不纯,也不过是投机之举罢了。你帮人行善,不过为名为利,为那背后的重重关系。比不得谭主笔一心纯良,毫无私欲。” 张朝宗竟被气得笑了。 “难道目的不纯,善事便成了恶事?难道自以为目的正确,便能把一件天大的错事变成对的?” 一个正直的蠢人也是蠢人,而且这样的蠢人比不正直的蠢人更加可怕。 因为他的正直,你根本无法责备他的愚蠢。 秦判官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张朝宗笑道:“要这么说来,判官这句话也不一定是对的。” 秦判官的面上带了点难得的怒气。 “放肆,谭主笔自有谭主笔的风骨,容不得你妄加议论。” 张朝宗笑道:“可他的风骨,却与他的愚蠢固执毫无关系,他贪不贪,正不正,都是愚不可及,害人害己。” 一个蠢人不要紧,一个蠢官也不要紧,一个勤奋的蠢官就有点要紧了,若是有一个勤奋的自以为正确的蠢官,那真是无可救药了。 秦判官微微一愣,略有些无言地摸了摸胡子,话锋一转道:“你说要问我几个问题,莫非还有什么想问的?” 张朝宗道:“既然他都能留下来当鬼吏,我想我也能留下来助判官一臂之力。” 秦判官笑道:“阴司里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不过我看你说的话颇有新意,本判官倒是可以多听你几句。莫非你不想问问杀你的人究竟是谁?” 张朝宗叹道:“既然无法免去轮回投胎之苦,问了又有何益?反正迟早都是要忘的。” 秦判官道:“忘是一定会忘的,但我或许可以让你在将来记起来。” 张朝宗诧异道:“此话当真?” 秦判官道:“你此番投胎入世,便会成为那杀手之子,你这世死在他手里,下一世便成为他的孩子,在他身上讨债挖血,十六年后,你自会记起前世之事,届时如何自处,就看你自己了。” 张朝宗面色发白道:“你要那杀手……当我的老子?” 第二世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无名小卒想要成名,总要经历些波折困苦,但韩绽的成名却好像一帆风顺,毫无波折,顺畅得好像他天生就是为了这个江湖而生的。 几月前他还是默默无闻,可如今他的名字却已和他的“乌衣刀”一般传遍天下。 可这名声却不是惊天动地的善名,而是人人变色的恶名。 而这恶名便从他杀死了“拈花君子”张朝宗开始。 而张朝宗除了一个“拈花君子”的雅号之外,还有一个“四海善客”的美名。 因为无论走到何处,人们似乎都能找到一个受过他襄助的人reads();。张朝宗既是四海为家,也是四海行善,所以四海之内皆有其友。 这样一个古道热肠,义气冲天,武功一流的正人君子,却偏偏死在了无名小卒韩绽手里。 不识他的江湖之人都是义愤填膺,他生前的一干朋友就更加不敢相信了。 沧浪帮的“沧海一跃”曾碧潮,被奸相林辉正的侄子何连沙陷下大狱,铁骨铮铮的一个汉子,硬是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幸得张朝宗请动“赤发妙探”沈殿芳,才得以查明真相,使他沉冤昭雪,重见天日。 张朝宗身死的消息传到他耳里时,曾必潮在自己的帮会里舒舒服服地洗澡。出人意料地是,他倒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无语良久之后,才双目赤红地离开了澡盆,提起了自己的鳞见宝刀。 等他离开之后旁人上去查探,才发现那澡盆里的水早已被他的“怒海一发神功”所蒸干。 “怒海一发神功”与心联动,越怒越强,越恨越深,怒意达到一分,不过掌力稍稍变强,怒意达到十分,方能有这般功效。 如此看来,他确是怒到了十分,也恨到了十分。 迷燕会的“花间客”莫渐疏,曾中过西域“白头童子”的天下奇毒“锁春艳”。张朝宗与他素不相识,却集了一伙江湖好汉,不眠不休地追杀白头童子,才为莫渐疏取得解药保下性命。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握着一双兰花拂云一般细嫩的手。 可等下人进来通传的时候,他却惊得几乎把这双手给捏断。 等听完全部消息的时候,他已顾不得那双手,也顾不得手的主人,只有带着满腔悲愤,披星戴月而去。 人称“滴酒成箭”的顾云瞰,因嗜酒成性而修得一身好武功,也因饮酒过度而伤了肝肠。张朝宗听说之后,二话不说便花千金请了“摇铃神医”黄碎铃,而后又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几天几夜。 而当顾云瞰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当场便砸了酒壶,碎了酒碗,冲出酒馆,掠到树下一声仰天长啸,直啸得飞鸟惊雁,雪落花凋。接着这铁塔巨人一般的虬髯大汉,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众人面前哭得如个五岁孩童一般。 旁人问他为何而哭,他求只哭不答,唯有哭得累了,倦了,痛快一点了,顾云瞰才抹干眼泪,风风火火地离了酒家。 这三人与其他一些江湖好汉一样,都在三日后聚在了屏山下的聚风客栈。 他们素不相识,从未谋面,谁也不服谁的气,却因为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 这个目标就是找出杀死张朝宗的真凶,替他报仇雪恨。 这世上每个人都能找出一个该死的理由,可唯独在张朝宗身上却似乎找不出来。 他正值盛年,清名在外,武功卓著,天生是一副慈悲侠义心肠,对贩夫走卒高门显贵都一视同仁。谁若是能与他交上朋友,那人便是三生有幸。 这样的人若也要去死,那这就是这世道不公,苍天无眼了。 ――――――――――――――――――――――――――――――――――――――― “这世道确是不公也不正。” 这句话是韩绽在竹林小屋里休息时,对着他的女人连别花说的。 这时他刚刚杀完张朝宗,身上还留着些许铁锈般的腥气,但这腥气却遮不住他身上一股逼人的锐气reads();。 这股锐气像是极冬之地的烈风汇聚到了刀尖,逼出了一道令人不可直视的寒芒。 他的人仿佛是冷的,可他的眼神却是火热的,如火山上即将爆发的岩浆,如即将下落的铁水,裹挟着冲破一切桎梏的力量。 一个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即便一朝默默无名,也绝不会甘于沉寂。 “张朝宗这般的伪君子处处受人敬仰拥戴,真正热血热肠的好汉却总被人欺压误会。” 韩绽咬牙切齿地说道,连别花却沉默不语。 她的眼里仿佛有一片星光,可这片星光太小,小得只能容下里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却仿佛遥不可及,触之即去。 连别花望向韩绽,轻轻扬起脸,像是荷塘里的粉莲被风吹起了一朵瓣角。 “可张朝宗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她一说话,韩绽的眼神就仿佛忽然间柔软了下来。 连别花的脸蛋很小,小得像是韩绽一个巴掌就能捧起,可她的五官却搭配得令人十分合意,她的脖颈也很细嫩,细得像是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她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而且不是那种奶脂浸润出来的瓷白,而是纤弱文静的,微带几分病态的苍白。 有一种美是毒蛇般蛊惑人心的艳艳灼灼,还有一种美是男女皆宜的温温静静。 而她就是后者。 这股温静在这乱世中最是令人安心,也最是令人不舍。 韩绽望了她许久,忽然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你本是不该问的。” 问得多了就容易知道得多了,而知道得多了就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祸事若来得太凶,太急,那便谁也阻挡不了,连他也不行。 连别花却道:“可我总有一种预感,有些事若现在不问,只怕以后便也没有机会。” 机会总是要人去创造的,而她现在就在创造一个令对方坦白的机会。 这几日的奔波劳碌,仇杀逃亡,总该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有个完美无缺的解释。 可对韩绽来说,这解释却不能给得太过完满。 所以他只是说道:“张朝宗人前一副菩萨面孔,人后却是一副霹雳手段。就在几月之前,他便害了一个义薄云天的好汉。” 连别花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淡淡道:“那被害的好汉是谁?” 韩绽却没有明说,只恨恨道:“那好汉是我的恩人,也是张朝宗的恩人。可我能有恩报恩,他却只能恩将仇报。” 连别花道:“恩将仇报?” 韩绽道:“不错,我与他交战之时,他防得滴水不漏,一点破绽也无,若再僵持下去,我必输无疑。偏我模仿了那好汉的声音,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破了周身罡气,这也正是因为他害了恩人性命,故此心中有愧。” 他不但心中有愧,而且心中有鬼,否则那一声怒骂根本吓不住他,也破不了他的护体罡气。 可见人若是做贼心虚,武功再高也顶不了天,防不住人。 连别花道:“他既然做下这等天怒人怨的恶事,你为何不在武林中揭发他,使他颜面扫地,身败名裂?” 韩绽冷冷道:“因为这恶事不是他一个人做的reads();。” “那好汉武功盖世,绝非他一人可敌,若非他伙同一干奸邪小人暗算围攻,死的人绝对不会是那位好汉。” 连别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话。 “既然害他的人不止一个,那么你要杀的人也不止一个?” 韩绽冷笑道:“不错。” “风烈堡的‘千里连云一杆枪’纪行云,长安会的‘敲竹剑’付雨鸿,拂杨坞的‘三灵四秀’周三灵朱四秀,红泥庵的‘红菱翻天’薛昭儿,月缺门的‘引月擎霄’计伯霖,这些人统统该杀!该死!” 他说得杀气腾腾,连别花却眸光忧悒道:“杀他们有多难?” 韩绽扬了扬眉,目光远眺至一方竹林,实话实说道:“很难。” 他的半张面孔在如水般清澈的月光之下,半张面孔却已融入了黑暗之中,因此连神情看上去也是晦暗不明。 连别花道:“可你以一己之力杀了张朝宗,而这些人的武功未必比他高。” 韩绽道:“张朝宗败于我手,一是因为大意轻敌,二是因为他想生擒于我,问出我的底细,故此没有使出杀招。” 而这些人就不同了。 张朝宗一死,他们必定戒心大涨,只会比之前更难对付。 他们个个都在江湖上威风响亮,个个都有自己的成名绝技。 可韩绽似已下定决心,非杀这些人不可。 他不为那好汉伸冤洗雪,誓不罢休! 可在走之前,他必得对连别花说一些话。 “我走以后,你即刻离开此地,莫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道:“若这些人一年之内还没有死绝,那你也不必再等我了。” 等有很多种意思。 而在这里它只有一种意思。 这些人一年内若还未死光,那死的就一定是韩绽。 连别花也无需再痴痴守候,以她的姿容德行,完全找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嫁了。 连别花不是个傻子,她自然懂得这段话的意思。 可她一句话也没说,眼里一丝波动也没有,甚至连一丝秀眉也没抬。 她不过静静地点了点头,软软地倚在门上等着韩绽收拾行装,默默地看着他离开自己的竹林小轩。 朦胧月下鸟声幽幽,竹影与人影似乎已融成一团,目光与月光仿佛已再无区别。 其实韩绽一向算得很对,可他如今却算错了一点。 这个女人文静怯弱得像朵小花,可她的肚子里却包着一团火。 一团隔世而来的孽火。 第4章 仇人故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连别花早就发现了自己身怀有孕,可就是瞒得一丝不透。 因为她太清楚一个孩子对于父母的牵绊能有多大,太清楚一个新生命对于夺人性命为业的刺客的影响能有多深。 那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所不至。 韩绽的刀本是毫无破绽,倘若有了孩子。他的刀便会像是被一根无形无状的线所牵着,而且这根线长得看不到尽头,就好像想杀韩绽之人排成的队一样长。 于是她乔装打扮,易容变声,成了个粗衣褐裙,平头素面的农家妇人,她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在几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连别花将男孩取名为白少央,因为她与韩绽初语于白川城的少央楼reads();。 这几个月来她活得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一般,江湖上却已翻起滔天巨浪。 风烈堡的纪行云,拂杨坞的三灵四秀,红泥庵的薛昭儿等人连接被刺身亡,唯有“敲竹剑”付雨鸿还活着。 付雨鸿不但活着,而且活过了接下来的一次刺杀。 听说韩绽前来行刺之时,发现他身边埋伏了许多张朝宗身前的好友。 这些人与付雨鸿毫无交情,只为杀他而来。 但韩绽早有准备,提刀便上。 他用一刀斩断了“沧海一跃”曾必潮的左手,但也被对方用“怒海一发神功”中的一招“抽泉断水”伤了右肩。 他还用一刀挑断了“花间客”莫渐疏的右脚脚筋,却被对方反手一招“迷燕云行”开了腰腹,伤得血流如泉。 他最后用一刀刺中了“滴酒成箭”的顾云瞰的胸膛,却被对方口中的一道酒箭给刺中了右眼。 韩绽断了肩骨,破了腰腹,瞎了右眼,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他偏偏逃了,遁了,匿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前,朗朗乾坤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连别花却坚信他还活着。 她将韩绽之前留下的秘籍交给白少央,促他日日练武,教他读书习字,看他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 可这孩子却好像拥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而活。 他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越长越强,连别花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身为习武练功之人,她却老得比一般人还快上许多。 白少央十六岁生辰那年,住他隔壁的老王进了峰高路险的投明山采药,但一去便再无音讯,白少央便进山救人,这一去也是多日不回,忧得连别花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便消瘦得恍如一片金纸,老得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白少央终于还是将老王救了回来,可也只赶得及见了他母亲最后一面。 这短短数日之间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也变得苍老无比,老得像是一个攀过无数高峰的过客,在临终之前才回到思念多年的家乡。 一个人的眼神若是老了,那他的身子就算再年轻,也算不得年轻人了。 连别花自然也看出来了,可她却无心去计较这些了。 她连自己的时间都剩得不多了,又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事呢? 她只能用尽力气,握住白少央的手,看着那双熟悉而又令人陌生的眼睛,慢慢道:“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父亲……” 白少央微笑道:“请母亲放心。” 他笑得依旧纯良而温厚,可面上却郁郁蒙蒙得像是落了一层灰,眼里也沉沉浊浊的,好似连天上的星光都能被他眼底的冥黑所吞噬。 连别花吐了口浊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眼看就要元气耗尽而去,却听得她那一向正直无私,纯良善心的儿子在她耳边幽幽道: “我一定会找到韩绽,然后让他下去陪您。” 连别花几乎是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可却虚弱得没有办法再睁开眼睛了reads();。 而这句充满阴毒怨恨的话,却是她从自己至纯至孝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少央以为他要等上很久,才能等到他想见的人。 没想到他才刚刚下葬了连别花,就有一位外乡人寻到了他的家。 齐山村素来群山环绕,白水萦乡,村中人与外界来往不多,若要外出,也要挑匹好马赶上七天七夜方能到达最近的城镇。所以这位外乡人的到来可谓是一石投海,激浪千层。 在一众村民的指指点点中,这个外乡人来到了白少央的家前。 此人脚穿一双带了点破洞的狗皮黄靴,腰间缠一抹紫巾系一皮袋,身上穿一袭短褐麻衣,头发松松蓬蓬揽在身后,头上又戴了一斗笠,打扮得似是个踏过万里,走过千山的旅人。 他是不是旅人白少央不清楚,但他清楚对方一定是武人。 光从对方走路的姿势步态,他就能看出对方是个练家子。 白少央再看了一眼在,发现那人的面颊紧绷而沉郁,两片薄唇如长剑般抿成凛冽一线,小峰似的鼻梁高挺而俊秀。 若单看这三样,这应该是个长得很令人赏心悦目的男人,至少已足够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唯一令人可惜的是,他还未看到对方的那一双眼睛,只因斗笠遮住了男人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全貌。 而无论白少央从哪个角度看,那该死的斗笠都只能让他看到对方眼睛以下的部位。 白少央这便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男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指着他一身孝衣道:“你为谁戴孝?” 白少央面带悲凄之色道:“家母新丧,我是为她戴孝。” 男人浑身一震道:“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连雪素?” 白少央点了点头。 连雪素是连别花的假名。 可全天下知道这一点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另外一个人。 而这人便是韩绽。 除了韩绽,再无旁人关心连别花的死活。 他将来要走的路还很长,而这条路的第一步就是找到韩绽。 白少央本以为迈出这第一步要等上很长时间,没想到如今便等到了。 他觉得自己等到了,是因为面前的男人忽然在白少央面前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他经常在梦里梦见的眼睛,也是一双他活在前世时最后一次看到的眼睛。 这眼睛仍是熟悉的三角形,瞳孔略小,眼白偏大,仍像是焦肉上的一点生纤,泼墨里的一点白隙。 可它们的颜色却与白少央记忆中的有些不同,因为他的一只眼有着鸦羽一般的黑沉,另一只眼却浅了些,带了点碳烬的灰,暮色的沉。 仇人可能就在眼前,他面上却仿佛死水平潭一般毫无波澜,如无怒亦无怨,似无喜亦无惧。 这似乎也不是一个年少丧母,前途未明的少年该有的反应reads();。 韩绽细细打量着他,好像他整个人都是瓷做的,冰铸的,下一刻就会在自己面前消失了似的。 他踌躇了半天,终究还是开口道:“孩子,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的墓?” 白少央道:“您认识我的母亲?” 韩绽点了点头,目光沉痛而悲哀。 他半生劫难,多年孤苦,早已成了个铁铸钢造的汉子。 但哪怕是铜头铁臂的人,心也是血肉做的,戳到伤处一样要痛苦难当。 而这痛苦在他看到连别花的墓地时,就变得再也难以抑制了。 白少央非常识时务地转过了头,避开了他那张泪水肆虐的沧桑面孔。 一个男人若肯为自己的女人哭泣,那他至少还有点心。 可这个有心人既然还活着,为何等了这么久才来找他心爱的女人? 他既然知道连别花的假名,那要找她也肯定不会太困难。 然而在韩绽即将转过头来时,白少央面上的悲切依旧清晰可见,看不出一点转变的痕迹。 其实他还是有些真心悲伤的,可惜这伪君子的心太冷,肠太硬,所以悲伤仅仅在连别花死后持续了几天,在这之后的所有悲痛就都是演的了。 不过演戏本就是他最擅长做的事。 一个人若把演戏当做呼吸一样的本能,那他想不擅长都很困难。 可惜韩绽却并未着意去欣赏这虚伪的悲哀。 这个男人仿佛已沉溺在望不到尽头的悲痛之中,只顾着抬头望天,迎风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后,韩绽忽然仰天叹道:“是我来得晚了,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看向白少央道,“你可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这件事白少央在出生之前就已知道了。 可惜他即便实话实说,也会被当成个疯子。 故此白少央只淡淡道:“母亲生前说父亲去找仇人报仇,只怕是被害死了。” 然而连别花从未说过这话,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来得及告诉白少央他父亲的名字便走了。 实话有时就等于疯话,可疯话并不往往都是实话。 可惜世人并不喜欢那些疯话一样的实话,却喜欢说实话一样的假话。 韩绽似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白少央是谁的儿子。 他原本还有些不敢确定,因为连别花与他分别之时并未说怀孕之事,所以这孩子也有可能是别人的。 可对方这话一出,他心中就已大石落定。 而就这一瞬,一丝狂喜如电光般一窜而上,紧紧地抓住了这个孤独的灵魂。 这少年竟是他的儿子! 他漂泊一世,伶仃半生,竟有了自己的血脉! 第5章 父子一夜话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韩绽面上紧绷的肌肉忍不住松弛了开来,笑意如水花般在他的两靥漾开。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大喜忽然取代了大悲,幸运忽然战胜了不幸。 可就在他沉溺于喜乐之时,白少央忽然问道:“请问您认识我父亲吗?” 话音一落,韩绽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收回自己那堪称赤/裸的目光。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幽寒刺骨的冰水一般,连原本炙热的目光也跟着暗淡了下来。 虽说他此次回到中原只杀付雨鸿一人,可他还得面临无数武林英豪的追杀和围堵。 他能适应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他的儿子呢? 他的儿子还这么年轻,年轻得还没有踏入这江湖的觉悟,年轻得连真正的光明与险恶都未曾见过。 他又怎舍得在他的儿子还不知荣耀为何物之前,就把这年轻人和耻辱永远地绑在一起? 痛苦纠结过后,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男人对温情的留恋。 刺骨的寒风当中,韩绽目光的如含有连绵的阴雨。他叹了口气,对着白少央说道:“你母亲是我的至交好友,可你父亲却不是。” 白少央道:“莫非他是你的仇人?” 韩绽咽了口口水,他忽然发现撒谎这件事比他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 但他还是做了下去,并且准备做很长一段时间reads();。 “他虽不是我的仇人,却是我此生最为鄙视之人。” 白少央诧异道:“鄙视?” 韩绽叹道:“你母亲许是念你年幼,不忍你失望才隐瞒了真相……” 白少央面带惊疑道:“什么真相?” 韩绽忽地发觉自己的舌苔覆满了铁锈般咸腥苦涩的味道,可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真正要说的话,只有说了这些话,他才能叫这少年专心于己,不再去探索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 “他当年另结新欢,抛下你们母子一走了之,着实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所以你不必去想他,只需顾好自己便是了……” 白少央忽然一声断喝道:“一派胡言!”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看上去竟对自己的父亲是崇敬万分,一点也容不得旁人的侮辱。 “我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会因另一个女人而抛妻弃子!” “我还未追究你的来路不明,你却在这儿空口白牙地诬陷我父亲,你究竟是何居心!”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韩绽又是心酸又是暗喜,酸的是他必须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诋毁自己,喜的是他的儿子终究还是爱着自己,敬着自己的。 一个从未尽到责任的父亲能得到儿子这样的评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可韩绽在父子温情这一点上,向来是永不知足。 他只长声一叹道:“我早已说过,我是你娘亲生前的好友。我姓韩,单名一个绽字。” 说完这话,他忽然说起了连别花的生前爱好,从她喜欢绣的图案,再说到她讨厌的菜,从她最爱看开在路边的雏菊,再说到她最怕打雷下雨的天,一样样,一件件,说得详详细细,绵绵长长…… 若非他与连别花相交多年,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样多的秘辛。 若再否认他与连别花的好友关系,那便与自欺欺人无异了。 所以白少央眼中的愤怒终于适时地平复了下来。 可这少年面上的悲哀却未见平复之象,反而愈演愈烈,越来越浓,渐成了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韩绽不忍地伸出手的时候,这少年恰好双膝一软,被他扶个正着。 因这是个宣泄悲伤示弱于人的好时机,白少央便彻底放肆下来,把那份淡然和冷漠都脱得干干净净,在韩绽怀中好生哭了一场。他的上下眼皮一碰,一挤,泪珠子便和雨滴子似的下得淋淋漓漓,掉得好不痛快,好不利落。 哭的次数多了以后,他便该知道哭的时机和哭得多少都是极需要考量的事。 若是哭得太快,那也未免太假,若是哭得太慢,那也实在折磨人。 白少央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所以这次其实哭得并不完美。 但韩绽还是用颤抖的双手将他紧紧抱住,仿佛下一刻对方便会在面前消失一般。 白少央的眼泪其实很清,清得不留一点杂质,不过他刚刚的愤怒比这眼泪还要真,真得一点也不像是演的。 他将头靠在韩绽的胸上,感受着对方心脏的跳动,和那胸膛下翻涌的热血reads();。 即便是和仇人靠得如此之近,白少央也并没有想一些太复杂的东西,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单纯,很不做作的伪君子,和外面那些妖里妖气的真小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过觉得这胸膛厚实得很,所以当他提剑而刺的时候,应该多刺几次,每一次都要又准又狠,就好像当初韩绽在他喉咙上点过的那一刀一样。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白少央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父爱如山的滋味。 他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座山所压倒。 自从他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身份泄给对方之后,韩绽便无时无刻不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近乎贪婪地在白少央身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痕迹。 白少央早起洗面之时,他细细地打量着白少央的眉眼。 白少央提筷吃饭之时,韩绽便微笑着端详着他的两片薄唇。 而在白少央练武之时,韩绽则寻机观察着他的腰腹,摸上他的手臂和双脚。 他似是恨不得把白少央的模样拿把小刀一笔一画刻在自己的胸上。 白少央一直都是个脸皮很厚的男人,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有些受不了韩绽的注视。 就在几天前,这个男人似乎还是这世上最可悲最不幸的人,可如今他却已成了这世上最开心最骄傲的男人。 晚秋的风本是凉意入骨的阴冷,可这风吹在韩绽身上,竟仿佛吹出了春日的温暖一般,带着几分欢喜的意味,而原本笼罩在他眼里的阴云,似乎也被这欢喜的风儿给吹得了无痕迹了。 不过韩绽偶尔也有阴郁之时,那是在他看到连别花遗物的时候,也是在他想到了未来的时候。 白少央的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但韩绽的未来却似乎早就定格在了十几年前。 他的人生中似乎只剩下了复仇这个字眼。 而在他这里,复仇便等同于报恩。 白少央只奇怪这汉子是怎样想到用那些攻下盘等破绽的招数的,即便是为了复仇,这似乎也并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也许韩绽只是热血,但却并不纯粹。 可不纯粹的人是难练成那样纯粹的刀法的。 于是白少央对着他试探道:“叔叔的大名我似在某处听过。” 韩绽道:“我十数年前击杀了几位武林中的败类,之后便近乎退隐。可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我在道上一冒头,仍有许多人会想要我的性命。” 他的笑本带着一种北方汉子独有的爽朗和直率,可说到后来,就连这笑容也沾染上了秋日的阴郁。 白少央道:“可叔叔口中的那些江湖败类,却是人人敬仰的武林前辈。” 韩绽道:“你似乎忘了,我也是那些人口中的极恶凶徒。” 白少央叹道:“这当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韩绽道:“误会是有的,可阴谋也是有的。” 白少央道:“敢问是怎样的阴谋?” 韩绽道:“你既听说过我的名字,那你可听说过‘南海上客’楚天阔?”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我听说过reads();。” 韩绽只面色一沉道:“楚天阔侠义无双,对我有救命之恩,也对张朝宗有提携之恩,二人还一同刺杀过北汗人罗霍军麾下的骑兵首领细封合叶,也算是有患难之谊。” 白少央淡淡道:“可那张朝宗却为你所杀。” 韩绽冷冷道:“那是因为他该死!”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他号称什么狗屁‘拈花君子’,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小人。他受了朝廷一干小人的收买,趁楚天阔伤重之时,伙同一起子奸徒恶孙杀害了他,再对外宣称他是感染瘟疫而死。” 当他说“拈花君子”这个外号狗屁不通的时候,白少央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雅号不雅,反倒透着股市井的俗气和一股子文人的酸气,而且除了他以外还有七八个人有着类似的外号,重复的几率也未免太高。 那什么“惜花君子”,“弄花公子”,“摧花辣子”,凡是和花这个字沾上边的外号,都不怎么正经。所以当白少央还是张朝宗的时候,他一直很讨厌那个第一个开始叫这雅号的江湖人。 不过回到当下,白少央还是十分正经地说道:“既是感染瘟疫,便得速速火化遗体。” 韩绽冷笑道:“遗体火化成灰,自是无人知晓楚天阔的死因了。就算有人起疑,也是无从查起了。” 这似乎是一个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杀人故事。 于是白少央配合地问出了一个老套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叔叔是如何查出楚天阔之死的真相的?” 韩绽笑道:“张朝宗自以为算无遗漏,但却没料到他们暗杀楚天阔之时,被一人给偷看了去。” 白少央敛眉道:“难道张朝宗那伙奸贼竟无一人发现那偷看者的行踪?” 韩绽淡淡道:“他们当然不可能发现。”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件惊天旧案,而是今天下午他喝了什么样的茶。 白少央不是个傻子,他自然清楚韩绽为何不愿继续说下去。 他们那群人不可能发现有人在偷看,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偷看。 因为偷看的人或许本来就是暗杀者的一员。 而这个暗杀者不知是出于什么因由,也许是出于“良心发现”,所以将当时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韩绽。 然后此人应是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多半是让人以为自己被韩绽所刺杀,最后从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世人把张朝宗想得太心善,韩绽则把他想得太恶毒。 可惜真相离他和世人所知道的都差得太远,更可惜的是白少央偏偏是这世上最不能说出这真相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那秘密的人,就连当年和他一起出手的那伙人也不清楚。 可惜有些秘密就该永远地成为秘密。 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也是他自愿戴上的枷锁。 第6章 寻找老爹之旅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于是白少央的话锋轻轻一转道:“叔叔这些年又是在哪里度过的呢?” 韩绽面容苦涩道:“世人只知我被‘沧海一跃’曾碧潮,‘花间客’莫渐疏,‘滴酒成箭’顾云瞰所伤,却不知我还中了‘敲竹剑’付雨鸿的暗器。” 白少央下意识道:“莫非他的暗器有毒?” 韩绽目光一跳道:“付雨鸿从不在人面前用暗器,可你听到他用暗器时,似乎并不惊讶。” 白少央淡笑道:“当我知道叔叔便是韩绽的时候,就该学会不能对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有什么过高的期待。” 韩绽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看来你并没有我想的那般不解世事。” 白少央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微笑。 韩绽的血虽然热,但他的脑子似乎并不热。 韩绽似是不以为意道:“我也没想到他的暗器竟淬了毒,中毒重伤之下,便将生平种种尽数忘了,就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若不是被一好心人所救,只怕今天也见不到你了。” 白少央道:“可即便你忘了过去,别人也不会忘了你。” 韩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解释道:“那位好心人将我带到南疆,那里少有中原武林之人踏足,所以我在那边生活了十几年都无人知晓。” 白少央苦笑道:“既是无人知晓,叔叔又何必重回中原?” 韩绽道:“我因一个意外记起了一切。既是记起来了,那就不得不去还清欠楚天阔的恩情债。” 白少央道:“你已为他杀了许多人,想必他地下有知也倍感安慰。” 韩绽道:“这算什么安慰?公道才是最好的安慰。” 他喝了一大口酒,又继续道:“你行走江湖之际,别的可以不管,恩义却不能不还。若是学那升米恩,斗米仇的做派,那真是连人都不配做了,只配当个畜生。” 这是他对于白少央的告诫,也是他对自己一生命运的宣示。 “这世上以德报怨的畜生有很多,有些已经死了,可有些到现在都还没得到报应,你绝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张朝宗就是死在韩绽的报恩上。 可如今的白少央却觉得这是韩绽身上为数不多的值得钦佩的地方。 若他对一人起了杀心,却又暂时不能下杀手,就先要摒弃其他的感情,一心找出对手值得钦佩的地方,然后加以学习和利用,这也算是他多年以来的取胜之道之一。 不过他原本就已经不恨韩绽了。 他反而有些同情他,可怜他。 张朝宗的死是可笑,而韩绽的生却可悲reads();。他为此颠沛了半生,蹉跎了十多年,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心爱的女人,还得到了一个整日谋算他的儿子。 不过他也不是唯一一个受难的人,张朝宗的朋友们这些年来想必也不好过,掌功无敌的曾碧潮没了一只手,轻功傲人的莫渐疏失去了一条腿,而嗜酒如命的顾云瞰几乎丢了一条命。 但只要那个秘密能被保住,只要那个人能完成他们预想的计划,这一切的不幸和伤亡都是值得的。 白少央以为这些年的经历会把他的心给磨软,可现在他才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会变。 意识到这一点后,伪君子在自己的仇敌面前欢快地笑了。 ―――――――――――――――――――――――――――――――――――――――――― 白少央一直以为韩绽勉强算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 但几天后他只觉得韩绽的话简直可以当做狗屁一样放掉。 他嘴上说照顾白少央,没想到只在白少央的小屋里待了三日便走了。 他走得这般急,急得似是有人在一旁撵他走似的。 那第三日风晴日朗,韩绽面上是一贯的心事重重,阴云笼眉,看不出与前几日有什么区别。 但等到第四日清晨,他人便不见了踪影,那为数不多的行李自然是跟着他的人一块儿飞了,可连他坐过的长椅,用过的盆碗都被复归原位,连他睡过的床铺也被弄得齐整无比,仿佛被子上的每一丝褶皱也被他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所抹平了。 这小屋里仿佛再没有这人留下的痕迹,这宁静的小山村也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人,这样一刀。 白少央没有时间去怀念他,只在心底疑惑是否是自己说话做事之间露了点什么,给他逮到了什么破绽,所以便寻个机会遁了。 但即便韩绽心中有疑,也不该走得这般快,这般急,连个招呼也不打。以他那执拗性子,本应穷追不舍,敲打质问才对。 白少央不急不缓一路寻下去,先是去问了住在村口的吴老学究,又去寻了住村中心的李寡妇,最后再截住了一群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毛孩子。 他们都齐心一致地三个字:“没见到。” 这几拨人是村中最消息灵通的人,村中任一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若是他们都瞧不见韩绽,那定是无人能瞧见他了。 眼见在外得不到消息,他便又折返至家中,在家中到处寻找线索。 如没头苍蝇般地寻了半日后,白少央终于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韩绽留下的一封信。 至于为何是枕头底下,想必是韩绽过分小心,怕什么人闯进家里来误看了这封信。 那书信上写道韩绽自觉命案在身,身份敏感,不忍拖累白少央,只得收拾包裹,星夜离去。 这字字恳切,行行在理,只是白少央却看出了点别的东西来。 他自是不想拖累唯一的血亲,但也忘不了害他流落异乡的元凶。 虽说这三日来他只字不提复仇之事,只一心熟悉白少央的生活,但要说他杀心已灭,甘于农耕织作的生活,那白少央是万万不信的。 付雨鸿算是当年张朝宗一案的漏网之鱼,即便韩绽想金盆洗手,也要先把这条大鱼给宰了,炖了,吃进肚子里才算安心reads();。 但这条鱼可非同小可,若是吃得太快,炖得太急,不但吃不下去,还要被鱼刺卡住喉咙,落个窒死气绝的下场。 若是韩绽就这么死了,那白少央想问的东西就永远无人能答了。 所以他必须要走出这村,走下这山,走去那最近的青波镇,去得到一些韩绽的线索。 他一心打定主意出外,竟是半分也不肯停留,收拾完衣服包裹,便奔着储钱的破木箱子而去,然而他平日里在外主要是做些农活,偶尔到山上也就是猎些野兽盗卖兽皮,故此许多年下来家中也未存着多少积蓄。 前些日子给连别花置办厚木寿棺也花了几两碎银。毕竟若是给她一个寻常的薄木棺,不过是外面一层漆刷得好看。这下葬之后无人看管,便会有野狗前来,这种畜生成群出队,且犬首力大无比,只需一刨一撕,便会破棺开尸,到时里子面子都丢得精光。 无论如何,这破木箱子里面的银钱远远不够他出门远游。 看来他下山后还得想些法子挣些盘缠,否则在寻到韩绽他就已先变成乞丐。 白少央虽已过了十数年穷困清贫的日子,但自恢复记忆以来,总向往前世金银不愁的日子,毕竟要想当豪侠英雄,总少不了慷慨仗义。而要想慷慨仗义,则必得施金助人。若是学着和商贾匠人般斤斤计较,总不免惹人笑话。 所以于他看来,若想当一时的豪侠,只需一身的勇武便足矣,若想当一世的豪侠,则必得要一生的富贵。 然而这富贵也并非一日而来,他如今也只能收拾心神,先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日白少央启程,告知了村民们要出门远游之时,竟惹得他们恋恋不舍。这些村众们早已与他熟稔,但他们家中也并无余财,便每人给了他一点米粮鸡蛋之物,供其路上吃食之用。 伪君子的心肠通常是硬的,但也总有柔软的时候。 白少央现在的心就很软,软得一戳就能戳出个洞来,然而这洞里流不出血,只能流泪。 胡子长得能编成辫子的村中长老,扎红绳戴肚兜的小童,酸气冲天书不离手的老学究,俏生生艳灼灼的李寡妇,在他看来都要比那些江湖上的大侠们要可爱得多。 白少央看着这些可爱的人,微笑着收下粮食,然后对着这些个淳朴村众一一纳身拜过。 来日得了富贵,有了威名,他定要回乡一探,即便不封些银子送予各门各户,也要开路造桥,以便车马出入,货运流通。 下山之前白少央又牵了一头小毛驴跟着他走。能奔万里的神骏宝马这村里是没有的,但勤恳耐劳的毛驴却有好几头。他手里的这头毛驴便是从隔壁老王那里牵来的,白少央把他取名为小青,只因这毛驴头上比别的驴多了一簇青毛。 小青虽不像白蛇传里的青蛇那般有着种种神通变化,倒很也通人性。它似是察觉出白少央是老王的恩人一样,对着他格外亲昵,时不时用想和白少央头碰头。 白少央虽很喜欢这忠心的畜生,但也不愿和它过分亲近。 他只知这一路下山需走很长的路,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便再无杂粮可喂,要不卖了小青,要不就将小青放归山林,让它与野驴们处在一块儿。若他对小青过分亲昵了,只怕分别时会难过。 这一人一驴行了十几日,白少央身上的盘缠便已所剩无几。 所幸他越过青波镇,到了临江城,还是打听到了点他那便宜老爹的消息。 第7章 医仙庙与玉狸奴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再过三月便是赤霞山庄第十三代庄主“春秋神掌”罗春暮的五十大寿,付雨鸿既是罗春暮的好友,便不可能不去。付雨鸿既然会去,那韩绽也一定会去。 然而赤霞山庄位于盛京,距青波镇可不止千里之遥。 昔年翻江跃岭的大盗魏如发号称“银蝉雪燕’,就是因为他动如银蝉,飞似雪燕,比当年号称“神行太保”的戴宗的脚功还要厉害。据说他曾七日内自西疆雁山赶至中原盛京,中途不用一匹马,不费一点水,只单单用了那神乎其技的轻功。 然而魏如发是百年前的人物,后世关于他的传说多有失实之处。 据白少央所知,魏如发昔日曾盗过岭南何家的战国魁星七棱盏。在他出发后一日便被何家人设了埋伏,可怜这赫赫有名的大盗在被俘之后还遭了活埋的酷刑。后有江湖宵小借他名号在盛京出现,便有人以讹传讹,说魏如发七日内从雁山飞赴盛京。 所以那飞跃神州劫富济贫的无敌大盗,只存在于说书人的口中。 白少央倒不必在七日内从临江城赶至盛京,然而他若是继续无钱无粮下去,只怕最后连小山村的家都回不了。 无奈之下,他将小青卖了之后继续前行。这接下来的几日,他便夜宿荒地,以天为被,以草为席,白日里他除赶路之外,还捉些河鱼,摘些野果以作充饥之用。鱼肉入了肚肠之后,鱼骨还可用来熬汤,若他走上好运,还可用鱼骨汤的香味引来一只野狗。野狗肉在这林中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他自然不舍得错过。 当然了,若是他运气不好,引来的或许会是一群野狗。 为走捷径,白少央还抄了一条商户们常走的车马古道,然而这一路上尽是马粪马尿,可谓是臭不可闻。 若换在前世,张朝宗必是死也不肯让自己的脚沾在这些满是马粪的秽土上,然而白少央自知世道艰难更甚于行路艰难,所以行于此世,有些坚持也只得抛在脑后了。 不过要说这一路上半点收获也没有,那也是言过其实。白少央前些日子煮鱼汤时没引来野狗,倒碰到了只野猫,那猫儿生得黄白相间,皮色斑斓,一双似青琉璃般的眸子只盯着他锅里的鱼汤不放。 这猫儿身上黄斑如玉环,白斑似雪球,似是云州的古种“玉斑唤雪猫”。 白少央觉得他看着有趣,便将最后一点鱼肉丢给他。这黄白相间的花猫似是从未吃过煮熟的鱼肉,一块下肚仍嫌不足,便整日跟在白少央身后,指望他再施舍些鱼肉给自己。 寻常野猫都是心性凉薄,即便受了人恩惠也是对人爱答不理,这猫儿却好像与人亲近过一般,遇上个能依靠的人就寸步不离,唯恐被人丢下。 这一人一猫走在车马古道上,只觉天地之浩大,凡俗之渺小。虽有马粪马尿败兴丧致,但见玉树葱茏,草长花飞,倒也十分雅致。 走着走着已是日落西山,血光一般的暮光照在他的面上,倒似让白少央面上显出了几分酡颜醉色reads();。然而景色醉人,人却不肯醉,也不想醉。 白少央抬头见那残阳如血,不禁在想张朝宗死的那一刻,脖子上喷出的血是否也是这般红艳摄人。 夜间恐有野狼猛虎出没,因此不便赶路。白少央便寻了一处破庙歇息。这破庙本叫医仙庙,供奉的是昔年的“摇铃神医”黄碎铃。 十多年前云州城中生了一场大瘟疫,城中死伤无数,而朝廷却下死令封城,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若有人敢偷跑出城,便叫城外的守军乱箭射死,再将尸体拖出去火化。那时的云州城血肉成河,腐骨积地,四处皆是行尸走肉,只如人间地狱一般。 此时黄碎铃不顾感染之险,进城研疫配药,一时间活人无数,留下济世神医的美名。然而几年后黄神医不幸被他医过的一个疯子拿刀抹了脖子,云州百姓感其恩德,哀其不幸,便建庙塑像,香火供奉。 可惜恩情归恩情,香火归香火,这医仙庙建成之后,也只兴旺了一年。 先是有打家劫舍的强人盯上了这条财路,日日候着过往香客,后又有老庙祝无故病死。于是这香火便渐渐少了,人也少来往了。自西郊的龙王庙兴建起来后,此处也就完全荒废下来。 不过破庙倒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破庙旁竟有几具尸体。 这几具尸体被人丢在一坑内,男女老少皆有,看衣着是本地的猎户,这几人面上青如死鱼,手脚上遍布脓疮,似是染疫而亡。 这尸身看着诡异,这弃尸的地点就更加诡异。 哪怕是胡乱弃尸也该弃于乱葬岗,怎能把尸体丢在这儿? 为怕疫病感染,白少央不敢靠近,但他决定第二天一早便想法子一把火烧了这群诡异的尸体,以免留下什么后患。 入庙之后他朝着黄神医的神像拜了一拜,感慨了几分之后,他便取了些杂草铺就成床,再捡了些干柴生了火。白少央接下来便抱着花猫在火堆前取暖,一边抱着一边还下手在它圆如毛球的肚子上挠痒痒。 那花猫虽是野生野长的畜生,倒也很享受这一手,一双琉璃眼眯成一线,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白少央边挠边嘟囔道:“我听说南宋的大诗人陆游冬日里曾抱着他家的猫在家取暖,还赋诗一首――‘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猫儿啊猫儿,以后我便叫你玉狸奴如何?” 花猫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也算是一个回应了,白少央便当做他答应了,一声一声的“玉狸奴”叫起来,花猫也懒得搭理他,只一个劲地打着呼噜。 白少央寻思着,他既收了这玉狸奴,以后一人一猫走天涯,必得给猫儿一份小礼才行,也好叫他知道跟着主人才能吃得好过得好。 他这便从包裹里拿出几块前几日剩下来的鱼肉,取了木柴来架在火上,浇上麦油洒上盐粉烤起来。玉狸奴在一旁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烧烤鸡肉,似在回忆那煮熟的鱼肉的鲜美,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这肉抢下来。 白少央正要取下鱼肉时,忽听得外面传来了声响。 而他身边的玉狸奴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霎时间寒毛倒立,猫尾如剑般上翘,一双琉璃目满是血丝,身上瑟瑟而抖,仿佛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恶鬼凶煞一般。 常说猫儿最通灵性,能察阴阳辨鬼神,玉狸奴如此反应,莫不是外面的那些死人诈了尸? 白少央甩了甩头,似乎是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中抹去。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青年大步流星地踏入庙中reads();。此人蓝衣黑靴,腰间还缠着一串红玉带,如一个商贾世家的公子。待他走到月光明朗处时,白少央才察觉此人生得剑眉入鬓,唇薄鼻翘,端的是貌美俊俏。 这青年看起来和画上的恶鬼差得太多,而且身后也有影子,所以白少央可以排除一些灵异志怪的想法了。 不过玉狸奴却仍是如临大敌一般地瞪着蓝衣青年,而后者却好似一点也没察觉到玉狸奴的敌意。他一瞅到那鱼肉便似中了定身法一般,怎样也迈不动脚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今正直勾勾地盯着那鱼肉。 刚才这庙里只有一只馋猫,如今却有了两只馋猫。 幸好这馋猫看起来并不会杀人,只会偷鱼吃。 白少央见对方打扮得方正周整,想必也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强人,便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铺,笑道:“夜深霜重,朋友不妨在此一坐”。 蓝衣青年顿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圈白润润得像是小石头一般的牙齿。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峻,可面上一笑就笑出满脸褶子,硬生生透出些傻气和憨气。 但谁都知道表面上的傻气和憨气可不能代表什么。 这江湖里有很多人善于隐藏锋芒,而他们看上去大多又傻又憨,木讷无比。 昔日人称“红山魔子”的朱晃,长得就似个埋首于田地的庄稼汉,可他偏偏就是个心胸狭隘的狠主。听说古城里的说书人讲他种种事迹时,下面有个观众发出了嘘声,被他听到,便在半夜摸进那人的宅子,先挑了那人的筋脉,再在他眼前奸杀了他的老母和妻女。经此一案,人人谈朱色变。后来他被“八方一援”许正襄所杀,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回过神来,蓝衣青年已经坐到了白少央身边。 他倒是毫不客气地把屁股一挪,占了大半的草铺,不过他除了看白少央之外,还是时不时偷瞄一下那鱼肉。 玉狸奴早已因恐惧而躲到一边,谁也不明白这胆大的猫儿为何会选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蓝衣青年看起来也不似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物,反而有些呆头呆脑的憨气,比如这鱼肉在他眼里简直像是一块发光的唐僧肉。 但花猫的反应还是在白少央心底里存了个疑影,这疑影一起,话中就该含着机锋了。 他清浅一笑道:“朋友既然饿了,不如来尝一块鱼肉如何?” 蓝衣青年却憨笑道:“我光是看就已经看饱了,何须又费力把它咽到肚子里呢?” 白少央道:“光是看怎么能饱?” 蓝衣青年道:“怎么不能饱了?我光是看一看那鱼肉上的油泽,闻一闻它的腥香,便能想象它的味道了。” 白少央道:“什么味道?” 蓝衣青年侃侃而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鼻子里闻的是紫苏鲫鱼的味儿,再走近一步看它,嘴里尝的便是豉香鲳鱼的味儿,如今坐在这里看它,我心里便满是四腮鲈鱼的味儿了。你若此刻递给我吃了,反而坏了这美味了。” 白少央愣了一会儿,然后爆出了一阵如山洪泄堤般的大笑。 这仿佛是他恢复记忆以来笑得最畅快的一次,就连见到韩绽的时候他都没有笑的这么开心。 蓝衣青年顿时没了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第8章 九山门下林中黑蝉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只是笑道:“我头一次见到比我还会自欺欺人的人,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笑一笑?” 蓝衣青年默默道:“我本以为小哥你会有些不同,未料你也是俗人一个。”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要走,白少央独自行了几天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人说话,连忙阻拦道:“朋友你似乎忘了点东西reads();。” 蓝衣青年笑道:“我何时忘了东西在这儿?” 白少央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你坐过我的草铺,闻过我的鱼香,自然该付我点报酬了。这便是朋友你忘的东西了。” 蓝衣青年道:“看来你这人不但是个俗人,还是一个无赖。” 白少央笑道:“我哪里无赖?” 蓝衣青年道:“我不过坐了坐你的草铺,闻了闻你的鱼香,你就找我要钱?” 白少央指了指草铺道:“你把这说成是草铺,可它在我看来却是一架绣床,你说自己不过闻了闻鱼香,可那鱼香却让你尝到了三种鱼味,可见这鱼香也是件饱腹之物,你不但睡了我的绣床,还从我这里拿了件饱腹之物,你说你是不是要付我点酬劳?” 蓝衣青年愣了一会儿,终于瞪大眼睛道:“你说我比你还自欺欺人,我看这句话该倒过来才是。” 白少央笑道:“你既承认自欺欺人,也该承认你便是自己口中的俗人了吧?” 蓝衣青年被他说得无可辩驳,只得留下一点银锭,然后转身就走。 白少央没料到他竟真的会留下银钱,看来也是个豪爽不拘之辈,便上前捡起银子朝他扔去,边扔还边道: “这银钱我是不要的,只望你能留在庙中,陪我闲话一夜罢了。” 他这一扔虽只用了三分力道,但也是来去如风了,没想到那蓝衣青年竟能凭声定位,头也不回地伸指接住了那银锭。 白少央目光一闪,然后才见那蓝衣青年回头一笑道:“朋友的功夫好俊啊,就凭你露这么一手,便值得这十两银子了。” 他面上仍是方才那样的憨气,可白少央却没了笑容。 伪君子的见识已经有些跟不上这时代,但伪君子的本能毕竟还刻在骨子里。 他上前探道:“常说这云州酒气好,财色佳,不知朋友此去走的是那重峦俯水路,还是那金花翻树道。” 蓝衣青年眼中精光大盛,也上前一步道:“我无车无马,一人独行,底下走的是长流萦山路,行的是陆龙转征道。” 这两人对的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行风踏月谱》里的黑话,若是不相干的人听了去,只怕是听得稀里糊涂,不明就里。 但白少央多年浸润此道,一下便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是长流陆家的人。” 蓝衣青年笑道:“在下陆羡之,敢问朋友高姓大名?” 白少央不答反问道:“你既是陆家人,那‘画堂侯’陆师泽是你什么人?” 陆师泽并不是真正的王侯,身上也没有半点王侯之气。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身材矮小,面容猥琐,看上去如个深山老猴一般。因整日缩在自家画堂作画吟诗,便被小辈们戏称为“画堂老猴”,后来便传成了“画堂猴”,陆家人在外说起时自然不便说他像个老猴,于是这戏称最后便传成了一雅号“画堂侯”。 说来讽刺,陆师泽因行事怪诞,形容猥琐,常在人前受笑出丑,然而这怪猴的画作在画市上却是价值千金。 看来即便是愚夫愚妇天天笑之,讽之,骂之,有才之人散发的光芒也不会因此而黯淡一分一毫。 陆羡之似乎也被这光芒所感染了似的,面上重新披上了方才的一抹憨笑,抱拳道:“陆师泽正是在下二叔reads();。” 白少央只微微一笑道:“在下白少央,少年的少,未央的央。” 陆羡之道:“这名字倒不错,看来这取名之人是希望你永远青春年少,长乐未央。” 白少央一想到连别花,眼中又掠过一丝阴翳,但面上仍笑道:“我若永远青春年少,岂非成了老妖怪?到时人们可就不会希望我长乐未央,只会盼着我早日投胎了。” 陆羡之道:“就算你我不能永远青春年少,也总有人盼着我们早日投胎。” 白少央疑惑道:“有人想要你的命?” 陆羡之笑道:“他们如今只想要我的命,可若我再在此处呆下去,只怕他们连你的命也想要了。” 他急着要走,倒也不全是因为与白少央言语不合的关系,恰恰相反,他还是有些喜欢这个大俗人的。 白少央道:“可我就是不想被你连累,也得被你连累了。” 陆羡之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少央忽然冲着他眨了眨眼,然后诡异一笑道:“难道你还没发觉,要你命的人已经到了么?” 话音一落,他手指微微一动,忽射出一把小刀。 那小刀形似龙舌,势如飞星,迅若电光,竟是朝着陆羡之而去的。 白少央刚刚还和这年轻人相谈甚欢,如今竟想出手取下他的性命! 那把不起眼的小刀如游火飞星一般滑向陆羡之,速度之快,势道之猛,竟是不留一点躲闪之机。 可这看似十足十的杀招,却被陆羡之肩头一偏,侧身一躲,给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他气定神闲地转步一定,如一个优雅的舞者一般在舞台上跨足转扬,由着那柄明晃晃的小刀刺入他身后的一处角落中。 这破庙被月光照得一览无余,唯独那一角因桌椅阻隔,仿佛永远被阴影覆盖,光照不进,气流不出,如被隔绝的一方小小天地。 而这小刀没入这黑暗一角时,本该如石沉大海般了无声响,没想到刀光一闪,却有一蝙蝠般的颀长身影自那一角里蹿了出来。 世人总说太阳底下难见鬼,其实月下也很难见鬼,毕竟鬼怪即便在日月乾坤之下显了形,也只有魂魄,没有影子。可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却好像只有影子,没有魂魄。 他似是穿了一种质地轻薄的夜行服,全身上下一片漆黑,就连本该外露的手指也被包裹在在一层蝉翼般的手套里,眼上更是覆了一层黑纱以减少反光。 乍一看去,这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恰似一座黑暗中的泥塑,一只藏于人世的鬼魅。 若没有刚刚那一刀,这似人似鬼的怪客只怕会永远无声无息地藏于暗处。 幸亏有了那么一刀,他才能败了行迹,半遮半露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之下。 白少央和陆羡之还未对这怪客说话,玉狸奴就对这人发出一声凄厉怪叫,然后迅速跃到一边,弓着猫背,瞪着一双充血的猫瞳,恶狠狠地瞅着这忽然出现的怪客。 原来这猫儿从一开始防范的就是这躲在黑暗中的怪人,而不是呆头傻脑的陆羡之。 陆羡之仿佛听到这猫叫才回过神来,冲着白少央惊叹道:“原来你已经发现了他reads();。” 白少央也叹道:“但我发现得并不比你早。” 陆羡之叹道:“我知道他躲在了那一角,但因为有白兄在,我实在不想把他逼出来。” 白少央苦笑道:“你是怕连累我,所以急着走人,好让这人跟着你出去。” 陆羡之道:“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白兄似乎并不惧受我连累。” 白少央忽道:“可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和这人不是一路的呢?” 陆羡之道:“我也曾经怀疑过你的来路,可若你与他是一路的,刚才那一刀就不该冲着他的要害,而该冲着我的要害。” 他能轻轻松松地偏肩一躲,固然有他自己轻功高强的关系,但也有那小刀本就冲着他肩头而去的关系。 白少央微笑道:“可惜我的刀还是不够快。” 陆羡之眼中含了一丝笑意,道:“若你的刀太快,我便少了一个交朋友的机会。” 话音一落,他忽对着疑似被自己冷落在一边的黑衣怪客道:“听说‘九山幽煞’的徒弟‘林中黑蝉’轻功高妙,而且比他的师傅更擅长化骨藏息之术,今日一见阁下,我才知传言不虚。” 被称为林中黑蝉的男人却没理会他的热枕,只冷冷道:“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陆羡之对着他笑了笑,面上再一次布满了欢快的褶子。 这少年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多笑,他笑得越满,越像是个患上痴呆之症的老头。 白少央便接着道:“你自恃轻功高强,想藏在他身后入庙,可惜陆兄在你随他进医仙庙时便已发觉你的行踪。” 林中黑蝉冷冷道:“他能发觉不奇怪,但你能发觉便十分奇怪了。” 白少央微笑道:“在下耳目不及陆兄,自然没有他发觉得快。但庙旁那几个死人便是阁下摆在那里的吧?尸上布有脓疮,所以无人敢近,而阁下藏在尸体之下,本是□□无缝之计可惜你身上沾染了一丝轻微的尸气,一进庙来便引了猫儿警觉,我心中便已留意。陆兄一再提及这’味道’二字,我自然也听了进去,刚刚上前去捡银子,一闻尸气,便知道你的藏身之处了。” 林中黑蝉冷笑道:“你耳目不及于他,废话倒是比他多上很多。” 白少央同样回以冷笑:“能说废话,总好过说不了话。” 陆羡之站出来道:“不知阁下尾随我进了这医仙庙,是想和我交朋友呢,还是想和白兄做朋友?” 他一口一个朋友,仿佛半点也不觉得这林中黑蝉是为了他的性命而来。 林中黑蝉冷冷道:“若你一会儿还活着,我再考虑和谁做个朋友。” 陆羡之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一见面就要我的命?” 林中黑蝉道:“收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 陆羡之好像一点也听不懂这话似的,继续道:“不知你收的是何人的财,消的是怎样的灾?” 林中黑蝉冷冷道:“我收的是你仇家的财,消的自然是你这样的灾!” 他话未说完,人却已经向着陆羡之袭来。 第9章 星官削与挑弦绣心指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林中黑蝉若不动还好,一旦动起来,便有一股旋扭之力自足尖传至腰身,使他整个人的骨骼躯干都扭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他在扭身之时,还好似一飞梭般逼近陆羡之,仿佛呼吸之间便可抵达。 黑蝉的旋身转步虽快,却有一样东西比他的步法更快。 那就是他手中的一把银刺。 这银刺长约两尺三寸,细似一婴孩的手指,于月色下泛着摄人心魄的青芒。 在场中人谁也未看清他是如何取出这银刺的,仿佛这银刺是被他用戏法给凭空变出来的。 而这凭空出现的银刺仿佛下一瞬就要刺进陆羡之的喉咙里。 说这是仿佛,是因为就在那银刺即将近身的一瞬,陆羡之的身子忽如千斤坠般往下一沉。他随即借手掌往地上一撑,两只脚随之弹起,一只往林中黑蝉的腰上一蹬,借此力道让身子向后退了几分,另一只脚沿着那根银刺抵下去,如一把匕首般削到了黑蝉的胸口。 他这一撑,一蹬,一抵,一削,皆似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如拂星推月,行云流水,其中蕴含的巧劲,力道,速度,哪怕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都自叹不如。 白少央在一旁赞道:“这一招‘星官削’用得倒是极妙。” 长流城有一乡谣流传已久,读来便是――软烟磨,星官削,石燕朝伏云影灭;彩练劈,池鱼跃,清风摇玉碧鳞惊。而“软烟磨”说的便是陆家腿法第一式,“星官削”则是第二式。 白少央这么一说,却叫陆羡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一笑,面上泛起的褶子就快把那神采飞扬都掩下去了。 不过他和白少央一样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一踢下去,竟似完全踢空了一般。 那林中黑蝉的胸口似有肉无骨,这一脚上前,他的胸竟生生往后缩了几分,卸掉了这一踢大半的力道。然后他用银刺在陆羡之靴上一点,借此身子一弹,如飞鹤游鱼般往后退了好几尺。 白少央当即提醒道:“陆兄可莫要忘了,‘九山幽煞’的‘化骨藏息’术,化的不是别人的骨,而是自己的骨。” 陆羡之一边飞身袭去,一边笑道:“多谢白兄提醒,我如今已记起来了。” 正说话间,那林中黑蝉往梁上一跃,再在墙上一蹬,双脚一缠,以练雀锁子之势勾住横梁,他反身再是一刺,直刺向朝他而来的陆羡之。 陆羡之竟不闪也不避,如白鹤展翅般直直迎向那根银刺,好似想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对方跟前似的。 他难道已经来不及变招,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白少央指尖一动,一把青锋小刀已在手。 然而正待他出手之际,场中形势已然逆转。 就在那银刺没入陆羡之胸膛的一瞬,他竟以右手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截住那银刺reads();。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中黑蝉也没看清。 而当他想把这根银刺往后拔时,却发现这东西在陆羡之手中如被铁钳夹住一般,实是半分都进退不得。 陆羡之的左手在那银刺上一弹,一抹,如抚琴动弦一般优雅而自然,他再轻轻一截,“啪”地一声,那银刺竟应声而断,成了长短两截。 贴身武器被人轻易折断,任谁也会愣上一瞬。 不料林中黑蝉竟迅速反应过来,身子一扬,便用剩下一截银刺朝陆羡之袭去。 这一截银刺仿佛已用尽了他平生的功力,发挥出了他身上全部的潜力。 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角度、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陆羡之微笑道:“你不打算问我是从何学到纪老前辈的独门指法?” 白少央同样回以微笑道:“你不也未曾问我如何看出来这指法吗?” 两人相视一笑,被擒的林中黑蝉却忽然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和你的朋友聊够了,可否开一开尊口,说一下对我的处置?”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桀骜不驯,不似是只落入罗网的黑蝉,反倒如一只与猎人相斗的老鹰reads();。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听说杀手死士的牙缝里都藏有毒囊,一旦被擒,必以自杀来守护买主的秘密,怎么你不是这般呢?”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被擒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的陆羡之。 白少央继续道:“你既未立即寻死,想必尚有几分求生之念,既是如此,何不说出幕后主使?” 林中黑蝉冷冷道:“擒住我的人是这姓陆的,所以我只答他的问题,不答你的。” 陆羡之苦笑道:“可即便我不问,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白少央道:“要请动‘九山幽煞’的徒弟可不容易,这青波镇上人人都说千金难买山煞消灾。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让人花这么大的消灾钱来取你的性命?” 陆羡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惹什么麻烦,不过得罪了个人。” 白少央道:“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一定势力通天。” 唯有势力通天的人才能不惧长流陆家,敢派人暗杀他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陆羡之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势力通天的一方枭雄,而且还是个绝代高手。” 白少央道:“你说他是绝代高手?那此人比起纪危晴如何,比起‘九山幽煞’又如何?” 陆羡之道:“他的武功绝不逊于纪老前辈,就连‘九山幽煞’那老魔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少央诧异道:“这人究竟是谁?” 陆羡之道:“云州城郊朱柳庄的庄主――‘红袖金剑’程秋绪。” 话音一落,白少央却如被雷击一般,愣了半刻才道:“怎会是他?” 陆羡之奇道:“莫非白兄与此人有故?” 白少央的眉头微微一动,再抬头时,眼底的波涛已然平复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林中黑蝉,又看向了陆羡之,面上含笑道:“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会与那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扯上关系?” 他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心底却是波涛翻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程秋绪的名字,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红袖金剑”的名号。 因为十六年前张朝宗还在世的时候,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别说诨号了,就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时人称“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第一次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连舌头都撸不直,话都说不好。可时光转瞬过,当年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剑客,如今已成为一方枭雄了。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白少央才感觉到了这十六年是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过,而不是写在白纸上的几个单薄的字眼,或是刻在树干上的几个虚妄的符号。 第10章 听小陆讲那过去的故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回神一想,这“枭雄”二字却是正邪各为一半,到底是不如英雄悦耳动听,想必程秋绪的事迹虽然响亮,却也未必正派。 白少央便继续问道:“话说回来,小陆你究竟是如何得罪那‘红袖金剑’的?” 陆羡之长叹一声,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林中黑蝉立刻冷冷道:“那就别说了。” 他话音一落,那原本缩在墙角的玉狸奴立刻出来冲着他怒叫一声,这漂亮的畜生似是通了灵性一般,知道他已经落败,特来他跟前耀武扬威一番。 林中黑蝉怒瞪花猫一眼,激得它寒毛倒立,龇牙咧嘴地倒退了几步,白少央便顺手抱过花猫,坐在了他的草铺子上,对着陆羡之含笑道: “我瞧你还是说吧,这夜还长着,我和这蠢猫正好听你讲一番故事,黑蝉兄若是有什么异议,我也可以让你睡一觉,正好让你养一养神。”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中黑蝉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睡觉有很多种含义,而白少央说的未必是字面上的那一种。 陆羡之也坐了下来,这故事一讲起来,他嘴边的笑就仿佛一阵风似的退了下去。他不笑的时候,面上便显得有些清清冷冷,一双眸子也仿佛在火光的映衬下中变得渺远而神秘起来。 原来那程秋绪在初入江湖时倒也是人品正派,一丝不苟,且不近女色,不喜奢华。 可他去赴“镇三山”郑灵均家三小姐的满月宴时,遇到了一位姑娘,从此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 白少央立刻叹道:“一见钟情钟的往往不是情,而是脸。” 那姑娘若是生得歪瓜裂枣的,别说让程秋绪一见钟情了,只怕让他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嫌烦。这世道实在太过优待美人,优待得相貌普通的人都活得有些艰难了。 陆羡之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 宴上男男女女众多,程秋绪想知道姑娘的芳名,又过于羞涩不敢言语,竟一路穿亭走巷地跟着那姑娘进了内闺,可姑娘进了房间之后,竟有个俊俏小生从她的闺房走了出来。 白少央愣了一会儿,忽然诧异道:“这姑娘竟是个男人假扮的?” 陆羡之诧异道:“你难道不该先想到男女私会这个可能吗?” 那程秋绪自是看得惊疑不定,便一路跟着那男人,不想被他发现了行踪,两人缠斗起来,程秋绪才发现这男子竟是百戏门的二头目――“翡翠白虎”徐蔚心reads();。徐蔚心乔装成兖州刘家的小姐入了郑府,便是为了在宴上行刺。原来郑灵均与朝中显贵素有结交,还邀请奸相林辉正的侄子何连沙赴宴共赏,此人无恶不作,罪行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 这宴上高手众多,徐蔚心的行刺之举可谓是胆大包天,可程秋绪听罢不但未加劝阻,还热血上涌,打算与他一同行刺。 白少央淡淡道:“这些涌到他们脑子里的热血,迟早会变成他们眼里流下来的泪。” 故事讲到此处,他怀中的猫儿也仿佛听得专心致志一般。 陆羡之耸了耸肩道:“可人还是有些热血的好。” 一个人若从未热血,心就永远都是冷的,这样的人岂非可怜透顶? 那何连沙身边高手众多,程秋绪与徐蔚心自是行刺失败,侥幸逃出府去,也只得携手浪迹天涯,不过这两人一路上历经生死磨难,血都冻到过一会儿去,情谊自然也深得和那长江大河的水一样了。后来奸相倒台,林党遭了清算,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程徐二人的逃亡才算终结。重获自由之后,徐蔚心自然是为兄弟欢喜,可程秋绪却多了一重烦恼。 原来徐蔚心有个怪癖,闲时便喜作女子装扮,他扮起女人来容姿绝艳,如春花月娥一般,卸下女装却是英姿熠熠,神采飞扬,分明是个血性十足的汉子。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道:“所以程秋绪的烦恼是他有个喜欢扮老娘们儿的兄弟?” 陆羡之却道:“他的烦恼可比这复杂多了。” 白少央道:“有多复杂?” 陆羡之道:“他发现自己对徐蔚心产生了不太一般的情愫。” 白少央淡淡道:“这听起来并不复杂。” 陆羡之道:“并不复杂?” 白少央苦笑道:“有些人喜欢捅破别人的窗户纸,有些人却偏偏喜欢做被捅破的那层纸,这是天性。” 陆羡之叹了口气道:“天性难变,我对此也并无偏见。可我说这有些复杂,是因为就连程秋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扮作女人的徐蔚心,还是平日男儿的徐蔚心。” 白少央的面色终于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看着陆羡之,几乎要憋不住面上的笑容。 他虽勉强憋住了笑,可神情看上去便似被人用榴莲滚过脸一般古怪。 原来程秋绪这倒霉蛋虽对徐蔚心动情,却不知自己究竟爱他的哪一面,若他爱的是兄弟的红妆扮相,那便是还爱着女人,若他更爱平日里的徐蔚心,那便是有分陶断袖之癖了。 林中黑蝉听到此处,也不由道:“连自己爱的是男人和女人都不清楚,此人当真算是可怜至极。” 这是他至今为止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多得连白少央都忍不住投去了一瞥。 陆羡之继续道:“但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十三年前阴州等部闹了旱灾,朝廷赈灾不力,一时间阴州粮尽水绝,饿殍遍野。观音土、树皮、草根,甚至连鸟粪都是可争之物,因为后者往往还有未被消化的草子。灾荒之地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有些难民甚至连刚埋下土的死尸都要掘开来啃啮几口reads();。城郊还有专门吃人的野狗,有些难民饿得走不动路了,在地上躺着,嘴里还喘着口气呢,便被恶犬一爪子开肠破肚,吃将下去了。 徐蔚心不忍见此惨剧,便起了劫富济贫之心。他度过大劫,信心大涨,未及三思,便有了夜盗兴宁府的念头。 这兴宁府是南野富商尚煜的府邸,此人虽无官无爵,却富可敌国,南野小童有句歌谣说“南野尚家,一指遮天”说的便是这高门大户的尚家。传说尚府中珍宝无数,那鼎樽觯觥,屏插瓷盏,随意取上一件,便是平民小户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陆羡之叹道:“兴宁府铜墙铁壁,防卫森严,若是昔日的‘盗山将军’谭沐儿出手,或许还有几分胜机。” 这“盗山将军”谭沐儿不仅轻功高超,还有以发丝解锁化鞘的神技。不过这盗山剥岭的诨号却取自他年轻时做的一件浑事儿。二十岁的谭沐儿为了劫富济贫,曾独上天乌山,欲盗一座北宋时的王公墓。那墓穴中有一“销金活水青铜锁”的机关与山势相连,他一开封动墓,活水迸出,山石因此滚落崩碎,幸而山下无人,未有伤亡,而谭沐儿也因此得了这盗山之名。 白少央淡淡道:“可惜那徐蔚心并没有‘盗山将军’的神技。” 徐蔚心穿墙越巷不在话下,但解锁化鞘的神技却是没有的,他触发机关时出了声响,被兴宁府中潜伏的几位高手擒下,而后被投入尚家私狱。徐蔚心入狱之后,被尚家人挑了大筋,穿了琵琶骨,彻底成了一废人。程秋绪本欲设法在外营救,然而徐蔚心脾性火爆,身在狱中仍是唾骂不休,便遭了活埋的酷刑。 听说埋他下去之前,尚家人先是拔了他的舌头,后以核桃与道符塞口。 这在前朝叫做“符压纸”,是处决犯人时作镇魂压煞之用,叫穷凶极恶的死囚到了地下做了鬼都喊不出个冤字。拔舌塞口之后,尚家人尤嫌不足,竟还给他套上一件妇人的衣裙,让他披头散发地填在土里,埋得只剩下半截头发出来。 徐蔚心生前有喜穿女装的怪癖,遭活埋之前却被人以妇人服侍羞辱,也不知死时是何感想。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姓徐的到底也是个义士,尚家与他有何深仇大恨,竟使这般下作手段折辱一个好汉?” 陆羡之道:“那是因为徐蔚心深夜入府之后,见到尚家的小少爷欲非礼一个侍女,便顺道折了他的脖子,再去盗宝。” “……” 白少央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把责难的话给咽了下去。 徐蔚心的死讯一传出来,程秋绪就失踪了好几个月,所以也就无人知晓他得知徐蔚心死状之后的反应。 世人只知尚家的少爷们去柳城游玩之时,遇上了穿着一身红衣而来的程秋绪。他只一人一剑,便击杀了来自群清逸水门,照金楼,小秀峰,孤山派,岁安阁,东墙会等十位护卫尚家的高手。 而尚家的四位少爷也如徐蔚心一般,先是被挑了身上大筋,再割了舌头,最后血流尽了才死。 说来讽刺,这四位少爷中的其中一位当初可是为徐蔚心求过情说过话的,但就连他也死在了程秋绪的剑下。 这几人死后,江湖上竟也无人惋惜痛恨,唯有拍手称快的。据说当日还有几个不知深浅的闲汉拿着馒头面点去蘸了尚家几位少爷的血来吃,说是用来去煞消邪,可见尚家跋扈多年,作恶已久,极为不得人心。 而柳城一战过后,红袖金剑自是天下闻名。 陆羡之叹道:“我听说程秋绪杀人的那天,岸上的绿柳也被尚家人的血染成了朱柳,想必这便是朱柳庄之名的来源吧。” 程秋绪自此一役之后性情大变,一改之前的平和正派,行事作风竟透出些不择手段的味道来reads();。这十多年来,眼看他高楼平地起,眼看他愈发炙手可热,然而名望盛势之下,却是累累血债,污秽不堪。那强取豪夺,草菅人命的做派,竟是越来越靠近当年不可一世的尚家。 这世上有些人会变得越来越接近他们所憧憬之人,可还有些人只会越变越像他们所痛恨之人。 程秋绪在云州建了朱柳庄后,竟愈发思念死去的徐蔚心,到处派人买进仆从奴婢,但凡同徐蔚心有几分面貌上的相似,无论资质好坏,出身如何,通通买来收入庄中以解相思之苦。男仆让他想到平日的徐蔚心,女奴让他想到女装的徐蔚心,可惜这些人不过是形似而神不似。要想找个形神皆似的,还需得在别处费神。 他走的第一步臭棋,就是转而对良家子弟下手,比如那些与徐蔚心容貌相似,又气质接近的江湖男女。 陆羡之叹道:“听说当年‘碧沙小仙’付清枝,人称‘白羽金衣’的王越葭王公子,‘润花小箭’荣昭燕女侠等人,都被他派人掳进了朱柳庄里。” 这还是已经知道的,还未揭发的也不知有多少,朱柳庄外面看上去金碧堂皇,里面却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少央道:“我真不知是该说他的执念太深,还是该说他的为人太过猖狂。” 他虽未曾听过这些名字,但也知道这些人该是武林中的一代新秀,这程秋绪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陆羡之冷笑道:“他倒也有些本事,听说那男男女女,无论性子如何刚烈,只消被他掳进去调/教几日,便被迷了心窍一般地唯命是从了,家人若是来要人,他们反而不肯走了。” 白少央道:“也许这些人是受了威胁,所以不肯走。” 陆羡之叹了一口气才道:“我见程秋绪方知这欲念深种的可怕。爱欲若不加以节制,便能叫人蒙了双眼,失了神智。” 白少央道:“用怀念一个人的名义去折磨其他人,这不叫爱人,而叫爱己。他若真爱徐蔚心,便该秉承他的遗志,而不是往他的坟上泼一桶屎” 依这翡翠白虎的火爆脾气,若是知道程秋绪以怀念自己的名义去作恶,只怕要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陆羡之点头道:“我之所以得罪了这人,是因为碰巧撞见他的手下要对‘奢月娘子’萧月练下手。我不但救了奢月娘子,而且还废了跟随他多年的一个得力部下。” 白少央道:“可你对当年的详情,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的?” 陆羡之微笑道:“你若想对付一个人,难道不该把他的底细都查个清清楚楚的?” 白少央也笑了,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要想不让他杀了你,最好先想法子杀了他。” 陆羡之目光闪动道:“想杀他的人从来都不缺,所以加上我一个也无妨。” 白少央笑道:“你这句话却说错了。” 陆羡之道:“哪里错了?” 白少央微笑道:“不是加上你一个,而是加上你和我两个。” 陆羡之一愣,然后忽然咧嘴大笑起来。 他笑得依旧毫无风度,可白少央只觉得他脸上的褶子都顺眼了很多。 因为他之前笑得很像是庄稼汉,现在笑得更像是隔壁老王家的傻儿子。 第11章 灰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这人世间的富贵难免与权势挂钩,而这权势又可由名利而来。 所以白少央踏上功名路的第一步便是在江湖上造势。 罗春暮的寿宴还要等上几个月,所以无论是韩绽还是付雨鸿都可以等一等。 但是程秋绪却不能等,他庄子里的那些男男女女也不能等。 等到了群雄荟萃的盛京,进了那风云交际的赤霞山庄,定会遇上另一番滔天巨浪,届时耗神耗力,劳心劳肺,只怕白少央就没有心情再踏入这朱柳庄了reads();。 所以有些事情最好现在就解决。 而陆羡之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目光炯炯地瞅着白少央,仿佛瞅着一头珍稀的异兽,一个绝色的美人。 可惜白少央偏偏不是个异兽,也不是个绝色美人。 他不过是长得比别人俊俏了那么一点,又白净了那么一点。 可陆羡之看着白少央,却仿佛永远看不腻似的。 他一边看,还一边感慨道:“看来这医仙庙果真是个福地,我一来此就遇到了白兄这样的人物。” 这个无人问津的破庙在他口中仿佛成了一方洞天福地,至于那些门外发臭发腐的猎户尸体,横梁上蛰伏着的的蜘蛛鼠类,还有刚刚想要取他性命的林中黑蝉,陆羡之统统是看不见,也听不着的。 一想到林中黑蝉,白少央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贴在黑暗中的身影一眼。 然后他微微笑道:“除我以外还有一人在这破庙里,你实在不该只顾着我,而冷落了他。” 陆羡之却道:“现在这庙里除了你我还有一个人,可不久之后就只有你我两人了。” 他话里藏着机锋,白少央便敛眉道:“你要杀了他?” 陆羡之却摇头道:“我要放了他。” 林中黑蝉诧异道:“你要放了我?” 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经常一惊一乍的人,但事关生死,任谁也不能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陆羡之微笑道:“你何须这般惊讶?我之前不就想和你交个朋友了吗? 林中黑蝉道:“这句话也有别人对我这般说过。” 陆羡之道:“莫非他们说的与做的不同?” 林中黑蝉却道:“通常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被我给杀了。” 白少央冷冷道:“你的动作倒是很快。” 林中黑蝉淡淡道:“我的动作一向很快,所以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没什么痛苦。” 白少央忽然道:“那你死过吗?” 林中黑蝉道:“我若死过,又怎会在这里?” 白少央不冷不热道:“那你怎知他们死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痛?” 林中黑蝉冷冷道:“我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 白少央冷笑道:“我当然知道。” 他曾被这世上最快的刀砍过,也被这辈子最亲的人杀过。 刀锋抹上脖颈时的那种痛,一个活着的人又怎么会明白? 林中黑蝉冷冷道:“你想杀了我?” 白少央道:“擒住你的是小陆,你的生死只能由他决定。” 他嘴上全推给了陆羡之,心中却仍想的是杀人灭口,这倒不单单是因为对方知道了陆羡之和他有意刺杀程秋绪一事,也是因为他是“九山幽煞”的徒弟,手底下必然欠下无数血债reads();。这妖人的门下弟子,便是拉出来尽数砍了,也没有几个是冤枉的。 可陆羡之道:“而我的决定就是放了他。”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和白少央抬杠。 白少央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可我想问问你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 从陆羡之决心去杀红袖金剑那里,他就看出对方并非什么迂腐胆怯之辈。所以他不大可能因为害怕得罪“九山幽煞”这老妖怪而放过林中黑蝉这小妖怪。而于白少央而言,即便除不了那老妖怪,除一除这眼前的小妖怪也不错。 陆羡之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想放过他,是因为我听说林中黑蝉虽以杀人为生,却有三放三赦一说。” 白少央挑眉道:“敢问是哪三放哪三赦?” 陆羡之侃侃而谈道:“一放妇女,二放老者,三放幼童,此乃三放。病入膏肓者必赦,身有残疾者还赦,僧侣道士者同赦,这就是三赦了。” 白少央面上含了一丝轻嘲的笑意,语调微微上扬道:“这三放三赦倒是‘义举’。” 陆羡之道:“他既是杀手中的义士,那我放了他也无可厚非。” 白少央却道:“可我想问陆少侠一个问题。” 他刚刚还叫陆羡之小陆,如今却改口叫他少侠了。 陆羡之也察觉到了这称呼的变化,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敢问白兄想问什么?” 白少央道:“如果有个人本可以砍掉你的四肢,却在下手时良心发现,只砍掉了你的双腿,你会不会对他感激涕零,赞他是个无双的义士?” 陆羡之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当然不会。” 他若这样做了,那简直就和疯了傻了没有什么区别。 白少央继续道:“那些妇孺老幼,病残道僧自然是不欠他什么的,难道那些身体健全的汉子就是天生欠了他的么?同样是爹生娘养日月滋润的,怎么他们的命就可被随意轻贱?” 他倒是并未疾言厉色,可那字字句句都是直指命脉,戳人肺腑,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给陆羡之留。 陆羡之苦笑道:“我并未轻贱他们的性命,不过是觉得这人还算是良知未泯。” 白少央道:“既如此说,那淫贼奸污少女时也是良知未泯的,毕竟他是奸污而不是奸杀。那是否因为他留下了少女的性命,你就会放过他?” 陆羡之冷冷道:“不会,这样的人即便是剁碎了喂狗也不可惜。” 白少央道:“那你为何要放过林中黑蝉?” 陆羡之斩钉截铁道:“因为他杀的人不一定该活,但羞辱女子的人却绝对该死。” 白少央神色稍缓道:“但我看小陆你执意放他,是否另有隐情?” 陆羡之沉默了一会儿,忽目光悠悠道:“隐情倒是没有,只是我幼时曾犯过一个极为可怕的错误,幸得一前辈教导栽培,若是他也与你一般的想法,只怕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话一说完,他看向白少央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仿佛是在郁郁不平,又仿佛是在心中叹息。 “你刚刚听了我讲了半天的故事,就更该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且这世道不单黑白二色,你看得分明,我却更爱留意那黑白之间的灰色reads();。这一刀下去肠穿肚烂,热血飞溅,固然是快人快己,可我却更想走救人救己之道。” 只盼这救人救己莫要变成害人害己才好。 白少央在心中发出一声苦笑,随即道:“黑白之间固然是有一抹灰,但黑不应因灰而显白,白也不该因灰而显黑。” 他顿了一顿,忽抬眸对向陆羡之道:“看人看事,都该以本色为先。” 说完白少央便取下了烤串,让觊觎鱼肉已久的玉狸奴尝了个鲜,但他自己却仿佛没有什么胃口,仿佛光听着猫儿嘴里“吧唧吧唧”地响,他就已经饱了似的。 也许他本不该这般认真的,可刚刚脑海里飘过许多上辈子的往事,胸臆之中便十足十地憋了一口气,好似无论如何都要宣泄出来不可。 陆羡之这便上前解了林中黑蝉的一处穴道,但却并未完全解开他身上被封的穴道,这样他虽能走路,却不能运功。 林中黑蝉踌躇了半分,终于还是问道:“你当真放我走?” 陆羡之笑道:“我连你的穴道都解了一半,岂有不放之理?” 但他下一瞬,他忽又笑容一收道:“但我下次若是再见你替人消/灾,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他的话已说尽,林中黑蝉也不便多留,一转身便去了庙外。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心放他的陆羡之一眼,也未曾去看一心杀他的白少央一眼,这个杀手仿佛从未见过这两个人,也永远不会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 陆羡之回头一看,见白少央面上仿佛还带着几分叹息的意味,心下一沉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白少央头也不抬道:“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陆羡之苦笑道:“你刚刚说了那么动听的大道理,我却半个字都未听进去。若是换做是我,早就气得不行了。” 白少央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林中黑蝉是我什么人?” 陆羡之不假思索道:“他什么人都不是。” 白少央笑道:“那我为何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生自己朋友的气?我若真这样做了,与那些愚夫愚妇又有何区别?” 这“朋友”二字仿佛是两粒香糖,哄得陆羡之眉毛一扬,有振翅欲飞之像。 白少央调笑道:“其实细细一想,古有结草衔环,白蛇报恩,今有破庙遇刺,陆郎放蝉。也许过个百年,那林中黑蝉便能投生成个白娘娘那样的女妖怪,对你投怀送抱也说不定。” 陆羡之苦笑道:“可惜我只信今生,不信来世。” 他虽是苦笑,但眉宇之间的那股郁郁之气还是去了大半,看来白少央的安慰还是有些效果的。 可待他转过身去坐在那草铺之上时,白少央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 这世上的确有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以怨报德之事也是屡见不鲜。陆羡之这一放,当真是前景莫测,福祸难料。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一种死法,还是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第12章 长歌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时辰不早了,陆白二人浅谈了一会儿,便各自躺在草铺子上睡了。玉狸奴团成一团,欲把白少央的肚子当枕头,白少央却嫌这坨毛肉团团太重,便拉着它在身边躺倒,然后又捡了几块木头叠在一起,假装它是个蜀锦织成的粟玉枕,然后心满意足地枕在上面。陆羡之与他背对背地靠着,除了半夜的时候打了一会儿呼噜,倒也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出庙之前,他们先是对着摇铃神医的泥像拜了一拜,然后对着庙外摆着的那几具尸体告了个罪,便找了火石,将尸身烧了个干净,之后便启程前往云州。 白少央赶路一向都不等天亮,而是刚刚等到天上显出一抹鱼肚白便要走了,此刻这月亮还和枚铜钱似的挂在天上呢,路上也并不十分明晰。 陆羡之问他为何走得这般急,白少央只道:“若是等着天还未全亮便走,这路上的风景便会越看越亮,连带人的心也会跟着亮堂起来。” 陆羡之似乎很喜欢这个理由,所以连走路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那车马古道旁有一枫叶林,正遇着秋日便开得密密匝匝一片,原本天色暗暗的,看上去便是紫红色的,可他们的路越走越亮,枫叶片上的红便越正越浓,颇有秋爽飒然之风。白少央兴致一来,便唱起了家乡扇溪村的“五声赶灵调”。 “月亮毛毛星子多,红菱子绿草子裹个白鹅出,姐儿妖妖汉子骚,白迷迷黑俏俏惹得阎王怒目小鬼臊,旁人皆道乡夫愚,莫不是假正经啊真白眼……” 这些多是脚夫乡妇才熟知的山歌小调,格调不高,韵律全无,都是专说乡野轶事,儿女艳故的reads();。白少央看举止看言行都似是个大家大户出来的公子哥,却将这点浓词艳曲毫无顾忌地清唱出来,倒也叫陆羡之十分惊讶。 惊讶之余,他还不忘问道:“这山歌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白少央思忖片刻后,忽开了口,将这山歌的由来事娓娓道来。 原来他从前住的村里有一瘸汉,东不成西不就的总干不成事,但却偏偏擅长编曲唱歌。白少央每次得空,都会去这汉子那里听会儿小曲,所以也就记住了曲调和唱腔。 后来白少央十三岁那年,瘸汉子着了风寒惊阙之症,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好生歇养便是了。偏生他的老母信什么偏方,拿草木灰兑着符水给他喝了下去,结果那瘸汉的嗓子便倒了。 陆羡之立刻问道:“这嗓子倒了,可还能说话?” 白少央道:“虽还能说话,却再也不能唱歌了,因为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声音。后来这瘸汉没过几年又得了场大病,这次他却没挨过去。” 陆羡之道:“可是你想起他的时候,好像并不怎么伤心。” 白少央淡淡道:“他的人虽走了,歌却留在了村子里,不光是我,还有别人也经常唱他的小调。他一生都没出过山村,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却能在这世上留下点东西,叫人记着他想着他,我难道不该为他感到高兴?” 陆羡之感慨道:“能在这世上留下点东西,就算不枉一生了么?” 白少央道:“你留下的东西若能叫后人时常想起你,那才叫不枉此生。”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白兄很怕死后被人遗忘么?” 他实在是个很敏锐的人,但他的敏锐有时太过诛心。 可面对这诛心的话,白少央却只是微微一笑。 但是他的笑却仿佛很古怪,也很悲哀。 他倒不怕被人遗忘,这是因为他已经被人遗忘了。 十六年前的张朝宗声名显赫,如日中天。 十六年后的张朝宗却根本没有人愿意提起,除了杀死他的韩绽。 这世上最后记得你的人,居然是最恨你的人。 而那些爱你的人,一想起你的音容便有伤心情怀,一提起你的名字便是愁容满面,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想起,更不愿提起了。 当然了,你不能怪这些人不够坚强,只能怪自己死得太过突然,太过轻率。 陆羡之见白少央面上郁郁不快,似陷入了过往愁思之中,便有意开解便道:“我见过白兄的飞刀,领教过白兄的眼力,却不知白兄的轻功如何。” 未等白少央发话,他便一把提起跟在后面的玉狸奴放在肩上,然后足尖一点,便如林间飞燕般向前飞去。白少央先是一愣,随即也紧紧跟上。 这猫儿本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和陆羡之身后,此刻被人骤然提起,登时四腿乱蹬,龇牙嘶叫,如被拔了爪儿的老鹰,失了牙的老虎一般六神无主。可没想到在陆羡之的肩上趴了一会儿,它竟渐渐冷静下来,还眯起一双琉璃目,竖起一根长毛尾,好似很享受这等乘奔御风的感受reads();。 陆羡之见白少央始终跟在自己身后,一副无力追赶的模样,面上渐含了分笑。 他本就有些率性而为,如今更是少年得意。 可他后来却渐渐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发力,都没法甩开更远的距离。 他若快了,白少央也快上那么几分,他若慢了,白少央便也慢上那么几分。不管他是快是慢,他们之间永远都是那样的距离,不增不减,不多不少。 这个人简直像是一块甩不开的膏药一般,死死地贴在陆羡之身后。 他们一起穿过了红枫林,越过了车马古道,眼看就要到云州城的城门了,陆羡之也只得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泛着一抹诡异的潮红,一刹那间如双颊蔓上了暮间的红霞。 然而这股子潮红却不是因为他刚刚用过轻功。 他师从“画堂侯”陆师泽,学的不过是退敌的脚法。可若论轻功本事,他却绝不输陆家的任何一位长老,而且只怕还要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可这让他引以为傲的轻功本事,却还不能胜过一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 这本该是件令人感到无比挫败的事,可他却仿佛兴奋得恨不得翻上几个跟斗。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他这么问,是因为陆羡之面上的笑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陆羡之笑道:“我那堂哥陆延之总笑我爱乱交朋友,可我现在就想飞回长流告诉他,我交朋友的眼光简直是天下第一。” 白少央忍不住苦笑道:“我又没追上你,你这样夸我,不是叫我没脸摆么?” 他原本的轻功底子就不差,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愈发苦练,可惜时日太短,身形倒是练得像模像样,但火候还差了几分。 陆羡之笑道:“谁说我在夸你,我夸的是明明是我自己。” 白少央挑眉道:“你若想继续自夸,可以等我们进了城再夸么?” 陆羡之道:“我现在倒不想夸我了,只想同你说说话。” 白少央笑道:“请。” 面对朋友的时候,他一向是个很好的听众。 陆羡之笑道:“从你刚才的轻功身法里,我看出了四个人的影子。” 白少央扬一扬眉,缓缓道:“哦?” 他的这声“哦”说得不轻也不重,但配合他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张朝宗的“燕蹴飞花”身法的确是博采众家之长,再加上自己的一点心得领悟而创成,这青年若是能看出什么门道来,那也不算出奇,可他若是把这身法的来源都说尽了,那倒真是一件奇事了。 陆羡之道:“这四人分别是‘红衣如海’成朱璧成老前辈,‘玉阶书生’柳色新柳大侠,‘行云推浪客’常夕何常大家,还有昔日的‘拈花君子’张朝宗张大君子……” 他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白少央忽地眼前一亮,然后大笑了起来。 陆羡之奇道:“你又笑什么?” 第13章 郭暖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这放肆的大笑,然后拍了拍陆羡之的肩膀,什么都没解释就走了。他看上去是个正经人,说的也是正经话,可却常常做出些不正经的事儿来。 现在的陆羡之是捉摸不透他做的这些事儿的,但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明白。 可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最好也顺便填饱白少央的肚子。 于是他们进了云州城后,第一个去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金镶玉满楼。 陆羡之倒是个有钱的少爷,一出手便请了白少央入了二楼的雅阁。 这二楼已是彤庭兰砌,璧槛华廊,一入雅阁,便仿佛六朝六代的金粉之气都一瞬间扑了过来,叫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白少央已经很久都进过这么好的地方了。 可他面上那副悠然闲适的表情,就好像把出入此处数十回一般。 陆羡之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天生就戴着金帽子,含着银钥匙的公子哥,而不是个跑江湖的穷困浪子。 坐下来之后,这浪子的第一句感慨便是:“十多年前的云州,可还没有这金镶玉满楼。” 他这话一说完,旁边候着的跑堂小哥便满面堆笑道:“这金镶玉满楼是我家老板在七年前开的,不过在壁檐柱顶上倒见不得真金,也窥不着宝玉。这金玉二字,说的是金卧盘,玉藏碗。” 白少央笑道:“你这厮说话倒是伶俐。” 这跑堂的面貌一般,不过一张嘴却很讨喜,手指也很漂亮,漂亮得有些不像是个跑堂的了。 跑堂的笑道:“小人李贵儿,干的就是端茶送饭这粗贱行当,嘴上唠叨几句,能讨两位贵人的欢心那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陆羡之这便问道:“敢问贵儿哥,这金卧盘,玉藏碗是怎么个说法?” 他虽问出了口,面上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李贵儿如数家珍一般地答道:“金卧盘,指的是‘金盘菜’十个,取自前唐时的烧尾宴,那分别是通花软金牛肠,光明金皮虾炙,白龙金曜,羊皮金花丝,雪婴金鸡,金仙人脔,小金天酥,箸头金春,过门金香,玫瑰金乳酥等十道菜。这玉藏碗,说的是‘玉汤粥’五种,分次便是青玉碧粳粥,红玉七巧粥,白玉虾饺汤,黄玉甜雪汤,黑玉鸡骨汤reads();。” 白少央微笑道:“这十金五玉倒是取的好名头,不如你都一并上来,叫这陆爷尝尝吧?” 在有陆羡之付账的情况下,他总是显得格外地潇洒阔绰。 而有白少央这么一说,李贵儿便如得圣旨一般,高兴得抖了一抖才下去。 而等他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对着陆羡之道:“你在等人?” 陆羡之也不否认,只憨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少央淡淡道:“你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是盯着那楼梯口子,但凡我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你在等人。” 陆羡之瞧楼梯口子的样子实在太过高调,高调得仿佛那里会忽然变出个蛾眉横翠,粉面含情的仙女来。 可惜这仙女到现在还没出现,陆羡之也只能继续看着。 陆羡之被揭穿之后也只讪讪笑了一声,随即在椅上翘了个二郎腿,道:“其实除了你以外,我还另约了个朋友在这里见面。” 他说的是朋友,白少央却觉得这或许是他寻来对付程秋绪的帮手。 程秋绪毕竟不是块软豆腐,而且朱柳庄机关重重,光是混进去就已非易事,所以陆羡之提前找个帮手也在情理之中。 白少央微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这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他现在还只是一般的好奇,可等一会儿见到真人的时候,他简直是好奇得要死要活。 陆羡之则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要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朋友,简直像是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媳妇儿一样。 而下一瞬,他们便都收起了笑容,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窗外。 这窗外的景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杨树罢了。 即便这杨树被这秋日里的微风一吹,落下五片叶子,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们看的却偏偏是这五片平平无奇的落叶。 这五片落叶倒是没什么出奇,踩在它们上面的却是个奇人。 在这五片落叶下落之后,便有一白衣人冲天而起。他每在落叶上踩一下,就好似在软木上弹了一下,身子也如白鹤般腾飞而起。 他的衣袖随风轻舞之时,整个人都像笼在了一团轻云之中。而在他踏上第五片落叶的时候,他终于飞到了金镶玉满楼的二楼。 就在他露了这手“赶叶禅”的轻功之后,那五片被他踩过的落叶忽在一瞬间断为两半。 因为就在此人踏上落叶之前,他已用一剑斩断了这五片叶子。 他不但斩断了,而且还斩得极轻。 轻得叶子没有立时崩断,而是让他踏过之后才堪堪而断。 这一剑更是极快。 快得连剑的影子都没有人注意到,就连风声裹挟着金属锐器的声音都被掩了下去。 这一剑也是极险。 只因这五片落叶落的方向尽皆不同,但凡用剑人慢了一瞬,或是力道重了那么一分,那这五片落叶绝不可能在他落地的同一时间崩成两半reads();。 而这么一道极轻、极快、极险的剑,居然是由一个年轻人所发出的。 而这年轻人走过来时的样子,仿佛与他的剑一般带着几分势不可挡的锐气。 他的腰上系着一把剑,背上也背着另外一把剑,可无论是白少央还是陆羡之,都没看清楚他刚才出的是哪一把剑。 不管怎样,陆羡之看见他时就忍不住笑,而他一笑就泛出阵阵傻气。 这年轻人也笑了,可他的笑却与陆羡之的迥然不同。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拨开了云雾之后看到的一弦冷月,所以嘴角的弧度透着几分森森冷冷的味道。 他在陆羡之身边坐下来的时候,白少央才注意到他的手和脖子都白得像是羊奶里泡过似的,可他面上的肤色却如乌云一般,衬上白衣就显得更黑了。 可这点黑在白少央看来却显得很亲切,像是大漠里烈日炙烤过的一颗顽石,带着沙土和荒野的自然气息。 白少央问道:“这就是你的朋友?” 陆羡之点了点头,指着那白衣少年道:“他叫郭暖律,温暖的暖,律法的律,我一般都叫他小郭,你也可以这么叫。” 白少央皱眉道:“小郭?” 郭暖律淡淡道:“他可以叫我小郭,你不可以。” 陆羡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在路上新交的朋友,他姓白,叫做……” 郭暖律却打断道:“他叫什么我不管,但你叫什么我却很清楚,你姓陆,叫王八蛋。” 陆羡之奇道:“我怎么叫王八蛋了?” 郭暖律冷冷道:“你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会在这里见面,可这里却多了一个人。你说过的话都可以往肚子里吞,你不叫王八蛋,那谁是王八蛋?”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之前还怕来的人是个很无趣的人,可他现在只觉得这叫小郭的年轻人简直有趣极了。 而且这个年轻人不但有趣,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剑客。 单看他刚刚出手的那一剑,这江湖上恐怕只有五个人能与之一较高下,而这五个人眼下都不在云州城内。 陆羡之苦笑道:“好好好,算我是王八蛋,可这位白兄实在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 郭暖律淡淡道:“不管他值不值得一交,若他的本事不够,去朱柳庄一趟后,你就只能和个死人交朋友了。” 白少央道:“这话我是同意的。” 他若本事不济,命丧朱柳庄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若他的本事足够闯一闯这破庄呢? 郭暖律扬眉道:“可你还是要去?” 白少央叹道:“舍命陪君子,不去也得去。” 郭暖律笑道:“好。” 刚说完这个“好”字,他忽的眼神一凛,竟一剑刺向白少央。 第14章 停不下来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这世上有些人仿佛是天生就为了用剑而生的。 郭暖律应该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之一。 他这第一剑刺得又快又急,快如飓风,急如紫电。 可这么快,这么急的一剑却偏叫白少央躲了过去。 他的手微微在椅子上微微一点,身子便如一只蝴蝶般轻飞而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掌将他整个身子都托举了起来。 郭暖律刺向白少央时,抽的是腰间系着的短剑。 这把剑很薄,薄得像是一只青白色的鱼片,一块晒干了的竹板子。 这剑还很窄,窄得似是小巷里四四方方的天,永远都望不出更多。 这剑同样也很利,利得青光一闪,白少央身边的桌子就少了一角。 而当白少央向后疾退之时,郭暖律的第二剑也跟了过去。 他的剑仿佛长了眼睛,生了翅膀一样,死死地盯着白少央不放。 白少央剪步一跨,凌空一翻,再用一手缠住红柱,用脚在郭暖律飞来的剑锋上面一弹,这一弹清声脆耳,力贯剑身,本可将剑势化去大半。 那被弹走的剑锋于墙上轻轻一搓,又绷了回来,竟不像是剑法,而像是一记“乌龙摆尾”的回马枪。 只见青光一闪,剑影还未显形,柱子却已被砍进去了好几寸,而那是白少央原本呆着的地方。 白少央此刻已然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地上。 在场没有几个人看清楚他是如何落在另外一边的,可是陆羡之却看得清楚明白。而就是清楚明白,他才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白少央的面上仍在微笑,可他的手心却冒着些冷汗。 刚才那一剑看着诡异,也看着吓人。 即便郭暖律是想逼白少央退出“刺程”行动,也未免做得太过火了些。 白少央扫了一眼四周,对着郭暖律道:“小郭兄弟忽然出剑,莫非是想试试我的武功?可此处人多,不如我们去外边比试如何?” 他自己看起来比郭暖律还要年轻,却非要老气横秋地叫上一声“小郭兄弟”,好像这样就能抬一抬自己的岁数reads();。 郭暖律却道:“可惜我这人就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比试,看的人越多,我动起手来就越畅快。” 他的确是很畅快,畅快得连面上都是止不住的笑,可他的笑却如山里的野兽一般。 光是看着他的笑,你就能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命,也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 他这话音一落,一旁围观的几名食客才如梦初醒似的,有的尖叫,有的腿抖如筛,有的赶紧逃到楼下。郭暖律的剑如何凶险,白少央躲避的身姿如何曼妙,都是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的,唯有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恶的是,陆羡之竟还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也没有劝和阻止的意思。 他究竟是对白少央太有信心,还是觉得郭暖律能收好自己的杀心? 可郭暖律的杀心附着在剑上,他的剑不肯停,他的杀心又怎么能收? 下一瞬,郭暖律竟又出了一剑,这回他的剑势竟在空中一变再变,一快再快,变到最后,他已不给自己留下退路,更不给别人留下退路。 在这样的剑光之下,江湖上那些以轻功傲人的前辈也只能黯然失色。把他们摆在郭暖律的剑下,只怕都说不出一个“快”字。 而且这样可怕的快剑,竟是由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少年发出的。 他的天资,要比年轻时的张朝宗、付雨鸿等一代名剑还要高上许多。 白少央的面色这才慎重了起来。 他终于收起了之前的轻佻之意和那藏拙之心。 所以他不但没有躲,而且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他竟仿佛是等着郭暖律的这一剑刺到他的跟前。 但等剑刺他胸前的那一刹那,他竟也出了一剑。 原来刚刚虽有食客逃到楼下,却有一人还在这二楼。 他还好端端地在这二楼,是因为他已酒醉不醒地躺倒在桌上,连随身佩剑都东倒西歪地放在一边。 而白少央刚好站在他身边,抽的也刚好是这把剑。 此剑一出,清光浮野。 可这清光一过,白少央手中的剑已卷刃,郭暖律的剑却仍完整。 但郭暖律握剑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看上去就好像卷了刃的是他的剑一般。 他看向白少央的表情竟混合了几分愕然,几分困顿,还有几分探究。 白少央微笑道:“打得正过瘾呢,你怎么停了?” 郭暖律这才道:“如果你肯一开始就用刚刚那一招,我会停得更快。” 在他眼里,仿佛只有刚刚那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招,其余的轻功身法皆是不入流的。 白少央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停不下来的人reads();。” 郭暖律冷笑道:“我停不下来的时候,往往也是要杀人的时候。” 白少央面上的笑仿佛有些嘲讽的味道。 “原来你刚刚还不想杀我。” 他刚刚只出了三剑,可这三剑都像是朝他的性命而来的。 郭暖律冷冷一笑道“要杀你也不是现在。” 他这人真是奇怪,明明性情一点也不暖,却偏偏名字里含个“暖”字,明明半点也不把本朝律法放在眼里,却叫“暖律”。 白少央只觉得他应该叫“郭暖血”,因为他暖不了别人,却可以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的血。 白少央把卷刃的剑一扔,笑盈盈地摊手道:“我虽动了点真格,却也输了,论起剑法,我终究是不如你的。” 郭暖律冷笑道:“你何曾输了?” 白少央扬了扬脸,道:“我拿的剑都成这样了,哪里还不算输?” 郭暖律冷冷道:“你拿的是剑,用的却根本不是剑法,而是刀法。我曾用刚刚那一招,杀过绮春阁的‘秋梧剑’许凤梧,遮天堡的‘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的楚一戈。你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却也把这一招挡了下来,又如何算输?” 他这么一说,白少央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十六年前的张朝宗确以一手“少微十三式”闻名天下,可白少央却因为连别花给的“乌衣刀法”秘籍练了数年的刀法。 即便他已经恢复了前世记忆,最本能的反应也不是用他曾经赖以生存的剑法,而是这曾经杀死了他的刀法。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更加讽刺的是,在伪君子心中,这刀法其实还是挺好用的。 回过神来,白少央却见陆羡之对着他眼前一亮道:“原来白兄还藏着一手刀法。” 白少央却仿佛有些不满道:“若是我没有这刀法呢?” 陆羡之却道:“那么小郭也会停的。” 白少央道:“你怎么确定他的剑能停?” 陆羡之看了郭暖律一眼,然后笃定道:“因为他不会去伤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而且他杀人的剑法其实很简单。” 白少央微笑着替他接了下去:“而他刚刚的剑看着吓人,却有一些多余的变化,所以这样的剑招其实并不要命,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郭暖律看着他的眼睛也仿佛带了一点俏皮的笑意。 他其实是个很英俊的少年,不过看着比别人黑了一点,像是常年风吹日晒地一般。 白少央看向郭暖律的时候,那跑堂的李贵儿也已上了门。 他眼见客人跑得精光,菜食洒了一地,桌子少了一角,柱子被砍了一记,骇得几乎要厥过去。 陆羡之笑着在桌上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道:“贵儿哥对不住了,我这两位朋友就是有点调皮,竟在这打牙祭的地方玩起刀剑了,我在这儿替他们给你陪个不是。” 李贵儿见终于出了个懂事理的人,慌慌忙忙地跑过去,可他脚下一滑,竟直直地朝着陆羡之摔了过去reads();。 陆羡之刚想接住这可怜人,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李贵儿还未碰到他,就已被郭暖律一剑洞穿了喉咙。 这跑堂伙计仿佛还不知自己是如何丧命的,喉咙处咯咯作响,似要说出一句遗言来,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羡之眼见这一条无辜的人命就这么断送,立时断喝一声:“郭暖律!你……” 可他说到一半,竟怎么也说不下去。 原来这李贵儿向他扑来的同时,手里还握着一颗圆溜溜的铁弹,看形制竟是蜀地出产的烈云霹雳弹。若不是郭暖律那一剑,就算陆羡之能给躲开,也难免要受这炸药波及。 他刚刚便握得紧紧的,可郭暖律这一刺,他的手竟松了一松,那铁弹随时都会掉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陆羡之一脚踢向他的手,逼得他松手的同时,也将那烈火霹雳弹朝着窗口方向踢去。 他踢得是快,但郭暖律的剑却更快。 只听“唰唰”几下,那铁弹子就被他的剑粉碎得干净,落在地上时只剩下一地的铁屑和火药灰了。 陆羡之这才松了口气,向郭暖律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烈云霹雳弹到了外面还是可能会爆炸,届时又要伤到普通百姓,还是弄个粉碎来得稳妥。 白少央看了看李贵儿倒在地上的尸体,忍不住上前一探,这轻轻一探,竟扯下一张□□来。这面具下的面孔看着眼生,但却充满惊恐之色。 白少央抬头看向郭暖律道:“这人潜伏于这金镶玉满楼,应是程秋绪派来杀小陆的杀手,你本该留他活口,让我好好审问一番的。” 郭暖律淡淡道:“我是想留个活口,可惜我的剑停不下来。” 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借口,好到白少央也说不出话来。 陆羡之却仿佛有很多话说。 他用一种满含歉意的目光看向郭暖律和白少央道:“我本想请白兄和小郭在此小聚,可如今出了人命,这金镶玉满楼便成了是非之地,不如你们先走,我在此停留片刻。” 若他们再多在此刻停留一会儿,那县衙里的捕快就要找上门来询问了。这些人陆羡之倒是可以应付过去,但他并不想给白少央和郭暖律添麻烦。 白少央不是个蠢蛋,自然通晓其中关窍,立刻问道:“若有公门捕快问你这里发生何事,你要如何回答?” 陆羡之笑道:“照实说就好了。” 郭暖律淡淡道:“我们若是走了,你便没了人证,口说无凭,他们怎会信你?” 陆羡之笑道:“他们若不信我,那我便去云州大狱里游一趟。要知道我长这么大,可从未坐过牢呢。” 瞧他那副闲适自得的模样,仿佛说的不是那不见天日的云州大狱,而是一处藏着美人的销金窝。 他这话说得轻巧,可未免太过天真。 各州大狱里都有专门对付武林高手的狱卒,那些名为“断锥子”、“鱼骨梳”、“下珠砂”的大刑,这些个金花水里泡大的少爷小姐们只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第15章 风云共一方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不便明言,只得话锋一转道:“其实要说人证,我旁边倒是有一个reads();。他既未参加斗殴,也没有参与杀人,而且应该还是个本地人,应是最可信不过的了。” 他说的振振有词,手里指着的却仿佛是旁边那个酒醉不醒的汉子。 可一个从头到尾都昏迷不醒的人要怎么作证? 而且白少央是怎么知道他是个本地人的? 陆羡之的疑惑仿佛在下一刻就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因为白少央忽然捡起地上那把已经废掉的剑,对着那醉汉鞠了一躬,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多谢先生赐剑。” 他口中的“先生”,也就是那个醉得东倒西歪的汉子,居然在打了几个呼噜之后,悠悠醒转过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才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看着白少央道:“明明是你这后生自己把这剑抢了去,而且还给剑都磕得卷刃了,怎的要说是我赐剑于你呢?” 白少央恭恭敬敬道:“像我这样的后生晚辈,怎么能从太微山的柏望峰柏老先生那里抢去随身的佩剑?要知道柏老先生即便是醉了,也能用‘醉里挑灯’剑法杀敌致胜。我就算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柏老先生故意赐剑给我的。” 要将马屁拍得无形无色倒并不困难,但将马屁拍得有形有色,却依然叫人畅快舒服,却是最为困难的。 白少央这马屁拍得也许不是特别高明,但是能戳到人的心肺上去的,那就是一个好马屁。 不过说来可笑的是,十多年前的张朝宗见过柏望峰几面,当时不过点头之交,如今倒成了前辈晚辈了。不过那时他便注意到此人面骨清奇,天生老相,二十岁时就像是四十岁,三十岁也像四十岁,不过等到人老了,五六十岁的时候也像是四十岁,这便是老相的一种好处了。 郭暖律扭过头去,仿佛听得有些不以为然,柏望峰却很受用似的笑了笑,道:“你既知我是太微山的人,又怎说我是本地人?” 白少央道:“柏先生即便不是本地人,也该在云州呆了一段日子。我刚刚粗粗看了一眼,见柏先生桌上点的都是些云州本地的家常小菜,而且柏先生刚刚醉倒在桌上,却没有小二上前询问,想必是因为柏先生经常来此,这里的人都已习惯,不会再去叫醒柏先生了。” 柏望峰笑道:“后生这般机灵,想必将来前程远大。既如此,我倒可以替你们和掌柜的做个见证。此间的老板于我有旧,我的话他是不得不听的。” 白少央笑道:“如此便多谢柏先生了。” 柏望峰道:“谢倒不必,我在这里喝酒,本来就是为了等人。”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你等的是陆羡之?” 柏望峰点头道:“程秋绪手下有‘三山四海五神通’十二家将,陆公子数月前救了奢月娘子,废了那四海将中刘恨海的武功,所以陆公子的名声早已传遍云州城的大街小巷了,如今就连三岁的稚童,都会唱一首‘陆龙转正,掩月破海’的小调了。” 陆羡之苦笑道:“可你怎会知道我要来金镶玉满楼?” 柏望峰道:“这金镶玉满楼是城里名气最大的酒楼,又离着东城门很近,所以我赌你一进云州,必来此处。不过程秋绪的人也是这样赌的,所以早早布下了杀手,等着你自投罗网。” 陆羡之道:“柏先生说了这么多,可却还未说为何等我。” 柏望峰笑道:“因为这城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程秋绪的人,可陆公子绝不会是,所以我要等你,等你去同我们办一件大事。” 听到这“大事“二字,陆羡之先是面色一沉,然后才缓缓道:“你说这城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程秋绪的人?” 柏望峰淡淡道:“包括你身边站着的郭暖律兄弟,还有这位不知姓名的白小哥,都有可能是他的人reads();。” 陆羡之听得一愣,白少央仍旧神色平淡。 唯有郭暖律听了则露出一丝冷笑,一丝杀气凛凛的笑。 陆羡之听了这话之后,面上便显出些清清冷冷的味道。 他这个人一向是暖的,说话做事也总透着点少年人的新意和活力,可当他板起脸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铁石心肠的错觉。 而柏望峰说完之后,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从桌上取了一杯茶。 这茶却不是让他拿来喝的,而是摊在手心抹开来敷在脸上的。 他敷脸的样子,就好像那一滩不是水,而是芙蓉捣碎成汁子做成的软膏一样。 然后陆羡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道:“得柏先生高看,晚辈实在惭愧。但晚辈有句话不得不问。” 柏望峰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这城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程秋绪的人,那么我也有可能是他的人?” 陆羡之苦笑道:“我可不敢这么说。” 柏望峰苦笑道:“你不敢这么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不过年轻人多些戒心倒是一项好处,这江湖上每年都有许多新芽儿死在轻信于人上的。” 白少央忽道:“新芽儿也得经些风雨才能拔高一点,柏先生既是江湖上的老人,不如带我们去见见世面?” 柏望峰的确是打算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但在那之前,他先与金镶玉满楼的掌柜嘀咕了一番。 掌柜的肚子里虽撑不下一艘船,但却能容得下一点小小的晦气,毕竟死的终究不是他的人,而是一个江湖上不知名的杀手。 于是他决定将此事轻轻揭过,还派人打扫二楼,收了那无名杀手的尸。 至于那真李贵儿,有人去他房间搜了一搜,结果在床底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跑堂伙计,这风波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此间事故虽平,小庙却终究难容这几尊大佛。 白少央等人便大摇大摆出了酒楼,去了不出一里地的王氏面铺美餐了一顿,连带着玉狸奴也跟着美美地吃了一顿。 因那金镶玉满楼严禁客人带什么猫狗牲畜入内,故此白少央之前只能把玉狸奴留在外面。这畜生由鱼香所引,肉腥所摄,一直想沿着壁柱爬上二楼,但总被一楼的伙计用扫帚驱赶,它掉下之后,又差点被人揪尾捏爪,只得灰溜溜地躲到一边。如今跟着主人有肉吃肉,有汤喝汤,它自是头一个的心满意足。吃饱喝足之后,这花猫便颠三倒四地躺在一边的地上,仿佛是再也不肯起来了。 白少央上前拎了拎它,只觉得它身子越发沉重了,明明是个公猫,却偏生胖得和个怀了崽子一样。 陆羡之笑道:“这玉狸奴不像是天地生养的野猫,倒像是大户人家走失的家猫一般。” 柏望峰也眯眼道:“无论家猫野猫,若要和人一道闯荡江湖,最忌讳的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喂养惯了,再野性的猫儿也会得了懒骨,失了猫精猫气,不能自己独立成活了。” 郭暖律淡淡道:“做猫是这个理,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三人各发言一句,白少央便做了个总结道:“看来以后还是少喂它些骨肉,多督促它去捉耗子的好reads();。” 柏望峰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它捉耗子。”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可他最终带着白少央等人去的地方却远没有之前去的地方那般光彩照人。 柏望峰带他们穿街走巷,过山跨河,不知路过多少名胜,看了多少景色,可他们最终到的地方,竟是西城的一个破落小酒馆。 这酒馆不但小,而且破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地裂山摇的天灾,脏得像是八百年都没有人踏进去一样。 白少央还没踏进门,就能猜到这酒馆里会有许多老鼠。 因为酒馆里不但有酒味,还有一种腐草、死鱼,和臭袜子等七种东西混合起来的味道。这里不但是耗大仙们共居的乐园,还应是蛇虫蛛蚁汇聚的天堂。 而他一把玉狸奴放下,这蠢猫便逃到一边的树下去打盹了,竟是半点捉耗子的意思都没有。 郭暖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就是你要带我们见识的世面?” 柏望峰淡笑道:“世面有很多种,你们在路上已经见过了好的,接下来就该见见坏的了。” 他一进酒馆,就坐在了中间的一张桌子旁。 这倒不是他喜欢坐在显眼的位置,而是这里除了这张桌子旁摆的椅子,其它桌子的椅子都脏得落不下脚。 陆羡之偷眼瞧去,只见掌柜的是个老眼昏花的婆婆,她和柏望峰打了一个招呼过后,就低下头,用用颤巍巍的手扶着账目,数着这几天的进银,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酒馆里坐着的其他人是什么身份。 酒馆里还有个满脸麻子的伙计懒懒地靠在门槛上打着盹,似是一点招待客人的意思都没有。另有一肥一瘦的两个伙夫,在角落的桌子那里磕着瓜子,说些骚话。陆羡之侧耳听去,他们仿佛是在议论着哪家姑娘的奶/子比较大,屁股比较翘。 看来这里虽是酒馆,却没有人是来正经喝酒的,更加没有人会来正经招待客人。 柏望峰坐下之后,陆羡之也有模有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边,仿佛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屁股下的椅面有多少灰尘。白少央本也想直接坐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还是拿起袖子擦了一擦才坐在上面。 郭暖律做得则更加直接。 他直接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桌子上。 陆羡之忍不住道:“虽说这里没什么人,但你这样坐着是不是不太妥当?” 郭暖律不冷不热道:“那椅子太小,而我的屁股太大。” 白少央微笑道:“你看上去不像是有个大屁股的人。” 郭暖律长得不高也不矮,既不丰满也不瘦削,只是脊背挺得笔直,活像一颗顶天立地的大树。 郭暖律忽然冷笑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我的屁股,你要不要看?” 白少央虽然很想说“是”,但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柏望峰正用一种饶有意味的眼神看着自己。 第16章 绣着花的枕头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便笑道:“柏先生带我们来这里,莫非是想带我们见什么人?” 他猜测在这里能见到的,多半是一起刺杀程秋绪的江湖义士。 柏望峰笑道:“我的确想带你们见几个人,但他们还没来全。” 陆羡之笑道:“还没来全,就是已经来了几个?” 柏望峰笑道:“的确是已经来了一个。” 他话音一落,门帘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白少央一眼瞧去,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人,也一直猜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见到了,面色却着实有点古怪。 这出来的男子是个容色秀美,身穿华服的年轻人。 他的衣衫仿佛是捻金的番缎制成的,胸前绣着花树对羊的图案,就连袖口上都细心绣了流云竹枝的纹路,看得出是苏州江河四秀纺的手艺。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晕染在一种珠玉般耀眼的光芒之中,在这鼠蚁出没的破落酒馆里出现,就好似风沙过后,深埋地底多年的金雕玉像终于显了真容,叫人一瞧就移不开眼reads();。 可别人先注意到的多半是他的华服与美貌,可白少央和陆羡之先注意到的,却是他腰间的一把剑。 这年轻人的服饰华丽,他的剑却好像比他的服饰更加华丽。 单单是剑柄,就已雕金绘银,刻了游鱼翔鸾的纹路,剑鞘上面还另外镶了三颗红玛瑙、五颗绿宝石和七颗黑珍珠。 可是白少央却仿佛在努力憋笑一般。 他看见那剑柄时的样子,就好像上面挂的不是宝石珍珠,而是三颗红葡萄、五颗绿葡萄,还有七颗紫葡萄。 也许在他看来,这年轻人仿佛根本无需拔剑杀人,单是这剑柄剑鞘上镶的几颗葡萄,就已经足够将人闪瞎了。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剑很有趣,就和姑娘家头上插着的琉璃簪子一样有趣。 他瞧那把剑的样子,就好像瞧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而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柏望峰微笑道:“这是扬州八大家之一纪家的公子纪玉书,也是屏山小秀峰的弟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把门派内的‘秀峰剑法’参透得七七八八。” 扬州八大家,说的其实是八大商家,下二家做的茶水丝绸生意,中三家做水路买卖,上三家皆是盐商,而纪家便是上三家的其中之一。 屏山又与孤山、雁山、太微山、投明山,并称“剑林五大山”,只因这五山多以剑法见长,以轻功和拳脚掌法为辅。屏山中又分大劈峰,小秀峰,远奇峰,近水峰四支,四峰中又以小秀峰的“秀峰剑法”最为轻灵飘逸,但也最难参悟。柏望峰说他参得七七八八,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已全部参透了。 柏望峰说完之后,纪玉书便对对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还带着些许自傲。 陆羡之冲着他抱了抱拳,白少央对着他挑了挑眉,可这华服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 他看的仿佛不是郭暖律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剑。 那把剑不但没有剑鞘,而且还比平常的剑要短了半寸,窄了几分,和纪玉书的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薄薄的竹片。 瞧纪玉书脸上的神情,他仿佛觉得这把剑只配给刚刚学剑的小孩子玩。 可白少央盯着这把剑的样子,就仿佛是瞧着鱼肠、照胆、湛卢那般切玉断犀那样的绝世名剑一般。 他瞧得那么认真,认真得仿佛想把这把剑一口吞下。 可郭暖律却只顾着喝水,仿佛连头都懒得去抬,别说去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了,他连站在眼前的纪玉书都懒得看上一眼。 这个人简直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水,都要一口喝尽,一点都不剩才好。 纪玉书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杀了‘秋梧剑’许凤梧,‘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楚一戈的‘双剑小郭’?” 郭暖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是。” 他的确是带着双剑的,腰上系着一把,背上还背着一把。 但所有人都只看过他用过腰上的无鞘窄剑,没见过他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纪玉书斜着眼道:“听说你的剑很快reads();。” 郭暖律淡淡道:“至少要比你的快。” 纪玉书冷冷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郭暖律也冷笑道:“不必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枕头,要是不小心戳破了枕头上的绣花,只怕里面的草会掉出来。” 纪玉书勃然大怒道:“你骂我是个绣花枕头?” 郭暖律笑道:“你听错了,我明明在骂你是个草包。” 纪玉书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一个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 可正当他的手即将搭在剑鞘上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不轻不重,既不哀婉,也不放肆,却好像一道响彻晴空的惊雷,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 而这一声咳嗽过后,纪玉书的手忽然退了回去。 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下了这羞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陆羡之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名门弟子,仿佛忽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放纵,成了个惹人怜爱的乖宝宝。 而陆羡之却觉得这样的乖宝宝简直可怕极了。 他瞪大眼睛瞧着门外,仿佛在等着那声咳嗽的主人登场。 发出那声咳嗽的主人终于走进了酒馆。 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得很,平凡得好像一扎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气势,五官都寡淡得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点棱角和锋锐。 也许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平凡的关系,陆羡之只是觉得他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你见过他多少面,你都记不住他的模样,因为他实在太不起眼,最容易淹没在耀人的光芒之中。 白少央却仿佛已经认了出来。 那中年人一走进来,他便侃侃而言道:“听说遮天堡的黄首阳黄老前辈手里有把‘三破斧’。这三破便是三式,一是破山开峰式,二是破水折浪式,三是破风散霞式,敢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柏望峰不由笑道:“对极对极,后生的见识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他的年纪也算不上很老,但他却很喜欢用这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 正说话间,那黄首阳已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先是对着柏望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白少央一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弓着背,缩着胸,活像个刚刚拾掇完自家菜园的老农。 可陆羡之看着他,却仿佛一副很尊敬的模样。 他很少对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对这位黄前辈却格外不一样。 黄首阳终于也转过眼看了看他,这简单的一看,眼就亮了起来。 他那张平凡得有些枯槁的面容之上,仿佛迸出了一股子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和光芒reads();。 “你是陆家的娃儿吧?我记得你七岁生辰的那天,我还抱过你。” 陆羡之点了点头,笑得再度充满了褶子。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太傻,傻得白少央有点看不下去。 白少央把头转向门外,发现门外又来了个相貌端正,长眉白脸的年轻人。 这人身背箭筒,手拿雕花大弓,白少央一问之下,才知这是最近几年道上赫赫有名的“惊花箭”赵燕臣。 一想到这江湖上的新秀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忽生怅惘,不由叹道:“柏先生,敢问我们究竟还要再见几个人?” 柏望峰道:“不急不急,再来四个人就好了。”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只有四个?” 柏望峰道:“只有四个。” 白少央叹道:“柏先生莫非在和我开玩笑?” 柏望峰笑道:“我怎会和你这后生开玩笑?” 白少央又叹了口气,然后发现陆羡之冲着他挤了挤眼,郭暖律也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陆羡之若做个鬼脸那多半是个惊喜,可郭暖律的鬼脸更像是一种惊吓。 不过这惊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三人很快就出了手。 白少央的指尖轻轻一动,手中的筷子就如紫电疾风般朝那酒柜旁的老婆婆飞了过去。 郭暖律抵在桌上的手肘微微一摇,那桌上的盘子就已朝着靠在门槛上打着盹的伙计飞去。 陆羡之上半身不动,脚却在地上勾了一勾,将地上爬着的两只蟑螂弹向了那两个窝在角落里的伙夫。 白少央的筷子便如两把掷剑,可这筷剑还没到老婆婆的身前,这体弱无力的老妪就忽地举起账目一挡,再是一卷一包一兜一托,便如卷肉丝一般将筷子托进账目之中,她素手微动,当下便连账目和两把筷剑一块儿都折成了两段。 郭暖律的盘子也没有真的砸到那伙计的身上,因为这睡熟了的伙计仿佛在背后长了眼睛。 他头也不回,手在地上一撑便是一个翻身,待这盘子从他身后飞出,他的手却也跟着飞了出去,正好稳稳地截住了那盘子。 那两个缩在角落的伙夫也未曾闲着,两人一个举起了盘子,一个举起了筷子。 拿盘子的将那蟑螂一格,一顶,等蟑螂一飞冲天后,他又将盘子平平推出,正好将那蟑螂稳稳地托在了盘中央,如一道刚刚出炉的盘中菜一般。 而他接好蟑螂之时,那拿筷子的伙夫也已然用筷子截住了蟑螂。 这连番变故下来,柏望峰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淡淡道:“白小哥是何时看出这四人是我们的人?” 白少央淡笑道:“从我们坐下来的时候。”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小狐狸,一只刚刚露出了尾巴尖尖的小狐狸。 话音一落,黄首阳忽的瞪大眼睛瞧了他一眼,仿佛要把他瞧得真真切切才好。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小瞧任何人,却唯独不能小瞧眼前的这个白白净净,神神秘秘的年轻人。 第17章 八个怒汉三个芽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忽地笑道:“若我猜得不错,老婆婆刚刚使的是‘发仙门’的‘青衣盖火手’,那靠在门框上的伙计用的是应城派‘老鱼跳波’的功夫。那角落二人,一个使的是‘金蝉升霄掌’,另一个……我倒有些看不出来。” 柏望峰面上的笑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苦笑。 他本来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可现在看来反倒是对方给自己一个惊喜了。 不过他是不是孤陋寡闻得太久了,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年轻人? 可这能对各家功夫如数家珍,年纪又不大的江湖中人,他只能想到七个,然而这七个人都不可能在云州城内,更不可能陪着他来这破落的小酒馆。 他是又惊又疑,纪玉书却冷笑道:“我还道你见多识广,原来也有看不出来的时候。” 可白少央却低下头不理他,叫纪玉书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陆羡之则推测道:“我看他用筷的手法,倒有些用枪的样子。” 他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伙夫便往脸上一揭,揭下张面具,露出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微微一笑道:“在下沈挽真。” 陆羡之淡笑道:“原来是长安会的‘梅鹤亮银枪’沈挽真沈公子。” 这话一说完,他便上去和沈挽真攀谈了起来,似是之前就见过他几面。 沈挽真这一揭,那老婆婆也一道揭下面具来。 原来那老婆婆竟是个妙龄女郎,还是‘发仙门’第十一代的弟子,叫做曲瑶发。 旁人要拜的多是狐仙,黄仙,左不过是些生灵走兽,这派人却偏偏拜的是虚无缥缈的发仙,修习的是“发仙爷爷”传下来的“开门发财”功夫。 不过这开的是贪官污吏的门,发的多是奸徒小人的财。所谓劫富济贫,仗义疏财,不外如是。 曲瑶发朝着白少央一扔,那四截断筷子便被他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他边接还边笑道:“发仙这名取得好,发达是发,发迹是发,还要发财也是发。” 郭暖律托着腮懒懒道:“可惜发臭是发,发霉也是发。” 百年前搅动四州的“银蝉雪燕”大盗魏如发也是“发仙门”的传人,不过他的尸骨应该不止发霉,还要发成灰了。 曲瑶发既不恼也不怒,只轻轻笑了一声便走到了一边。 她一抬眸似幽艳的月,一转身如微颤的莲。 她轻笑时是千般的撩人,侧首时是静立的风情。 别人的美像是一杯浅浅的水,一看就能看到底reads();。 她的美却是藏着遮着,像是一口半盖着的井,叫男人看多少眼都看不到底。 纪玉书和沈挽真也是男人,而且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所以他们看向曲瑶发之时,眼睛都比平时亮了几分。 他们的眼睛是亮了,另外两人也揭下面具,围了过来。 原来那靠在门框上的伙计是“应天鹰”刘鹰顾。用盘子接蟑螂的则是“入地金龙”龙阅风,这两位都是素有盛名的老前辈,白少央也说得出他们的来历。 柏望峰笑道:“如今八人到齐,又添三位小哥,此间再无外人,我们也该谈谈正事了。” 白少央举杯一应,道:“这正事我们已等了许久。” 柏望峰微微一笑,仿佛有些不置可否。 他忽的站起身来,负手于身后道:“武人们雨里飘来风里去的,多有些不得已之时,因此先人总说和气为贵,道义为先,莫生暴戾之心,不做好杀之徒。可这‘红袖金剑’程秋绪实已歹毒跋扈到了极点。若再不想法子除了他,只怕咱们连‘义’字都要忘了是如何写的了。” 龙阅风一拍桌子,面上恨恨道:“光是这几年,那姓程的便已暗派人绑了一百余名良家子弟,十几名江湖人进了那朱柳庄,都快赶上那皇帝老儿的后宫了。” 刘鹰顾冷冷道:“皇帝老儿的后宫那至少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可这些人进了朱柳庄,只怕如窑姐儿官奴一般,过得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白少央眸光一闪,随即问道:“可为何这么多年以来,官府衙门对他都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柏望峰叹了口气道:“官府不闻不问,那是因为他躲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这凄风苦雨再如何磨人,都浇不到他身上。外界还传言说他是为了那‘翡翠白虎’徐蔚心的死而得了失心疯,故此做出这许多荒唐行径来。其实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人长得像徐蔚心?他掳人进庄,将那些男男女女调/教得如牲口一般,除了因为思念姓徐的,也有为了讨好达官贵人之故。” 陆羡之诧异道:“他这样怎是讨好达官贵人?” 龙阅风恨恨道:“那些达官贵人爱惜羽翼,自是不愿弄脏自己的手。因为再恶心的事也有人替他们去做。程秋绪只需将人劫到庄内,洗净身子,调/教利索,等着贵人们前来就行了。到头来旁人说起,恶事都是姓程的做下的,又与他们何干?” 陆羡之听得面色铁青,仿佛恨不得抬拳而起。 像他这样的人,自是最听不得欺男霸女之事了。 白少央则冷笑道:“如此说来,这朱柳庄其实是天底下最大的妓/院?程秋绪是这天下最富权势的龟公老鸨?” 龙阅风冷笑道:“这皮肉生意不过是冰山一角,林中一叶。像他这样的人,酒色财气都要齐全才好。侵田霸亩,放贷收钱,刺探情报,杀人取命的行当,我想他都有所涉猎。” 柏望峰叹道:“燕臣兄弟的师姐荣昭燕荣女侠便是因为被江西凌王府的小王爷所看中,所以被捉进庄内,挑了手筋,废了武功。可怜她师傅‘神柳飞花箭’将半生心血放在她身上,指望她将‘花派’箭技发扬光大,如今算是尽皆白废了。” 赵燕臣听得死死攥紧拳头,似是满腔义愤无处宣泄一般。 柏望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打在他心头的一记重锤。 听到荣昭燕的名字,他仿佛是愤怒多过急切,急切多过黯然,虽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来,可那恨水和心火早已在胸腔中积聚盘延,只待决堤山爆之日reads();。 白少央是默然不语,陆羡之则是神色郁郁,郭暖律却仿佛事不关己。 龙阅风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这十人里人有为义而来,也有人为名来,更有人为财而来的。可但凡除的是恶人,行的是义事,我就赞他是个好汉。” 曲瑶发懒懒道:“可惜我一介女流,却非什么好汉。” 纪玉书笑道:“曲姑娘虽是女流之身,却是好汉心性,绝不输于男儿。” 曲瑶发轻轻一笑,便笑得叫人心神荡漾。 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笑起来,不但能要别人的心,还能要别人的命。 可笑完之后,她却对着一直寡言少语的黄首阳道:“黄先生如此缄默不语,可是有什么心事?” 黄首阳原本半眯着眼,此刻方才将眼睛睁大。 他第一眼看的便是陆羡之,仿佛这里面只有他是值得真心关怀的一样。 “你真的想杀程秋绪?” 陆羡之扬眉道:“他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下去。” 黄首阳忽然淡淡一笑道:“你想杀他,那他的十余家将百余庄丁呢?” 陆羡之沉吟道:“除恶需除首恶,擒贼要捉贼王,我不想过分为难小喽啰。” 黄首阳面色一沉道:“可他们却很想为难你。” 陆羡之道:“所以?” 黄首阳淡淡道:“所以你的心慈手软不仅会害了别人,也会害了你自己。” 话音一落,陆羡之仿佛忽然之间变成了个哑巴。 他发现黄首阳的这句话好像落在枯草上的火星,只轻轻一点就燎动了他的整个心原。 这世间唯有实话最能说动人,也只有实话才最能伤人。 黄首阳不再说话,刘鹰顾却用一双鹰一般的眸子看向白少央,如审视犯人一般地问道:“白小哥见多识广,身手了得,不知家住何乡,师承何处?” 白少央苦笑道:“我从小就吃的是百家饭,学的也是百家功夫,实在很难说家住何乡,师承何处。” 刘鹰顾淡淡道:“你既不想透露身份,又何必来敷衍我?” 白少央笑道:“刘前辈说的这是什么玩笑话?” 刘鹰顾冷冷道:“我从不说玩笑,你最好也别笑。” 白少央立刻乖乖地止住了笑。 他看起来简直严肃极了,严肃得一点也看不出戏谑的味道。 刘鹰顾冷冷道:“都说人过留声,雁过留痕,在这儿说话的个个都有身份,人人皆有过往。唯你一人来历不明,路数不清。柏望峰邀你一道,不过看在陆家公子的面上。你若识相,便报出大名,说出来路,咱们也好说个道道,交个朋友。” 话音一落,白少央还未答话,郭暖律却先站了起来。 瞧他那模样,竟是一声不吭地就想往外面走reads();。 柏望峰淡淡道:“郭少侠是想去哪儿?” 郭暖律头也不回道:“你们一个说我朋友害人害己,另一个疑我朋友来路不明,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儿?” 白少央猛地抬眼看向郭暖律,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火花般的暖光。 他万万没想到郭暖律第一次称自己为朋友,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纪玉书怒喝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郭暖律忽的冷笑道:“姓柏的说这儿是一个捉耗子的地方。我瞧他倒说的不错,我眼前不就有一只大耗子么?” 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想走,竟是一分也不肯在这地方停留。 纪玉书气得满脸通红,竟欲在他背后拔剑。 可他的手很快,白少央的动作却更快。 就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他竟拍桌而起,如鬼魅一般飘到纪玉书面前,以一掌“棠花吐蕊”推向他胸口。 这一掌竟是极美极艳,似一朵于月下星绽的海棠,又仿佛皮肉割开时绽出的血花。 可这一掌若是着了纪玉书的胸,这海棠血花就不止会开在白少央的手上,也会开在他的心上。 纪玉书大惊之下,反手一把拨开,正手便要去按剑柄。 白少央的左掌立时一收一旋,右掌则平摊急上,在这电光掠过的一瞬覆在了纪玉书搭剑的手背之上。 纪玉书只觉得他这一覆如柳叶拂背般轻巧,可实实在在地搭在手上时,竟如巨石压顶般沉重。 纪玉书发现自己已完全无法拔剑。 因为他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纪玉书当机立断,立刻左手箕张,抓向白少央压在他右手上的掌。 这一爪走势极猛极快,竟是屏山的三十六路“掐金挖云手”之一。 可白少央等得仿佛便是这极猛极快的一爪。 他右掌掌风一变,已如匕首般切向纪玉书的喉咙。 纪玉书躲避不及,眼看竟要毙命于这一掌下。 白少央竟敢杀他? 他竟要死在这破酒馆? 随着掌风逼近,纪玉书的面色已如尸体般惨白。 可白少央却偏偏在手掌离纪玉书喉咙三分处停下了。 不过他的掌还死死地抵在那三分之处,如一把比月色更寒,比秋色更凄的小刀。 纪玉书死死地瞪着他,简直像是瞪着一只披着画皮的鬼魅。 可白少央却仿佛笑得很清很秀,如酥酥春雨后刚晴的天,又似石崖绝壁上长出的小花。 笑完之后,他才像是问候一个老朋友一般对着纪玉书轻声慢语道: “不要在别人背后出剑,这不是个好习惯。” 第18章 生旦末丑齐聚一堂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纪玉书满面怒容地瞪着白少央,似是能骂上七天七夜的话。 可现在别说是一句话,他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快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少央的掌已如利剑般抵在了纪玉书的喉间上。 柏望峰眉峰动了一动,眼中渐露出几分叹息之意,人却安如泰山,稳若磐石。 他看的仿佛是白少央,叹的却似乎是纪玉书。 “纪小公子,你未免太不懂事了。” 柏望峰说的是“不懂事”,而不是“不明事理”。 他说了这句话,便是一锤定音,给整件事下了一个定论。 白少央若是不接这定论,下一个要应付的便是柏望峰了。 所以他下一刻便收了掌,如同一个受教的乖宝宝一般站到了一边reads();。 瞧他那副认真听训的模样,仿佛柏望峰责怪的不是纪玉书,而是他自己一般。 可柏望峰却一点也不敢把他当做一个乖宝宝,更不敢真情实意地去训他。 看这少年刚刚出手的掌法,竟让他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熟悉感,可又切切实实地想不起来。 可惜柏望峰未能看得更多,若是再看久一些,只怕就能看出这年轻人的武功路数了。 所以他不仅责怪纪玉书不懂事,更暗怪他外强中干。 他若不外强中干,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他若不败得这么快,也许柏望峰便能看出白少央是哪门哪派的了。 郭暖律在一旁冷眼瞧着,似是有意等待着什么。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竟比柏望峰更像是一棵望着绝壁孤峰的松柏。 纪玉书丢了面子,失了风范,自是失魂落魄。 但他失魂落魄之余,却还不忘发泄点怒火。 他朝着郭暖律冷冷道:“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赖在这儿?” 郭暖律也冷冷道:“闭嘴,我在等人。” 他的确是在等人,等一个已经出过手的人,还有一个还未出过手的人。 已经出过手的白少央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刚才那一招看上去是为了救郭暖律,实则是为了救纪玉书。 以郭暖律的剑法,哪怕是十个纪玉书在背后出剑,都没法削掉他一根汗毛。 但纪玉书若是死了,只怕这伙人还未去刺程,就先来刺郭了。 可无论他是为了救谁,这么剑拔弩张地一来,怕是更叫人容不下了。 所以他只能走。 而且是马上就走。 从未出过手的陆羡之也站了起来。 他不但站了起来,还恭恭敬敬地朝着柏望峰抱了个拳,向黄首阳鞠了个躬。 “多谢柏先生相邀,但请恕我不能相陪。” 柏望峰皱眉道:“即便他们得走,你也可以留下来的。” 陆羡之道:“我的确很想留下来,只可惜……” 柏望峰微笑道:“可惜什么?” 陆羡之无奈道:“可惜我没法和不尊重我朋友的人坐在同一个地方。” 柏望峰叹道:“刺程对你来说就是一道唾手可得的功名。” 龙阅风笑道:“而这样的功名许多人蹉跎了一辈子都求不到。” 刘鹰顾也加了一句:“我若是你,就绝不会这么轻易的错过。” 他们每个人都说得如此得轻巧容易,仿佛把刺杀程秋绪一事当做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可陆羡之却摇摇头道:“扬名立万的机会以后还会有,错过这次也就罢了,可朋友要是错过了,我怕是会悔断肠子的reads();。” 他的话一说完,人就默默地挪到了郭暖律和白少央那边。 他一抬眼,就发现郭暖律忽然笑了。 他的笑却不是单对着陆羡之,而是对着陆羡之和白少央的。 这个少年的笑往往是带着点嗜血的色彩的,让人想到一头随时都能暴起伤人的豹子,一只在荒野狂奔肆虐的孤狼。 可他现在的笑却仿佛很柔软。 柔软得像是雨霁天青过后的风,云开雾散之后的月。 因为这份笑意,他那张写满了腥风与血雨的面孔竟也添上了几分恬静的味道。 白少央仿佛很珍惜这样的笑。 所以他很认真地盯了郭暖律一会儿。 他看上去仿佛恨不得拿张画笔把这份弧度给画下来。 陆羡之也在笑。 笑得依旧很傻。 他咧起嘴来满脸褶子的时候,简直毫无高手风范,更无大家气度。 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完全忘记了周遭还有别的人在。 但是一个人的话却硬生生打断了他们之间浑然忘我的气愤。 刘鹰顾冷冷道:“你们知道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份,也晓得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就这么想一走了之?”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拥有鹰一般的锐眸,叫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 可这里有一个人却敢一直瞪着他。 这个人便是龙阅风。 他似乎本来就有些看不惯刘鹰顾,此刻更是不冷不热道:“刘兄何必发这么大脾气?莫非你还怕个小辈?” 黄首阳也淡淡道:“我想陆羡之既能管好自己的嘴巴,也能管好他朋友的嘴巴。” 刘鹰顾仿佛还有些不甘心。 可他的不甘不愿到了柏望峰的笑脸那儿,都化作了一股子莫名的哀怨。 这哀怨放在这鹰眼长脸的汉子身上竟一点也不突兀,反倒是和谐融洽得很。 刘鹰顾最后扫了一眼众人,认命一般地说道:“你们既都这样说,那就让柏先生做主吧。” 柏望峰自然是这群人里最能做主的。 他成名最早,地位最高,与所有人的关系都是最好的。 而他看向陆羡之的目光也是充满着不舍和惋惜,仿佛一副要和亲人进行生离死别的模样。 他深深叹道:“你们是我带来的,自然也该由我带出去。“ 陆羡之微笑道:“我这记性近来不大好,只怕这一出去就什么都忘了。” 世上若是多几个像他忘性大的人,不知要少多少纷争与烦恼。 柏望峰摆手道:“请reads();。” 陆羡之点了点头,然后勾着白少央的肩,拉着郭暖律的手走了出去。 白少央走了一会儿,忽地拉开陆羡之搭在肩上的手,一路跑去树下。 他跑去却不是干别的,只是从草堆里捞起了一只沉甸甸的玉狸奴,好好揉过一阵后才一把放在肩上。 然后白少央才微笑着地回到了队伍里,仿佛对这一切都已心满意足。 柏望峰既然敢这样放他们走,就必然有万全之策,他不必担心,只需满足。 不过柏望峰终究没有把他们送得太远,只是送到风定桥上才依依不舍地走去。 可这同样的路换个时辰去走走看看,却是大大的不同。 陆羡之来的时候,是意气扬扬笑容满满的来的。 他回去的时候,却仿佛是心事重重满面郁郁的去的。 陆羡之不说话,白少央也不说话。 这两个平日里话多得让人打架的人,仿佛一下子被拔了舌头,灌了哑药,只顾着低头看路,抬头看天,一个字都迸不出舌尖。 他们两个不说话,郭暖律却忽然说话了。 他平日里是话最少的人,此刻却像是开了灵窍一般,话也多了起来。 他先是侧首看了看周遭的景,然后才冲着陆羡之和白少央道:“你们要不要去城西郊的不洛桥上走一遭?” 陆羡之奇道:“那是什么地方,怎的我从未听过?” 郭暖律挑眉道:“你真没听过?” 陆羡之道:“我只知云州三大名桥是望枫桥、岁安桥、白水桥,从不知有什么不洛桥。” 白少央微笑道:“这不洛桥本叫长洛桥,而长洛取自前朝古都长安与洛阳。” 陆羡之道:“长安洛阳皆是繁华之都,这名字取得倒是大吉大利。” 郭暖律幽幽道:“长洛长洛,岂非音同‘常落’?桥上的人若常要落下深谷,这名字不就成了大凶?” 白少央叹道:“十多年前有对主仆途径不洛桥。那老仆流连景色,便在桥上稍稍停留,可回头一看却发现四岁的小主人没了,只剩鞋子在桥边上。老仆悲伤惊惧,不敢再回主人家,也就一起跳了下去,这两人一道填了鱼腹,至今都找不着尸体。那之后有人嫌这名字太过晦气,便把长洛叫成了不洛。” 陆羡之道:“是凶是吉与名字又有何相干?若那老仆肯用心照顾幼主,不至酿成如此惨祸。” 郭暖律道:“可名字背后往往是名气,而名气有分大小,也分凶吉。” 白少央微笑道:“桥的名字是这样,我的名字也是这样。” 陆羡之苦笑道:“你的名字?” 白少央道:“我的名字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所以那几位前辈心生顾忌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多想,更不必失落。” 陆羡之苦笑道:“我也知道不必失落,可我偏生还是有点失落。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想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下去reads();。 白少央微笑道:“就好像是你穿戴齐整后踏上戏台,才发现什么角儿都不缺,唯一留给你的是个丑角。” 郭暖律淡淡道:“丑角也已经有人了,小陆只能当看客了。” 陆羡之见这两人一唱一和搭配默契地来损自己,心里却似有一股暖风吹过,吹得登时去了清愁,走了凄寒,满心眼里都是熏熏然的笑意。 可他面上却佯装气恼道:“我在一旁喝冷茶当看客,难道你们就能上台唱曲了?” 白少央竟朝他挤了挤眼睛,好似一点也没被唬到。 “我本来就不是唱曲的料,我天生就是个看戏人。” 陆羡之道:“可你知道这戏要去哪里看吗?” 白少央微笑道:“静海真珠阁。” 静海真珠阁在云州城东,在南省五大戏阁中排名第二,扬州如意班、苏州吟凤班、青州聚秀班等名班都在此阁登台演过。 郭暖律道:“为何是静海真珠阁?” 白少央道:“因为静海真珠阁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若有贵客临门,便会点月支香助兴。” 月支香本是古时西域月支国进贡的名香,此香形如鸟蛋,色如白雪,有驱疫避邪之效,而且香味细密幽微,沾衣即留,数月不散。不过月支香的香方极为隐秘,唯有古籍《百古香方注》才记有配置之法的。 郭暖律微微眯眼道:“那你们刚刚在那所酒馆里闻到了月支香的香味?” 陆羡之憨憨一笑道:“我是没闻出那是什么香,还是白兄提点了我。” 白少央低头一笑道:“你若在乡间呆得久了,就会什么味道都懂得一点。” 郭暖律面生疑色道:“乡间也有这么名贵的香料?” 白少央苦笑道:“乡间人是没有,可是路过乡间采香的香料商会有的。” 郭暖律眸光一亮道:“既然那酒馆里有人身上沾上了月支香,那就证明他们中一定有人去过静海真珠阁。” 白少央轻叹道:“去静海真珠阁的人分三种,一种是听戏的,一种是吃饭的,还有一种是去观察地形的。” 陆羡之微笑道:“而这世上只有一种人需要观察地形。” 郭暖律冷笑道:“这种人就是刺客。” 白少央淡笑道:“他们应是得到消息,知道程秋绪要去静海真珠阁看戏,所以提前去那里走走看看,找个合适的潜伏点。” 陆羡之道:“柏先生剑法通神,黄前辈以三破斧斩奸无数,龙刘二位老道,沈赵曲三位是新锐,再加上纪玉书这位富贵闲人,我想这场戏的结局已经可以预料了。” 白少央道:“柏望峰和黄首阳成名的时候,程秋绪还在和徐蔚心亡命天涯呢,单是有他们二人在,我们三个就只需看戏了。” 郭暖律忽道:“这场戏你们去看就行了,别拉上我。” 白少央奇道:“静海真珠阁马上就要演聂政刺严仲子的大戏,你居然不想去看?” 郭暖律冷笑道:“只怕那里要演的不是聂政刺严仲子,而是一场猴戏。我只看人,不看猴子。” 第19章 静海真珠阁会程秋绪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初三这个日子放在九月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它既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也撞不上什么避凶的忌讳。 但这一天对静海真珠阁却很特殊,对赵燕臣来说也很特殊。 因为这是程秋绪来静海真珠阁看戏的日子。 可他不会是一个人来的,也不会是匆忙而来。 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一定会围着十二个精明能干的家将,似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他而来。 要杀他必须先突破金木水火土“五神通”这一外围,还有关若海、严星海、甄幻海、刘恨海等“四海将”这一中围,最后才是刘笑山、许忘山、曾吟山等“三山将”的最内围。 不过刘恨海在数月前已被陆羡之废了一身功夫,故这四海将如今也只剩三海将了。 可这十一个人和十二个人在赵燕臣眼里都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至始至终,能入他眼的就只有一个人。 在知道程秋绪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痛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可知道程秋绪之后,他每天夜里都在想着他,在梦里也时常梦到他。 梦里的程秋绪生着一张模糊而扭曲的巨大面孔,远远看去似一种发胀的面团。 赵燕臣觉得大概只有一个在水里泡了十天的人才会有这样怪异而邪恶的脸。 而他每次都会搭弓射箭。 一箭下去,程秋绪的脑袋就从正中开了花,一朵灿然无比的血花。 那张面团似的脸也会散碎一地,血浆和碎肉搅在一块儿落在地上,分不清哪些是筋骨哪些是血沫。 迷迷糊糊之际,仿佛还有些溅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赵燕臣便会从一身冷汗中醒来。 每次换下湿透了的寝衣时,他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在冰水里泡了十几天的人。 而他今日就要终结这场噩梦,然后把那张怪异的面孔抛在脑后。 赵燕臣虽然只在静海真珠阁潜伏了一个月,却好似已在这里呆了十年。 作为一个端茶送饭的小厮,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各种暗格、小道的位置reads();。 所以他已经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为今日的暗杀做好准备。 外面是凄冷如刀的秋风,这密闭之地却是闷热而潮湿,似个蒸炉烧造一般,只消呆上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将人热得满身是汗。 赵燕臣挥手擦去额上的汗,望了望这地方唯一的一扇小圆窗。 只有这扇小圆窗能让阳光透过,也只有这扇窗能让他顺利地看到自己的目标。 目标迟迟未来,准备却仍得早做。 而且要做得比任何时候都周全。 赵燕臣即刻取来雕花大弓,如在梦里做了千万次一般,左手将弓拉至满弦,右手扶着花翎箭。 他是今日的第一箭,也是今日的第一击。 若是一箭不成,一击不中,还会有别人补杀,可他的耻辱却将永远钉在程秋绪的尸体上。 而他来此是替师门雪辱的,不是来添加一重新的耻辱的。 射箭最忌讳的是脚尖对,所以赵燕臣走的是丁不成,八不就的步路。 这种姿势看上去甚至有点怪异,但这却是箭士最依赖的一种姿势。 可当门外传来了一阵香风之后,他的姿势却有些乱了。 这香竟浓得有些灼人。 浓得像是用玫瑰茉莉等几十种香花捣碎成了汁子,再加上几两*、檀香、沉香、栈香,最后合上几钱黑角沉、白附子、腊茶末、千金草而成。 就算把这股浓香和昔日韩魏公的浓梅香放在一起,或是夹在五代时的花蕊夫人衙香中,它也依旧是馥芳灼人,不逊分毫的。 除却灼人的浓郁以外,它更比贵妃面上的紫金胭脂更旖旎,比草原上肆虐的吞天野火更嚣张。 可这究竟是什么人的香? 所有人都已被他引开,为何还会有人过来? 这个来人是柏望峰的人,还是程秋绪的人? ―――――――――――――――――――――――――――――――――――――――――― 白少央知道这次要进静海真珠阁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这次登台的是扬州的双晴班,就是那个昆班中排名第一,在南省五大班里排名第三的双晴班。 这是他们头次在云州这块儿宝地登台亮招,演的也是拿手曲目《义侠记》。 云州多的是散漫无拘的闲人,闲人里又多的是家大业大的戏痴。 就算第二日北汗人就兵临城下,这些戏痴也照样看得兴致勃勃,更何况这种无灾无战的安乐年了。 所以白少央早就料到静海真珠阁的座位会被订得满满当当,要寻得空位并不比在月亮上捅个窟窿要容易多少。 可是他们却偏偏寻到了空位,而且还是两个绝佳的隐蔽位置。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陆羡之,银子多得让人想抽他的陆羡之。 白少央微笑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看上去最可爱?” 陆羡之大笑道:“笑起来的时候?” 白少央用力地看了看他,仿佛想从脸上的褶子里看出他的几分风采reads();。 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是你掏包付账的时候最可爱。” 陆羡之似笑非笑道:“下次让你来吧,我想你掏钱付账的时候肯定也很可爱。” 白少央摇头道:“我觉得我这个人已经够可爱了,若是再可爱一点,只怕要把别人给迷死了。” 这世上仿佛很难找到脸皮厚成他这样的人了。 陆羡之仿佛也很珍惜他这样稀罕的人物,所以一点也不想用话来扫了他的兴致。 所以他一转身吃起了桌上摆着的核桃。他每次吃核桃之前,都用手指在壳子上面轻轻一敲,然后那硬壳便像是被大锤砸过一样碎成八片,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果肉来。 白少央则时不时地看看台上的戏子,再看看台下的看客们,他的人坐得安如泰山,一双招子却仿佛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今日到静海真珠阁的贵人也的确很多,多到白少央几乎有些望不过眼。 百汇钱庄老板季通才,清顺居大当家宋子茗,道泉观观主定云子,还有长山舞坊坊主,最擅“十六天魔舞”的万金红,叙宝阁阁主“青扇玉剑”周幽幽,以及圣檀心苑的老板娘“檀花夫人”卓摇朱。 很难想象这些人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聚集在此地,可他们今天偏偏都聚到这儿了。 不过其实说他们看的是这场戏,还不如说看的是程秋绪。 因为程秋绪与这些本地的富户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并不常与其他富户来往。 很少有人真正见到过程秋绪,因为他的指令大多是通过管家与家将来传达的。 可直到现在,白少央都没有注意到程秋绪有半点出现的迹象。 不仅是程秋绪,连柏望峰等人也似是潜于暗处,一点踪影都寻不着。 莫非这厮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不露面了? 白少央忽然开始用丝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这本是他紧张时常做的动作,有时他会擦好几次,有时他也会擦十几次。 而如今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躁郁感,所以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究竟擦了几次了。 这地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烦躁。 因为这份平静让他想起了山雨来前的泼墨天,不见半分雨丝,唯见乌云摧城。 可这份虚伪的平静只怕未必比蜉蝣的性命要长。 待潜伏在湖面下的巨兽破水而出之时,便是戏阁鏖战之日。 不过这台上演的是节烈忠义、豪情壮志,台下看的却满是机关算计、贪嗔痴怨。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讽刺到白少央忍不住又多嚼了几个核桃。 自从他拿起核桃之后,就仿佛停不下来了。 他吃得实在太多,也实在太快,快到陆羡之也没的吃了reads();。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像是从来都没吃过核桃一样?” 白少央苦笑道:“也不是从来没吃过,不过是二十年没吃过罢了。” 陆羡之奇异道:“你也不过十多岁。二十年前不是上辈子的事吗?” 白少央却点头道:“算一算的确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这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最怡人的景,可这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是洒下的新雪,落下的白纱,不仅没每驱散他身上的清寒之气,反倒使他的面色更添一重苍白。 白少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悲哀感。 这似是一种陆羡之从未看过的悲哀。 他走过许多地方,叹过壮士白头书生落第的寂寥,见过蓬户瓮牖处穷苦小户们的挣扎,听过烟花女子们婉转承欢背后的轻泣,但这些人的悲哀总是有迹可循,有因由在前。 这个少年的悲哀却仿佛是无形无状,无由无果。 可这份怪异的悲哀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因为白少央很快就转过头来,冲着陆羡之笑了笑。 陆羡之忍不住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道:“请吧。” 陆羡之犹豫了片刻后才道:“你似乎懂得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才知道的东西,也知道许多江湖老人才能看出的东西,但你之前却说自己是在山村长大的。” 白少央笑道:“你终于问了。” 陆羡之挑眉道:“你在等我问?” 白少央叹道:“反正我本就没想隐瞒什么。” 面对陆羡之这样的人,他就算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似是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移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座巨山。 他仿佛一点也不擅长质问自己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个他很欣赏的朋友。 陆羡之又吃了一颗核桃,然后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问一问你到底是谁?” 白少央笑了笑,仿佛已经准备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可是陆羡之下一刻却变了面色,气息一沉道: “来了。” 门口处传来了喧嚣之声,白少央却没有回头。 他眼中的光跃了一跃,如霜月星夜下一簇跳动的青火。 他的火蕴在眼底,陆羡之的火却烧在心头。 一团野风聚成的乱火将这个青年的血烧得滚烫,烫得他几乎坐不稳身体,登时就要冲上前去。他的热血里仿佛演练着一只正义的王师,一道复仇的劲旅。 光是看陆羡之的表情,白少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时隔多年,昔年的正直少侠,如今的“红袖金剑”程秋绪,终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第20章 四海有神通三山无仙灵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赵燕臣冷冷地瞧着门口。 他手中的箭仿佛已有了新的目标。 可等来人露了面,他搭在弓上的箭立时低了下来,如百炼的精铁被一阵仙风化成了柳枝。 赵燕臣那如刀劈斧凿般深邃的面容之上,也露出了孩子一般困惑的表情。 来人竟是曲瑶发。 那个妖妖娆娆,扭扭摆摆,一点也看不出正经味道的曲瑶发。 赵燕臣立时敛容正色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除了纪玉书之外,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木桶的每一板,桌椅的每一个关节,缺了哪一个都做不成事。 正如赵燕臣的目标是发出第一箭,曲瑶发的目标是潜伏在看客之中伺机暗杀。她今夜本该扮成“檀花夫人”卓摇朱的侍女金镯儿,可如今却擅离职守,来到了赵燕臣的潜伏点。 但看曲瑶发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罪过在哪儿。 她秀眉一扬道:“我来看看你不好么?” 赵燕臣闷声闷气道:“曲大娘莫要拿人取笑,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曲瑶发又走近一步道:“你宁愿叫我大娘也不愿叫我一声姑娘?难道我真已这么老?” 江湖中人若称女子为一声“大娘”,那便是表示敬重之意reads();。 可赵燕臣看着她浅笑的模样,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曲瑶发当然一点也不老。 谁若说她长得老,谁就是个瞎子和傻子。 这个女人虽然已是二十有七,看上去却仍和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一样年轻。 可赵燕臣却一退,再退,直退到无路可退。 因为曲瑶发走得越近,她身上的香风便越浓。 他只觉得自己还未被程秋绪的人所伤,却要被这这股浓郁的香风所灼伤了。 赵燕臣不得不道:“曲姑娘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曲瑶发笑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赵燕臣惊疑道:“什么问题?” 曲瑶发道:“你一心想救荣昭燕,是一己私情为先,还是江湖道义占上?” 赵燕臣忽笑道:“何人不曾藏些私情?我瞧不准别人有私情的人才是可笑至极。” 曲瑶发道:“这么说你是私情为先了?” 赵燕臣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做完这自相矛盾的动作之后,才定定道:“若无私情,我仍会救她,可若没了道义,我就连自己都救不了。” 曲瑶发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想把他这个人看到底一般。 然后她忽然收起了笑容,如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一般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咱们八人中有一个是程秋绪的人。” 这一句话如一道巨石砸在赵燕臣的心头。 他已顾不上那阵灼人的香风,飞身上前道:“那人是谁?” 曲瑶发叹道:“这么多日子下来,莫非你一点也看不出?” 赵燕臣怒道:“你既早知此事,何不早点……” 话未说完,他就好似被人一拳打在肚上似的,面色陡然间苍白如雪。 因为就在他靠近曲瑶发的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对方身上的香风是什么了。 曲瑶发叹了口气,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地说道:“一整盒的‘十里香风软艳磨’都被我涂在了身上,你闻了这么久,早就该撑不下去了。” 赵燕臣瞪大眼睛道:“你……你……” 他的上身已在打颤,下/身却还苦撑着不肯倒下。 可曲瑶发只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 而赵燕臣居然就这么被点倒了,如被一指坍塌了高塔,一剑倾倒了玉山。 ―――――――――――――――――――――――――――――――――――――――――― 白少央一低首,二回眸reads();。 他回眸的时候,唇边的一丝浅笑就像一捧春雨打在了干土与枯草上。 可他真正回头的时候,面上的笑却变了味道。 因为他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群人簇拥着另外一个人,可他看到的却是一顶轿子。 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子。 这十六个人有男有女,从长相到穿着上,简直找不出一丝相同的味道。但这些年龄服侍都各异的人却有一点是一样的。 那就是他们都很美。 美得叫人难忘。 有的是青春靓丽的美,有的是风韵犹存的美,还有的是异域风情的美。 有的人美在一双摄人的凤目,有的人美在一对挺拔的胸脯,还有的人美在一双结实而又修长的腿上,让人忍不住想象他婉转承欢时的模样。 这些人本该被养在深闺,被捧在手心。 他们本该在白日里侍弄主人,在夜里被主人侍弄。 可程秋绪这个主人居然让他们来做轿夫,当脚垫。 这何止是浪费。 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白少央最留心的却不是这些貌美的轿夫。 他留心的是这顶轿子旁边跟着的十一个人。 这十一人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神通”――金蛟子、木小桃、水灵龙、火将头、土大师。 四缺一的三海将――关若海、严星海、甄幻海。 最后是程秋绪最为倚重的三山将――刘笑山、许忘山、曾吟山。 他们昂首阔步的齐步走来,仿佛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 仅仅十一人的队伍,竟然让白少央产生了一种面对千军万马的错觉。 他只能苦笑。 可当他看向陆羡之,发现对方也在笑。 而且是一种极度兴奋,令人胆寒的笑。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他几乎要把一张脸给笑裂了。 这小子看着心慈手软,却也会有叫人害怕的时候。 他还想再看,却听旁边坐着的百汇钱庄老板季通才发出了一声冷笑。 冷笑过后,他才扶着山羊胡道:“知府老爷的轿子到了门口都得停下,他竟让人直接抬着轿子进门了。这姓程的面子难道比知府老爷还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还翘起了二郎腿。 这个白手起家的富人,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暴露出富贵之前才有的姿态。 白少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认真地看了第二眼。 清顺居大当家宋子茗哄了哄他带来的两个儿子,然后对着季通才叹道:“他的面子倒不比知府老爷的大,可他的话却比知府老爷的还管用呢reads();。” 季通才不屑道:“你们被他的阵仗吓破了胆,我可不信这邪。” 不屑归不屑,他的眼睛却是一刻也不离那轿子的。 轿子终于落下,轿内也终于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有的手。 这五指的分寸仿佛十分得宜,多一分嫌长,短一分嫌粗,既不会过分骨感,也没有丝毫赘肉。 阳光于碧空之上寂寂地洒下,竟将这只手衬出了白玉一般清润的光芒。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只练武之人会有的手,倒像是一只书香世家的公子才会有的手。 季通才看见这只手的时候,面上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而等到程秋绪要下轿的时候,早有位美少年做了人肉的垫子,趴在地上让他踩下来。 他走下这“美人垫”的时候,众人才看清他的长相。 原来这云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红袖金剑”程秋绪,生得竟如个白面书生一般。 他眉如墨线,唇似薄剑,五官清隽而周正,是一种极易令人生出好感的长相。 除开这些,他的眼里更是泛着一股子秋水鸿波般的忧悒。 别人的忧悒放在眼里是矫情,程秋绪的忧悒落在众人眼里却成了一种风雅。 一种儒生名士的风雅。 俗话说忧能伤人,白少央却觉得这忧也能惑人。 光是看着这股动人的忧悒,又有多少人能想出这段书生面下的阴鸷诡诈? ―――――――――――――――――――――――――――――――――――――――――― 赵燕臣为何还不出箭? 柏望峰在心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把二郎腿翘得更高了。 二郎腿是一个信号,一个赵燕臣看到以后,就知道自己可以出箭了的信号。 他今天易容成百汇钱庄的季通才,实则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冒着被季通才的熟人识破的风险,也冒着被下人看破的风险。 可他一路过来简直是顺风顺水,一点都未被人识破。 柏望峰简直忍不住为季通才这个人感到了一丝淡淡的悲哀。 他的朋友和仆人们在乎的似乎只有钱庄老板这么一个身份,至于这老板与以往有什么不同,那似乎是一点也不打紧的。 他看到白少央和陆羡之也到了这里。 陆羡之似乎并未识破自己的身份,白少央却好像多看了他几眼。 陆家少年自有豪杰之姿,这姓白的却是身份莫测,不过不管他是哪方来路,这里还不是他的舞台,这两个新芽儿只需在此安静看戏便足够了。 除了柏望峰改头换面以外,龙阅风也扮成了一名普通的保镖跟在他身后reads();。 纪玉书转身一变成了“青扇玉剑”周幽幽,沈挽真则成了周幽幽新交的一名好友。 黄首阳如今是一个端茶送饭的驼子,他的平凡和不起眼实在是太适合潜伏这项工作了。 一点也不适合潜伏的是刘鹰顾,因为他的一双招子实在太亮太狠,在黑夜里也能成为两盏为敌人指路的明灯。 故此他与那赵燕臣一样,只能潜于暗处,不便见光。 唯一行踪不明的是曲瑶发。 这女子总是飘摇如风,来去不定,就算她在刺杀之时从天而降,柏望峰也一点都不意外。 可这个程秋绪仿佛有些古怪。 他伸出轿子的那只手竟叫柏望峰有些熟悉,仿佛他从前见过这只手似的。 柏望峰想了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十多年前见过当时还是晚辈的程秋绪。 然而最古怪的还是赵燕臣。 他本该在程秋绪下轿的一瞬间就射出一枚惊花箭的。 因为这是程贼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也是他还没被十一家将包围起来的时候。 一旦被这十一个人包围了起来,那就是陷入了铜墙铁壁之中,即便一击得手,也很难立时撤退了。 可是赵燕臣却偏偏没能出箭。 柏望峰只得发出第二个信号。 他竟故意把靴子脱下来,叫仆人替自己捏捏脚。 季通才已做了许多年的富贵人,自然也有一双容易酸痛起泡的富贵脚。 这是他和赵燕臣约定好的第二个信号,而以赵燕臣的目力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可是姓赵的还是没有出箭。 而这绝望一般的沉默似乎给了柏望峰一种不祥的预感。 既然无法见识赵燕臣“一箭惊花”的绝技,那他就只好亲自出剑。 柏望峰七岁学剑,二十岁成名,如今四十五岁,折过三把剑,杀过七十八个该死的人。这剑伴了他一生,也给了他辉煌和落寞共存的一世。 而如今盛年不再,他也已学会吞下落寞,怀缅辉煌。 但他最怀念的,还是自己的剑刺入血肉里的那一刻。 于是柏望峰终于发出了第三个信号。 可这信号却不是给赵燕臣看的,而是给其他人看的。 他用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云州城的毒蚊子叮了一大口似的。 然后他终于用一双粗糙而坚定的手抚上了拐杖,如抚着一个情人的身体,摸着一种怪异的神像。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拐杖,这是一把藏了剑的拐杖。 宝剑能藏亦能放,不过先放的却不是剑身,而是一股子寒烈无匹的剑光。 故人仍远,奸贼已至,此时不展剑光,更待何时? 第21章 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没想到柏望峰这么快就出了剑。 他知道这十一人的气势虽如千军万马一般,但他们中间缺了一个人。 这缺了一个人,便是平白多了一个缺口。 柏望峰的剑便是沿着这道缺口顺游而上的。 只看剑光一闪,他的人已随着剑飞了出去。 下一瞬,他的右足已在金蛟子的肩上轻轻一踩,在关若海的丈八盘蛇枪上瞬步一走,再侧首闪过刘笑山的玉山刀,一剑刺向程秋绪。 等大家想到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直接刺了个透心凉。 一剑得手,柏望峰当即发出一声怒吼道:“狗贼,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日!” 他虽满面义愤之色,心里却着实舒了一口大气。 因为即便是他,也没想到他能刺得这么轻易,这么毫无遮拦。 他提剑而起的时候,程秋绪甚至连拔剑的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做出。 而此刻的程秋绪看着他,仿佛也是满腔的惊惧,一脸的不可置信reads();。 下一刻,离他最近的许忘山一抬手便是将“环月避水圈”往他头上盖去。 柏望峰偏一侧首,躲过这风火轮一般的圈子,可这圈子被他堪堪避过,却砸中了他的主人程秋绪,这一砸不要紧,竟将下巴都砸得平实了。 许忘山竟也毫不吝惜,仍甩出第二个“环月避水圈”来。 柏望峰见他误毁了主人尸身,却一点犹豫踌躇都没有,心中生疑,往那尸身一瞥,发现这尸身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他心知不妙,往尸身上一扑,再往旁边一滚,躲过水灵龙的一记沉湘剑,便将面具给揭了下来。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所刺杀的程秋绪竟不是真正的程秋绪,而是披了人皮/面具的金镶玉满楼掌柜顾成恩! 他竟然误杀了自己多年的知交好友! 柏望峰仿佛被这道噩耗给劈得雷轰电掣,彻底失音麻木了一般。 变故突起,人群大乱,趁着看客们纷纷逃散的乱潮,黄首阳、纪玉书、沈挽真还有龙阅风这四人也已掠入十一人的阵中。 龙阅风使出一招“莺花载酒”,便将五神通之中的火将头打飞一边,再与使双刀的木小桃战成一团。纪玉书掠过二人,回身使出一招秀峰剑法中的“峰猿抱莲”,便抵住了土大师自背后而来的一记“八宝独龙铲”。沈挽真也不甘落后,仅一招“朝南暮北”,便划出一刺二攒三挑三式,硬生生挑开了金蛟子严星海和甄幻海三人的一道合击。 黄首阳则直接掠到了柏望峰身旁。 而柏望峰毕竟是老江湖,虽是受了算计一时大骇,但刀光血雨声一起,也已然清醒了几分。 顾大掌柜在金镶玉满楼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会披着程秋绪的面具来这里晃荡? 这必是程贼早知他们会在静海真珠阁行刺,所以逼这顾掌柜来此做他的替死鬼。 程秋绪的手段他也曾听闻过,这人多半是以家人性命威胁顾掌柜,才累得他的老朋友来此。 他这便对着自己的老友发出一声断喝道:“咱们算是中计了,程贼恐还有后招,老哥哥带着芽儿们先走,我来断后。” 被他称为“老哥哥”的黄首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好”字一落,柏望峰便转身御敌。 就好像多年前一战时,他将自己的后背安心地交给了黄首阳。 许多年前他们曾在扶杨坞一起与“边塞八恶”时大战时,也是这样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也就是这样一战下来之后,他们才有了割头换命的情谊。 可就在他转身之后,黄首阳的斧风竟悄然绕到了他的后背。 这一记“破山开峰式”的重斧下来,柏望峰的脊椎登时碎裂,人也猛吐一口鲜血,如一团破布一般被人扔了出去。 他一路撞飞了几人,又翻碎了杯盘,弄倒了桌椅,最后才停在了前几日刚粉刷过的新墙上,在这抹粉墙添上了一抹令人触目惊心的殷红。 饶是如此,经脉齐断,血流如注的柏望峰竟还未断气,只瞪大眼睛道:“你……你……” 黄首阳却神色黯淡,如一颗即将坠落的星,一座快要倾倒的山。 他砍在柏望峰那的一斧,也像是砍在自己坚持多年的信仰之上reads();。 这惊天变故一起,纪玉书分了分神,便被就在这个时候被关若海一记“关城罢月”逼到了墙角,再被早已埋伏在墙角的刘笑山一刀砍在了肩膀上。 刀入肉三分,血喷如泉。 纪玉书一声闷哼,似倒未倒,欲坠不坠。 刘笑山即刻挟身上前,左手如刀,切在了他白玉一般的脖颈上,右手似剑,急点他胸前关元、天枢、气海、神阙、中府等五大要穴。 黄首阳眼见纪玉书失手被擒,只对着柏望峰叹道:“我总想告诉你咱们中有一个程秋绪的人,可惜曲瑶发察觉到了,你却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柏望峰便已然咽气了。 这个警告过白少央等人不可轻信的老前辈,终究还是死在轻信于人上。 沈挽真甩出一记枪花挑开了那纠缠不休的金蛟子,回头恨恨道:“忘恩负义的狗贼!出卖自己兄弟还敢巧言……” 他的话未说完,静海真珠阁的几面木墙忽然轰然坍下,如被一道大炮炸开了门一般。 随着这一道巨响下落,墙角处,门楼上,帘子里,柱子旁忽然涌出了几波人。 这几波人黑衣黑面黑手,连身上的弓箭都涂成了黑色,他们一齐出动的时候,恰如几道黑色巨浪齐齐涌出,汇流入海。 下一刻,这洪波巨浪便汇成了一个圈,将场中之人团团围住,有他们在此,这里只怕连半个苍蝇都放不出去。 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猎物已摇身一变成了猎人,原本的猎人却成了砧板上的肉,大刀下的鱼。 这种可怕的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陆羡之仿佛也在为这惊天转变而骇然无比。 可他面上大骇,心头狂跳不已,身子却想像箭一般冲出去。 可是白少央却在后面死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喝道:“你现在冲出去也成不了神话,只能成个笑话!” 程秋绪既早有准备,必然还有后招,若是在这样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冲出去,也只是给这些刺客陪葬罢了。 可陆羡之却一把甩开白少央的手,好像甩掉了一条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 他回过头时眉峰如刀尖般挑了一挑,面上显出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厉之色。 “神话也好笑话也罢,我现在若不出去,只怕将来的日子都是一场空话。” 白少央的眉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他那种寒烈如霜的目光给刺到了一般。 他再也没有出手阻拦,只眼见着陆羡之飞身入阵,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张朝宗一头载入了武林的浩渺烟波之中。 这十六年来活得混混沌沌,迷迷蒙蒙,唯有到了此刻,他的血才算是热了几分,人也有了几分生气。 难道现在看着陆羡之一个人打十几个,几十个,然后等着自己的血和他的尸体一样冷透么? 白少央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竟也跟着陆羡之一道进去了。 大不了重来一次,再到阎王殿和那秦判官辩个是非曲直去! 第22章 鏖战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原以为陆羡之会先去对付几个小喽啰,没想到他先拦的却是“三破斧”黄首阳。 他原本一直都很尊敬这个平凡得像个菜农的中年人,可如今面上却阴沉得可怕,如是山雨欲来的天,又似是巨鲸浮水之前的海面。 而黄首阳看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既已走了,何必还要过来?” 说完这句话后,黄首阳便对着这青年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手上的斧子还在往地上滴着血。 滴滴答答,宛如刑场上苦风挟着的凄雨,又仿佛冬荒里落在饥民头上的冰粒reads();。 陆羡之冷冷道:“白少央也觉得我不该来,可我还是来了。” 黄首阳满面愁容道:“可你实在不该来的。” 陆羡之也问道:“为什么?” 他只不过问了一个为什么,却好像问了一千个,一万个问题一样。 黄首阳黯然道:“我的孙女在程秋绪的手里。” 陆羡之仿佛已经懂了一切,他不但听懂了对方的话,也好像读懂了对方面上的无奈和黯然。 可他还是硬起心肠来说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天混江湖了。难道你以为替他杀人之后,姓程的就会放过你的孙女?” 黄首阳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他那庄子里有六个人。” 陆羡之敛眉道:“什么六个人?” 黄首阳喃喃道:“他说这六个人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就算给他们一头母狗,他们也会照上不误。” 陆羡之冷冷道:“所以这六个人已不算是人,而是六头公狗。” 黄首阳垂头道:“而我若不把柏望峰、龙阅风、刘鹰顾、沈挽真、赵燕臣、曲瑶发这六人的命献给他,他就会把这六条公狗和我的孙女关在一起。” 若是这六个公狗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在一起,那会发生什么? 陆羡之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似的,眉头拧得仿佛能挤出苦水来。 黄首阳用一种近乎低语似的口气哀声问道:“若你是我……你又会怎么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已没有了神采,整个人都缩胸、佝背、塌肩,活像是一只病痛缠身的老狗。 这个人身上已没有一点武人的气势。 只剩下颓然,懊恼,还有一腔的悲郁。 可陆羡之没有忘记的是,就是这个颓然的,悲郁的,像条老狗似的黄首阳,拿着他的那把三破斧砍断了柏望峰的脊椎。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但若他真成了黄首阳,就绝不会把斧头对准朋友的背后。 下一瞬,黄首阳忽然朝着陆羡之的背后望了一望,仿佛他背后有道无形的斧头一样。 原来那道黑色洪流已经汇到了陆羡之的背后,此刻洪流之中涌了一涌,登时飞出一百只箭来,如密雨入野,似寒芒浮空,一时之间落得大地都颤了一颤。 这帮弓手倾巢而出,本是可以一次急出三百只箭的,可程秋绪的几位家将还在与龙阅风等人贴身缠斗,未免误伤友军,他们也不好射得太密。 陆羡之冷笑一声,似沧海一跃般闪身躲过数箭,再飞起一脚踢起一块散在地上的草席。 他这一脚恍如鱼吹细浪,孤雁点霜,竟将这六人宽八人躺的草席一把踢到一排的弓箭手身上。 而当陆羡之一脚蹴起的时候,白少央已如飞鹤回燕般掠到了他身边。 白少央虽然只给陆羡之露了一个背影,却已叫他眼前一亮,面上含笑。 白少央也不转身看他,只用脚在地上轻轻一勾,柏望峰的杖中剑便飞到了他手中reads();。 他提气一冲,立时将手中之剑刺向了草席。 剑光如白练一般映亮了天空。 好快的剑,好冷的光。 冷芒之后,白少央便感到了剑入血肉,入骨一寸的实感。 他的剑的确透过草席刺中了一个弓手,可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身子轻轻一旋,连握剑的手也跟着旋了起来,那剑光便如分霞散红,抽泉断水一般将草席切割成了十几片。 这柔软的草席此刻却如被开了锋刃的刀,出了棱角的石,滚珠密雨一般飞向这些弓手的喉咙、胸口、肚腹还有膝盖。 白少央再推掌一掷,便将这把薄若无影的宝剑掷向了一旁的水灵龙。 这一剑实在掷得太猛,逼得水灵龙连出了十三剑才把这冲势化解开来。 可他化解开来之后,却正面迎上了陆羡之的一击。 准确的说,是一个膝盖。 陆羡之抬膝便朝着水灵龙肚腹处顶去。 这一顶如带千钧之力,似崩山裂嶂,摇山揽日一般,只听一声清脆无比的骨裂之声,从水灵龙的身上传来。 这一顶一响,水灵龙就软了下来。 软得像是一条瘫在地上的死蛇,一只被漏了水的破袋子。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就是陆家的靠山顶?” 陆羡之点头道:“靠山顶,摇山崩,过山截,我只练得好第一个。” 白少央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在你的年纪,你已练得很好了。” 陆羡之微笑道:“我倒是没想到白兄的剑也这样快。” 白少央苦笑道:“你说我的剑快?我却觉得它慢多了。” 他的剑即便放在郭暖律面前也不该逊色,可他却偏偏说这剑慢了,也不知是和谁在比。 陆羡之只冲着白少央笑了笑,然后一侧身躲过火将头的十八节火炼鞭,再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左腿,趁着他身子一往下沉,再蹴起一脚飞踢他的脑袋。 火将头的脑袋虽然没有开花,但看他如断线风筝一般撞到墙上的模样,只怕今后都说不了话,走不得路了。 白少央虽未见陆羡之杀过人,但已看他废过两人。 这小子看着心软,下手可一点也不软。 可他们这么一说话一抬腿的功夫,弓箭手们已再度装好弓箭,可以发出下一轮的箭雨。 这次他们似乎要一次性发出一百只箭了。 白少央心头一沉,登时就闪身一翻,又在地上一滚,滚到柱子旁边才算安静。 三山将缠着龙阅风,三海将死盯着沈挽真,还有三神通在一旁拨风点火,如今又添了一百弓手,若无援兵相助,只怕此行还是九死一生。 可就在下一瞬,这道弓手虽组成的黑色洪流忽然被人撕开了一角reads();。 像是被人拿刀在黑稠稠的水上崩了个口子,又似是有人在黑亮亮的缎子上划了个道子。 白少央定睛一看,发现这道子还不止一个。 这所向披靡的洪流竟被撕开了两道口子。 而这两道口子便是两个人。 刘鹰顾与曲瑶发。 陆羡之笑道:“刘老和曲大娘终于来了。” 瞧他笑的那欢脱样子,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盼来了戏台上的孙猴子和白骨精。 刘鹰顾虽不是孙猴子,下手却比孙猴子更狠一些。 旁人用的武器,用的是拳脚,他用的却是个人。 他一扣,一搭,便将一黑衣弓手抓在手上。此人竟是天生的神力,提个大活人在手上便如拎了只小鸡一样,在空中一挥一扫,一拉一荡,如舞动一破布般轻松容易。 而且这人在他手中还是攻防皆可,只数息之间,刘鹰顾已用手中“神兵”逼退了十几个围在身边的弓手,也不管那黑衣人如何惨叫挣扎,他只拿这“神兵”充了肉盾,往胸前一挡,便阻住了几枚从前方射来的箭矢。 待肉盾上布满了箭矢,他再猛力一掷,便将这已成了刺猬的黑衣人掷向了前方的一排弓手们。 趁这排弓手们齐齐倒地,刘鹰顾便如飞鹰展翅般扑将上去,左一掌“碎玉桑落”震碎了一人的胸骨,右一脚“长蛾斜飞”踢断了一人的腿骨,这数掌齐下,数脚齐上,如一道旋风切进了这黑流之中。 待此处人流已定后,他又抓了一黑衣人在手,继续拿着新的“神兵”到别处去横扫千军。 曲瑶发杀起人却与他有些不同。 刘鹰顾是拳拳到肉,从不落空,誓要打得对方骨裂、肉碎、胆破、气丧,再无一点反抗之力才好。 她杀起人来的动作却很秀美。 仿佛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舞蹈。 而每次起舞的时候,她的身子都会高速地旋转起来,如一只展翅开屏的孔雀,一只随着疾风骤雨而动的伞。 就在她旋转之时,会有数十件暗器自她身上飞出来。 而这些暗器飞出的方向和落下的位置也颇为迥异。 有些是沿着她的云鬟与雾髻,有些是顺着她的一痕雪脯,还有些是从她红得醉人的莲瓣裙角飞出的。 有的是飞铙,有的是铁刺;有的看着幽蓝,宛如坟茔腐草聚成的鬼火,有的看着粉红,竟似是美人面上的簪粉;有的闻着香酥,如蘸了几钱的蜜糖水,还有的闻着腥臭,像是从死鱼堆里捞上来的;有的发出指甲挠墙般的嘶哑之声,还有的裹在风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数十件暗器一齐飞出,有的附到了弓手的胸前、背后,有的点在了他们的臂膀、双腿,还有的吻过了他们的咽喉、额头。 有的人一声不吭便倒了下来,还有的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之后也倒了下来。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洪流也仿佛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 而看到这无数道口子之后,白少央的面上才有了一丝笑容reads();。 他和陆羡之等人终于可以专心对付起程秋绪的家将了。 正这么想着,他忽觉两道劲风从天而降。 他旋身躲过,却见木小桃拿着霞引双刀轻轻巧巧地落在自己面前。 五神通如今只剩下三个,这秀气男子的嘴边却还嗪着一丝阴测测的笑,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形势危急似的。 他对着白少央冷笑道:“你用的是剑?” 白少央有些谦逊地笑了笑,道:“我的确会用剑。” 木小桃笑道:“可惜你现在却是赤手空拳。” 白少央道:“你是在为我感到遗憾?” 木小桃阴阴一笑,他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连眼角的细纹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我当然在为你遗憾。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本该洗净屁股在床上等我的。可你现在只能等我的双刀了。” 他看着白少央时的神情,仿佛已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若是眼睛也能用来扒衣服,他已经用这双眼将对方扒得精光了。 白少央只冷笑道:“那真是巧了,我也在等你的刀呢。” 他的话未说完,木小桃的双刀就飞了过来。 这刀弯如柳叶,从旁摄过时似游云拂峰,如双星逐月,映得这白日之光也似月光一般清冷。 白少央双臂一展,向后一个大仰,便让这双刀从他胸上掠了过去。 他的身子是静的,手却不太安静。 只一个瞬间,他就出了三掌。 一掌抚在右手的刀上,那刀立断。 又一掌切在对方的左手上,那手立收。 最后一掌是拍在身后的地上。 这一拍下去,白少央整个人都如鲤鱼跳波般弹了起来,正好弹到了木小桃的身前。 木小桃还有一只手,一只刀。 他立刻一刀朝着白少央的胸前砍去。 可这一刀砍到对方胸前三分处,却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 这倒也不是他手下留情,而是因为白少央忽出一掌,如霞影盘金般盘到了他的左腕上。木小桃吃了一惊,想立时收回来,可白少央却一扣,一折,再是一卷。 这么一来,便似毒蛇在手上咬了三口,逼得木小桃的那张漂亮脸蛋都扭成了一团。 他痛得手腕一松,刀便到了白少央的手上。 这刀到了白少央手中,便如凡铁成了神兵,小鱼化作了真龙。 他刚刚说的是会用剑,但没有说他只会用剑。 只见刀光一闪,木小桃满心眼里便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原来这少年的刀竟比他的剑还要快上一千倍,一万倍。 他想完之后,刀便吻上了他秀气而纤细的脖颈。 第23章 英雄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龙阅风觉得已很久未曾陷入这般苦战了。 他虽号称“入地金龙”,可毕竟算不得真龙,不过是一条上了岁数,有着旧鳞病爪的老龙。 只短短一瞬的功夫,原本大好的形势就一发不可收拾。 柏望峰误杀了顾掌柜,又被黄首阳以三破斧偷袭重伤。 刘鹰顾和曲瑶发虽吸引了些许弓手的注意,但身上也多了几处流箭擦出的血痕。 赵燕臣总说要救师姐杀程贼,却一直不知所踪,也不知是逃了还是被人杀了。 陆羡之和白少央这两个芽儿虽已过来,却还在和三神通等小喽啰人纠缠,三山将与三海将这些高手可都缠着他和沈挽真。 陷入苦战的倒不止是他,陆羡之的臂上也差点着了一箭。 他连滚带跳躲过这一箭后,便却发现金蛟子正挥着一把“真水金骨剪”朝他迅速逼近。 他眼见陆羡之伤了两个兄弟,气得眼中喷火,脚下生风,手里的剪子一舞一颤,如两道煞气化成的邪风。 陆羡之被他的剪子逼到墙角,只得凌空一跳,一脚抵住了墙,一脚疾出如风,恰好把那只神武的剪子踩在了金蛟子的肩上。 金蛟子心一横,手不动,头却晃了晃。 他这一晃,嘴里竟仿佛有寒芒一闪。 原来他故意让陆羡之的脚抵在自己身上,就是想口吐暗器,好废了这只舞动如风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可不是随便什么的人脚。 他的脚仿佛比他的手还要灵活,还要有力。 他的脚跟不动,只脚趾微微一动,便让那剪子牢牢地抵在了金蛟子的下巴上,逼得他连头都转动不了。 金蛟子即刻松指、放剪,双手箕张,如猛虎探穴般抓向陆羡之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简直和泥鳅一样滑。 他抵在对方身上的那只脚竟似鱼尾般缩了回来,另一只脚再在墙上用力一蹬,人便飞向了金蛟子。 他还没完全飞近,就用一个膝盖和对方的脸打了招呼。 金蛟子飞了出去,一路撞翻了好几张桌椅,撞倒了好几个瑟瑟发抖的路人,最后才躺倒在地上reads();。 他躺下的时候,嘴里冒着血泡,还吐出了几枚沾着血丝的大金牙。 沈挽真在一旁见了,提枪一赞道:“陆兄好身手。” 关若海冷笑道:“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记得替别人喝彩,当真是好气性。” 沈挽真也不搭腔,只一枪“游云压曙”摄过去,一把便压下了关若海如疾风骤雨般扎来的丈八盘蛇枪。 关若海顺势将枪尖直戳入地,趁着沈挽真的亮银枪还搭在他的枪上,直接把盘蛇枪身往上一抬,这一抬势如泰山,力似千钧,竟是想将沈挽真连人带枪一齐撞飞。 可这一招却被沈挽真提前看破,转手一枪“倒仙缠”化了枪势,反将对方的枪尖送到一旁的严星海那边。 严星海甩出一只绝星蒺藜棒便将这盘蛇枪尖打开,边打还边喝道:“老关你还不闪一边去,看我来打发了他。” 他满是自信地提棒上前,好像只用一招就能打发掉沈挽真。 然而等他站到沈挽真的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要被打发的人好像是他。 只因沈挽真数十枪下去,疾出、猛挞、斜刺、平挑、缠圈,招招势气压人,压得他半点抬不起头来。 关若海在旁边看着冷笑,严星海却被打得胆寒。 沈挽真迎面一记“杭秋露白”下来,直向严星海胸上要害刺去。 他用尽浑身解数躲过这一招,却再无力躲过接下来的一招。 因为沈挽真身上简直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出不尽的变化,他每攻破一路,都会有更厉害的一路攻过来。 严星海被他逼至墙角,总算是无处可躲,无地可退。 可他还是退了,这一退竟给他退出一个生机来。 原来刺杀发生时,多数看客已四散逃走,但仍有几个脚程慢的落在了后面。 清顺居宋子茗大当家的两位少爷如今就和他家老仆藏在墙角处。 老仆见严星海目露凶光地朝他看去,不由地把两个男童拥得更紧了一些。 沈挽真总以为程秋绪在云州经营多年,手下喽啰也会对本地人有所顾忌,岂料严星海上前对那老仆便是一棒,直打他脑浆迸了一墙,红的白的洒了一地,连个人形都没了。然后他才伸手抢过一个小童,抢来便朝沈挽真枪尖上扔去。 他这一扔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即便那小童不被枪尖刺死,也要落在地上活活摔死。 沈挽真岂能坐视不理? 他若眼睁睁看着这小童被枪尖刺死或是摔死在地上,那就不是沈挽真了。 他一枪收紧,又一手抱住那向他飞来的小童。 可严星海竟在他刚要抱住小童的时候袭来。 他袭的竟不是沈挽真,而是他怀中的小童。 沈挽真只能闪身一躲,躲到一边再把小童安然放下。 可严星海见他如此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竟又把剩下的一个少爷也丢了出来。 他这一丢却不是丢向别处,而是大力抛向高处reads();。 这么一落下来若是无人接着,非得摔个骨碎肉烂的结果。 沈挽真喝骂了一声“直娘贼”,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小童下落方向跃去。 严星海使的是什么奸计,他自是心中雪亮。 可若置之不理,眼看着那无辜稚儿摔成一团肉泥,只怕他这辈子都要睡不安稳,行不踏实。 他不但要在这场猎杀之中活下来,而且还要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可就在他用单手接住那小童的时候,严星海忽然又一棒子打了过来。 沈挽真抱起小童便翻身躲过,可他躲过了这一棒,却没躲过背后来的一记冷枪。 关若海的一记冷枪。 这一记冷枪似暗夜里亮彻天地的一道炸雷,一下就从沈挽真的后背捣到了他的心窝。 关若海一枪抽出,他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这血溅在他怀中的小孩儿身上,吓得他哇哇大哭起来。 沈挽真只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连他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竟还伸出手摸了那小孩两下,像是想安慰他一样。 可那小孩看见他手上的血,仿佛更加惊恐了,尖声嘶了一声就跑开了。 严星海冷笑道:“你莫要怪我卑鄙,要怪就怪你这人被猪油蒙了眼和心,非要刺杀咱们程大庄主。” 关若海又叹道:“你刺便刺了,偏还要心慈手软,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我若是你,便会看着这小孩儿摔成肉泥。” 沈挽真唇角一扬,带起一丝讥讽的冷笑,道:“小人便是小人……” 小人若是跪着,便会去骂一群站着的好汉,小人若是贪生怕死了,便会去讥讽一群舍生忘死的君子。 严星海大笑几声道:“我们虽是小人,那也是坦荡荡真性情的真小人,走在黑道上也是有人吹,万人捧的。” 关若海淡淡道:“你虽是个君子,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武功不如你的人手里,所以做君子有什么好?还是做小人容易多了。” 瞧这两人说话的样子,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 这世间小人做起恶事来,总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辩解。 可世上还偏偏有一种人,不爱去刁难小人,偏爱去刁难君子。即便是恶贯满盈的小人,只要能找到一处优点,他们就会觉得这小人可爱至极,然后给他冠上一个真小人真性情的名号。可君子们若是犯了一点错处,他们便和乌眼鸡似的揪着不放了。 沈挽真已说不出话来,只伏在地上叹息。 他叹息的时候,俊俏的面容上仿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哀婉和决绝。 他知道自己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与其去听这些恶人冷嘲热讽,还不如努力回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一旁观战的甄幻海催促道:“与一个将死之人废什么话,还不快快让黄首阳结果了他!” 此刻曲瑶发和刘鹰顾仍与弓手们相搏,甄幻海和曾吟山在与那龙阅风相搏,而刘玉山与许忘山两人正死命缠着陆羡之和白少央,不让他们得空驰援沈挽真reads();。若是再不速速下手,恐要生出许多变故来。 关若海似乎觉得这话说得不错,便看向一旁站着的黄首阳。 这人自与陆羡之一番对话之后,便似失了满腔战意,再无参战相搏之心。 关若海上前踢了沈挽真一脚,又踢得他吐出一口血来才冷笑道:“黄大侠,我刚刚那一枪伤了这厮心脉,他是决计活不成了的。你若一斧子砍下他的首级,让他少些痛苦上路,那也是一件功德啊。” 柏望峰的尸体仍躺在墙角,他的血仍抹在粉墙上,眼也仍旧睁得老大。 所以关若海这声“大侠”叫得实在讽刺,也实在诛心。 黄首阳仿佛听不到他说的话似的,只盯着地上躺着的沈挽真。 严星海笑道:“黄老既答应过要为庄主效力,这人便交给您了断了。您早些将这六个贼子的首级献予程庄主,也能早些见到您那孙女啊。” 这句话才仿佛戳中了黄首阳的脊背,逼得他脸颊搐了一搐,如一面山石崩落前的坡。 他不得不走到了沈挽真面前,如个操线木偶似的动作僵硬地提起了手里的斧子。 这是一把曾经为义气而沾血的斧子,也是一把令小人闻风丧胆的神器,如今它却成了杀害义士的一件凶器,成了小人都能随意操弄的玩具。 沈挽真原本紧闭着眼,如今却霍然睁眼,扬起头死死瞪着他,冷冷道:“你最好速速送我上路。我若不死在你手上,来日一定不会放过你。” 黄首阳面如乌云,神情痛苦难堪。 可他沉默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憋不出。 沈挽真冷笑道:“你在犹豫什么?柏望峰与你相交多年,你尚且能下得了黑手,我与你没有任何情谊可言,你如何下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干脆闭了眼,仿佛是等着黄首阳的斧头落下来。 而黄首阳发出了一声叹息之后,也总算提起了斧子。 他这么一提斧,众人反应却各不相同。 陆羡之在一旁大叫“留情”。 白少央则在暗中叹息。 曲瑶发横了横秀眉。 刘鹰顾气得青筋暴起。 龙阅风则根本无暇分心。 他提起斧子之后,便有剑光一闪。 这道剑光仿佛是从天边而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把寒剑掠过沾了义士血的墙,闪过曲瑶发的眉,避过刘鹰顾的拳,擦过陆羡之的胸,点过白少央的袖,最后停在沈挽真喉咙边上的一把斧子下。 随着剑尖轻轻一挑,这把重如泰山的斧子就被轻轻挑开。 而斧子被挑开之后,这把剑就对准了黄首阳的脖子刺去。 黄首阳抬眸一看,抬眼看见对方一双冷箭般可怕的眸子。 而这双眸子的主人竟是郭暖律! 第24章 剑光枪花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可就在这惊艳一剑要刺到黄首阳的喉咙时,他的斧子也随之而来了。 这把斧子动起来的时候,仿佛天地都失了光芒,而当它停下来的时候,似乎鬼神都变了颜色。 可这把斧子却不是停在郭暖律面前的。 它停在了奄奄一息的沈挽真的脖子上。 郭暖律的剑好像也被这一斧子给叫停了,停在了黄首阳的喉咙前。 可他的双眸却如天幕边上的冷星一般,闪着这世上最摄人的寒光。 寒光不灭,杀意不减。 黄首阳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份骇人的杀意,面上平声静气地劝道:“你若停手,我也会收手。” 郭暖律只冷哼一声,仿佛根本不屑答话似的。 陆羡之看他时却是满眼放着光,褶子里堆着笑。 他面上的容光与笑容几乎要把人的眼都灼伤了。 白少央心中惊喜,也不疑他为何出现,面上阴霾都去了大半。 郭暖律的脸很黑,心却一点也不黑。 他嘴上说不来,脚下却暗暗地跟了过来。 这人的剑太冷,身上的血却太热。这样热血热肠的人,若是看了这场大戏,又怎能不出手? 白少央看了郭暖律一眼之后,便微笑着朝前走了几步道: “这位小郭兄弟杀人的时候,是停不下来的。” 黄首阳淡淡道:“可他现在就停下来了。” 不但郭暖律停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仿佛这一剑一斧比场上的任何一战斗引人注目。 郭暖律冷冷道:“那是因为你该死,沈挽真却不该死。” 一旁的刘笑川打量了郭暖律一番,登时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一剑杀了‘鬼箭锦刀’的郭暖律?怎么‘双剑小郭’还是沈挽真的朋友?” 郭暖律扬了扬眉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reads();。” 许忘川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你怎知哪个该杀哪个该活?” 郭暖律冷冷道:“就凭他能救素不相识的人,而黄首阳能杀救过自己的人!” 黄首阳黯然道:“我有家人落在程秋绪手里,我没的选。” 郭暖律却道:“你当然有的选。” 黄首阳诧异道:“我能选什么?” 郭暖律冷冷道:“你可以选择去死。” 黄首阳被他说的一愣,白少央却在一旁喊道:“你若肯去死,我们必定拼尽全力去救你的家人,你若现在不肯就死,那也无妨。可等你救出你的孙女之后,绿林正道也未必会放过你。” “他们杀你之后,倒不会去为难你的孙女,可她的命要你用几个好汉的血去换。而这些人的命太重,她一个姑娘家可背不起。她若还有心,必定日日愧悔,夜夜不安。” “再者人言可畏,你孙女即便能平安长大,也是受千人指摘,看万人冷眼。黄老前辈,黄老爷子,你难道忍心她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些话句句如剑,字字如刀,竟是将黄首阳的心思和后路都通通说断了。 可这些狠话由白少央说来,却是说得大义凛然、真挚恳切,好似一派肺腑之言。 话音一落,黄首阳身子一震,竟似被这些话戳中了心肺,刺伤了脊骨一般。 见他这般反应,刘笑川笑得更深,许忘川面上更显平静无波,曾吟川只是低头不语,严星海关若海和甄幻海三人却开始喝骂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咱们庄主器重黄老,才请了他老人家的孙女去庄里做客,你这厮可别血口喷人!。” “小白脸这样诋毁我家庄主的清誉,小心你的脖子和屁股啊……” 他们说到后来竟越发不堪入耳起来,连市井勾栏里的淫音秽词也用了上来。 陆羡之冷笑道:“你们家庄主既这般神武英勇,那他人呢?还不是做了缩头乌龟?” 严星海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庄主都无需亲自上场,单我们便能叫你们魂飞魄散。” 关若海叹道:“你们在此浴血厮杀之时,庄主正在朱柳庄里临幸新进的美人呢。” 陆羡之怒目而视,却瞥见白少央在一旁神色如常,仿佛半点也未曾把这话听进去。 他实在佩服这少年的沉静和镇定,却也疑惑于对方与年龄不太相称的老道与城府。 陆羡之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黄首阳,似是也想学着白少央对他喊上几句,但却不知能喊什么。 劝黄首阳保持中立,在此悬崖勒马? 可他在杀了柏望峰以后,就等于半只脚都在悬崖边上悬空了。 太微山的人绝不会放过他,其他正道人士也定是不耻他的恩将仇报。即便是为了家人,他也还是做下了这等恩将仇报的恶事。江湖上对这样的人绝不会笑脸相迎,任他改过自新。 所以从黄首阳挥起三破斧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没了退路,即便寻遍三川四海、十省六洲,他也不会寻得一个容身之处reads();。 黄首阳看似有所触动,可扫了一眼那些来不及逃走而躲在墙角的看客们之后,又说了一句:“白公子这话说得的确不错,可惜你们从未了解过程秋绪这个人。” 龙阅风骂道:“他这种奸人我们是不屑了解,你这种杀兄忘义的小人我们倒真想好好了解一下。” 刘鹰顾冷冷道:“你还与他废话什么?这种人剁碎了去喂狗我都替狗觉得委屈。” 他们两人是义愤填膺,白少央却叹了口气道:“听黄老这么一说,你好似很了解程秋绪?” 黄首阳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 他只深深看了白少央一眼,然后淡淡道:“他这人行事最爱出人意料,你以为他会杀人灭口,可他也许真会信守承诺,保我孙女一生平安,你以为他会跳出来耍狠斗勇,可他偏偏就躲在暗处。” 他的话仿佛已经说完。 而等他的话说完之后,白少央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冷得似是粉墙边的一抹黑血,又似是郭暖律手中的一点剑芒。 黄首阳话里的意思他似已完全明白。 而就是因为明白,他才觉得现在更该以静制动。 可他想静,其他人却静不下来。 第一个静不下来的人竟是沈挽真。 他一睁眼,一抬身,竟直接向那斧子撞去。 他重伤之下使尽气力的这一撞,竟是想把自己的脖子送到那斧锋之下。 沈挽真当然不愿去死。 长安会的大好男儿,理应死于浴血奋战,而不是窝囊自尽。 可他更不愿做一个累赘,成为黄首阳用以要挟郭暖律的筹码。 可他一心求死之下,黄首阳却不肯让他死了。 他的斧子一偏、二收、三急退。 他偏的时候,侧首躲过了郭暖律刺向他的一点寒芒。他收的时候,还一脚蹴向郭暖律的胸口,等郭暖律擦身躲过,他已如退至几丈之遥。 这几丈对郭暖律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才若不是因沈挽真而分了心,他的剑早已洞穿了黄首阳的喉咙。 可惜他现在却不是一个人,他的周围已有了三个人。 仅仅一瞬的功夫,刘笑山、许忘山、曾吟山就已掠到了他身边。 这三人一施起“小三山阵”来,就如三座大山压在郭暖律了身上。 严星海等人也想围到郭暖律身边,却被白少央和陆羡之阻了手脚。 刘鹰顾与龙阅风一齐向着黄首阳袭去,曲瑶发却仍在解决所剩无几的弓手们。 许忘山的“环水避月圈”一出手,就会绕到郭暖律背后去咬一口。 这圈子如一件有意识的灵物一般,见了郭暖律就成了伤人的利器,到了主人手里就是喜人的玩具reads();。 刘笑山看着从来都是笑意盈盈,手底下的玉山刀却如游龙掠山水,灯下映血梅。 这一瞬间十几式使出,皆是横扫、纵劈、斜拨、急突之类,实是刀刀无情,招招要命。 曾吟山平日里如木塑石像一般,如今一手颜吟剑却似丹卷明霞,泛柳飞絮。 他用这把软剑侧回、轻旋、慢转、奇抹下来,如一首月下流动的诗,一只少女口中轻吟的歌,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旖旎绵软之意。 这三人的步法、身法都配合得无比默契,招法也是层出不穷。 可郭暖律的招法却很简单,简单到有些粗暴。 他平平飞起,旋身避过许忘山的“环水避月圈”,反手一剑刺中他的心脏。 他飞踢一脚将剑拔出,同时身子向后一个大仰,一剑对上背后袭来的刘笑山。 刀光随风而至时,他那柄薄若竹片的剑竟贴着这把玉山刀的刀背一路滑了下去,直接刺进了刘笑山的手心,也刺碎了他的手骨。 刘笑山厉声尖嘶,郭暖律一剑抽出,寒光一闪便对上了曾吟山飞来的颜吟剑。 刘笑山的刀法太硬,曾吟山的剑法却太软,软得仿佛一团棉絮,一处轻烟。 可这软绵绵,俏生生的剑却似乎让郭暖律如临大敌。 所以他一剑就刺在了这把颜吟剑上。 可这剑碰到他这把势不可挡的薄剑,竟比刚刚更软了几分。 不但更加软了,而且还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缠在了郭暖律的剑上。 这剑一缠,曾吟山便一掌拍向郭暖律。 他拍这一掌的时候,木石一般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表情。 他看的是就在郭暖律的背后。 而郭暖律的背后站着的是刘笑山。 这人虽然被郭暖律一剑废了右手,却还有一只左手。 而他的左手刀虽然比不上右手刀,用来在背后偷袭却是绰绰有余了。 可他的偷袭大计却在半途终止了。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重伤濒死的沈挽真忽然鲤鱼打挺一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虽还没断气,血却已快流干,故此所有的人都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将死之人。 可这个将死之人却像是忽然之间变得龙精虎猛,跳起来便是一枪扎向刘笑山。 刘笑山只得回头。 他回头便一刀砍向了沈挽真的前胸。 可沈挽真却不避不闪,左手一旋避开他的刀,枪身一低,便将枪尖刺进了刘笑山的肚子。 这一枪入肚的时候,刘笑山的面上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沈挽真却冷冷道:“你的刀是很强,可惜它太短。” 所以两人同时出手时,必定是沈挽真的枪先刺进刘笑山的血肉之躯! 第25章 人死灯不灭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枪长刀短本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可惜刘笑山惊惶之下就回头一刀,反而来不及想起这寸长寸强的人间至理。 他现在想不起来,就只能去地下想了。 郭暖律左手一旋便抽出了自己被缠的剑。 可他抽出来的时候,这把剑却已经是把断剑了。 原来曾吟川的颜吟剑虽然是把软剑,却是一把锋利无匹的软剑。 他用这招“金蛇缠丝”缠断过许多把好剑,而郭暖律的剑本来也不是什么名剑,自然也落到和那些好剑一样的下场。 不过郭暖律背上还背着一把剑,那似是一把用布包裹起来的长剑。 可郭暖律却偏偏不用这把长剑,而是选择继续用手中的这把断剑。 他的断剑竟比他的短剑更加厉害。 他手中微动,便一剑刺向曾吟飞。 沈挽真的枪越长越强,他的剑却越短越险。 这险险的一剑如急风掣电,让那软剑也无处下锋,逼得曾吟山不得不后退三分。 可郭暖律再上前之时,曾吟山却忽然收剑。 郭暖律冷声道:“你敢在我面前收剑?” 曾吟山却道:“你背上还有把剑,为何不用?” 郭暖律冷冷道:“因为你不配看这把剑。” 曾吟山抬了抬眉毛,目光也变得奇异了起来。 “可我却很想看,现在就想看。” 不光是他想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也很想看。 因为郭暖律的诨号虽是“双剑小郭”,可他却从未在人面前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既然不用,何必日不离身地背着?既然背着,何不放手一用? 郭暖律却已不想再与他纠缠。 因为刘笑山倒下去的时候,沈挽真竟也一同倒了下去。 他心脉被刺了一枪,本就是勉强支撑,回光返照似的来了惊艳一击后,便油尽灯枯一般地倒下。 郭暖律立即飞过去扶起沈挽真,点了他身上几处止血的穴道,可他抬头一看,却见对方正定定地望着他reads();。 沈挽真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断,仿佛就是为了等郭暖律来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郭暖律时的神情,就好像已经等了这个人一辈子。 郭暖律只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他现在却很耐心地看着沈挽真。 沈挽真扯了扯嘴角,勉强对着郭暖律挤出一丝笑容。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郭暖律这个人,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好好说上一句话。 可临死之前,他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说。 他嘴里含着血,面上却仍笑道:“多谢你出手挡下那一斧。” 郭暖律挑眉道:“我碰巧路过罢了。” 沈挽真又道:“那就多谢你骂黄首阳那些话。” 郭暖律有些别扭地绷紧了身体,磨磨蹭蹭道:“我骂他是为了自己痛快。” 沈挽真只是微笑着看了看他,仿佛看穿了什么似的。 但他的话还没完,他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多谢你让这里站着的小人恶徒们知道,这世间总还是有热血心肠的人在的。 可这句话他却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他只来得及又说了一句“多谢”,就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这两个字也是他对郭暖律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挽真躺在郭暖律怀里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就和他身上的血一样热。 而郭暖律这个人通常都是冷的,但他现在似乎也很热。 不但血很热,连眼角也很热。 郭暖律被刘笑山等三人围住的时候,其实关若海也想上前。 他们这边的人一个个被杀,对方却一个个扑过来,这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可他看不下去,有个人更看不下去。 这个看不下去的人先找上了他。 关若海瞥了一眼前方的来人,嘴里忽然叹了一口气。 诗人叹气往往都是伤春悲秋,他叹气的时候往往都是要去算计人。 他叹完之后,才缓缓道:“听说你叫白少央?” 白少央笑道:“原来你听过我的名字。” 关若海叹道:“我这也是头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这少年的名头实在是一点也不响亮,可他手中的刀光却很亮。 白少央笑道:“要死在无名小卒手下,想必你会不服气。” 关若海叹道:“要我去杀一个无名小卒,我倒觉得有点晦气。若是像沈挽真那样有点名头的人,才值得我去一杀。” 白少央冷笑道:“你好像很得意?reads();。” 关若海叹道:“我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刺他背后一枪的不是我,而是这‘仁义’二字。他若不仁不义,早将我和严星海杀了,何苦受这样的罪?杀死柏望峰的也不是黄首阳,而是“信义”二字,他若不轻信黄首阳,就不会把后背交给这老东西,让他一斧子砍在脊椎上了。” 讽刺的是柏望峰之前还说过许多新芽儿是死在轻信上的,可新芽儿还未死,他这样的老人却先死在轻信上了。 白少央只冷笑道:“这么说你们是最清白不过的了?” 关若海叹道:“这是自然,我们清白得简直像是一朵莲花……” 他的话未说完,手中一杆丈八盘蛇枪已向白少央扎去。 可惜他的枪还没抵到白少央的面前,白少央的人已经飞了。 他简直像是被这一股子枪风给吹跑的。 可他的人吹到了半空之中,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他落地的时候,正好用双脚在那把枪伤踩了两下。 这两下踩下来,就好像两块巨石打在了这把枪上。 枪杆一沉,白少央竟往上一走,低腰俯手便是一刀。 关若海往后一个大仰躲过这刀,右手舍枪,逼得白少央往下一坠。 趁对方还未完全坠地,他竟一摆袖,一翻掌,竟翻出一把明如虹光的匕首,如电掣雷闪一般削向白少央。 白少央用刀再那匕首上轻轻一点,那匕首虽无裂痕,但却只能往下,不能向前。 而他的人却借着这力道在空中翻起一个回旋,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关若海的背后。 然后他头也不回,眉也不动,只一抬手便将霞引刀往后面一递。 他这一递刀,就直接递进了关若海的后背。 刀入肉两寸,骨裂脏碎,经切脉断。 关若海惨叫、吐血,如漏了的沙袋一般摇晃了半天才倒下。 他发出惨叫之前,自然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真会死在这无名小卒手下。 白少央这才幽幽回头,仔细看着倒下的关若海。 他杀人之后,嘴唇竟变得又薄又红,红得像是被什么人咬过一样。 他那张白净清秀得如女孩儿一样的面上,也好像蒙了一层鬼魅般的阴气,任天上日光璨璨,驱不走这上面的森冷之意。 关若海仿佛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不知是在瞪着老天,还是在瞪着白少央。 白少央只冷笑道:“其实我第一刀就能在你身上划个口子,可我偏偏在第二刀才杀你,你理应对我感恩戴德才对,还瞪我做什么?” 他第一刀留有余地,只是为了在第二刀刺关若海的后背。 他刺这人的后背,只因为他也是这么偷袭沈挽真的。 严星海眼见关若海倒地身亡,悲愤得一颗心碎成八瓣,再被揉碎成千段。 四海将中他只和关若海关系最好,就连死了的张恨海也插不进他们的情谊。 他只想现在就掠到白少央身边,然后一棒子将这少年的脑袋打出花花绿绿的浆液来reads();。 可他的杀势却被一人所阻,一脚所拦。 人是陆羡之,脚自然也是他的。 他只一脚立地,对方便不敢再往前一步。 严星海眼见仇人在此,双目血气上涌,断然一声怒吼道:“我先了结了你这小贼,再去打杀那厮!” 怒气加成之下,他挥舞起一根蒺藜棒来竟比往日更凶煞万分。 他将棒子从下往上一削,逼得陆羡之向后急翻,他再将棒子从外往里一滚,迫得陆羡之往旁侧闪。这绝星蒺藜棒上遍布淬毒的铁刺,令陆羡之碰不得也沾不了,逼得他一门脚上功夫无处可使,只能东躲西藏地闪避。 这时郭暖律却抬手一扬,仿佛扔给了陆羡之一杆东西。 陆羡之凌空一翻,在严星海的手腕上点了一点,又在他肩上踩了一踩,然后便在半空中一把接住了这东西。 原来郭暖律扔过来的竟是沈挽真用的梅鹤亮银枪。 他扔完之后便继续与曾吟山缠斗起来。 陆羡之落地之后在地上一滚,抬头只见郭暖律对着他喊道:“我记得你说自己学过一点枪法。” 陆羡之的面上仿佛只剩下了苦笑。 他手中之枪长约七尺二寸,枪头长一尺,以炼钢为锋、上等椆木为柄,脊高而刃薄,杆长而头尖,乃枪中上品。 可这样的上品扔给陆羡之仿佛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因为他仅仅在长安会的“金攥道泉枪”木连岭那里学了两年的枪法,因此也见过沈挽真几面。但俗话说“年棍,月刀,久练枪”。枪法这门技法若不日积月累地去练,恐难成正统。 不过陆羡之走不了正统,却可以走些偏门。 木连岭就曾经对他说过,他虽学过几年指法,可他身上最灵活有力的还是一双脚。 所以别人用手操枪,他却可以用脚控枪。 他一脚蹴起,便将这柄枪踢向严星海。 梅鹤亮银枪重重地打到了严星海的身上,逼得他往后急退五步。 然后这枪又被迅速弹了回来,这一弹就回到了陆羡之手中。 严星海一棒子挥过去,却被陆羡之用枪划了个圈给缠了开来。 他的枪一碰到蒺藜棒,就好像有一股无形之力将棒子黏在了枪尖上,使得严星海施展不开。 趁着这枪缠蒺藜棒的功夫,他干脆把枪尖再往前一搭,一个翻身便把身子翻到了枪的另一侧。 在他落地之后,还连出了两脚。 这第一脚踩在枪上,将枪下的蒺藜棒狠狠往下一压。蒺藜棒一沉,严星海的双手也跟着沉了下来,一同沉下来的还要他那个如鸡蛋一样光滑的大下巴。 而陆羡之的第二脚就如风如雷般送到了严星海的下巴下面。 他的脚尖微微一勾,严星海的下巴就仿佛从一个鸡蛋裂成了两片蛋黄。 第26章 血上墙斧下影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可严星海这人竟似被一腔仇恨给锻成了个铁打泥塑的人,受了偌大痛楚仍一声不吭,还将蒺藜棒用力往上一托,竟将陆羡之连人带枪给顶了起来。 这一顶不要紧,却叫陆羡之在半空中无处着力,几乎要摔在蒺藜棒的铁刺上。 但他一个翻身,便双脚齐上,一把夹住了严星海的脑袋。 脑袋虽然不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却是人身上最要紧的地方。 他这一夹便夹得严星海眼冒金星,也夹得他失去了主动之机。 然后陆羡之便用脚将自己也夹了起来,出掌在严星海头上狠狠一砸,砸完了才借助这一撑之力落到了一边。 他再用枪在地上一点,以枪杆为支点,用脚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 而这个半圈的终点就是严星海的脑袋。 严星海被这如电似火的一脚踢中,竟倒在一边口吐白沫起来。 陆羡之见他吐白沫的样子极为吓人,便不再补上最后一脚,只转身看向黄首阳那边reads();。 黄首阳此刻正被刘鹰顾和龙阅风所围。 他虽仍是不肯后退,但手中的斧子仿佛已失了方才的锐气和刚气,不但沾不到任何一人的衣角,更连他自己都要护不周全了。 陆羡之仿佛明白他心中的挣扎,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让黄首阳继续杀人,但也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毕竟这人曾经在年幼时陪着他玩耍,也教过他许多道理。 可惜这道理他是听进去了,黄首阳自己却没有记在心里。 此时甄幻海忽然在柱子后面喊道:“黄老前辈,这两人卯足劲要杀你为柏望峰报仇,你还存什么情,留什么手?” 他这人似是神出鬼没惯了,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又会在什么时候消失。但众人都觉得他冷心冷肺,见自家兄弟死了伤了也没有半分忧惧,只顾躲在一边煽风点火。 黄首阳不言不语,但眼底似有叹息之意。 刘鹰顾却恨恨道:“姓甄的狗贼,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待我和老龙解决了这厮,就来拧下你的脑袋。” 甄幻海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拧下谁的脑袋。”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远远眺了黄首阳一眼,忽一计上心,高声喊道:“黄老前辈,您那孙女肚子上的疤是怎么落下的?看着和蚯蚓一样怪煞风景啊。” 黄首阳眉心一颤,怒吼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将她怎么了?!” 甄幻海笑道:“像我这样有身份有名声的大人物,又怎会去主动为难一个小姑娘?只是我的手下们见她的牢房太热,就扒了她的上衣让她凉快凉快,然后和我说了这事儿罢了。’ 黄首阳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几乎要恨得滴出血来。 龙阅风在一旁看到,忽停下来对刘鹰顾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黄首阳是该死,他那孙女却是无辜,这姓甄的狗贼也着实欺人太甚,不如咱们先让他闭嘴,以免坏了那小姑娘的名节?” 刘鹰顾却觉得龙阅风实在是个爽直的厚道人。 要知道黄首阳如今方寸大乱,正是下手的良机。 这人死不足惜,他那孙女却不过一无辜女孩,若任甄幻海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即便将来救这姑娘出来,她也是活不成的。 那究竟是先杀甄幻海,还是先杀了黄首阳? 他还未及细想,甄幻海却又喊道:“黄老前辈,你莫非还要继续留情?我若死在这里了,我在庄子里的那帮手下可就闲不住了,他们若是想让你的孙女凉快凉快,可不止要扒她的上衣了……” 他还未说完,黄首阳就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声长啸仿佛啸出了他多日的悲愤与郁懑,也啸尽了他半生的义节与坚持。 他这一啸完,手中的斧子便也动了起来。 直到这么一刻,这把斧子才显出了真正的威势来。 刘鹰顾的鹰拳遇上这斧风,拳势立颓。 龙阅风的掌影掠上这斧风,掌影立缩reads();。 这么一颓一缩,他们在气势上就矮了几分,杀意也不似刚刚那般浓郁。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斧子。 这笨重无比的斧子落在黄首阳手里如有鬼神附体一般,一劈二砍三剁下来,看着简单,却快得不可思议,即便他们勉强躲过,后面的一抹二砸三搂只会变得更快更险。 刘鹰顾铁拳一上,正欲反击,黄首阳便一记“破水折浪式”,直接顺着他的拳头抹了上去。这一抹之后斧风一变,斧面便朝下砍去。 这一砍竟直接断臂碎骨,血溅五步。 刘鹰顾痛得双目充血,抓着断臂一声不吭地栽在地上。 龙阅风见他倒下,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拼命,却被黄首阳看出了破绽,用一记“破风散霞式”开了胸膛,连血骨带脏腑都露了出来。 看着龙阅风连内脏都外翻了出来,陆羡之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砍了一斧子似的。 这斧子竟似是直接砍在他的心头上,砍得他连最后一丝温情怀缅和怜悯之心都被砍断了。 他们两人这一倒,黄首阳便带着三破斧袭向了曲瑶发。 他一斧子就砍向这女子不盈一握的细腰,竟似要将她砍成两段似的。 曲瑶发险险躲过,差点就要被人腰斩。 黄首阳再是一劈,可这一劈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因为有一人一脚拦在了他坚不可摧的斧子面前。 黄首阳抬头一看,却见陆羡之朝他发出一声断喝:“黄首阳!你还想在我面前杀人么?” 黄首阳却冷冷道:“我只想救我孙女,你莫要再多管闲事。” 陆羡之愤恨道:“你孙女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那两位前辈之前还想替你杀了甄幻海那狗贼,可笑我与他们一样,竟觉得你只是受人胁迫,能够回头是岸……” 黄首阳目光凄厉道:“我回头已看不到岸,只能看到一片苦海,你若再拦我,休怪我斧下无情!” 陆羡之眸光一凛道:“我这一生从未杀过人,可今天却想为你破例了。” 还在收割弓手的白少央一听这话,连忙对着陆羡之喊道:“小陆你快闪开,你杀不了他的!” 郭暖律一边用断剑和曾吟山激斗,一边冲着他高声喊道:“你把他留给我,别在这里逞能!” 他和白少央都很清楚一点,龙阅风和刘鹰顾这身经百战的两人合击都斗不过黄首阳,这人若是认真起来,陆羡之是绝不可能在他手上走过十招的。 而他若走不过这十招,就只能把性命留下来。 黄首阳恨恨道:“陆羡之,你真的不退?” 陆羡之冷笑道:“我不退又如何?” 黄首阳冷冷道:“你不退就得死!” 他话一说完,身子忽然一低,一斧子朝着陆羡之砍去。 斧光一过,血溅粉墙。 “小陆――!” 第27章 书中人近在眼前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只见那斧光一闪时,曲瑶发的头发也动了起来。 她轻一侧首,急一偏身,那风鬟雾髻便似一段黑色瀑布似的泄了开来,在空中划出流水一般的曲线,而在这曲线之下,还有一道银光翩然而现。 这道银光似翻天巨浪里的一抹白鳞,又似凄秋冷夜下的一点寒星。 它倏忽而动,蓦然而翻,顺着曲瑶发的发丝斜掠而出。 这银光一掠过黄首阳的肩,便翻起了一块儿肉。 它一擦过陆羡之的臂膀,便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道银光之后还不断疾飞、猛冲、迅跃,点过朱漆的柱,幌过木雕的栏,最后没入墙角边的一簇小花处。 白少央冷眼一瞥,立时愤愤道:“曲瑶发,你莫非是想连小陆一起杀么?” 曲瑶发刚刚的那一记,分明是冲着陆羡之和黄首阳两个一起去的。 陆羡之却道:“她不是想杀我,她是在救我。” 原来当这道细密的银光掠过斧光的时候,就如一个稚嫩的孩童拨动了巨人的手掌reads();。 而就是这么一动,给陆羡之挣得了一份生机,使他躲过这道斧光,如片落叶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边。 所以他现在只是挂了一道彩,而不是把脖子都挂了下来。 黄首阳斜眼看去,缓缓道:“发仙门的三种镇门暗器‘一叶铜’、‘一线银’、‘一缠金’,你藏着掖着到了现在,总算用出其中的一样了。” 曲瑶发盈盈一笑道:“本想拿这‘一线银’做撒手锏的,可我总不能见陆公子死在我眼前。” 她面上在笑,心底却仿佛在发颤。 她身上涂着的那股迷香已幽微至极,要想取胜也只能靠这暗器了。 然而这“一线银”本是她一记杀招,如今为了救人却提早用了。 可不用又能如何呢? 她向来偏爱美少年,尤其是热血热肠的美少年。 若让一个热血热肠的美少年死在她眼前,她只怕一辈子都要不安的。 黄首阳转身看她道:“赵燕臣呢?” 他这么一说,陆羡之也想起了至今未曾现身的赵燕臣。 曲瑶发淡淡道:“他走了。” 黄首阳道:“他恨程秋绪入骨,怎会在这个时候走?” 曲瑶发冷然一笑道:“程秋绪根本不在这儿,他不走又能如何?” 黄首阳忽地目光一闪道:“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曲瑶发婉然一笑,燕尾似的长眉也颦起了几道清而艳的风情。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藏他?而且我藏他又有什么好处?” 黄首阳淡淡道:“把他藏起来对你没有好处,但却对他有好处。先出手的人往往最容易先死,你必定是预先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愿意所有人都折在这里。” 话音一落,曲瑶发的月眉与星眼里渐泛起几丝秋霜般的凛冽之意。 黄首阳叹道:“若我不是这个内鬼,我实在很想赞一赞你的慧眼,只可惜……” 曲瑶发幽幽道:“只可惜你偏偏就是这个内鬼,也偏偏想让我们死光。” 黄首阳忽道:“你若肯说出他的下落,也未必要死。纪玉书就是程秋绪点了名要生擒的。” 他这话一说完,甄幻海便在旁边挤眉弄眼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若肯诚心归降,咱们程庄主也未必容不下你。” 曲瑶发冷笑道:“容不容得下我是他的事,降不降却是我的事。” 陆羡之大赞道:“曲大娘说得好!” 他这声“大娘”喊得充满敬意,喊得情真意切。 可曲瑶发却仿佛有些不领情。 她不但很幽怨地看了陆羡之一眼,而且一转头就对着黄首阳道:“但我听说程庄主也是位极俊的美人,所以我还是愿降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看上去就好像是仿佛被谁打了一巴掌在脸上reads();。 他瞪着曲瑶发的样子,简直像是瞪着一个对自己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曲瑶发清浅一笑道:“你的情我已还了,咱们两不相欠,你莫怪我惜命,我也不劝你投降。”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黄首阳的身边,她走过去时的样子,简直温顺得如一头投向母鹿的小鹿。 黄首阳似是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可曲瑶发走到黄首阳身边的时候,却向陆羡之投去深深的一瞥。 这一瞥竟是异样的哀婉而凄异。 哀婉得像是沈挽真中了冷枪之后的一记叹息。 凄异得如同柏望峰临死前看黄首阳的那一眼。 这一瞥看得陆羡之眉间一颤。 接下来曲瑶发的身子就颤了起来。 她只轻轻一颤,就抬手一抛,向着陆羡之抛去了一个东西。 陆羡之在地上一滚,顺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黑色的小丸子。 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曲瑶发整个人都已向着黄首阳扑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恍如一只飞蛾扑向一团燃着的烈火,又如一块美玉撞向坚不可摧的顽石。 而当她就快扑到黄首阳的时候,竟有金线自袖口、发梢、腰间、甚至是嘴唇里窜出来。 这些金线仿佛拥有一股魔力一般,只冲着黄首阳而去。 黄首阳似是早有提防,一提斧便斩向这些金线。 “一缠金”并不比“一线银”要弱,可这些金线却分毫伤他不得。 他刚才受袭,是因为被陆羡之牵制,可如今却是全幅心神都放在这个漂亮的女人身上。 而暗器之所以是暗器,就是因为它见不得台面。 一旦见了光,让人有所防备,它纵有神威也无处可施。 黄首阳第一斧破了“一缠金”,第二斧便破了曲瑶发的肚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聪敏机警、风情绰态的女子,居然会以开膛破斧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战场。 而远在一边的白少央只能干看,和曾吟山缠斗的郭暖律也无法脱身,就连近在咫尺的陆羡之也无力阻挡。 因为陆羡之忽然发现他一运功,就完全没了力气。 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什么人给抽干了一般。 黄首阳在杀了人之后,似乎也发现了他无法再运功。 他立刻对着曲瑶发厉声道:“你在‘一线银’上淬了毒!” 曲瑶发的血留了一地,已然是奄奄一息。 可她看向黄首阳的样子,却还是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都说我是一介女流,可我今日偏偏想当个好汉……若要做个好汉,第一件事就除了你reads();!” 她说完这句话后,竟又回头看了陆羡之一眼。 这是她看陆羡之的最后一眼,而陆羡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刚才曲瑶发扔给他的应该是“一线银”的解药。 而当黄首阳看向陆羡之的时候,那枚药丸早就被他吞下了。 可即便他已吞下解药,离发挥作用也还要一段时间,现在这段时间依然是运不得功的。 糟糕的是,陆羡之不但运不得功,连站不站得稳都是一个问题。 习惯了依赖内力的人,一旦失了内力,只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他如今有些站不稳,有个本来站不起来的人却站了起来。 那个人竟是严星海,被他飞蹴一脚正中红心的严星海。 这个人仿佛有着使不完的运气,用不完的寿命,受了那么重的一脚竟又活转了过来。 郭暖律避过曾吟山的一剑过后,赶忙冲着陆羡之喊道:“这厮怎还活着?” 陆羡之仿佛有些弱声弱气道:“我以为他非伤即残,就没补上最后一脚。” 郭暖律气得怒瞪他一眼,白少央也忍不住重重一叹。 他头一次想附和黄首阳说的话,陆羡之的心有时实在太软了些。 心软在闲人身上是种美德,在武人身上却可以是害人的毛病。 而那严星海摇摇晃晃了半天,本是混混沌沌一片茫然。 可他一看到陆羡之,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眼睛一亮,心也仿佛清明了不少,提起蒺藜棒就冲着中毒的陆羡之跑过去。 现在的陆羡之可没有直面这蒺藜棒的实力。 就在这可怕的棒子就快打到陆羡之身上的时候,有一把刀却插了进来。 这是一把如晚霞般带着酡颜醉色的刀――木小桃的霞引刀。 严星海一抬头,望见白少央那一对清如剑芒寒如刀锋的眸子。 刀光一闪,严星海的一缕头发就分了家。 他原本有一个鸡蛋般的下巴,现在却有了一个鸡蛋般又大又光滑的脑门。 也许鸡蛋和这人是有着前世修来的缘分的,可惜严星海却不懂得珍惜。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脑门也和下巴一样裂成两片蛋黄。 他转身就逃,而且逃得比谁都快,就连一向以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为专长的甄幻海,仿佛也比不上他逃跑的速度。 白少央看了陆羡之一眼,然后提刀便向严星海追去。 他本可以先杀了黄首阳,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人,所以还是决定先杀严星海。 严星海见有一人躲在柱子后面,便朝着那人跑去。 可他奔过去以后,白少央才发现他的目标不是这路人,而是路人旁边的东西。 严星海直接绕过柱子,把摆在地上的一张桌子、三张椅子踢向白少央reads();。踢完这些之后,他竟把一个柜子提了起来,也朝着白少央抛了过去。 白少央只能出刀。 刀搁桌上,桌分两半。 刀格椅上,椅碎三段。 刀碰到柜子上,柜子便被卸成了七八块。 最后一刀点过屏风、晃过红柱、跃过桌椅的碎屑,自严星海的脑门上斫了下去。 严星海的脑门终于和他的下巴一样被一条血线分成了两半。 他总算是永远地倒了下去,到地下与关若海相会去了。 白少央回眸一看,发现躲在柱子后面的竟是假程秋绪的十六轿夫里的一个美青年。 这十二家将和埋伏的弓手们疯起来时连自己人也不顾忌,竟有几个轿夫误中流箭,血尽而死。看来这硝烟和厮杀一起,这美貌轿夫也成为了被连累的一员,只懂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知如何自保。 可白少央却忍不住多看了那轿夫几眼,发现他白得有些惊人,艳得有些摄人。 因为这难得的美貌,白少央也柔声道:“假程秋绪应是被威逼来做替死鬼的,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被逼着来的?” 美青年点头道:“程庄主要我们来充场面,我们不得不来。” 白少央劝道:“你好好躲着吧,我们来此只除恶斩奸,不会为难你这等普通人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走了出去。 但他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刀光一转。 这一刀实在是快得突破想象,哪怕是郭暖律也没有看清他出刀的动作和轨迹。 所有人只知道,这刀光收敛时,霞引刀已架到了那美青年的脖子上。 不但陆羡之和郭暖律没料到,就连曾吟山和甄幻海没料到他会去为难一个没有武功的人。 他这一架,却让甄幻海一声冷笑道: “你是不是疯了傻了?以为挟持一个轿夫就能逃出去?” 陆羡之也喊道:“小白你为难一个轿夫做什么?” 曾吟山和郭暖律却不说话,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只看着白少央这边。 白少央道:“我也不想为难他,只想问这个轿夫一个问题。” 他转头看向一脸惊惶的美青年,淡淡道:“严星海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慌不择路之下,本该拿你当挡箭牌的,可他却舍近求远,拿桌椅柜子来挡我,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他说到后来,美青年身上的那股仓皇之色竟如烟尘般消散在空中了。 这个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横在脖子上的那把刀,仿佛和问候老朋友一样地对着白少央笑道: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白少央笑道:“这怎么不奇怪?” 被他挟持的男人微笑道:“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程秋绪啊。” 第28章 高人在暗敌我在明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柏望峰百般筹谋,沈挽真奋勇激战,龙阅风和刘鹰顾浴血杀敌,这些人不但没有沾到程秋绪的一片衣角,就连他的真面目都未曾看到过,就已经死在了前头。 可白少央这如风如雷的一快刀架上去,就见到了真正的程秋绪。 但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程秋绪? 虽说黄首阳的确提醒过他程秋绪藏于暗处,但白少央还是有些疑虑。 自称程秋绪的男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着看向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 而甄幻海和曾吟山这两个硕果仅存的家将,仿佛忽然之间成了石雕木塑,不但连话都说不出,面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不像是对家主的态度,更不像是对家仆的态度。 黄首阳仍在一边运功逼毒,陆羡之则是惊疑万分,唯有郭暖律仍死死盯着曾吟山,不让他往白少央那边去一步。 白少央只清浅一笑道:“你说你是程秋绪?那你的红袖金剑呢?” 程秋绪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恍如一阵细雨润在了人的手心上,竟叫人好生舒畅。 他看上去好像如一道温柔平和的夏风,和秋意愁绪好像半点也沾不到边上。 “我已经不用红袖金剑了。” 这个人身上的确没有带剑reads();。 他仿佛只带了一双星月般的眸子,和一丝花蕊般的笑意。 白少央敛眉冷笑道:“程秋绪怎会不用红袖金剑?莫非你根本不是程秋绪,而是他的男宠?” 程秋绪却道:“你连程秋绪收男宠的事都听说过,难道就未曾听说过他已许久不用红袖金剑了么?” 白少央只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唇角一扬,刚想冷言相讥,却听得陆羡之在一旁说道:“程秋绪的确许久未曾用过这把剑了。” 白少央诧异道:“这么说你已封剑?” 程秋绪叹了口气道:“白少侠难道好意思挟持一个已经封剑的人?” 白少央却笑道:“我当然好意思了,难道你未瞧见你的手下都没有意见么?” 他笑得实在很软,软得像是绕在指尖的一缠细丝,手心里绽开的一朵小花。 可他手上的刀却很硬,硬得好像连奇山与险峰都能一刀劈开。 程秋绪似乎也很忌惮这把刀。 可在忌惮之外,他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欣赏这把从腐朽变成神奇的霞引刀。 可白少央发现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一直安静如鸡的甄幻海忽然动了起来。 他动起来的时候简直像只猴子,上窜和下跳那是不停的,东奔和西跑那是一定的。 但让白少央注意到的是,他动的方向是小陆在的地方。 他的眼皮跳了一跳,连忙大喊道:“小陆快闪开!” 就在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陆羡之还未动起来,程秋绪却动了起来。 而这个人一动起来就摸向了白少央的刀。 他虽然身上没有带剑,但他的十根手指就如十把短剑。 他这一出指,似是想用两把短剑架住白少央的这把刀。 难道程秋绪竟已把“红袖金剑”修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就连白少央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地荒谬。 但他很快便不觉得这想法荒谬了。 这两根手指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一般,在阳光下竟泛着一种海珠般圆润的光。 可当这两根玉指搭在刀身上的时候,白少央却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从上面传来,仿佛有什么人在刀上放了一个千斤棒,逼得这刀身往下一沉似的。 可是白少央的刀却未沉。 这刀不但不沉,而且还往上一翻。 翻得如一条弄波的长鱼,一只扬身的灵蛇。 而程秋绪的两根手指几乎要被这只灵蛇给咬断。 所以他只能收指,收指的同时又出了另一指。 这一指却是点向白少央的肚子的reads();。 白少央却近身一截,他用来截这一指的则是一掌。 掌风如捕风切影,刀身又一翻一滚,直接砍向程秋绪的脖子。 这一刀本来可以直接砍下去,但白少央忽然看到了甄幻海已向陆羡之逼近。 郭暖律本想前去救援,却被曾吟山给拦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郭暖律的断剑拖累了他,而是因为曾吟山的确是这十二家将里最强的一人。五个神通才顶一个海将,而四个海将才顶一个曾吟山。 而白少央这一分心,一留情,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小看了程秋绪。 这人看上去温顺得如一只小猫,猫皮下面却是一只猛虎。 如今这只猛虎的手却搭在他的腰上。 而白少央的刀仍旧架在这人的咽喉之上。 高手对决之间,自然是容不得半点分心的。可是他却偏偏分心了两次。 他第二次分心的时候,刀势一缓,刀光一暗,程秋绪的手便如剑锋般逆流而上,似折梅揽月一般抱在了他的腰上。 所幸白少央的刀还是比他的手更快一些,他的刀也贴得离程秋绪的咽喉很近,近得他轻轻一颤,就能抹开这人的脖子。 但他这一刀却暂时抹不下去。 因为程秋绪的手竟从他的后腰上往下一移。 生死关头的一刻,他竟然还不忘“风流”二字。 移的同时,程秋绪还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还笑了笑。 这人笑起来依旧很美。 美得就好像他即便一刀杀了你,你还能惦念着他的好似的。 白少央也在笑,笑得仿佛十分感动。 他感动得简直想要骂娘。 可他的一双眼却不在程秋绪这儿,而在陆羡之那儿。 陆羡之被甄幻海逼到墙角与红柱的夹缝当中,本是退无可退的。 可他接下来便发现自己已是不用退了。 因为他一转身便发现一道迅风裹着一物事擦过自己的衣角,朝着甄幻海急飞而去。 这一飞如燕掠长河,似霞落昆山,竟轻巧灵动至极,不出一点声响。 可陆羡之下一刻却听到了极大的声响。 这声响自然就是甄幻海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这声惨叫过后,陆羡之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掌上鲜血淋漓,竟是被插了一只筷子。 原来刚刚飞过去的竟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筷子。 可这筷子被却被人用成了天底下最可怕的暗器。 但陆羡之却不觉得这筷子可怕,他只觉得用筷子的人非常可怕。 他回头一看,发现墙角处无人,柱子后也无人,唯有风吹得花枝摇曳,空空落落一片reads();。 难道这静海真珠阁内还藏有一个高人? 不仅是白少央也觉得奇怪,就连程秋绪好像也没有料到这一点。 高人还未显迹,陆羡之却先听到了马蹄声。 就在这短短一瞬的功夫,仿佛有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来的还不止是马蹄声,还有甲胄与刀兵碰撞的声音。 陆羡之眉心一颤道:“这是云州府的守军!” 各州各县都有守军,只是有的勤而善战,有的纯混日子。但只要是守军,就能有军中武备。比如神臂弓就仅供各州守军可用,江湖中人使用的强弓劲弩,还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曾吟山便淡淡道:“守军统领言春熙是庄主的朋友,他的人已将此处团团围住,我劝你们还是放开庄主,就地投降吧。” 郭暖律不由得冷笑道:“不知我可否提着你的人头去投降?” 他这句说完,又是一剑刺向了曾吟山。 白少央自然也是心下一沉,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显。 不管怎样程秋绪的脖子还在他的刀下,这个人质他还是得当上一段时间。 “里面的乱党听着,言将军已率部赶到,识相的赶紧出来,否则我们就要强闯了!” 白少央立刻高声喊道:“程秋绪就在我手里,若不想他有事,言将军最好在外面多晒晒太阳。” 他这话一下,外面立刻没了声响。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不是因为程秋绪的手还搭在他的屁股上,他会笑得更厉害一些。 他不发话,甄幻海却先发了话。 这人折了一只手掌,却还有一张煽风点火的嘴。 他不敢拿这张嘴去怼陆羡之,因为他实在害怕刚刚出手的那高人。 所以他只能朝着奄奄一息的曲瑶发走去,这似乎是静海真珠阁里他唯一一个能欺负的人了。 “姓曲的小贱人,你究竟将赵燕臣藏在了哪里?” 曲瑶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都要死了,还会怕你不成?” 甄幻海冷笑道:“你虽然要死了,可这身子还在呢。” 他说完这句话,竟伸手便要去解曲瑶发的衣服,逼得她面上柳眉倒竖,嘴上怒骂不休。 黄首阳的面上也怒得渗出了一道阴火。 他提斧上前道:“姓甄的,你莫要做得太过分!” 甄幻海却阴□□:“这姑娘之所以要死,还不是因为黄老在她的肚子上开了一斧,怎么黄老却反过头来说我过分呢?” 黄首阳竟被这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被什么人在面上打了一拳似的。 他算是无话可说了,陆羡之却是大步向前。 他虽暂时还使不出什么力气来,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见甄幻海欺辱一个女子reads();。 每个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庙里的一座神像,天上的一颗星子,而神像值得敬重,星子则值得怜爱。 甄幻海似乎也已料到了他会来,便一把抽开了曲瑶发的上衣。 他这一抽本是为了饱览大好春光,却没想到先见到的是血光。 这血却不是曲瑶发的,而是他的。 因为就在他正要低头一看,背后就中了一箭。 这惊花一箭惊的却不是花,而是曲瑶发和陆羡之。 陆羡之抬头望去,却看见赵燕臣正稳稳地站在屋顶上看着甄幻海,眸光冷冽道:“听说你在找我?” 甄幻海艰难回头道:“你……你……”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陆羡之微笑道:“赵兄怎么现在才出来?” 曲瑶发却幽怨道:“你现在出来做什么?” 赵燕臣一个落地便掠到了她的身边,这时陆羡之才发现他的人虽站得很稳,手却有点微微颤抖。 然后赵燕臣便对着曲瑶发叹道:“曲姑娘虽想保住我的命,可却坏了我的义气。” 他本该出第一箭,与柏望峰等人一起浴血杀敌,可曲瑶发却将他迷倒之后,再把他藏到了暗道秘阁里。 曲瑶发仰头一叹道:“若是黄柏二位能顺利杀敌……你不在也无妨,可若他们二位之中任何一位生变,你即便在场,也是无用……不过白白搭上性命罢了……” 赵燕臣转眼看了看柏望峰和沈挽真的尸体,面容悲凄道:“但在我搭上性命之前,至少能救别人的命。” 白少央却道:“你就算能够出箭,也不过是错杀一个无辜好人罢了。” 曲瑶发苦笑道:“我本以为你若不出箭,柏望峰定会生疑……他若肯退,或许能救更多人的命……” 可惜她终究还是错估了柏望峰的性子,这人看着平易近人,骨子里却有着一股不容质疑的骄傲。 柏望峰的骄傲逼得他不能回头,只能向前。 可惜到了最后,他却退场得比谁都早。 赵燕臣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中毒之后内力全失的黄首阳走了过去。 他似乎已打定主意想杀了这叛徒,却没料到黄首阳只看了他一眼就淡淡道:“看来我如今是死定了?” 赵燕臣冷冷道:“你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我的气力也只恢复了一半,你若与我拼死一搏,也未必会败。” 黄首阳垂眉道:“继续搏下去又有何用?” 他仿佛已经太累,累得一点都斗不动,也不想再斗了。而且此刻程秋绪已受人挟持,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斗下去了。 赵燕臣面带厉色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黄首阳淡淡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赵燕臣仿佛已猜到他的请求是什么,口气稍微软了几分reads();。 “我会去救你的孙女的。” 黄首阳面带愧色道:“多谢。” 赵燕臣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黄首阳苦笑道:“请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竟有几分解脱的意味。 而当赵燕臣抬弓的时候,他忽地伸出手摸了摸胸口,似乎想掏出什么东西一样。 但他还没来得及掏出那样东西,赵燕臣就出了一箭。 他这一箭就干脆利落地射中了黄首阳的脑袋。 但这一箭的干脆却是用曲瑶发用性命换来的。 当黄首阳死去的时候,曲瑶发似乎也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闭眼之前还在喃喃道:“为何每一个我救过的美少年……都要叫我一声大娘……” 赵燕臣黯然神伤地蹲在她身边,本想捧起她的一缕青丝,却听到外面有人在破门。 外面的守军竟打算强闯进来了。 白少央似乎也知道来者不善,干脆拉着程秋绪一起上了屋顶。 程秋绪竟好像十分配合一样,也没有多做什么小动作,但是他搭在白少央身上的那只手,却还是叫陆羡之和郭暖律的面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白少央只当没看见一样转身过去,将刀锋轻轻一动,点着程秋绪的咽喉道:“程大庄主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想与我同归于尽吧?麻烦请你拜托他们让我的朋友们先走,走的时候不准追击。” 程秋绪笑了一笑,然后对着门下的守军喊道:“请言将军让出一条路来,让里面的人先走。” 言春熙倒也欣然从命,让手下们先放下了神臂弓。 郭暖律最后再刺了曾吟山一剑,然后才拉着陆羡之一起上了屋顶。赵燕臣架着断臂的刘鹰顾也一块儿站在了白少央的身边。 白少央对着郭暖律道:“你带着小陆先走,我随后就来。” 郭暖律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把陆羡之生拉硬拽地扯走了。 他从不是个啰嗦的人,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和白少央废话。 赵燕臣却对着程秋绪恨恨道:“狗贼,你把纪玉书藏哪儿了?” 他四处搜寻都未曾瞧见纪玉书的尸体,想必这人是被生擒了。 程秋绪微笑道:“不好意思,我只答白小哥的话。” 赵燕臣眼中几欲喷火,却被白少央劝道:“纪玉书交给我来问,你和刘前辈先走。” 他这句话说得也并不疾言厉色,但却有一股子摄人的微视,逼得赵燕臣不得不从。 他终究还是走了,足尖一点便凌空而起,掠过屋檐上的青瓦、梁柱旁的牌匾,几个起落之间便没了踪影。 待他们走后,程秋绪才幽幽道:“如今只剩下你和我了。” 白少央冷笑道:“那你是不是可以把放在我屁股上的手拿下来了?” 第29章 角色扮演系列来一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程秋绪扬了扬眉,翩然一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纪玉书在哪里?” 白少央淡淡道:“他既然不在这里,就肯定是被你们的人藏了起来。” 刚才那么多人战成一团,没人注意到纪玉书被什么人藏到了何处。 程秋绪道:“你若肯留下,我未必不能把他还你。” 白少央微笑道:“那还是算了吧。” 纪玉书又不是陆羡之,他又怎会为了一个交情不深的陌生小子去冒险? 程秋绪竟有些无奈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正道君子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 白少央淡淡道:“像我这样的君子,自然不能说话不算数。可我又没说现在就要救他。” 程秋绪点头道:“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点头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乖宝宝,可许多人就是死在这乖宝宝手里的。 “你还不放手?莫非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 白少央说得双眉一扬,一张白玉似的面上竟带了几分难得的愠怒。 这几分愠怒化在他的眼角与眉间,仿佛使得柔美恬淡的面部线条也凄厉了一半。 可这分凄厉落在程秋绪的眼里,竟宛如一种含羞的煞气,一种灼人的艳色。 程秋绪看着白少央的眸子却仿佛亮了起来,亮得好像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唇角一扬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自是不想与我同归于尽的。而且你也并不讨厌与男人亲近。” 白少央挑眉道:“何以见得?” 程秋绪淡笑道:“若是寻常男子被我这般亲近,即便不出口威胁,也要有些动作,可你却怕别人看出什么,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白少央面带厉色,唇含冷笑道:“我行得正走得稳,有什么怕别人看出的?” 程秋绪道:“断袖分桃在达官贵人那边也算寻常,放在武林中却是令人避之不及,所以你在朋友面前一定装得很辛苦reads();。他们若是知道你的癖好,即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存个疙瘩的。” 白少央默默睨了他一眼道:“而你觉得我在你面前就不必装了?” 程秋绪道:“你和我或许有很多地方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却是同道中人,所以你又何须伪装?” 白少央冷笑道:“莫非你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就喜欢伪装的么?” 程秋绪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喜不喜欢伪装我是不甚清楚,不过我倒越来越喜欢你了。” 白少央道:“可惜你却不是我喜欢的那道菜。” 程秋绪目光一闪道:“不知你喜欢怎样的菜?” 白少央笑道:“清一点淡一点最好,油油腻腻的看着就不痛快。” 程秋绪道:“只要厨师高明,清淡还是油腻都能吃得痛快。你不喜欢油腻的菜,是因为没有吃到真正好吃的。” 白少央眉峰一动,面上冷然一笑。 “我只怕要很久才能找到那种美味了。” 话音一落,程秋绪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和迷离起来。 阳光寂寂地洒在他的面上,仿佛把这张秀美婉约的面容切成了黑和白的两半。 他忽然朝着白少央的耳边吐了口灼灼的热气,然后慢慢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今天就找到。” 他说得温柔而惬意,如对情人轻语,似在枕边夜话。 白少央仿佛也被这道温柔无比的声音给迷得愣了一愣。 然而他面上是愣的,身子却动得飞快。 他先是一刀在对方肩上开了个大口子,然后一膝盖顶向了程秋绪的肚子,一转身便朝着对面的高阁飞去。这几步看似繁琐,其实是一瞬而过,就连程秋绪也只来得及在白少央的腰上来了一指。 程秋绪既对他有意,必然不会下死手,可这一指也实在叫白少央不太好受。 可若他真要了这人的性命,反而会惹来守军们的疯狂追击,到时便不好脱身了。 这个想法刚刚在他的脑袋里闪过,就有个不懂得看眼色的军士举起了神臂弓。 军中的神臂弓强于江湖劲弩数倍,人在半空之中无处着力,根本就无法可闪。 程秋绪不顾肩上伤口,厉声喝道:“等等――” 可他喊得太晚,弓却放得太早。 神臂弓一放,弓道上的乌龙铁脊箭也随之破空而起。 只听这一箭破风逐浪般呼啸而来,白少央便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可就在这一箭逼近他的躯干之时,却有一道金光如移峰惊电般掠过长空,击下了这枚箭头如蛇矛一般的乌龙铁脊箭。 这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光芒,竟让白少央觉得有点怀念。 能这么救他的,除了刚刚那个用筷子救下陆羡之的高人,再没有旁人了。 随着金光一隐,铁箭一落,白少央的影子也仿佛跟着遁入檐瓦椽棂处消失不见了reads();。 程秋绪面上的光仿佛也因为白少央的逃遁而沉了下去。这个人刚刚好像还有几分温热的人气,现在却似乎完全冷了下去。 而他接下来立刻就做了三件事。 一是托言春熙派人搜楼,找出那出手相救的究竟是何人。 二是让人依着这几人的画像搜寻全城,必要捕杀这几人。 三是走到了刚才那个出箭的人身边。 弓手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在这冷秋时分也是骇得汗流浃背。 程秋绪却笑得平易近人,笑得亲切随和,笑得仿佛和他是多年的兄弟一般。 他不过是安慰了弓手几句,然后在对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拍。 这一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让他活不过三日罢了。 发完这一通阴火之后,他才对着言春熙说了一句悄悄话。 “这几人与匪帮勾结,在此聚众作乱,将军的手下若是见到了,就地格杀便是。” 言春熙微笑道:“这些话不需庄主多说,我自然晓得。” 他这守军统领之位本来就是程秋绪向上官举荐而得的,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程秋绪又笑道:“但唯有那刚刚劫持我的白少央,请将军务必活捉之后送到我庄上。” 言春熙敛眉道:“那贼子敢伤庄主,如何叫我活捉?” 程秋绪微笑道:“因为他是我的人。” 言春熙诧异道:“庄主的人?” 程秋绪昂起头,淡淡道:“我看上的自然便是我的人了,言将军可还有疑问?” 言春熙被他这一看看得冷汗淋淋,立刻尊声道:“不敢不敢。” 他面上恭敬,心里却恨得如刀铰斧凿一般,这程秋绪举荐他之前就视他如猪狗,他当上将军之后仍是如此呼来喝去,全不在他在手下人面前留半点面子。上官恩赐,虽也有他的薄面,但看得不也是他言春熙的才华? 眼见着程秋绪大袖一甩便潇洒离去,留下他做这等收拾烂摊子,言春熙目光含恨,原本恭谨的面上也如绽冰破雪般凌厉了起来。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且看这人还能嚣张到几时吧。 程秋绪坐在边上悠闲地喝了会儿茶,曾吟山忽掠到他身边附耳道:“姓曲的小姑娘虽已无气息,却还有脉搏。” 他说的自然是紧闭双眼躺在地上的曲瑶发,只要还有脉搏,那就不算死透。 程秋绪淡淡道:“那就先带回去吧,若是路上死透了,就扔去喂狗。” -------------------------------------------------------- 陆羡之和郭暖律等人便跟着赵燕臣一块儿躲到了一处绝佳的藏匿点。 而藏匿点便是城西的程记布庄。 程记布庄的老板是程秋绪的老乡,按理说也有那么几分交情,可程老板却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不比程秋绪狡诈多变reads();。他多年前携妻去往省城,不幸遇上了白龙山的强人,幸得刘鹰顾恰巧路过出手相救,才不至于人财两失。 程老板一见刘鹰顾断臂而来,眼眶都热了几分,连忙扶进内屋去上药包扎。程妻王氏也是个本分的妇人,招待起陆羡之和郭暖律来自是样样周到,事事上心,不像是招待客人,倒像是照顾两个半大的儿子了。 在一场身心俱疲的大战之后能遇上这样的两个人,实在让人羡慕得很。 可陆羡之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起来,他夜里做梦会梦到那些死去的人,看见他们重复着静海真珠阁里的一幕一幕,白天起来也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逼得他一腔义愤无处可发。 而且等了足足七天,他还是没有等到白少央来与他们会合。 白少央虽晚了他们几步,但陆羡之一路上也给他留了记号。 他做的记号,就是在墙角处画上一只头上写个玉字,背上围着披风的大猫。 这记号一直被他做到城西处,而像白少央这般冰雪聪明的人,自然能看出陆羡之画的是玉狸奴,披风指的是城西附近最大的程记布庄。 可郭暖律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幻想道:“我觉得你画的猫像乌龟,披风像是龟背。” 陆羡之仿佛有些恼怒道:“乌龟哪有尖尖的耳朵?” 郭暖律淡淡道:“那你画的就是长角的乌龟呗。” 陆羡之瞪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乌龟?” 郭暖律翻了个白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猫?” 他好像很少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可他一想到陆羡之画的那只猫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就会变得很令人难忘。 陆羡之刚想说话,却忽然竖起耳朵听起了动静。 这动静却是从后门传来的。 他和郭暖律使了个眼色,拉上赵燕臣一块儿去了后门。 可陆羡之这一去却着实吃了一惊。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苦盼多日的白少央。 但现在的白少央简直一点也不像是白少央,而像是一个莽汉。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胡子和粗眉黏在面上,连脸也涂得如黑炭一般,身上穿得也是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若不是因为陆羡之认出了这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早就要出脚试探了。 白少央倒也不是空手而来的。 他来的时候还赶了一辆马车,马车里还藏着三个昏迷不醒的人,陆羡之匆忙一瞥,发现这竟是二男一女,一个像是年轻少爷,一个武夫打扮的男子,还有一个似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陆羡之赶忙狠狠地抱了他一抱,然后再让他扛着这几人进了后院,接着才详详细细地问了起来。 原来白少央这七日来倒也做了不少事,而第一件事就是去探寻程秋绪的朱柳庄都是什么人去。 陆羡之不以为然道:“去朱柳庄这鬼地方的要么是嫖客,要么是□□的人。” 白少央笑道:“那你猜这三个人是谁?” 陆羡之诧异道:“你竟劫了程秋绪的客人?” 白少央微笑道:“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reads();。” 郭暖律淡淡道:“那这三人究竟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程秋绪虽然势力极大,但也树敌良多,单就这云州城内就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人。我不过去了一趟东墙会的分部,和他们说了我在静海真珠阁干的事儿,就得到了一点小消息。” 陆羡之好奇道:“什么消息?” 白少央微笑道:“最近会有一名陈州富商的少爷来朱柳庄尝尝新鲜,所以我就埋伏在他们必经的路上,劫了这少爷和他的随从来。” 郭暖律却道:“可劫他们来又有何用?” 白少央却不急着回答,反话锋一转道:“在静海真珠阁的时候,程秋绪眼看着家将被杀,竟也不肯出手,而家将们眼见他被我挟持,倒也不算着急。你们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陆羡之道:“说来是有点奇怪。” 白少央微笑道:“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程秋绪的家将根本就不是什么家将,而是负责监视他的人。” 陆羡之笑道:“这怎么可能?他这一庄之主,难道还会雇几个人专门来监视自己?” 白少央却眉峰一挑道:“如果程秋绪根本就不是朱柳庄的主人呢?” 郭暖律道:“这几天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少央道:“这几日我也做了个简单的查访。我发现程秋绪和徐蔚心亡命天涯的时候,武功还不算多高,可等到徐蔚心死后,他好像一下子就成了一流高手。人可以一夜之间变坏,但绝不可能一夜之间武功大成。更奇怪的是,他建立朱柳庄之时,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笔横财。” 陆羡之挑眉道:“你觉得他的背后有人?” 郭暖律道:“莫非是这背后的人给了他武功秘籍,又给了他这个朱柳庄?” 白少央冷笑道:“他背后的金主既给了他这么多,也必然要做些掣肘,所以那十二家将里保不准就有他的眼线。所以在静海真珠阁内,程秋绪才会一直按兵不动,他是巴不得家将和刺客们同归于尽呢。” 陆羡之道:“可十二家将若都死了,他岂非也被斩断了左右手,失了飞天的羽翼?” 白少央冷静道:“所以我才怀疑他的庄子里还有高手,先前刘鹰顾说朱柳庄内不仅有皮肉勾当,也有杀人取命的行当。这十二个人在明,他的杀手必定在暗。” 赵燕臣一直默然不语,此刻却道:“你的话虽句句在理,但却推测居多,证据不足。” 白少央微笑道:“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去朱柳庄一探。” 陆羡之道:“那你劫这几个人来,莫非是要扮成他们混入朱柳庄?” 白少央道:“程秋绪查验来客极为严格,每个客人都有特定的玉牌标明名号和来处,这三人分别是嫖客、侍卫和丫鬟,少了其中任何一个,都是进不去这朱柳庄的。” 郭暖律道:“你是希望我和小陆还有你来扮成这嫖客、侍卫和丫鬟?” 白少央朝着赵燕臣微笑道:“我想制作人/皮面具的功夫,还是赵兄拿手一点。” 赵燕臣默默地点了点头,陆羡之却顿生苦恼道:“等一下,我们三个究竟谁扮嫖客,谁扮侍卫,谁扮丫鬟啊?” 第30章 易容晚会之大家都在演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这话一问出口,白少央的下一句话就忽然吞到了肚子里。 他只是饶有意味地看着陆羡之,微笑道:“你觉得咱们三个怎么分才合适?” 陆羡之好像忽然愣住了。 他本就是擅长抛下疑问的人,却不是擅长解决疑问的人。 眼见陆羡之无话可说,赵燕臣忽然开了口reads();。 他一开口就诚挚道:“若白小哥有所要求,我可以扮成任何一个人。” 白少央叹道:“我知道你复仇心切,可一来这玉牌有限,只能咱们三个人用。二来我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儿要拜托赵兄去办。” 一听到有重任在身,赵燕臣那张阴云密布的俏脸上立时有雨霁天青之象。 白少央冲着陆羡之眨了眨眼,微笑道:“你想出什么没有?” 陆羡之苦恼道:“我实在想不出来。” 白少央笑道:“其实这也不难,这嫖客自然是由我来办的,至于侍卫和丫鬟你和小郭分一分就好了。” 陆羡之皱眉道:“你怎么张口就要扮最舒服的角儿?而且小白你碰过女人吗,能扮得像嫖客吗?”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我是没碰过女人,但我碰过男人啊。” 他这话已经把自己的癖好挑明了大半,可陆羡之却好似半点都听不懂这里的意思,只憨憨笑道:“男人算什么?咱们这里的人谁没碰过?” 许久不见的憨气和傻气又一次占据了他的面容,但这份憨傻却看得白少央连连叹气。 陆羡之想了想,忽然对着小郭道:“要不咱俩猜拳,谁输了谁就扮丫鬟?” 小郭淡淡道:“你就没想过自己输了怎么办?” 陆羡之奇异道:“谁说我一定会输的?” 小郭冷笑道:“因为我一定会赢。” 他说得笃定无比,仿佛早已透过陆羡之看到了结局。 陆羡之好像也生了几分兴致,面上含笑道:“大不了就扮一回女人呗?反正我小时候看过堂哥反串花旦,应该和那个也差不了多少。” 郭暖律却斩钉截铁道:“扮女人和反串花旦可差多了。” 白少央笑道:“你又没扮过女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郭暖律竟头也不抬道:“谁说我没扮过的?” 白少央原本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的,可听完这话就差点跌到了地上。 陆羡之几乎是傻愣愣地看着郭暖律,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三个鸡蛋和三双袜子。 赵燕臣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只是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冻成了一段木雕石塑。 郭暖律只是淡淡道:“怎么了?” 他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白少央赶紧凑上前问道:“你真的扮过女人?什么时候扮的?” 他看着郭暖律的模样,简直像是在看着一座等待挖掘的宝藏。 郭暖律冷冷道:“杀楚一戈的时候。” 陆羡之道:“楚一戈虽常被人称‘鬼箭锦刀’,却也被称为‘淫箭色刀’。” 白少央敛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诨号?” 陆羡之面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就连眼中的光也沉凝了几分reads();。 “虽然这诨号听着乱七八糟,可倒也与他相称。因为此人不是一般的好色,也不是一般的残忍。” 赵燕臣道:“我听说此人在兖州作恶之时,奸杀过许多女子。凡是有他出现的地方,必有血案发生。” 陆羡之冷冷道:“可他极擅隐匿行踪,所以许多人都抓不着他。” 白少央若有所悟道:“既然抓不着他,那就等着他来找就好了。这是不是就是你扮成女人的原因?” 郭暖律点头道:“我扮成女子之后,便在街上游荡,数日之后便等来了他。” 接下来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可白少央看向郭暖律的眼神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郭暖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古怪,直接抬头看向他,傲然道:“你想看我扮成女人时的样子?” 他这个人说话一向都是一针见血,从来都没有拐弯抹角的时候。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我是有那么点想看。”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很古怪,简直像是被什么人挠着痒痒。 郭暖律竟面无表情道:“我可以让你看看。” 陆羡之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道:“你居然真打算扮丫鬟?” 郭暖律淡淡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白少央道:“什么条件?” 郭暖律扬了扬脸道:“从朱柳庄回来之后,你得和我比一场。” 陆羡之疑惑道:“上次不是已经比过了吗?” 白少央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想看我的剑法?” 郭暖律点了点头。 他看向白少央的时候,好像透过这身姿单薄的少年看到了那白练似的剑光。 白少央却好似想泼点冷水。 “但我的剑没有我的刀快。” 这实在是一句很无奈的实话,无奈到他都不怎么想说出来。 郭暖律却倔强道:“但你的剑法却比你的刀法要妙。” 白少央的刀虽然快,却也很简单。他的剑虽不如刀快,但却似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变化。而这剑路的变化才是郭暖律真正想看的。 白少央只略略想了一会儿,便冲着郭暖律点了点头。 他答应得爽快,郭暖律走得也爽快。他走去看了那马车里的丫鬟一眼,就直接进了里屋。 陆羡之却一直死死地瞪着他的背影,仿佛怀疑这个人被什么野鬼给附了体一般。 白少央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边拍还边问道:“看什么看?赶紧想想怎么扮侍卫吧。” 陆羡之苦笑道:“扮侍卫还不简单?可是小郭要怎么扮女人?” 白少央道:“他已经扮过一次,自然可以扮过第二次。” 陆羡之道:“可他走路的姿势一看便是男人的,而且皮肤又有一点黑reads();。” 白少央不由得讥笑道:“一看你就是没碰过女人的生瓜蛋子,走姿是粗犷还是细巧都不要紧,只要屁股够翘就行。说到皮肤黑的话,有的男人还就喜欢黑美人呢。” 陆羡之却道:“即便如此,他的声音要怎么办?” 郭暖律只要一出声,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个女人。 白少央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一转身就去找了郭暖律。 他没想到的是,郭暖律已经向布庄的老板娘借了几件女人的衣服摆在自己的床上了。 他似乎是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就连扮起女人来也是格外地认真。 白少央道:“我实在是越来越期待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冒着一种奇异的星芒。 郭暖律淡淡道:“如果你真的期待,就不会提早进来。” 白少央被他这句话刺得退了一步,仿佛有些心虚地说道:“我不是来偷看你换装的。” 郭暖律忽然笑道:“我知道。” 他一向很少笑,但一旦笑起来,就好像雪化千峰,花绽崖岸。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笑容能使一个人的容颜产生这奇妙的变化。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笑。 然后他又坐在郭暖律的床上问了一句话: “我刚刚对小陆说的话,你有没有都听明白?” 郭暖律淡淡道:“你有话可以直说。” 白少央仿佛是想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是男人,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会觉得你有病。” 白少央眉间一颤,霍然起身瞪着郭暖律。 他简直不敢想象郭暖律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可郭暖律又道:“屁股是你自己的,三条腿也是你自己的,你想怎么用它们与我何干?想干就干,想别人来干你也无妨,但你若要因为他人的想法而压抑自己的天性,我只能说你有病。” 白少央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认识你这几天,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郭暖律挑了挑眉。 白少央忍不住微笑道:“多谢。” 郭暖律冷笑道:“谢我作甚?” 白少央道:“多谢你说这些话。” 郭暖律冷冷道:“不必谢我,我不会因为这事儿就瞧不起你,但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多喜欢你一点。” 白少央笑道:“我还是要谢你。” 郭暖律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不解道:“为何你们这些人总喜欢谢人?” 他不过是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却总招来一堆罗里吧嗦的道谢。这对他来说实在有点折磨人。 可这话一说完,他忽然想起了死在他怀里的那个沈挽真reads();。 一想起这个早逝的英才,郭暖律的目光也随之一颤,仿佛被一根长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他的神情白少央却没有见到。 他只是走出去与赵燕臣说了一会儿的话,一转头又见到了刘鹰顾。 这个叱咤风云的老前辈如今已是个断臂重伤的老人,不但见不到半点“应天鹰”的扑天神威,更是透着满满的衰凄之象。 可他看到白少央的时候,一双眸子仍透出鹰一般敏锐的光芒。 白少央还以为他仍对自己存有不满,因为他的确隐瞒了这几日真正的行踪,也没有救回被擒的纪玉书。 可刘鹰顾朝他走来之后,却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白少央惊道:“刘老这是做什么?” 刘鹰顾面色阴沉道:“我错信了黄首阳,错疑了你和郭小哥,却被你们三人不计前嫌救了性命。救命大恩下,这一跪都已经算轻了。” 白少央在心中暗喜,面上却一脸急切道:“刘老说的这是什么话?快快起来。” 他第一爱说的话是对朋友的真心话,第二爱说的话就是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了。这种烂俗的戏码别人嫌弃得要死,他却偏偏爱得死去活来。 刘鹰顾被他扶起之后才道:“如今我右臂已废,武功算是不如从前,但所幸还有些薄名,在阴州九龙帮那里也还有些人脉。白少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需开口便是。” 白少央淡笑道:“我倒还真有些事要借一下刘老的名声和人脉,但愿刘老不要嫌弃才好。” 他和刘鹰顾说完话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他再出去的时候,发现陆羡之仍在院子里喝着茶。 如今已是乌飞霞落,月挂天边,院子内是长杨舒影,院子外则是栖鸟流声。 月光清清寒寒地洒在地上,倒像是早已伏在那里等着白少央前来赏看似的。 白少央便坐在了陆羡之身边的石凳子上瞅着他,便瞅还边道:“在想啥呢?” 陆羡之苦笑道:“我只是在想这几天经历的事。” 白少央道:“静海真珠阁里发生的事?” 陆羡之面上黯然道:“柏望峰、黄首阳、龙阅风、沈挽真、曲瑶发……这些人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但却个个都死得那么惨烈,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白少央只道:“曲瑶发死得是有些可惜。” 他见的义士倒不少,有脑子的义士却实在不多,所以他想到曲瑶发的时候,倒会多惋惜一点。 陆羡之面色一沉道:“程秋绪欠的血债太多,终有一日要百倍偿还。” “若你想要他还清血债,先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吧。” 话音一落,陆羡之竟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他刚刚听到的竟是一个陌生女人发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竟还十分富有磁性。 白少央抬头见去,竟见到已经装扮好的郭暖律来到了他们的面前reads();。 陆羡之也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得他几乎要把一双眼睛都瞪出来。 ――――――――――――第二日―――――――――――――― 白少央以为他们这三人前往朱柳庄后,要经历无数道盘查,但没想到这一行却颇为顺利。 他自己换上锦衣绸缎,戴金冠配玉戒,再贴上一张特制的人/皮面具,便成了个十足十的暴发户家的少爷。 陆羡之戴上面具之后,再贴上一层虬髯胡,两道假眉毛,再在腰上缠了好几层的粗布,最后在肩上也垫了点东西,这样几层伪装下来,他是再也见不着原先的俊美清隽,倒成了个身形魁梧腰缠金龙的汉子。 唯有郭暖律的相貌令白少央和陆羡之一直无法直视。 这倒不是因为他扮得一点也不像女人,而是恰恰因为他扮得很像个女人。 而每次看到这张涂好了脂粉的面孔,陆羡之就差点把贴好的胡子都笑掉。 郭暖律却一直低着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他低起头时的样子,就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抬头看天似的。 白少央自然也忍得很辛苦,他必须假装自己已经看惯了这张漂亮面孔。 但他似乎能理解“鬼箭锦刀”楚一戈为何会上郭暖律的当了。 这厚厚一层粉扑下来,再细细描上两道峨眉,在两颊画上阴影,于唇间抹上一抹口脂,竟如换了张脸似的,连面具都不需要戴了。 郭暖律原本还算深邃硬朗的五官也因这浓抹淡描而柔和恬淡了下来,他一抬眼一转眸间,竟透出一股子凌厉的异域之美。 而当白少央递过这丁家小少爷的玉牌,亮明身份之后,守着山庄大门的卫士便恭敬无比地准备迎他们进门。 事情似乎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所以白少央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他下一刻却听到了一道专属于少年的清朗声从后面传来。 “且慢。” 这道熟悉无比的声音犹如惊雷一般轰在白少央的耳边,轰得他猛地转身看向来人。 而在陆羡之看清来人的时候,差点吓得连脚都要站不稳。 郭暖律只淡淡地瞥了来人一眼,可这一瞥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原来那来人生了一张白少央一模一样的面孔,说话也和白少央一个调子,就连穿着、打扮也和出现在静海真珠阁的白少央分毫不差。 如果不是白少央就在身边,陆羡之简直要怀疑这人才是真正的白少央了。 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先是冲着白少央一行人笑了一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比白少央更奸一点,奸得简直像是一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笑完之后,他才对着门口的庄丁抱拳道:“在下白少央,听说程庄主最近在寻我,特来上门求见。” 话音一落,白少央就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这个顶着他面孔的冒牌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31章 攻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但白少央等人没有料到这么一出,就连门前的庄丁都愣了一愣。 不过守门的青衣汉子倒是没有愣上太久,毕竟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青衣汉子迅速地瞥了这冒牌货一眼,立刻着人看住他,然后自己就进去汇报了。 他这一进去,倒是把白少央等人给结结实实地晾在了外面。 白少央眼见好几个身如巨塔的大汉将冒牌货围在中间,忍不住冲着陆侍卫和郭丫鬟问道: “这白少央是何人?” 他看上去是一脸的茫然,满心的困顿,仿佛从未听过“白少央”这个名字。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reads();。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梁焕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大得能装下半个朱柳庄。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庄主亲至,引得混入看客的一帮歹人行凶。十一家将浴血而战,终叫贼首柏望峰伏诛……可惜最终还是走了几个小贼,这白少央便是其中之一。” 丁少爷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那“白少央”道:“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行刺失败还敢上门求见,莫不是怕了庄主,前来讨饶求恕的?” “白少央”冲着他轻轻一笑道:“谁说我是来讨饶求恕的?我是来卖身的。” 丁少爷诧异道:“卖身?” “白少央”笑道:“我白少央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混不起这江湖,也躲不起程庄主,所以我准备把自己卖给朱柳庄。无论庄主是要想我的屁股,还是要我的身手,我都可以奉上。” 这样毫无羞耻的话竟然被他说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丁少爷仿佛一下子哑了嘴,失了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连屁股都可以卖?” “白少央”微笑道:“当然可以卖了。有的人穷起来要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下面的宝贝都能割下来拿去卖。而我不过是卖卖屁股,既不用割肉,也害不着别人,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丁少爷冷笑道:“好是好,不过就是下贱了一点。” “白少央”笑道:“再如何下贱,都比某些草菅人命、巧取豪夺的人要胜上百倍不是么?”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贱,贱得忍不住想让人打一拳到他的脑袋上。 丁少爷仿佛还没听出他在讽刺程秋绪,直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的出身,便立刻发作道:“梁焕,这姓白的对我无礼,你给我揍他reads();!” 梁焕听得动也不动,丁少爷看得气极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自己揍这人一顿,可他一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给按住了。 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reads();。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reads();。”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郭暖律冷笑道:“我要杀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就忽然向着白少央抬起了头,用冷电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他这一抬头一瞥眼,白少央竟被看得笑了。 即便受着人/皮面具的拘束,他也仍旧能笑出一朵花儿,开出一片海来。 郭暖律竟也唇角一扬,露了几分笑意。 他这一笑竟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动人,几分光彩。 但笑完之后他便立即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救我和小陆的人。” 郭暖律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道:“一来他听过我的声音,二来他正好赶在我们进庄之前现身,三来他还说了一句话。” 郭暖律敛眉道:“什么话?” 白少央苦笑道:“他说我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郭暖律淡淡道:“而救小陆的人用的就是一双筷子。” 白少央笑道:“所以他一定就是那个人。” 但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这人为何要易容成自己。 若是假投诚真刺杀,那也未免太过鲁莽,这也与他躲在暗处一直不出手的作风不符。可若是真投诚,那又何必故布疑云,用一张别人的面孔? 想到此处,白少央又忍不住坐在了桌边沉思了起来。 郭暖律忽然抬眼看去,慢慢道:“我也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什么问题?” 他问完之后,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 郭暖律幽幽道:“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为何不找小陆做相好呢?” 话音一落,白少央忽然把含在嘴里的茶喷了一桌。 第32章 质问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喷完茶水之后,白少央还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缓过来之后,还用手巾擦了许久的脸,从眉角擦到耳边,从鼻峰插到两靥,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擦得又白又嫩,擦得和一颗刚刚剥开的鸡蛋一样。 郭暖律忍不住挑眉道:“你再擦下去,面具就掉了。” 白少央这才停了下来。 但他停下来的原因好像也不是因为怕擦掉面具,而是因为想再听听郭暖律的话。 他转身看向郭暖律,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地瞧着他,仿佛那是一座雾罩的山,一弦云藏的月。 然后他忍不住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喜欢小陆?” 白少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线条硬得像是用斧子凿出来的,就连声音也是干巴巴的。 他的确是喜欢小陆的,但那种喜欢更像是喜欢一个弟弟,喜欢一个朋友,而不是喜欢一个能和你水乳交融的人。 郭暖律却只是面色淡淡道:“你觉得小陆俊不俊?” 白少央忍不住回忆起初见陆羡之时的模样,连带着目光也柔了几分。 然后他才缓缓道:“他只要不笑得太厉害,就是一等一的俊俏。” 小陆不咧开大嘴傻笑的时候,绝没有人敢对他的长相说三道四。 郭暖律又道:“那你觉得小陆人品如何?” 白少央不假思索道:“比你我强多了。” 郭暖律好像也非常同意这句话。 所以他似乎在等白少央给他一个答案。 但白少央在给出这个答案之前,又抛出了一系列新的问题。 “如果一个男人想和一个女人相好,那叫什么?” 郭暖律不以为然道:“那不叫什么。” 白少央又道:“如果那个男人想和一个三岁的女孩相好,那又叫什么?” 郭暖律冷声厉色道:“那叫禽兽。” 白少央叹道:“我实在不愿背上这禽兽之名。” 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和小陆走到床上去。 郭暖律冷笑道:“小陆看起来难道像三岁?” 白少央苦笑道:“他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但在男男和女女的事上,他和一个三岁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郭暖律目光一闪道:“那你呢?” 白少央微笑道:“我只有十六,还是个孩子啊。” 他说起“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特地耸了耸肩,做了个幼稚的鬼脸,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郭暖律却斜眼道:“你虽然只有十六,但说起话来像是四十六。” 考虑白少央两辈子加起来的岁数,这句话说得其实一点也不错。 白少央笑道:“那我和小陆就更不合适了,你也该把心放肚子里了reads();。” 若他连郭暖律是在试探自己都猜不出,那真是白认识他这么多天了。 郭暖律抬头望天道:“其实我不反对你和小陆在一起。” 白少央眉间一动道:“但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这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他实在好奇郭暖律的反应。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会跑。” 白少央瞪眼道:“你跑什么?” 郭暖律淡淡道:“因为不管是男人和女人做,还是男人和男人做,我都不想看,我一看就想吐。” 白少央听得几乎要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他之前觉得郭暖律像是一只驰聘于山间的黑豹,一只翱翔于天空的苍鹰。 现在他觉得郭暖律更像是一个和尚,一个圣人,一个禁欲的苦修者。 郭暖律淡淡道:“不过虽然我看不得那种事,还是会尽力尊重你的爱好。” 白少央忍不住道:“先不提尊不尊重,你连看都看不了,那你将来能娶老婆么?” 他忽然有些担心起这位小郭兄弟的终生幸福起来。 郭暖律竟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有老婆了。” 白少央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直接跌到了地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论再听到怎样震撼的消息,都不会再惊讶了。 郭暖律眼见他绝倒在地,手一抽便将自己的腰带给抽了下来。 可这腰带一被他解下来,竟仿佛化成了一道耀目的银光,一条游动的白龙,带环相击之间,竟有一股子龙吟清啸之声。 白少央这才发现他的腰带竟是一把用白布包起来的软剑。 郭暖律从脾气到武功都硬得很,硬得像是钢剑的锋,大刀的刃,可他现在用的居然是一把软剑。 话说武人有武人的气质,武器也有武器的脾性,但这软剑的脾性和他的气质当真是一点都不相符。 但郭暖律好像一点也没有这么觉得。 他拿着这把软剑便对白少央道:“这就是我的老婆。” 白少央诧异道:“你说这是你的老婆?” 郭暖律道:“我之前把她背在背上,现在把她戴在腰上,她的名字就叫曲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居然是一本正经,毫无玩笑之意。 可一个人怎么会娶一把剑做老婆? 郭暖律和这把剑到底有什么故事? 白少央没头没脑地瞅了他半晌,却忽然听到陆羡之打开门闯了进来。 他本来是兴冲冲地闯进来的,可一进来就看着郭暖律拿着剑,白少央躺在地上,两人好似大打过一场似的,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白少央这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然后拉着陆羡之坐到了榻上reads();。 他虽然很想知道郭暖律的事情,但也实在害怕他说出更多惊人的话来,所以只能先缓一下,听听陆羡之给他带来的故事了。 ――――――――――――――――――――――――――――――――――――――― 不同的人看同一件事总能看出不同的道道来。 所以有些人看着天上满月像是看着玉盘,有些人则觉得它是一只油亮亮黄澄澄的大饼。 老谭和老齐看这月亮就像是一只大饼。 而老谭和老齐不是别人,正是看守那纪玉书的侍卫。 他们已在这偏僻的一角里看了许久的门,也挨了许久的饿。 如今本就是深夜,可不远处的栖绿水榭那里却在大宴宾客。 这几日总共来了四批客人,有的位高,有的权重,有的名气极大,还有的家财不浅,所以宴会要分四次进行,这次请的是位高的那一批。 可不管请的是谁,这宴会都是与他们这些下等人无缘的。 但晚风似有垂怜之心,竟把宴上的鱼香与肉香带到了他们的身边,直闻得他们饥肠辘辘。 所以那远方灯火一点两点汇做一片,天上星子两颗三颗连成一线,映在他们眼里,便成了餐桌上的一颗颗肉丸,玉盘里的一簇簇鱼肉。 想到最后,这饥肠辘辘到最后便化成了一腔幽怨。 幽怨之下,他们看那月光洒在墙上,也是冷冷寂寂,凄凄清清,丝毫不存半点人情的。 就好像这主人家大宴贵客,也是丝毫不给下人们一点情面的。 可这幽怨一起,连风声听来也是格外凄然。 这邪风裹着晚秋的冷意在回廊窗格里四处闯荡,听来格外曲折呜咽,如女子泣诉,小鬼恸哭,实在渗人得很。 老谭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可一股邪风很快就攀上了他的后背。 他一生不吭地倒了下来,任由另外一股邪风侵上了老齐的脖颈。 而这两股邪风竟是白少央的一只手,还有陆羡之的一只脚所化的。 他们身着夜行衣,一声不吭地就绕到了这两人的背后,一举偷袭成功。 原来陆羡之之前去向梁焕套话,倒没套出别的重要情报,只套出了纪玉书可能在这水榭附近。 这当然也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可白少央却觉得不妨一试。 自从遇到那个冒牌货之后,他的胆子就好像越来越大了,大得陆羡之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这个人所刺激了。 不管怎样,他们还是顺利地窃取了钥匙,进了纪玉书的牢房。 可这一进牢房,白少央还未说话,陆羡之却先愣住了。 原来那纪玉书竟被扒得精光锁在了一张床上,四肢都被铁链锁成一个“大”字。 不但如此,他还是脸蛋朝下,屁股对外,身上白得像是抹过一层粉似的reads();。 他似是得知有人过来,一个激动之下,把身子扭得和条水蛇似的,一个大白屁股动得让人想入非非,口中也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可疑之声。 白少央跑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便发现他还被人戴了口枷,所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羡之一看便看不过眼,立时就要去帮他解开身上的束缚,可却被白少央轻轻推了一把。 他推完之后,还朝着门外扬了扬头。 陆羡之自然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去守着门,看着风,别让外人进来。 他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却还是听话地去了。 白少央这才去帮忙解了纪玉书的口枷,解完才发现这口枷上遍布津液,实在粘人得很。 他嫌这玩意儿恶心,但又不能立刻扔掉,便把这东西轻轻放到了纪玉书的头边。 纪玉书看见他却兴奋得很。 他兴奋得简直要两眼冒光。 “白少央你怎么来了?” 白少央淡笑道:“自然是来救你了。” 纪玉书狂喜道:“好好好,不知白兄能否先将我放开?” 他高兴得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连口水都忘记吞咽了,一说起话来唾沫星子就乱窜。 白少央倒也没有躲开,只是耐心地擦了擦脸道:“你先别急,我先看看这铁链如何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被抓进来的时候都经历了些什么?” 纪玉书面色一白,如被这句话勾起了心底的阴影。 可他眼看白少央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还是耐心回忆道: “那日我被带入庄内,先是被灌了迷药,无法动弹,再是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尽欺辱调笑。他们日日都来,有时是灌药,有时只是看着,有时还丈量我的……我的尺寸……我实在是熬不住……你若不来,他们明日就要把我……” 白少央一边研究铁链一边挑眉道:“就只有这些了?” 纪玉书无奈道:“我听这些守卫们聊天,听说他们先前绑来的人都关在东西六馆,还有一些其他被带进来的新人,好似被关在瑶阶馆附近,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白少央叹道:“你倒真是受苦了。” 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折辱? 纪玉书一听便双目通红道:“之前是小弟有眼无珠,不识白兄仁德,误信了黄首阳这狗贼。” 白少央探了探他的脉,忽然感慨道:“所幸他已经死了,你却还活着。” 纪玉书道:“可这样活着,实叫我比死还难受。” 白少央微笑道:“你很快便不必难受了。” 纪玉书笑道:“多谢白……” 可他这句话却没来得及说完,因为白少央很快就将口枷又给他带了回去。 他这一做,纪玉书当场就愣住了。 白少央叹道:“不是我不肯帮你,是这铁链与外门机关相连,我若强动,只能叫大门落下,将你我都关在这里reads();。你一个人难受,总强过我们两个人难受吧?” 纪玉书目光凄厉地看向他,呜呜咽咽地叫喊起来,似是在极力恳求。 白少央道:“你乖乖忍着,再过几日便是那程秋绪身死之日,到时你便不必难受了。” 纪玉书却听得面色一白,更加不肯放弃,只叫唤得更加厉害,可却一个清楚的字都说不出,叫到后面,竟急得满头是汗。 白少央听得难受,干脆转身就走,走之前还叹道:“我能猜出他们明天会对你做些什么,但你且先忍着吧,保住这条性命,将来再报复回来就是了……” 他想了想,一狠心便踏出了门,只留着纪玉书一人孤零零地在里面看着四面光秃秃的石墙。 可他一出去,就差点撞上了守在门外的陆羡之。 他还未说些什么,就被陆羡之一把拉到旁边的草丛中问道:“那铁索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你为何要对纪玉书说那样的话?” 即便真有那种机关,有陆羡之在门外,这门也不会轻易关上的。 白少央却一脸冷漠道:“如果被关在里面的人是你或者小郭,那我拼死也救他出来,纪玉书就算了。” 而且这人被人灌了迷药,即便是暂时救出,也难免连累到他们这一行人。 白少央说完便要走,陆羡之却忽然在他身后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去救他,只是打算问话?” 白少央无奈道:“我当然会去救他,可是不是现在,而是杀完程秋绪之后。” 陆羡之却道:“可你之前却说程秋绪可能只是山庄的代管人,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若真如你所说,那杀了程秋绪又有何用?” 白少央默默地回过头,干巴巴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羡之道:“我从没问过你有什么计划,但我知道你一定另有打算,如今我人都进这朱柳庄了,你还不和我说这打算?” 白少央笑道:“你之前没问,为何现在偏偏要问了?” 陆羡之深吸了一口气,道:“因为我发现你在故意瞒着我。” 白少央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我为何要故意瞒你?” 他忽然发现陆羡之绝没有他看上去的那般天真。 陆羡之静默无言地看着白少央,面色在月光下暗沉如水。 然后他忽然上前一步道:“你是不是得等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才准备把你的计划告诉我?” 白少央看了看这个和他共过生死的朋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确酝酿了一个称得上是疯狂的计划,不过这个机会虽然有些疯狂,但却很有效果,不但能救下许多无辜受害的人,或许还能把整个朱柳庄连根拔起。 可他知道陆羡之多半是不会同意这个计划的。 因为救赎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有些人偏偏就承受不了这些代价。 所以他只能问道:“若我为了救更多无辜的人,而必须牺牲一部分无辜的人,你还会不会帮我?” 第33章 叶深浅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在你不说出心中真正盘算之前,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叹息如一把枯叶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面上是说不出的暗沉,如蒙了一层淡淡的灰。 白少央只笑道:“反正你总会知道的,到时再告诉我你的打算不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欲走,仿佛一点也不在乎陆羡之会为之不快。 陆羡之也没有料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只愣了一愣便跟了上去,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就不怕我不帮你?” 白少央笑道:“我当然不怕,我毕竟是在帮人,又不是在作恶,你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在给人抹上一点蜜,喂上一勺糖,所以就连陆羡之也被这勺糖喂得有些迷迷蒙蒙了。 但白少央不怕陆羡之退出,却不是因为他做的事如何光明正大,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有恃无恐。 因为他知道陆羡之绝对舍不得看着他死,就好像他舍不得看到陆羡之死在静海真珠阁里一样。 这人的心肠若是太软,就难免叫人抓住这弱点加以利用。 但只要这份利用不是纯粹为了一己私利,那就足够令人问心无愧了。 陆羡之仿佛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挠了挠头,发了好几声叹。 他虽将白少央放在了心里某处柔软的位置上,却总觉得自己看不透这朋友,说话做事起来难免有几分掣肘,所幸这次正好能借此事将这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透透的。 岂料他们这一回去,第二日便接到了夜宴的邀约。 白少央总以为他们这批客人要轮到最后才能上宴,毕竟士农工商,商贾一流总是排于末位,即便家财万贯,也难免叫那些勋贵子弟看大不起,同坐一席也免不了一通白眼。故此这几批客人里,他们应该是第四批赴宴的。 没想到他们竟赶上了第二日的宴会,这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陆羡之推测道:“也许他们嫌办四次宴会太麻烦,所以干脆把后面几批的客人也聚到了一块儿?” 白少央却摇头道:“程秋绪最向往的便是纸醉金迷、侯服玉食的生活,怎会嫌弃这点排场?” 但无论如何,宴会都得照去reads();。他们便打扮妥当,梳妆完毕地在小厮引领下去了宴会。 可有些人是轿子抬去的,他们这群人却只能自己走去。这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这秋雨最是绵绵密密,远不如夏雨清爽。水滴子淅淅沥沥地打在檐上、钻进墙缝,似碎玉珠子掉在瓦上、摔进井里。这一路走去,道上满是积水,深深浅浅的望之如镜,但踩上几把便要湿了鞋袜。 白少央扫了一眼四周,又看向那欲暗未暗如含铅云的天,只觉得周围的四面粉墙把他们封在中间,倒衬得这昏昏暗暗的天空如一道井口。只是他们这群人不过被困在这井底几天,有些人却是被困了半辈子了。 一入夜,待到宴上,便似进了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十六把八方灯盏映得这四方厅亮如白昼,就连秋日里萧索孤寂的气息也被一扫而空。宴上穿行的女酒使和侍童,个个傅粉施朱,扑香点唇。黄灯之下,他们仿佛只剩下一张张白乎乎笑盈盈的面皮,连性别都已模糊。 这些女侍男童看上去倒是环肥燕瘦,各有不同,被伺候的男人们却仿佛生了同一张面孔,同一样的表情。 他们一个说这小童黛眉横秀,另一个讲那女子绿鬓染春,还有的趁机在窈窕丰臀上捏了几把,有的干脆搂过一若柳纤腰,细细调笑起来。这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间,谁也分不清厅里坐着的是披着鬼皮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 白少央站在那里,偶尔冲着一侍女笑笑,转过头又对着一妖里妖气的侍童说起好话来。 他仿佛已完全适应这样的生活,面上看不见半点的窘迫,唯有十分的从容。陆羡之站在一旁,却如画上的门神一般令人不敢接近。只有郭暖律这丫鬟只顾低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一件事都不肯去干。 这宴会刚刚开始,程秋绪却还没到场,却让白少央生了点疑心。 不过还没等他问些什么,就见程秋绪和冒牌货一同走了进来。 令他大为意外的是,程秋绪居然是拉着冒牌货的手一起进来的。 这才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两人怎么好得和相处了十多年一样? 陆羡之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少央却是心底一沉。 程秋绪到底是真没看出这是冒牌货,拿他当男宠一样的疼,还是在陪着冒牌货演一场好戏给众人看? 无论怎样,今日的程秋绪看来又与初见时大为不同。 他整个人都仿佛是沐浴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散着一种令人炫目的光彩。 冒牌货看起来却仿佛对他很满意,满意得简直恨不得在他面上亲上一口。 白少央有些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达成了什么肮脏的协定。 但如果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协定,白少央等人的身份早就该暴露了。 可他们却还好好地待在宴上,被当做客人一般地招待。 正这么想着,程秋绪先是扫了一眼宾客,说了些应景的话,然后便拍了拍手,叫人带上一人一个女子。这女子生得丹唇素齿,翠发蛾眉,姿色是十足的,身段也是万里挑一的,可面上偏泛着一股凄凄惨惨的可怜样儿reads();。 白少央还以为程秋绪叫这女人来是让她起舞助兴,却没想到程秋绪下一句话便是:“咱们接下来便玩一把击鼓传花,花到了谁手里,谁就能叫这女人做一些事情。” 有个粉头白面的公子笑道:“敢问是什么样的事情?” 程秋绪微笑道:“你可以让她脱掉一点衣服,也可以让她把衣服全脱了。” 他把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那女人却听得颤抖起来。 她不仅腿脚在抖,连上身也抖得厉害,仿佛一阵晚风吹来便能把她吹倒。 陆羡之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但却被郭暖律给暗中按住了。 白少央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等到击鼓传花开始的时候,一双眸子也暗沉了不少。 花终究是没能传到他手里,而拿到花的一名黄衣公子也向程秋绪问道:“敢问庄主,这女子是何人?” 程秋绪也不答话,他身边的一名护卫便冷笑道:“这女子叫戚小蕙,本是庄主的一名侍妾,但因是被掳进庄内的,所以一直心存不甘。她生了儿子之后,看守便有所松懈,这女人想拿着庄主赏赐的金银去贿赂侍卫,好叫他们带自己出庄。丑事败露之后,她自然是被废了名分,降为普通侍女了。” 那黄衣公子便道:“这贱人生了儿子还不安分,着实该罚!庄主还留她一条贱命,当真是心怀仁慈,若换做是我,早早地就打杀了她。” 程秋绪淡淡道:“我倒也不恼她想外逃,毕竟当初确是我掳她进来,也是我奸了她。可既然她要逃,便该把自己的儿子带上一并逃。连儿子都能舍弃的女人,根本就不配伺候我。” 他这小人做得也着实坦荡,话也说得是冠冕堂皇,毫不遮掩。堂上众人听了,竟更加叫好起来,这厅里仿佛没有一个人还记得戚小蕙是被强掳进来的。 白少央冷眼看去,只觉得男人和女人在这些人眼里都算不得人,不过是一堆有着遮掩的花白皮肉罢了。 眼看着戚小蕙被骂得花容失色,就要去解身上那薄薄的衣衫,陆羡之只恨不得冲上前去,白少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说道: “等一等。” “且慢。” 白少央微微一愣,却发现那句“且慢”是程秋绪身边的冒牌货说出来的。 他还以为这位准备和程秋绪打得热火朝天,没想到原来也是一样忍不住的。 程秋绪见到是他说话,便忍不住柔声问道:“少央有话要说?” 他这声“少央”说得一旁听着的白少央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冒牌货微笑道:“我只是想问庄主你一个问题。” 程秋绪笑道:“你问便是。” 冒牌货淡笑道:“庄主囚她奸她的时候不把她当人,逼她怀孕的时候也不把她当人,怎么这会儿她想要自由的时候,庄主就忽然把她当人,让她尽职尽责做个母亲呢?” 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听得堂上众人面色各异。 陆羡之悄悄藏起喜色,郭暖律忽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就连白少央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程秋绪身边的护卫不由得笑道:“白公子此言差矣,有些贱人天生就是生下来伺候贵人的,再说这霸王硬上弓也是种情趣,怎么是不把她当人了呢?” 这话说得陆羡之几欲吐血,郭暖律眼中一冷,白少央却纹丝不动,安如泰山reads();。 不过他虽是安如泰山,眉峰却跃了一跃。 那冒牌货显然是被这护卫那种真诚的卑鄙给震了一震。 程秋绪只淡淡道:“她受了我这么多年的宠爱,即便还对我心有怨愤,也该好好照顾儿子。这本就是她为人母应尽的义务,若连这点义务都做不到,那就连人都做不得了。” 冒牌货却道:“你虽是宠她,却不过把她当做一只猫狗般拘在此地。权利和义务总是相对的,她既没有得到好好做人的权利,你又何苦要求她去履行做人的义务呢?” 程秋绪微笑道:“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他这话一说,公子们的面上都露出了男人才懂的那种笑容。 仿佛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完满地解释“白少央”说出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冒牌货只笑道:“我满心眼里只有庄主,哪里看得上别人?只是我和庄主一样,素来瞧不起那些正道的伪君子。用伦理大义去逼人迫人的事儿,也就只有他们做得出来。庄主是何等奢者的奇男子,岂能和他们做一样的事儿?” 他的嘴仿佛抹了两斤的蜜糖,甜得让程秋绪笑颜一绽,一摆手便让这戚小蕙退了下去。 她退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冒牌货几眼。 他先前只觉得这人出手极为厉害,一露面却是满身的贱气,如今却觉得他倒也是个会说话敢说话的人。也许他的血也一样是热的,就和陆羡之和郭暖律的一样热。 他打量着冒牌货的同时,冒牌货也在看着他。 他一看便笑道:“丁少爷刚才被我打断,不知是想说些什么?” 白少央笑道:“白公子竟把我的心思都说出来了,可见咱俩真是天生的缘分。” 这草包丁少爷难得说句真话,但旁人只道他是前倨后恭,一腔谄媚。 冒牌货笑道:“你之前叫我当心屁股,怎么现在一口一个‘白公子’?” 他眼前的丁少爷仿佛被这句话坏了颜面,只得呐呐无言,低下头一个劲地喝酒吃肉。因为有这草包在此出丑,厅堂里再度弥漫起了愉快的气氛。 但是白少央吃完饭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冒牌货没有和程秋绪一道回去,而是转了个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白少央对着陆侍卫和郭丫鬟使了个眼色,便和他们一道跟了过去。 但这冒牌货好似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只走到了一处凉亭处才停下。 此时亭内并无灯火,仅有旁边一盏河灯相映,再有天上的月光垂怜,熏熏然地照在面上,倒叫人分不清这是夜半还是黎明了。 白少央却叫陆羡之和郭暖律留在原地等着,自己跑进那亭子里去了。 他这样子倒不像是去会一会高人,而像是和情人私会似的。 那冒牌货见他前来,大大方方地依在柱上问道:“怎么现在才过来?” 他明明连几句话都没和白少央说过,却好像是和他认识了十多年一样。 白少央却不答反笑道:“我真是觉得奇怪reads();。” 不知为何,他也觉得和这人是天然的熟稔,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 冒牌货笑道:“奇怪什么?” 白少央道:“为何白公子初投程庄主,他就能这么放心地让你在庄子里四处走动?” 冒牌货淡笑道:“因为这庄子里四处都有他的眼线。” 白少央敛眉道:“可这里似乎没有。” 冒牌货淡淡道:“因为这里是蔚心亭,是纪念徐蔚心的地方,他不会让手下人沾染这地方的。” 白少央却道:“可你却来沾染了。” 冒牌货笑道:“那是因为我本就对他说过,我总有一天要来看看这蔚心亭,而他也同意了。” 白少央笑道:“这亭子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 冒牌货笑道:“这亭子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但你却很好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定定地看向白少央,仿佛是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 白少央笑盈盈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很好看,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这么大言不惭的话,他却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每个人都该跪下来称赞他的容貌似的。 冒牌货却笑盈盈道:“可你最好看的时候,却是不穿衣服的时候。” 白少央几乎被这句话震得跌倒在地。 他一稳住身子,就用眼角余光看了身后的两个人一眼,仿佛是怕他们听到这话似的。 然后他才转头看向冒牌货,开门见山道:“那天你也在静海真珠阁,为何要出手救我和小陆?” 冒牌货仰头叹道:“我犯贱呗。” 白少央诧异道:“那你扮成我进这庄子来干嘛?” 冒牌货立刻翻了个白眼道:“我无聊呗。” 白少央简直哭笑不得,只得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程秋绪是怎样的人,你怎么还敢进来?” 冒牌货笑道:“我乐意呗。” 白少央眉头一敛道:“你乐意被人摸屁股?” 冒牌货却幽幽道:“我乐意看到你,看到陆羡之,看到郭暖律。” 白少央叹道:“你先前出手相救,我是感激不尽的,但你之后是如何掌握我们的行踪的?” 冒牌货无奈道:“我厉害呗。” 白少央几乎想上去掰开他的嘴,看他能不能吐出更多字来。 也不知为何,白少央明知这人救过他和小陆,也算是个隐在暗处的高人,可一看到这冒牌货顶着他的面孔说出那些话,他就十分手痒,恨不得立刻就给他来上一拳。 无奈之下,他只能叹了口气道:“那我能不能问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冒牌货笑了笑,道:“我叫叶深浅,叶子的叶,深浅莫测的深浅。” 第34章 亭中夜话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叶深浅这个名字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这名字的主人长得怎样。” 他虽未听过这人的名字,但却觉得这人在江湖上一定是有一定名望的,否则他也不至于乔庄易容。 叶深浅微笑道:“无论我长得怎样,你在这里都是看不清的reads();。”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一片月光中。 白少央忍不住道:“那我到哪里才能看清?” 他发现自己对这人实在好奇得要死,好奇得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扒开来看看。 叶深浅淡笑道:“也许是床上,也许是棺木里。” 白少央笑道:“为什么是床上和棺木里?” 他的笑仿佛是一种历经风月的男人才能懂得的笑。 叶深浅缓缓道:“如果我们能活着从朱柳庄走出去,我想你或许会在某张床上看清我,如果我们不能活着走出去,那你就只能在棺木里看清我了。” 白少央苦笑道:“请问我能在哪张床上看清你?” 不知为何,他居然很期待对方给出的这个答案。 对这个连真面目都没有给他露过的男人,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而这份好感一半来自于他的两次相救,另一半则来自于叶深浅刚刚在宴上说的那番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般令人热血上涌的话了。 这世上的好人分许多种,迂腐的好人令人无奈,愚蠢的好人令人愤怒,聪明的好人却是少见,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则更是难得。 而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即便不是一个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也不会是一个满腹心机的霸道恶徒。 如果他真的会是恶徒,那也该是床上的恶徒,把一番霸道都施展在风月场里。 这样的霸道,白少央倒并不讨厌。 叶深浅忽然靠近他一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道:“你觉得会是哪张床?” 是别人的床?还是白少央他自己的床? 白少央眉心一颤,叶深浅却先笑了几声。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如朝光浮在一片辽阔无人的原野上,叫人还未靠近就先暖了几分。 可同样的弧度绽在白少央自己的嘴上绝没有这样奇妙的效果。 所以白少央只觉得眼下这情形实是说不出的荒唐和可笑。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诡异的梦,梦里的他把一张白生生俏灼灼的脸蛋掰成了血淋淋的两半,一半给了眼前这个人,一半藏在自己手里。 甩开脑中的杂思之后,白少央忽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有些人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戏,那你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什么?” 叶深浅笑道:“看你啊。” 白少央淡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叶深浅淡笑道:“你刚才还说自己很好看,怎么现在又说自己不好看了?” 白少央微笑道:“我虽然知道自己很好看,但更知道事有反常即有妖。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绝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叶深浅轻轻一笑道:“像你这样能谋善略的年轻人,想闯出一点声名来又有何困难?” 白少央淡笑道:“声名易得,好友却是难求reads();。我想你也不是为了看我而来的,而是为了我身边的人而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陆羡之和郭暖律。 但陆羡之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事,郭暖律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叶深浅似乎也在打量着陆侍卫和郭丫鬟,但这两人没有丁少爷的指示,是不会上前来的。 他们算是暂时帮不上忙了,但白少央却觉得他们仅仅是站在一边,便能使自己更加安心一点。 白少央又回头对着叶深浅道:“小郭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你多半不是为他而来的。莫非你是小陆的朋友?” 叶深浅忽然笑道:“他们是你最近的朋友,为何不想得更远一些呢?” 白少央原本还在笑着,可下一刻便面色一变,仿佛想到了某个他已经抛在脑后的人。 他那颗被叶深浅微微撩动的心,好像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 叶深浅眼见他面色微变,便也给出了答案。 “你是韩绽重出江湖以来,第一个特意去见的人。” 白少央看向他的目光好似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深浅笑道:“一个对‘南海上客’楚天阔之死有些疑问的人。” 楚天阔这个名字一落地,白少央的面上便含了一丝笑。 一丝没有任何温度,不带一丝感情的笑意。 叶深浅继续道:“我知道韩绽杀死‘拈花君子’张朝宗的时候,是觉得自己在给楚天阔报仇。可我实在很想问他,他为何会觉得张朝宗与楚天阔之死有关?” 白少央淡笑道:“所以你找不到韩绽,就只能去找他最近见过的人?” 叶深浅既然追他追到这个地步,想必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此时就算否认怕也没什么用了。 叶深浅点头道:“我查到他在扇溪村里和你呆了三天,想必他一定和你说了许多话。” 白少央笑道:“你就没想过他只是碰巧路过借宿三晚?” 叶深浅道:“如果他不是和你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为何要特地从南疆跑到这个小山村来借宿?” 白少央苦笑道:“即便我们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觉得我会把这层关系告诉你?” 叶深浅笑道:“嘴长在你自己身上,想不想说那是你的事。” 白少央笑道:“我若不肯说,你拿我怎么办?” 叶深浅叹道:“我也不准备怎么办,我只是准备感动你。” 白少央冷笑道:“感动我?”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叶深浅的话。 可叶深浅却大大咧咧地笑道:“你想干掉程秋绪,我帮你,你想闯荡江湖,我陪你,你若想找个好男人包养你,那就让我来养你,你说你是不是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仿佛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算计,也是一种坦坦荡荡的调戏reads();。 可白少央看上去的确很感动。 他感动得简直想扒掉叶深浅的衣服,再把这人扔进旁边的湖里。 而在这层感动过后,他还有一些出离的愤怒。 这愤怒却不是针对贱气四溢的叶深浅,而是针对他自己。 他愤怒的自己居然真的有一点点动心,真的想看看叶深浅会不会这么做。 叶深浅仿佛也看出了他内心的动摇,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上前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假话?” 白少央摇摇头道:“你的话就算有假,也该有几分真的。即便没有我,你也是想干掉程秋绪的。” 毕竟这坨光鲜亮丽的屎摆在云州边上这么久,已经恶心了太多人了。叶深浅但凡还有几分热血心肠,就不该让朱柳庄这块牌匾再挂下去。 叶深浅笑道:“也许我们可以先在这件事通力合作?” 白少央苦笑道:“我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我就知道白小弟你是爽快人。” 白少央微笑道:“从现在开始,请叫我白大侠。” 叶深浅奇异道:“白大侠?” 白少央笑道:“你说你可以陪我闯荡江湖,那我也给你一个承诺。等我成为一代名侠的时候,我就把我和韩绽的关系,还有他那三日来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这根本就是个没有期限的承诺,也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可叶深浅似乎是心甘情愿地跳下了这个陷阱。 他给出的回应便是:“而在那之前,你都希望我陪着你?” 白少央笑道:“你当然得陪着我,是你自己说想感动我的。” 他本就是个熟悉各种套路的人,也是个善于套路别人的人。 但叶深浅拥有着天大的信心,一点也不怕被他套路下去。 他只是用充满好奇的语气问道:“干掉程秋绪,陪你闯荡江湖,那第三项呢?” 白少央却叹道:“我其实不喜欢被人养着,我更喜欢去养别人。” 食色性也,有钱有名之后,他就希望有一个擅长伺候人的小白脸陪在身边了。 叶深浅笑盈盈道:“被人养着听着也不坏,我想我可以为你试试看。” 白少央眨了眨眼道:“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叶深浅道:“荣幸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也能为我试一件事情。” 白少央道:“试什么?” 叶深浅真诚地笑道:“你能试试让我走你后门吗?” 听完这句真诚的话,白少央居然还笑了笑。 他笑得如一朵开在掌心的春花,这花开一朵,便是艳色无匹。 可他笑完之后,就疾出一掌袭向叶深浅戴在面上的人/皮面具。 第35章 初见王越葭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一掌疾出,如拂云推月般拂向叶深浅的脸。 可他的掌风还未至叶深浅跟前,叶深浅的人就飞了起来。 他飞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片落叶被这掌风轻轻吹起,竟是说不出的轻盈和悠逸。 他飞的时候,身子向后疾退。 疾退的同时,还一掌抚向白少央的手掌。 他这轻轻一抚,指尖便如柳丝搭上白少央的掌侧,竟似要把他这一只手掌都翻过来。 白少央却掌风一折,反手十指缠上,顺势一拉,便要把他这个人都拉过来。 可叶深浅的手被他缠上的同时,人也落了地。 他这一落地,便如在地上生了根,筑了巢,是拉也拉不走,赶也赶不掉的了。 白少央足尖发力,用上十足劲头一扯,却见叶深浅整个人都纹丝不动。 他长身玉立,稳如磐石,身形安定得如一道令人绝望的风景。 白少央眼皮子一跳,却发现手心滚烫,如同缠上了一个火团。 可这火团居然是叶深浅的手。 可这只手不但看着不像火团,还似是一段羊脂白玉雕成的。 这白玉的骨成了手指的骨节,这白玉的髓便是手指的血肉。 这么一只雪塑玉质的手,自然叫白少央看得呆了一呆。 他不但呆了一呆,而且还有些莫名的羡慕。 他倒是很希望自己也有一双这样白得令人嫉妒,长得叫人舒心的手。 叶深浅忽然笑道:“你若想和我十指紧扣到天明,我也无所谓,可你的朋友好像有些等不下去了。” 他笑的时候就像是初晨的熹光洒在大地上,带着并不灼人的热度和一股子清甜的气息。 他一笑完,白少央居然非常听话地松了开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想听话,而是因为不松开也没有办法。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股异样的热潮从对方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似要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在全身上下游走,他若不想被这段热潮反噬,就只得松手。 而他松手之后,陆羡之和郭暖律也一齐掠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从刚刚开始就很想上来,如今看到白少央动起手来,自然不想再等下去了。 可是白少央一后退,一展手,却是将他们拦了一拦。 他边拦还边笑道:“我不过是逗一逗他,你们可别当真。” 郭暖律冷冷道:“真不真不光是看你,还得看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冷箭般的眸子直指叶深浅。 白少央一眼瞥向叶深浅,却听得对方笑道:“这丫鬟倒是挺俏的,就是冷了一点reads();。” 郭暖律只冲着他冷笑一声,但因敷着红粉涂着口脂,就连这笑中的煞气也被这层美人面给舒缓了一半。 叶深浅又看向陆羡之易容成的侍卫。 而看到这侍卫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生出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虽然微妙,但也奇异得很,说不出是喜是忧,道不明是真是假。 白少央只问道:“莫非你看过这张脸?” 叶深浅只道:“我倒没看过这张脸,但我看过这双腿。” 这是一双结实而又紧密的腿,也是一双匀称而又修长的腿。 这腿短上一分便显得粗短,长上一点就有些多余,世上实在很难找到这样令人舒畅的比例了。 就连白少央也不得不承认,陆羡之的这双大长腿都万里挑一的。 可这双大长腿的主人此刻却腼腆一笑道:“这位前辈既然在静海真珠阁呆过,自然也该看过我这双腿。” 叶深浅忽道:“你叫我什么?” 陆羡之憨笑道:“我叫你前辈啊。” 叶深浅只闷闷道:“我的年岁真没那么大,你叫我一声老哥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定定地看向陆羡之,仿佛期待着他下一声就叫出来似的。 陆羡之这会儿却不叫了,只看向白少央道:“不知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白少央笑道:“不过是聊一些亭前风月之事,也没什么值得多说的。” 他自然会和陆侍卫和郭丫鬟好好说一说刚刚的事,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叶深浅的跟前。 叶深浅也了然一笑,对着白少央道:“这晚风太深太重,我还是去美人窝里钻一钻比较好。临走前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希望白大侠能替我去做一件事。” 他这声“白大侠”倒叫得白少央面上绽了笑颜。 他好像完全忘记刚刚发生的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 叶深浅在这点上也忘得很快。 他只是看向白少央道:“我希望你这几日得了空,能去拜访一下拥翠堂的王越葭王公子。” 白少央敛眉道:“王越葭?” 初见陆羡之的时候,他好似听对方提起过这个名字,知道他也是被程秋绪掳进庄内的江湖人之一,但除此之外的事,他便一概不知,一个不晓了。 叶深浅只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还笑了笑。 他仿佛是个很干脆的人,说完就走,走得一点也不犹豫拖拉,仿佛想让白少央早早地和郭陆二人处上三人世界似的。 白少央目送着他离开,才转身问道陆羡之:“那王越葭是何人?” 陆羡之不假思索道:“‘白羽金衣’王越葭,喜戴白羽,常一身金衣示人,据说他性烈如火,天资极高,又素有侠心,最爱杀恶除奸。他十八岁时便在孤山派‘香泥道人’燕千泥那里习得了‘挑云回环剑’,不过未被正式收徒。所以他之后又下了孤山,拜在‘三子灵母’秋花璇门下,习得了她老人家的‘十八天罗阴阳功’reads();。后来这人去了西域,又与摩罗山‘十八鬼’中的‘妙鬼’姬妙绝成为忘年交,被他授予‘八鬼缠子步’……” 陆羡之这口一张就是没完没了,滔滔不绝的人物介绍,白少央只得打断道:“我虽未听过王越葭,但也知道‘香泥道人’、‘三子灵母’和‘妙鬼’的大名,他既然能让这么多老前辈们倾囊相授,想必也是个厉害人物,怎会轻易落在程秋绪的手上?” 郭暖律冷笑道:“柏望峰看起来也是个厉害人物,还不一样栽在程秋绪的手上?” 陆羡之推测道:“程秋绪的红袖金剑虽然厉害,但王越葭的‘挑云回环剑’也未必输他。我想程秋绪擒下王越葭的时候,多半是使了什么阴损手段。” 白少央道:“不管怎样,叶深浅既荐我们去见他,咱们不妨就去见上一见。” 陆羡之却诧异道:“你说刚刚那个假扮你的老兄叫叶深浅?” 白少央笑道:“叶子的叶,深浅不一的深浅,这名字你有没有在江湖上听过?”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于陆羡之的见识了,这种落后于时代的感觉还是叫他有些不爽快。 但陆羡之却说得很爽快。 “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 白少央诧异道:“你真的从未听过?” 陆羡之叹道:“也许他没有告诉你真名,否则但凡他在道上混过几年,我都应该听过他的名字的。” 陆羡之看来十分无奈,白少央却好像觉得心中的小秤杆平衡了一点。 见识可以慢慢补,学问可以慢慢加,只要别在他的小伙伴面前出丑就行。 但这一路上回去,走的与来时是同样的路,三人看的却是不同的景, 白少央看着那亭台重重,檐角叠叠,肚子里藏着心事,心事里藏着说不清的忧与喜。 陆羡之看的却是头顶的天,那银银亮亮的星子东边一点西边一颗,仿佛谁家的姑娘掉了银环银钿,这里掉一双,那里落一捧。 郭暖律依旧低着头看着路,他看的似乎是脚下光滑如镜的青石方砖,方砖旁刚刚刷过的香墙,还有香墙边上开着的一簇簇蒲桃与绿萝。 回到屋子里,郭暖律继续摊在椅子上,白少央坐在四方桌边喝茶,陆羡之却忍不住凑到他跟前问道:“那叶深浅刚刚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你站得也不算远,怎么一个字都未听到?” 陆羡之却眉头一皱道:“你难道觉得我是个爱偷听的人?” 他这人长得还真是奇怪,别人是蹙眉比笑时难看,他却是蹙眉比笑时好看。 白少央笑道:“即便你不爱偷听,也该看到他对我是如何热情了。” 陆羡之边喝茶边道:“他救过你的性命,本该你对他热情才对。” 白少央笑道:“可是他想上我啊,所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陆羡之就已经把茶水喷上了天。 他喷完之后还一脸惊恐地看向白少央,好像被谁打了五大巴掌在脸上似的。 白少央从未看见他露出这样诡异和可怕的表情,刚想上前询问,却听陆羡之一脸骇然道:“你说他想上你?” 白少央点头道:“这很奇怪么?” 陆羡之猛地起身,一脸悚然道:“可你不是喜欢女人的么?他怎么能上你?” 白少央忽然沉默了下来reads();。 他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天下第一的懒汉,连一个字都懒得对陆羡之说了。 而在这短暂而诡异的沉默过后,他无视了叽叽喳喳闹腾不休的陆羡之,转过身看郭暖律。 他一看才发现郭暖律居然在笑。 他不但在笑,而且还笑得很好看。 好看到白少央真想拿支画笔把这一幕给画下来。 白少央也笑道:“你笑什么?” 郭暖律笑道:“我笑生瓜蛋子今天总算要开窍了。” 陆羡之若再不开窍,就连郭暖律都要忍不住上前打他一顿了。 白少央道:“但我刚刚说的话,你们还是笑笑就算了。” 郭暖律敛眉道:“算了?” 白少央叹道:“叶深浅说的话半真半假,我要是全都信了,那我就是个傻子。” 郭暖律道:“那你觉得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 白少央道:“他想和我合作杀程秋绪是真的,但说到接近我的目的,只怕没几分是真的。” 陆羡之此刻也坐下来道:“他说过接近你的目的?” 白少央笑道:“他说他接近我,一是因为看我顺眼,二是因为一件十六年前的陈年旧案。我本来也是信的,可后来又觉得这话有点不可信了。” 陆羡之道:“这是为何?” 白少央道:“他应该能猜出来我不是个喜欢被人走后门的人,可他却偏偏要死皮赖脸地凑上来,动不动就说些黄腔色调,你说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陆羡之笑道:“我倒真有个问题,你说的走后门是什么意思?”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学习知识的乖宝宝。 白少央却直接不理他,只看向郭暖律道:“他故意说这些撩人的话,其实是想让我不去探究他别的话。他心中有鬼,话里也有鬼,这说了半天,他是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只一个劲地问我的身份。” 其实白少央本该问他和楚天阔的关系,可这叶深浅却先发制人,死死揪住他和韩绽的关系不放,再一通温言软语砸下来,不砸得他心神荡漾都不甘休。 可惜伪君子的心在听到“韩绽”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冷透了。 哪怕白少央后来被他激怒出手,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这人的武功而演的一场戏。 郭暖律只冷笑道:“看来这声东击西,故布迷阵的把戏,他倒比你做得好。” 白少央笑道:“不过我觉得他还是喜欢我的,只是他把算计放在喜欢前面。” 郭暖律挑眉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面带得色道:“若长得好看是一种罪,那我自出生起就已经是罪孽深重了reads();。像我这样的罪人,女人见了都要嫉妒,他自然也得动点心的。” 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他居然说得理所当然,说得好不愧疚。 郭暖律没有搭话,只继续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陆羡之仿佛还在消化着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白少央见他放下了大话,却没有一个小伙伴来嘲讽自己,心中居然有些失落。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是个铜墙铁壁,不料也被那叶深浅传染了几分贱气,这么一想,心中便更添几分失落了。 这么失落地上了床之后,第二日起来却是神清气爽。 他早早地漱了口,洗了脸,带着陆侍卫和郭丫鬟一道去了那拥翠馆。 朱柳庄的东六馆住着的多是男宠侍童,西六馆才是女眷侍女,而拥翠馆就是东六馆中的第一馆。 然而每个馆口都有侍卫把守,白少央一行人带着金银,用郭暖律的美色作诱饵,好说软磨了半天,才破了天价的费,进了这东六馆的第一馆――拥翠馆。 可这一入馆,他们就看见了一道诡异无比的风景。 而这诡异的风景却是由两个人组成的。 这场中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上身赤/裸的俊秀青年被绑在十字的架上,被另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鞭打着。 被绑的青年面上带着一股诡异的潮红,雪白的胸脯子上也被打得遍布红痕,口中还塞着玉球,叫他发不得声,咬不得舌,连津液也无法遏制,只能叫这粘稠的透明液体流满了下颚。 这可怜男人也不知是被下了药,还是被打得神志迷蒙,一边被鞭打,一边还发出破碎而可疑的呻/吟声,这一声一声传过来,便似锤在旁人心中的一记记重锤。 那年轻公子见有生人前来,只冷笑一声,竟还不肯停鞭,只挥得簌簌作响。 白少央在心中一声叹息,在心中料定这挥鞭的公子应是程秋绪的客人,那被绑的青年应是“白羽金衣”王越葭了。 陆羡之没想到他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王越葭的受辱。他最看不得小人欺辱侠士的事,如今自是忍无可忍,一脚便踢飞那年轻公子的鞭子,摘下了那青年嘴里塞着的东西。 那年轻公子冷冷道:“你在做什么?” 这个男人倒也生得俊美异常,可冷笑起来的样子却仿佛一团烈火重塑了面容似的。 陆羡之正气凛然道:“我倒要问问你在做什么?‘白羽金衣’王越葭好歹也是一名侠士,岂能让你如此折辱?” 白少央暗道不好,却听得那被鞭打的俊秀青年气愤道:“你这小贼胡说八道什么?老子被抽得正爽,你出来捣什么乱?” 他这么一骂,却把陆羡之给骂得一愣。 怎么这王越葭竟是自愿被绑被鞭的? 难道他在这庄子里呆了几年,就变得神智失常了? 年轻公子忍不住把鞭子顺手一扔,面上含笑道:“他是程庄主的一名贵客,我才是你们说的那个王越葭。” 话音一落地,陆羡之一脸骇然道:“你说啥?” 第36章 白羽遇上金衣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王越葭忍不住用斜眼瞅了瞅陆羡之,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你未有先约就闯进我的地盘来,还在客人面前动手动脚,最后还敢问我说啥?” 陆羡之面色一沉,随即退后一步道:“在下一时情急,冲撞王公子了。” 他好似忽然想起来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是丁家大少爷的侍卫,这个时候若是说得太多,只怕要连累到和他一同演戏的人。 那受缚的青年被扫了兴致,嘴上便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王越葭一转头便冷冷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他这一说竟是十分的威势,骇得那公子立时眉眼松融,赔笑相对,一点也不敢再放肆。 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王越葭便越是冷脸相迎,不似是在招待客人,倒似是在管教家仆似的。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reads();。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reads();。”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郭暖律冷冷道:“看一棵枫树,也好过看你。” 自从扮成丫鬟以后,他的话简直比白少央的呼噜还少,可现在他却偏偏说话了,不但说了话,而且还是一句冷冰冰的狠话。 王越葭却似乎很喜欢这狠话似的,冲着郭暖律笑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来人家说傻人有傻福也是有理的。不过你们既然不想看我,我就偏偏要让你们看我,而且要看得仔仔细细。” 他话一说完,人就去了里屋换了一件衣服再出来。 这一换却是一身织金嵌珠的华服,几乎闪得人眼睛都要流下泪来。 可白少央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从未发现过有这样适合穿金衣的男人。 若是别的男人穿上这身金衣,他只怕是连瞧都不会去瞧上一眼,可王越葭这一身金衣穿出来,却是衣衬得人如玉人,人衬得衣如天/衣。王越葭这么一走出来,简直是俊得发亮,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叫白少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但王越葭下面的一个举动却叫他吃了一惊。 因为他径直走到了陆羡之面前,仿佛一只炫耀着自己美貌的孔雀,可这炫耀完后,他就一拳挥向了陆羡之的脸蛋。 这一拳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力重千钧,若是真打到陆羡之的脸蛋上,只怕要把他的鼻梁都打破。 可陆羡之却躲都不躲,闪也不闪,直接站在那里让他打过去reads();。 原本想看好戏的白少央这下面色微变,可王越葭的这一拳竟也没有真的打下去。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陆羡之的鼻梁之上,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鼻子打断。 王越葭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陆羡之只愤愤道:“你的拳头太软,不用躲。” 他平日里像是一抹阳光,能包容每个人的黑暗,可如今他却似是一股明火,想烧尽躲在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 王越葭冷笑道:“好,很好。” 他这一冷笑,竟拳风一转,揍向陆羡之的肚子。 能躲过‘白羽金衣’王越葭这一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 所以陆羡之还是不能躲,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死撑着不退不倒。 王越葭打完一拳便冷冷道:“我看你是条汉子,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就和你的草包少爷滚出这拥翠馆,我只当没听过刚刚的那些话!” 他说完便走,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白少央连忙上去查看陆羡之的状况,却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默默地瞪了他一眼,也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三人被赶出拥翠馆之后,白少央却问了陆羡之一个问题。 “他刚刚揍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陆羡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既让我来找王越葭,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王越葭真是自甘堕落,他又何必诓白少央来此浪费时间? 刚才他一提到“深浅不一的枫叶”,王越葭的目光就闪了一闪,显然是听出了他在说谁。 而且王越葭换衣服之前,还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少央做了一个鬼脸。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冷傲孤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鬼脸。 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戏肉,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白少央等人身份不明,他演一场好戏也是理所当然。 陆羡之接下来便把拳头一松,露出了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团。 他把这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用蝇头大小的字写了两句话。 白少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陆羡之叹道:“他第一句话是约了我们明日午时去拥翠馆见他,第二句话是……” 郭暖律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陆羡之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他第二句话,是说伺候他的那个老驼子,就是程秋绪豢养的三大杀手中的一个――人称“善解人衣”的解青衣。” 白少央眼皮猛然一搐道:“善解人衣?” 第37章 两方人与两张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再次看到戚小蕙的时候,她正在晓寒轩门前扫地。 扫地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去做的事,可是她却好像扫得很专注,也很用心reads();。 用心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她如今虽是素面朝天,粗衣褐裙,看上去却比晚宴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面上少了几分铅华渲染的风尘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穿得虽然单薄,但却没有在这寒风中颤抖。 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reads();。”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reads();。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王越葭眸光一暗道:“反正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被带进了朱柳庄。” 陆羡之却眼前一亮道:“所以你自愿进这朱柳庄,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美人,而是为了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一旁沉默的郭暖律却眉头一挑道:“他是你的朋友?” 王越葭笑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他这话落在郭暖律的耳里,却仿佛是山谷里的回音,镜像中的自己,因为不久之前,有人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而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句话reads();。可惜他话里的那个人如今却已死了。 白少央奇异道:“你都未曾和他说过话,又何必为了他进这朱柳庄?” 王越葭默默地抚了抚茶杯,整个人都像是一张绷紧的弓。 可他接下来却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这气一叹,他才算是松了下来。 原来王越葭早年时最爱杀道上的恶徒小人,他不但喜欢杀,而且还喜欢虐杀,因为他觉得有些人实在不配死得太轻易。 昔日邪风教的“东风使”阴风灵,就是个十足十的恶徒。他行事之狠辣,手段之残酷,直到今日还叫人胆寒心颤。这人没别的爱好,一是喜欢炼丹,二是喜好杀人,而且一杀就是满门。阴风灵杀完人之后,便将男子去势,女子去乳,取这些人肉器官拿去炼丹制药。 一日阴风灵屠村之时,正巧碰上了王越葭,便被满腔怒火的王公子砍了四肢,扔进了猪圈。 王越葭本是想看着他慢慢死,但因有事先走一步,却叫邪风教的人救下了这狠人。后来邪风教另外三使在城中设下埋伏,狠狠地重伤了王越葭。 不过王越葭的确是个怪人。 他怪就怪在受的伤越重,杀起人来就越猛。 他这一受伤,嗜血的性子也跟着伤口的热血一起涌了上来,那“十八天罗阴阳功”一发动,他便使剑刺了“西风使”的胸,劈了“南风使”的腿,又斩了“北风使”的头。 邪风教的人倒下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中了奇毒。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小潘安”杜秀正巧经过,把他救上了马车,再请来名医下药,自己也衣不蔽体地照顾了他好几天,才把王越葭从鬼门关拉回来。 王越葭面色幽幽道:“我那时中了奇毒,满身都是烂疮,舌头也肿得像一个香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没日没夜地照顾我。” 可是等他伤势一好转,杜秀就立刻离开,好似有着急事一般。而王越葭后来才知道他的急事就是躲着朱柳庄的程秋绪。 白少央忽道:“如果他没有停下来救你,他是不是就不会落到程秋绪的手里?” 王越葭苦笑道:“这我倒是不知,我只知道我若不去救他,这一辈子也心安不起来。” 白少央叹道:“所以你舍得下尊严,放得下自由,甘愿让程秋绪那个狗贼骑在你的身上,就是为了这个杜秀。” 王越葭低低一笑道:“尊严固然重要,自由也是极美,可我若什么都不做,哪里还能算是个人?只能算一头猪。” 陆羡之又道:“可你在这庄子里呆了一年,难道一点也探不出他在何处?” 王越葭眯眼道:“我大约能猜出他被困在哪儿,可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连杜秀的边角都摸不到。” 白少央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想让我们一起救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图纸,将这图纸摆在白少央面前道:“这是朱柳庄东六馆的地图,里面标了暗哨明哨和各种机关的布防,是我这一年来偷偷绘制的。无论你能不能救到杜秀,只要你试着去做了,这份地图就是你的。” 白少央笑道:“那我若是真的救出了杜秀呢?” 王越葭微微一笑道:“那我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第38章 豪华礼包尽在箱内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程秋绪的第三次宴会便在浣莲舫举办,而白少央等人也依约赴宴。 这地方形如画舫,临水而建,倚柳傍花,本该是这庄子里最僻静的一个去处,但它此刻却是人声四起,亮如殿堂。 陆羡之透过窗户的一角遥望长空,发现天上不过疏疏落落几颗星,可他把目光低垂下来,却见湖上却被人放了千盏万盏的灯,仿佛把这一潭死水都映成了璀璨的银河。 那岸边的柳树旁也飞着轻轻的絮,白日里看着如雪雾似撒盐,晚间便仿佛融在了熏黄的灯火里,瞧不见也摸不着。绿柳枝子懒懒地搭下来,似一位美人向着华屋低下高贵的头颅,垂下千万的青丝。只是这青丝垂得太长,一探入水,就被这墨染似的池子给吞得没影了reads();。 而白少央只略略看了这柳树和湖面一眼,便把目光及时收了回来,继续看着这亮堂堂的浣莲舫。 他们所在的地方太亮,周围却暗得叫人不安,仿佛是有人想利用夜色的昏暗将这地方围成一个孤岛。 朱柳庄的半张地图是到手了,可是还有半张却不知从何处去取。 不过有这半张地图在,他的计划总归会更顺利一些。 白少央想了想,又喝下了一杯酒,这酒一下肚,他就顺便摸上了身边侍童的手。 这侍童长得便妖里妖气,可他却仿佛看得十分欢喜,那喜色堆在眉角,聚在两靥,满得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陆羡之看他演得和真的一样,心中既是佩服,也是忧虑。 虽说他们的身份还没被人识破,但白少央今夜喝的酒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程秋绪这个主人还没前来,他这个客人若先醉了,那要如何收场? 若是退场时他酒意上怀,不小心吐了一番真言,那可就是大大的收场不当了。 他这正想到程秋绪,程秋绪就来了。 他依然是众星捧月一般地过来的,这次他的身边围了三个美貌的侍女,和一个美貌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竟然就是白日里与他们相谈甚欢的王越葭。 他一坐下,便揽住了王越葭的腰。 王越葭却笑得依旧很冷,冷得叫人不敢看他。 即便是在程秋绪身边,他也依旧是不肯太委屈自己的。 程秋绪也不以为意,只冲着他笑了笑。 他这一笑,当下便有位锦袍的公子举杯道:“庄主有四美在侧,在新欢和旧爱之间都能左右逢源,当真是好生艳福啊。”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 可他却奇怪为何没在这里看到叶深浅。 不过这人向来都是神出鬼没,即便暂时看不见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程秋绪这次倒是显得中规中矩,先是上了清乐中的白纻舞,再是命人放了“韶云飞鸾坊”的烟火,哄得一众公子哥们心神荡漾,如在云颠。 白少央还以为他又要提几个可怜的女人过来任人淫辱,却不料他这次却命人提了四个箱子,三十块牌子、四十个木兰盒子和几百个不成串的玛瑙珠子来。 这牌子是分黄金、白银、青铜三种,箱子分的则是赤黄青紫四种。 程秋绪今日还带了三位美貌侍女,白少央听身边的公子议论,才知这是他座下的“翠衫”“黛衣”与“鱼袖”三大侍女。但这三个女人不单单是侍女,更肩负着调/教新人的职责。不过光看她们那如花似玉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想象有多少男女在她们手下受过折磨。 三人中的翠衫袅袅娜娜地移步上前,冲着众人婉然一笑,这一笑过后,她便开始讲解起了这这些珠牌盒箱的用处。 原来这翻上不同的牌子,就能用上不同的“货”。若翻的是黄金的牌子,用的“货”便最为上等,多是没人用过的“鲜货”。若翻的是白银的牌子,便只能得到被人用过一两次的漂亮“老货”,青铜的牌子则最为下等,指的是被用过多次的“旧货”reads();。 每件“货”都有自己的价钱,客人们若是想点“货”,就必须得在盒子里放上玛瑙珠子,这一颗玛瑙珠子便代表着一百两白银。下等货是百两起,中等是千两,到了上等便成了万两。 她说到此处,宴上的公子们便一齐发出一种奇异的笑声。 可这笑声却几乎让王越葭有些作呕,让陆羡之有些面色不虞。 男人和女人在这里已算不得人,而是一件件明码标价的货物。 他们此行若是败了,是不是也会成为这供人挑选的“货”? 陆羡之心内沉重,抬头一看,便发现有好事的客人问那箱子的用处。 翠衫这笑道:“这箱子里装的可能是‘鲜货’、‘老货’,也有可能是‘旧货’,箱盖打开之前,谁也不能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货。公子们可以选择翻牌,也可以选择抽货,但二者只能取其一,不可并存。” 有位紫衣金冠的公子问道:“不知要如何抽货?” 翠衫笑道:“我会将众位的名字写在红纸上放在一个箱子里,待会儿我抽上四个,便有四位客人能领走这箱子。领了箱子,便可去旁边的寻芳觅艳阁内验货,大家想验上多久都可以。若是有人运气好,说不定会抽到万中无一的极品。”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白少央看得在心底连连叹气,也懒得掺和进去,只和身边的小美人说说话调调笑。 翠衫一声令下,公子们便开始放玛瑙珠子,放完便要翻牌,这翻完牌后,才轮到了抽货。翠衫抽了三次,货色有好有次,公子们也有喜有忧。 有些挑中中等货的人,也等不及验货,当场便打开箱盖,解开腰带,让美人当庭跪下,伏在腰间,用一张巧嘴替自己纾解那压抑了好几天的*。 别人看这活春宫当真是看得热血上涌,郭暖律却冷眼看着,一身的血都仿佛已被冻住。 他一向都看不得这种东西,一看就要想吐。 白少央赶紧抓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道:“小绿若是不舒服,就去湖边走一遭吧。” 他说“小绿”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含上了十万分的真挚和深情,可郭暖律却冲着他鼓了鼓腮帮,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白少央立刻飞一般地把手缩了回去,可他这一缩,却发现郭暖律的人已经走了。 同时离宴的好像还有一位青衣的公子,他似乎也是看不惯这皮肉场,不想再呆下去。 白少央又看向陆羡之,发现他的面容仿佛也如月色般阴晴不定。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了翠衫在一旁叫道:“第四位抽中鲜货的客人便是——丁纯丁少爷。” 这话音一落,四座嘘声一起,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犹如利箭般射向这草包丁少爷。 丁少爷也愣了一愣,仿佛忽然之间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可他看到翠衫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便立刻堆上一脸傻笑,乐呵呵地走上前去。 他走上前去的时候,还笑嘻嘻地看了王越葭和程秋绪一眼。 王越葭却看也不看他,只冷眼瞧着天上的一弦白月reads();。 白少央却觉得他还是应该看自己一眼比较好,毕竟他才拜访过王越葭两次,程秋绪的眼线遍布山庄,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程秋绪却瞧他瞧得很仔细,仿佛是头一回遇见他似的。 他的笑如一阵春风,可这阵春风吹到人身上,却能要让人的命。 白少央大大方方地任他一看,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人看出什么破绽。 他已经用粗布把自己的腰缠得粗了好几圈,程秋绪若是能在他的身材上看出什么熟悉之处来,那他就头一个地佩服。 不过他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箱子,便托下人把那箱子给抬去了寻芳觅艳阁。 因为草包丁少爷是去验货的,不方便和侍卫一起去验,所以陆羡之帮他把箱子抬进去之后,便只得等在寻芳觅艳阁的外头。 白少央决定独自验货,倒也不全是为了惹人怀疑。 宴上那么多客人,偏偏第四个就抽中了他,很难说这不是巧合。 若程秋绪真的对他产生了什么怀疑,那这箱子装的可能就不仅仅是“鲜货”了。 到时无论是在床上动手,还是在别的地方动手,都是他一个人方便一点。 他为了维护自己在朋友面前那侠士君子的形象,可谓是煞费苦心,所以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把这形象给破坏掉。 抬箱子的人一走,他便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箱子来。 这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红木箱子,从外表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果硬要找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这箱子实在有些朴素,连一丁点的装饰都没有,不像是用来藏美人的,倒像是用来放一堆破衣服烂袜子的。 可是陆羡之走的时候,特意把他的佩刀给留了下来。 他不但留下了刀,还特意嘱咐了白少央一句悄悄话。 “这箱子有些沉。” 沉得不像是装了一个人,而像是装了别的东西。 但只要手中有刀,不管里面蹦出什么妖魔鬼怪,他都能用这把刀顶着。 最为可笑的是,他的这股莫名的安全感,却是韩绽的刀法给他的。 这么一想,也许等他杀死韩绽的时候,应该让对方死得轻松一些。 白少央准备妥当,正欲用刀拨开箱子,却见箱子的盖子被什么东西顶了开来。 他立刻后退三尺,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只手从里面把那箱盖给掀了开来。 而他只看了一眼,便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这只白玉般的手竟是叶深浅的手。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箱子里装的人居然是叶深浅。 不过知道是叶深浅后,白少央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上前一步,正想把这神出鬼没贱气四溢的高人给揪出来问问,却发现叶深浅伸出的那只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但垂了下来,还有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第39章 道高一尺则魔高一丈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那只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白少央冷眼看着,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也随着这血滴子一般无力地落下,一落便翻到了万丈的深渊,一翻便堕入了无底的鬼洞。 如果箱子里的人真是叶深浅,那他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如果箱子里的人不是叶深浅,那白少央就凶多吉少了。 但他接下来做的,却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箱子的背后,如一道无形无迹的轻风。 可就在下一刻,叶深浅那只手的小指猛地搐了一搐。 他这一搐,箱子背后的那道轻风便猛地一转,转出一道寒烈无比的刀光来。 而这刀光竟是顺着箱子的一道缝隙划进去的。 刀身划进去的同时,还同时向上一挑。 这一挑,再一转,便将整个箱盖都翻了开来,如掀开了一派黑沉沉的天。 箱盖子翻来开的时候,白少央便看到了叶深浅。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叶深浅,一个苍白虚弱的叶深浅。 但他看到的叶深浅既没有满身是血,也没有苍白虚弱。 他的衣服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平整得找不着一点褶皱,面色也比上一次还要健康红润,就连牙齿也似乎白了不少。 总而言之,叶深浅看上去不但身体好极了,连心情也是好极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了伤。 他冲着白少央挑了挑眉,然后把手上的血迹一擦,露出一只干净完好的手。 做完这些以后,他竟还对着白少央笑了笑reads();。 那是一丝明如朝光,亮如星月的笑。 白少央似乎也在笑。 他笑得很美,还带了几分腼腆,像一个刚出芽儿的绿枝,一朵开在断肠人心湖里的白莲。 可他笑完之后,却把箱盖子猛地往下一压。 他这一压势如千斤,竟是要把叶深浅死死扣在里面。 然而他压到一半,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因为叶深浅用手掌一顶,白少央便觉得自己仿佛在压一座即将爆裂的火山,一座即将决堤的大坝。 白少央知道自己根本就压不住,所以他也无需真的压下去。 他立刻松手,松手的时候还往后急退,退了三尺又三尺,直退到窗户边上。 而他这一退,叶深浅就跳了起来。 他跳起来的时候却神气得很,仿佛一只刚刚在泥地里滚过的小狼狗。 白少央看上去仿佛也很高兴。 他高兴得简直想把叶深浅的鼻梁给打折。 叶深浅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皮制的小袋子,还在白少央面前晃了晃,道:“这血袋子是不是不错?我还没见过比这更适合用来吓唬人的东西。” 白少央默默看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躲在箱子里半天,就是为了吓唬我?” 叶深浅看上去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样。 他眉头一挑,两手一摊道:“我难道是个三岁的小鬼?躲在箱子里半天,当然不止是为了吓唬你了。” 白少央敛眉道:“你不止是来吓唬我的,难道还是来和我幽会的?” 叶深浅却笑道:“我倒还真是来你幽会的,因为程秋绪已起了疑心,也把我看得越来越紧,咱们以后只怕不能光明正大地在这庄子里见面了。” 白少央冷笑道:“他又何曾对你没有疑心过?即便你真是白少央,他也要把你看得紧紧的。” 程秋绪这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善于顺着绳摸回去,他这一摸就能把别人的套给扔回去。 柏望峰决定在静海真珠阁狙杀他,却反而被他算计得死不瞑目。 总有人以为自己能一直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可这样的人却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接过他递来的绳子,然后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叶深浅却笑道:“我想你该是见过王越葭了吧?” 白少央点头道:“见是见了,他的性子虽怪,但也是义气深重之人。” 叶深浅听得笑上眉梢,好像白少央夸了王越葭,就是在夸他的眼光一样。 他笑完之后,还对着白少央道:“你如今可算明白我为何要让你去见他了吧?” 白少央笑了笑,道:“一来程秋绪本就疑心着你,所以你不能和王越葭贸然接触,只能通过我来牵线搭桥,这二来嘛,与人合作总要明之以理,示之以诚,这王越葭便是你给我看的诚意。” 叶深浅眸光一亮道:“不知这诚意你可否满意?” 白少央却翻了个白眼道:“我若不满意,也不会担心你受了伤reads();。我若不担心你受了伤,就不会被你给骗到。” 他倒也不算真的被骗到,也没有担心得太狠。 但白少央的心不算如何宽广,他自己若不高兴,便会往别人身上扎根小刺。这根刺扎在一般人身上,那就是挠个痒痒,只有扎在在乎他的人身上,才能真扎出点疼痒来。 可他偏偏就喜欢看这疼痒,他偏偏就喜欢看着别人愧疚。 叶深浅却忽然收起了笑,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向白少央。 “你是真的在担心我?” 白少央只面色淡淡道:“我当然要担心了,你若受了重伤,我的身份也一定被人看穿了。我既保不住你,也保不住我自己,难道不该担心么?” 叶深浅微笑道:“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该请你吃一顿酒的。” 白少央也笑道:“但在你请我喝酒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叶深浅笑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眸光一闪道:“箱子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他看出那箱子里除了叶深浅以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生得有些雌雄莫辨,倒是让人分不清男女。 叶深浅笑道:“那本是能让你过上一夜*的人,但我要混进这箱子里来见你,所以只好点了他的睡穴,让他休息了一会儿。” 白少央皱眉道:“你和他躲在一个箱子里,倒也不嫌弃挤。” 叶深浅笑嘻嘻道:“反正他一点都不臭,挤一点也不打紧。” 白少央懒得见他嬉皮笑脸,便直接坐了下来,与他说了和王越葭见面的事儿。 他说到了朱柳庄西面的半张地图,但却没有说到杜秀这个人。 谁知叶深浅竟也从戚小蕙那里得来了东面的半张图,这两张图若是合在一块儿,当真算是无往不利了。 可惜白少央的图并未随身带着,叶深浅的图更是直接没有。 他看完之后便已记在心中,记好之后自是直接烧成了一把灰。 白少央苦笑道:“所以我若想得到一份完整的地图,还必须得仰赖着叶大侠了?” 叶深浅却笑盈盈道:“是我要仰赖着白大侠才对。” 他笑起来的时候,笑意仿佛盈满了两个酒涡。 他用的是白少央的脸,可白少央绝不会笑得这么满,这么无所顾忌。 白少央盯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竟盯得出了点神。 明明是一样的面孔,为何这张面孔上面就是满满的少年气,他身上却是一箩筐的暮气? 白少央一想到叶深浅刚才那得意的笑,忍不住又板起了脸道:“我若再被你用刚才那样幼稚的把戏骗到,这张脸真是不要也罢。” 话音一落,叶深浅笑得更加欢了。 可白少央站起身来的时候,却忽地面色一变reads();。 他身子晃了一晃,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叶深浅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把戏一般,仍是笑盈盈道:“你就算想吓我一次,也不该选这个时机。” 可白少央却仿佛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一倒在地上,便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不断地发出“咯咯”的怪声,如被这山庄里的冤魂厉鬼给附了体,想真真地掐死自己似的。 叶深浅这才意识到不对,霍然起身,飞也似的掠到了白少央的身边。 像白少央这样注重颜面的人,就算是为了骗他,又怎会在他面前失态? 他低头一看,却见白少央面如金纸,喉咙被自己掐得青紫都不肯放手。 他刚刚还看着和没事人一样,如今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在喉核深处塞了一小块儿碳,这碳碰了明火,倏忽之间炸了开来,直把血肉炸成了血渣,骨管炸了骨渣。 叶深浅刚想把他的手掰开,却听白少央瞪大眼睛,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酒……” 难道刚才宴上的酒里有毒? 叶深浅来不及细想,立刻骑在白少央身上,抓向他扼住自己喉咙的两只手。 虽然一个人是不可能自己掐死自己的,但他也不能看着白少央这样痛苦下去。 可他刚一出手,白少央的膝盖就猛地往上一顶。 他这一顶,便逼着叶深浅的身子往前一倾。 这么一倾,白少央一掌化刀,砍向叶深浅的肩,一指成剑,点向叶深浅胸口的穴。 叶深浅急一偏首,便闪过那记掌刀。 他闪的同时,还右臂一腾,右掌一展,竟要切在白少央如白玉一般的手腕上,好逼停了这势不可挡的指剑。 他切得又猛又急,白少央的变招也很急。 他的指剑遇风化掌,抹向叶深浅的手,他的掌刀顺时化剑,切向叶深浅的脖子。 剑影与刀光仿佛在他指尖和掌心里来来回回地跳跃、翻覆、舞动,恍如一幅幅流动的画,跳动的脉。 叶深浅只双眉一挑,右臂一腾,用手肘顶上了白少央的这一掌刀,消解了这如雷似风之力,他这一消倒逼得白少央的手掌疼得发麻。 而在白少央的指剑切向他的脖子时,他却猛地向下一沉,沉的同时还出了一掌。 掌风飘而不重,轻而无形,可这掌风笼罩之处,却是白少央胸口的几处大穴。 白少央却不躲不避,反而指剑迎风而转,顺势而上。 这一上如腾虚写虹,这一转似月转花萦,趁着叶深浅身子一沉,他的指剑便从对方的脖子拂向了对方的面孔。 所以等叶深浅的掌贴在白少央的胸上时,白少央也已揭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这才是他装晕装倒装中毒的真正目的。 可这面具一揭,叶深浅自是满脸愕然,白少央也是不遑多让。 他一看到叶深浅的那张面孔,脑子就轰地一下炸了开来。 第40章 人在岸边走哪能不湿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一看到那张脸,手就猛地一抖,抖得面具都掉了地。 他脑子里轰轰乱乱的,眼前白茫茫地一片,竟似是云遮雾绕一般。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似连惊讶是什么表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深浅也是满心错愕,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他一是惊讶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摘了自己面具,二是惊讶白少央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 而且这么大的反应还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 叶深浅忍不住眉头一跳,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仿佛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看着他。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这一分明,白少央面上的表情就一点一点回来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身来,接着就一动不动地瞧着叶深浅。 他瞧着叶深浅的样子,仿佛看着一条表面平静的深河,一枚故人印在镜底的浅像。 叶深浅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脸皮很厚的人,可如今的他竟忽然想找个地方遮一下自己的这张面孔。 因为白少央的目光简直太不遮掩了一点。 所以叶深浅只得轻咳道:“请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白少央只道:“你若不是个瞎子,就该看出我是在看你。” 叶深浅苦笑道:“我当然不是个瞎子,可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一只鬼。” 白少央没有说话。 他刚才的表情的确像是看到了一只鬼reads();。 其实即便他真的见了鬼,也未必会露出这样的反应。 他之所以有刚刚的反应,是因为叶深浅刚才背对着光,面上融入了大半的阴影,而在这逆光暗影之下,轮廓也被这暗影的刀给削了一削,使得他竟把这人错看成了年轻时分的楚天阔。 但一等到光线明朗之时,叶深浅的面颊又完整地丰满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所以白少央此刻又觉得对方与陆羡之有那么几分相似。 但等换上一个角度,他又开始觉得这人像极了年轻时的楚天阔。 可一个人怎么能既像楚天阔又像是陆羡之? 白少央走来走去,又看来看去,看到后来,他简直要怀疑他是楚天阔和陆羡之的儿子了。 不过这个荒谬的想法并没有在他的脑袋里停留太久。 他一抬头便对着叶深浅道:“我觉得你和陆羡之有几分相像。” 白少央当然不能说自己把对方看错成了楚天阔,他若说出了这个想法,那就是把现成的把柄送给对方。 叶深浅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灿然一笑道:“这世上的丑人各有各的丑,美人却总是相似的。长得好看的人就那么几款,五官上有几分相似又有何妨,你又何须大惊小怪?” 白少央这次却没有觉得他厚脸皮了。 因为叶深浅说的倒也的确有点道理。 这道理就是因为他的确生得很好看。 男人的美分很多种,粗犷的美让人想到草原上的烈酒,正气的美让人想到瀚海上的朝光,阴柔的美让人想到瓦檐上的酥雨。 叶深浅的美倒并不显得粗犷,只是在陆羡之的柔和和楚天阔的正气之中各取一半,融到了一块儿,打造成了一张独一无二的面孔。 他那两道剑眉浓淡得宜地横在额上,本是正气无比,但偶尔如燕尾般轻轻一挑,便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俏皮。而他微微一笑的时候,面上的正气也被这笑给融成了一派风流写意。 这人动起来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美,不动的时候却是另一种美。 清清寒寒的月光透过错落有致的窗格泄在他的面上,衬得这面容也白得有些惊人。这人不开口不微笑的时候,面庞静得似一块千雕万琢过的玉。 白少央忍不住有些嫉妒。 不过他只允许自己嫉妒一小会儿,因为他虽然喜欢坦诚地面对自己的贪欲,却不喜欢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幼稚。 而嫉妒这个心思本身就是幼稚的代名词,所以若是超出了这一小会儿,他就想打自己一巴掌了。 叶深浅见他看得出神,也就无奈地叹道:“你若想夸我好看,就千万别憋着。你憋得辛苦,我也会难受。” 白少央笑道:“可我就喜欢看你难受怎么办?你一难受我就浑身舒畅,你一舒畅我就难受了。” 叶深浅却似笑非笑道:“我与别人舒畅的时候,你自然会看得难受。” 白少央也不想继续被他带偏,只话锋一转道:“你和陆羡之当真没什么关系?” 叶深浅只道:“现在是没啥关系,以后或许就有了。” 白少央奇异道:“为何是以后有?” 叶深浅笑道:“我最近忽然想收个干儿子,他长得不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不过他若嫌我这干爹年纪太小,我也可以委屈一下自己,当当他的义兄reads();。” 话音一落,白少央的白眼翻得简直乘风飞上九霄天了。 叶深浅这刀枪不入的脸皮简直厚实得令人绝望。 可他偏偏要憋住心里一番气,就是不指责这厚脸皮,因为他越是指责,叶深浅反而要越是得意,这人简直是生了一番天生的贱骨。若不拿些奇形怪状的话吸引人注意,他就不知该拿什么引人注意了。 可白少央念头一转,发现自己又被他的容貌和废话给吸引了注意力,反而忘记了真正要问的东西了。他心底一沉,面上却含笑道:“我若问你为何要查楚天阔之死,只怕你不肯老实回答。那我只问你,你是如何看楚天阔之死的?” 叶深浅却仿佛被他的直白一问给微微惊了一惊。 可惊讶之后,他就干脆把箱盖一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箱子上,翘起个二郎腿,面上笑嘻嘻道:“你为何不问问我是如何看待张朝宗的呢?” 他实在是个很擅长声东击西的人。 可是白少央这次却仿佛很感兴趣。 于是他便对着叶深浅道:“像张朝宗这样的伪君子,我不觉得你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他虽然很爱惜名声,但为了不让叶深浅生疑,也只能泼一桶脏水到张朝宗身上。 叶深浅笑道:“张朝宗怎么就是个伪君子了呢?” 白少央笑了笑,然后说了很长的一段瞎话。 “韩绽来找我的时候,倒是说了不少他的事迹。这张朝宗看着是个名声极佳的谦谦君子,骨子却是个唯利是图的伪君子。他年少时的好友‘御星手’狄星离因得罪了燕山府的宁小侯爷,被他派人暗害。狄星离尸骨未寒,他不但不为好友复仇,还去巴结那宁小侯爷,后来小侯爷对他若即若离,他便想法子去投靠梁国公的公子。这两人虽是权贵,却皆是鱼肉百姓、横行霸道的权贵。他不想着避开,却和苍蝇看到屎一样扑上去,你说他不是伪君子,那谁还是伪君子?” 叶深浅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不但有些轻佻,还有些讽刺的味道。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叶深浅冷笑道:“我笑你看着聪明,却实在糊涂。你和韩绽一样,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朝宗巴结这两人是真,但为友复仇也是真。” 这仿佛是白少央第一次被骂得通身舒畅。 但他面上还是冷冷道:“他奴颜媚骨,毫无气节,难道也是为友复仇?” 叶深浅却怒其不争地看向白少央,一脸无奈道:“你知道他巴结这两人,那你知不知道他巴结完梁国公的公子之后,宁小侯爷在半年之内就暴毙了?” 白少央继续装糊涂道:“这又有什么联系?” 虽然他现在很乐意有人为前世的自己说一说好话,但待会儿只怕就要很不乐意了。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个从未见过张朝宗和楚天阔的年轻人,会比谁都接近楚天阔一案的真相。 而这层真相,还是他自己用这段瞎话给激出来的。 第41章 判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淡淡道:“宁小侯爷当时是被人参了数本,爵位一降再降,最后还降到了牢狱里去。” 白少央心底一颤,面上却丝毫不变道:“那是先帝降下雷霆之威,与张朝宗有何关系?” 叶深浅淡淡道:“先帝在盛京日理万机,怎会有空在意燕山府的霸道行事?若不是梁国公在鼓动底下人在先帝面前参奏,燕山府的小侯爷怎会倒?能说动梁国公的,除了他的公子又能有谁?那时在梁国公公子身边的,又是何人?” 他顿了一顿,对上白少央略显惊讶的面孔,唇角一扬道:“梁国公与燕山府素无仇隙的,能以一张巧舌挑动两者关系,让国公的公子视宁小侯爷为未来政敌的,也只有张朝宗了。” 白少央眼皮一跳,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故意往前世的自己身上泼脏水,只是想撇清自己同张朝宗的关系,但却不料引出这么一段话来。 这叶深浅看着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十六年前的他顶多只有十岁。 那这些陈年旧事,他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明了的? 叶深浅又道:“用挑拨离间的法子,使一个小人扳倒另外一个小人,怎么说都上不得台面。但他已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宁小侯爷入狱不久便暴毙在狱中,张朝宗也算是为狄星离复仇了。” 即便是白少央这样的人,心里也软了几分。 单就凭这番话,他就觉得叶深浅这人比刚刚顺眼了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自从楚天阔离世后,他就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reads();。 不了解张朝宗的人一般都敬他爱他得要死,了解他的人却憎他鄙他得要死。 无论是流于表面,还是往深处探究,人们对他的爱与恨都是一样的极端,好像不走到极端,他们就不知该如何去爱去恨一般。 然而做戏也得做全套,白少央还是继续嘲讽道:“但他若真是君子,就该挺剑而出,而不是使这些鬼蜮伎俩。他用的手段,终究还是配不上他的名声。” 叶深浅道:“他的确算不上是君子,君子轻名重义,他却重名重义。” 白少央苦笑道:“重名重义?”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 叶深浅笑道:“他舍不下功名利禄,却也没法完全倒向不义,所以只能混个不上不下的‘拈花君子’之名。若说他是小人,他也确实有功德实绩在手,可说他是大侠,他的私心却太重,怎么也重不过侠心。” 白少央的眉峰挑了一挑,如红烛微微一爆。 “可一个私心太重的人又怎称得上是侠士?” 叶深浅却侃侃而谈道:“侠士也是可以有私心的,只要做的事情符合侠义便可。也许他救莫渐疏等侠士,是为了结下人脉,或许他做些施舍贫民的善事,是为了声名在外,可就算他立下的每件功德都有私心,谁又能说有私心的善事就不是善事?错杀好人也是杀人,私心为善也是为善。人怎可本末倒置,只看目的,不看本质?” 他说到最后,竟隐隐地在为张朝宗抱不平。 白少央却已听得垂下眼,低下头,心中既是暖流淌过,又是疑窦四起,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在张朝宗死了十多年后,仍有人肯狠狠地记得他,中肯地评价他,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疑惑? 叶深浅又道:“张朝宗也曾明哲保身过,也是冷眼旁观过,可他到底还是做了些实事的。而这天下永远都是说的人多,做的人少,有时我倒真希望做事的人能多一点,对做事之人苛求挑剔的人能少一些。” 白少央闭眼一叹,话锋一转:“可评判别人永远比自己去做要简单得多,前者只需动动嘴巴,后者却不知要花上多少心力。” 符他心意的时候,自然是捧上了天,不符心意之时,便要死死踩在脚下,可别人究竟也没欠着他们什么。 叶深浅顿了一顿,又轻轻一笑道:“因为看客们只是俗人,可这些俗人却很想让大侠们去当圣人。圣人自该是十全十美,一点私心都没有的,若是有了,那便是人人打杀的伪君子。小人们本是贱人,所以做了一丁点好事儿,便让人觉得可爱至极。可张朝宗非圣非恶,也和看客们一样是个俗人,有些人知道他的真面目,难免就要失望” 白少央苦笑道:“你从未见过他,但却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叶深浅眯了眯眼,清浅一笑道:“我的确从未见过他,但在我知道他和楚天阔的关系时,就已经开始调查他了。你若同我一样细细研究过这俗人的生平,便会发现他也是个人才……”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一般打在白少央的心头,打得他喃喃道:“人才?” 他的面孔仿佛被月光切成了一明一暗,竟是说不出的古怪。 叶深浅笑道:“有种人才是冬日里的梅,一身傲骨一生清白,有种人才却是池子里的莲,喜欢在淤泥里厮混打滚,但无论怎么混怎么滚,它都不会把淤泥沾惹到莲花瓣上……张朝宗自然不是真的白莲花,但他在黑泥里打过滚,却没让自己彻底沦陷下去reads();。” 白少央直愣愣地盯了叶深浅半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想过除了楚天阔之外,还会有一个人这么了解张朝宗,了解得好像他与张朝宗相处了十多年一般。而这个人竟从未见过他,只凭着市井流传的只字片语,就推断出他生前的种种。 白少央如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多一些。 他从未想过,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寻到这样的一个知音。 他看上去还好像比白少央自己都要懂张朝宗。 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他为何不能早生几年,为何不能早些见到张朝宗? 叶深浅看过来的时候,他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道:“你想了很多,但却忘了一点。” 叶深浅却道:“我忘了什么?” 白少央神情晦暗不明道:“人都是会变的,为死人复仇这种不划算的事,是他早年才会做的。” 人若到了中年,名利在手,就再难保持本心了。 叶深浅道:“即便他真的被染黑了,有一点却是不变的。” 白少央疑惑道:“那是什么?” 叶深浅道:“他是个很实用的人,所以他绝不会为了私人恩怨去杀一个好人,因为那除了泄愤之外,并无半点好处。”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楚天阔便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叶深浅笑道:“可有人却告诉我,张朝宗与楚天阔之死有关。假若他是杀死楚天阔的凶手,那他可曾得到半分好处?他如果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暗害恩人之事,那一定有一个无比重要的理由,重要到即便他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白少央不以为然道:“也许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让楚天阔知道了也说不定。” 叶深浅却冲着他眨了眨眼,微微笑道:“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一点很奇怪。” 白少央挑眉道:“奇怪?” 叶深浅淡淡道:“楚天阔一死,张朝宗就着急毁尸灭迹,长着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有问题,你说他难道是个傻子?” 白少央心中一跳,面上却淡淡道:“他当然不是个傻子,他若不毁尸灭迹,别人就会看出楚天阔的真正死因。” 叶深浅笑道:“即便别人看出了又何妨?他完全可以把楚天阔的死推在别人身上,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地去替恩人复仇,复仇之时还能杀人灭口,岂不快哉?” 白少央敛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叶深浅定定地看着白少央道:“他毁尸灭迹,不是想掩盖楚天阔的死因,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楚天阔。” 白少央面色一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深浅唇角一扬道:“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南海上客’楚天阔根本就没有死在十六年前,他或许还尚在人间,看着韩绽替他奔走复仇。” 话音一落,白少央几乎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第42章 互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一颗心几乎已被冻住,身上也冷到了极点。 可他面上却仍在笑,而且那还是一种荒谬和讽刺的笑。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白少央笑道:“你自己都说了张朝宗是个不讲私情只讲好处的人,他若一定要害楚天阔,那就一定会下死手。” 叶深浅道:“也许他顾念着往日恩情,不愿下死手,只是将楚天阔重伤之后,再将他囚禁在某处呢?”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叶深浅苦笑道:“为什么不可能?” 白少央抬头看向他,声音冷然道:“若张朝宗真的顾念恩情,就该一剑刺死楚天阔reads();。张朝宗若是豺狼,楚天阔便是苍鹰。你可以猎鹰杀鹰,却不能折了鹰翅断了鹰爪。将楚天阔这只老鹰如金丝雀一般囚在笼中,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和羞辱。” 叶深浅抬眸看向白少央,仿佛看向一团捉摸不定的风,一道随风摇曳的影。 下一刻,他忽然对着眼前的风和影开口道:“你看起来似乎很了解楚天阔。” 白少央针锋相对,毫不示弱道:“你看起来好像也很了解张朝宗。” 叶深浅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的身份。” 白少央笑道:“我也实在好奇你的身份。”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如远山的积冰遇上原野的明火,相撞之后便是消融,融了之后便只剩一江春水脉脉向东。 笑容是对人对事最有利的武器,它或许不能消弭人心暗霾,却能将纷争埋入暗河潜流中,将杀机的种子压在墙角石缝之下。 叶深浅笑完之后,便施施然地站起身来,走到地上拿起那人/皮面具。 他虽然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白少央,但也不急于一时。 可当他真正拿起那面具的时候,却是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似的。 自见到叶深浅以来,这还是白少央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就连他刚刚露出的错愕,也是短暂而克制的,可现在的这份尴尬,却是毫不收敛的。 他正欲上前,却见叶深浅拿了那面具在白少央的面前晃了一晃。 这一晃便让白少央看清了那面具上有个清清楚楚的破洞。 而这明晃晃的破洞或许是他刚刚所用的指剑所戳破的,也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手一抖,所以不小心戳破的。 白少央沉默了半晌,似乎十分歉然地说道:“看来这面具你是没法子再戴下去了,不过像叶兄这样聪慧谨慎之人,应该还准备了第二份面具吧?” 他说“聪慧”时倒是看不出什么,可说“谨慎”这个词时,却像是故意讽刺的一样,语调竟微微上扬。 叶深浅干巴巴地说道:“人/皮面具又不是肉干,你以为我会随身携带很多份?” 这句话仿佛是他从喉咙里硬生生地抠出来的。 白少央眉头一皱,恍如万分忧切道:“那要如何是好?” 他看上去也是十分懊恼,懊恼得简直在心里笑开了花。 叶深浅瞅了他半晌,见他演得这般情真意切,便忍不住叹道:“白大侠这么聪明,就不能教一教我这个蠢蛋?” 他以为白少央刚刚手抖掉了面具,是因为太过惊讶。 可却没想到这人在惊讶的同时,还不忘算计于他。 白少央只笑道:“你若是个蠢蛋,那我岂不成了白痴?其实像叶兄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忘了这里还有另外一张面具?” 他说完这句话,还特意对着叶深浅扬了扬脸,仿佛是在炫耀自己戴着的这张面具一般reads();。 叶深浅满面狐疑地瞅了瞅他,道:“你真想把这张面具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如落叶般在白少央的面上飘了一飘。 白少央淡笑道:“你也说了这面具不是肉干,既然不能拿来一填口腹之欲,那我一直带着又有什么意思?” 话一说完,他便将面具也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面孔。 说来也是奇怪,同一张脸放在叶深浅身上,恍如是剑光里吟出的一首诗,可放在白少央的身上,却宛如是刀丛里开出的一朵花儿。 叶深浅看到这朵花儿的时候,仿佛连面色都柔和了几分。 可白少央把面具递过来,他的手却像是冻在两侧一样,连抬都抬不起来。 他不但不去接这面具,还似是十分怅惘道:“你把面具给了我,那我不就成了丁纯?” 白少央手一垂,眉一动,笑上两靥道:“你戴上了我的面具,自然就要假扮成我易容的丁纯,我卸下这张面具,自然就要假扮成你易容的白少央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事儿听来简单,可被他说来却好像一首绕口令,绕得叶深浅的头都大了两圈。 但在下一瞬,叶深浅忽地叹道:“你是想去接近程秋绪?” 白少央低眉垂眼道:“我只是想让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叶深浅只轻轻笑道:“可惜我已经见过你的朋友。” 白少央笑道:“可我想让你见的人并不是陆羡之和郭暖律。” 叶深浅奇异道:“你难道还有别的朋友在这庄子里?” 白少央倒不急着回答,只侃侃而言道:“我逃出静海真珠阁后,并没有马上去和陆羡之他们会合,而是先去了别的地方。” 而这些地方分别是孤山派、岁安阁、九流会、众贤帮、照金楼还有群清逸水门在云州城的分部。它们或许顶着赌坊钱庄的名号,或许盖着酒楼饭馆的幌子,又或许藏在老鼠都不愿光顾的臭胡同和窄巷子里。不管怎样,云州城这块儿宝地,还没有完全被看似一手遮天的程秋绪给拿下。 叶深浅笑道:“我知道云州城并非铁板一块儿,可即便你找到了这些人,他们也不会为你出头。” 白少央笑道:“他们虽不会主动站出来,但他们至少给了我几个名字。” 叶深浅奇异道:“几个名字?” 白少央道:“云州城不是一块铁板,朱柳庄也不是一块铁饼。”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朱柳庄里还有他们的人?” 白少央笑了笑,然后忽然走到他身边说了几个名字。 叶深浅不但听得双眉一扬,也看得笑涡一绽。 这些江湖人要么和程秋绪有私仇,要么和朱柳庄势不相容,但要让他们给出这几个名字,也绝对不会容易。 白少央一定是做了某些交易,可现在的叶深浅并不想把这层交易给挖出来。 他只是觉得白少央的城府实在和他略显稚嫩的面孔不太相称。 这个人明明才只有十六,但却好似已历经劫波,看尽人世沧桑,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暮气reads();。 他的血看上去似乎是冷的,可碰到朋友的时候,会如地底热泉一般滚烫。 叶深浅见过许多热血上涌的少年人,还见过暮气沉沉的少年人,但这样一个既热血又暮气的少年人,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交换完了情报之后,叶深浅才算是正式接过了丁纯的面具。 这面具交接完后,他们的立场好像也就从此交接了,以后再见的时候,只怕要是另外一种欢腾可笑的闹剧了。 可叶深浅却没想到在这层闹剧开始之前,他先看上了一抹奇异的亮色。 而这层亮色便是白少央的胸膛在月光下的反光。 就在叶深浅沉思的时候,他已经利索无比地脱掉了外衣,解开了腰带,只剩下一层中衣。 白少央不但已经开始脱,而且还一脸急切地催促道:“面具给完了,衣服自然也得换,我说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衣服脱掉?” 叶深浅微微一愣,然后迅速地转过了身,默默地等他脱完。 他一转身,白少央竟也愣住了。 他不穿衣服时最好看可是这人说的,可如今他真要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了,他居然转头避而不见了?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 叶深浅仿佛也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但他似乎很自信,很笃定地笑道: “你脱衣服的时候,总得有个人替你守着门。” 白少央却笑道:“你嘴上透的全是花花肠子,身体却和个木头似的,莫非你其实是个假把式?” 叶深浅笑了笑,却依旧倔强得没有回头。 “你真的想让我看?” 白少央冷笑道:“你看不看我倒无所谓,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心不诚,话也不诚。你若是心里有疙瘩,又何必来招惹我?” 叶深浅却道:“可你若是真的对一个人心诚,难道不该等他放下戒心,再去看他身上的伤疤么?” 白少央愣了一愣,随即看向自己的胸膛。 他的上身本就好看得很,只是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如蜈蚣般横在左肩上,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这疤是他去救隔壁老王时留下的,对比起别的疤痕来说还新了一点,结痂之后,还隐隐带有几分血色。 可叶深浅这样水里来火里去的高手,怎会害怕看到别人身上的伤疤? 白少央转眸一想,却听叶深浅淡笑道:“你不必多想,我不去看你,你也别来看我,你若真想学古人那般坦诚相对,咱们以后可以在床上打打架,赌赌钱。” 他依旧是笑意风流,可白少央却眉头一皱,面上竟一点都笑不出来。 因为就在叶深浅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对方转过身去的真意。 他不是不想看到白少央身上的伤疤,而是不想让白少央看到他身上的伤疤。 第43章 绿俏女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墨色在天空晕染着,一圈一圈荡开来,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这暗色深得似连星子的光都能吞没。银镜似的冷月懒懒地垂在墨染的天上,将隐未隐,似坠未坠,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这样的月色之下,郭暖律的眸光也似乎与月光融为了一体。 他在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上缓慢而坚定地走着,仿佛走的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但路没有尽头,人却可以停下。 他走到了浣莲舫的对岸,便在一处湖灯边停罢,仰头望着天,一张冷峭的面容映在了昏黄的灯下,连森冷凌厉的轮廓似也晕开了几分。 郭暖律停下来的时候,刀锋般的秋风仿佛也停了下来。 所以他人不动,那衣角自然也是岿然不动的。 但和郭暖律同时出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 一个是不知身份的青衣客,另外一个却是锦袍华服的公子。 青衣客带的只是随从,公子带的却是刚刚从箱中提出的美人。 那美人含羞带怨,公子却看得如痴如醉。 他竟等不及带着美人入阁,只迅速解衣宽带,将美人推倒在地上,于幕天席地之下,就和身下之人颠鸾倒凤起来。 而郭暖律侧头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两具白乎乎的*交缠在了一块儿。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面色在陡然间变得惨淡至极。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能吐出来。 但等郭暖律转身欲吐的时候,青衣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这一转,对方这一动,两个人就几乎撞到了一块儿。 所幸郭暖律还是及时停了下来。 他先是一停,再是一退。 可这一退之后,那青衣人的随从就风风火火地冲上前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你这人的眼睛究竟长在哪里?怎么只顾低头看路,不懂抬头看人?” 郭暖律立即抬头,露出了一双冷电般的眸子。 他这一抬头却逼得那随从连连后退,几乎要跌倒在地。 谁也没想到一个丫鬟身上竟能有这般可怕的杀气。 杀气既不是牛肉汤,也不是鸡肉粥reads();。 它不咸不淡,无形无迹,只有当你感到喘不过气,站不住脚的时候,才会知道这东西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而那随从现在就已经真切感觉到了郭暖律身上的杀气。 但郭暖律看向那青衣人的时候,却看见他正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仿佛一点也察觉不到这杀气似的。 他刚刚才离开了白少央扮的假傻子,现在却好似碰到了一个真傻子。 ―――――――――――――――――――――――――――――――――――――――― 清阳侯杨决离宴之时,是带着一腔不屑与愤懑离宴的。 他虽早知这朱柳庄乃藏污纳垢之地,但还是见不得有人当众宣淫,污了他的视听。 食色性也本是寻常,可若这*的对象是被掳劫而来,而非自愿为之,那无论是春风一夜,还是花钱赎买,都不过是助歪风涨邪道罢了。 家仆陈三商见主人匆匆离去,自然也不敢再留下。 他一见主人面色沉沉,便急不可耐地问道:“侯爷可是看不下去了?” 杨决只淡淡道:“本侯入庄之前,便知晓这地方是何等藏污纳垢了。” 他身如长山,背如松柏,面上剑眉高耸,鼻峰挺拔,本是掩不住的英武豪迈之气,唯独一双眼是最过风流的桃花眼,还有一双唇是天生的红润,润得叫连这英武之气都被盖了一半。 陈三商不解道:“侯爷既不喜这藏污纳垢之地,何苦要纡尊降贵地前来?若想找女人,外头有的是懂得服侍人的姑娘。若想找男人,那也有……” 他的话说到一半,杨决却忽然瞥了他一眼。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眼,便让陈三商骇得说不出话来。 但不只是陈三商自己,就连杨决自己也觉得朱柳庄一行实在荒谬。 像他这样的人,向来对烟花酒色之地避而远之,就连歌伎也没有养几个。 可此行有安平王府的小王爷极力邀请,他若是执意不来,便是要得罪小王爷了。 陈三商呐呐无言地低下头来,杨决见他不说话,眉峰处如柳叶般挑了一挑,语气一缓道:“本侯在西北诸事上还得仰仗安平王,此刻还不可得罪他的独子。但他们要在我面前拿良家子弟淫乐,如何叫我在那宴上坐得下去?” 陈三商叹道:“侯爷同这起子混账玩意儿坐在一块儿,当真是委屈了。” 他来到这朱柳庄之前,从未料到程秋绪的客人中竟有如此多的勋贵子弟。 光是这次的宴上,陈三商就见到了安平王府的小王爷、宣国公的二公子、鲁阳侯的小侯爷还有王尚书家的少爷。不知之前的宴上,还有多少亲贵子弟的身影出没。 杨决面上厉色一现,倏忽冷笑道:“光一个程秋绪,还没本事叫我委屈。” 任程秋绪如何狡诈阴险,都不过是别人养的一条狗。即便狗链松了,狗笼破了,他也翻不出背后那人的手掌心。 但他身后那人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单凭一人之力,只怕也难撼大树,只能合众人之力,才能撬动一点树根。等那西北诸事一了,他或许试着联合朝中的有心人,在今圣面前参上一本reads();。 正这么想着,他但见前方影影绰绰地来了几人。 其中两人颠三倒四地走到一半,便滚在草地上*交欢起来,另一人看起来似是他们的丫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目,但看她站着的那样子,好似是在替主人望风。 杨决不假思索地拔脚便走,却发现那丫鬟也冒冒失失地撞了过来。 他这一撞,杨决立停。 他这一停,对方便急退。 陈三商护主心切,上去便是劈头盖脸几句数落。 可他这一数落,却硬生生逼出几道骇然杀气来。 可一个丫鬟身上怎会有这样的杀气? 杨决心中一凛,却见那低头垂眼的绿衣女子忽然之间仰起一张面孔。 她这一抬头,却叫杨决内心猛然一震。 这女人面上轮廓深邃,鼻梁高挺,这近近一看,竟有几分像是个男人。 可她的两唇却红得似沾了一点血,粗粗一瞧,如含了一团明火在口中,可再细细一看,就能发现这双唇艳得有些灼人,薄得像是被什么人削过一样。 绿衣女子的两道眉仿佛也不甘示弱,如一双刀锋般轻轻挽起,挑衅似的横在眉骨上,勾出凌厉而嚣张的弧度。 可她面上最可怕的还是一双眸子。 这双眸子似是早早地埋伏在那儿,专门用来勾走杨决的魂魄似的。 天上的星子若是缀得不稳,掉了下来成了流星,这流星的尾焰便是她的眸。 月光若是能清清寒寒地洒在冰面上,那冰面上折射出的冷光也是她的眸。 而绿衣女子这一抬眸,便似两道流星落在杨决的心中,两点冷光摄入了他的眼中。 杨决自是内心大震,失了魂魄一般地瞧着她。 他只觉得这女子站在哪里,哪里就成了他心中的一道景。 这同时具有男子的刚毅和女子的清艳的面孔,仿佛是一道针对他的大杀器。 绿衣女子接下来却冷冷道:“让开!” 杨决这才如梦初醒,也不回避那草地上的淫景,只柔声道:“敢问姑娘芳名?” 绿衣女子冷笑道:“我说让开,你听不懂?” 她的冷笑仿佛一道利剑。 可这利剑却戳不破杨决内心的幻想。 只是他刚要说话,前面的那片草地上便传来了一些声响。 那美人在如狼似虎的公子身下婉转承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娇吟,这娇吟如浪似波般涌了过来,竟让绿衣女子面上一白。 她这面上一白,两颊便仿佛晨光下的一片片雪。 杨决正欲上前询问,却见这绿衣美人面颊猛然一搐,忽地腰一低,在他衣角上吐了出来。 她吐完之后一抬头,才发现杨决看上去便似一道陨石砸中了脸。 第44章 夜遇老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都说夜半时分阴阳交接,是鬼门大开,群魔乱舞之际。 白少央原本是不信这种说辞的,可他现在却有些信了。 因为这夜半是白少央和叶深浅对调身份的开始,也是之后一连串风波的开始。 他在那箱子里的美人身上弄出了点可疑的痕迹,才轻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跳入草堆之中。叶深浅披着丁纯的皮,自然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大门的,他却行于暗处,潜于夜色,在柳影墙下穿梭,于花间廊上游走。 要想不惊动府里的暗哨正哨,他还着实得花上一番功夫,专门走得偏门、死角等不易察觉的地方。 可等他花了极大力气,费了不少时间,来到程秋绪之前给叶深浅住的漪岚小筑之后,却见这地方已是灯火通明,仿佛刚刚举行过一层盛宴似的。 白少央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 而他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程秋绪正在里面等他。 他明明刚刚还在宴上,却似乎已在这里等了许久,等得月自满而缺,等得花从开到谢。 也许刚刚宴上的那个程秋绪只是另外一个冒牌货。 而真正的程秋绪,则躲在这犄角旮旯里与叶深浅所扮的白少央幽会。 他正这么想着,却见站在窗前赏月的程秋绪忽然回过了头reads();。 他这一回头,白少央就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静海真珠阁。 他能这么想,是因为程秋绪面上的笑简直和当时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温煦如光,一样的酥如春雨,一样地要人性命。 一个人要练上多少次,才能把这笑容的弧度都练得一模一样? 白少央忽然觉得和程秋绪比起来,自己这辈子要练的东西还不算少。 于是他现在就先练了起来,而且练得还很起劲。 他冲着程秋绪露出一丝能令人脸上发烫的浅笑,道:“庄主今日心情可好?” 叶深浅总算还是有点良心,将他这几日与程秋绪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尽数告知,所以白少央也知道他平日里是如何与程秋绪相处的了。 程秋绪笑道:“我看到你的时候,心情都很难不好。” 白少央干脆坐在了椅上,面上盈盈笑道:“看来我会是庄主的一员福将了。” 程秋绪笑道:“我虽想让你当福将,但你自己也得给我争点气。” 白少央忍不住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 他发现程秋绪说这话的样子,不像是对着敌人与情人,更像是老子在教训儿子。 可一想到此处,他忽然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韩绽,眸光也跟着暗了一暗。 但眼见程秋绪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白少央只得满面赔笑道:“不知我要怎样做才能让全庄上下都满意?” 程秋绪道:“你还差一个投名状。” 白少央忍不住苦笑道:“这会不会老套了一点?” 他本以为程秋绪会有一些新鲜的套路,却没想到他还是选了杀人立威这么老套的方式。 程秋绪笑道:“老套不要紧,有用就行。” 白少央笑道:“不知庄主想让我杀谁?” 程秋绪笑道:“我要你先帮我抓一个人,再帮我杀两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而我要你先去抓的,就是冒充你的那个男人。” 这句话被他说得轻巧如叶,可落在白少央的耳边,却是一道炸雷和一击重锤。 程秋绪已经知道了? 可他是何时知道叶深浅易容成了他? 不对不对,他即便知道了这点,又怎能一眼看出他是真的白少央,而不是易容的叶深浅? 白少央的思绪一瞬间在脑内千回百转,可想到最后,心底却是空空落落一片。 可他坐在椅上的身体还是安如泰山,不动如风,好似一点也没被这句话给惊动似的。 他接下来做的,不过是在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诧异和困惑,然后问道:“庄主这是何意?” 不管程秋绪知道了多少,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reads();。 这就好像你即便知道前面有个断头台在等着你,也要假装从容地走下去,好让后人们记得你英勇就义的雄姿。 程秋绪却忍不住笑着看了看他,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佛祖俯瞰众生,仙人降下雨露,大概也是这样慈爱而包容的眼神了。 可白少央却被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程秋绪只轻轻一笑道:“易容术听起来的确是神乎其技,可即便是它,也有几处做不到的东西。” 白少央目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事情一样。 他这一想到,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仿佛围在冷月边的乌云一般。 程秋绪这便坐在了一张紫藤嵌螺钿交椅上,随手拨弄着桌上的花盏道:“百年前的义盗‘白书翁’就曾经评判过易容一术,他说这易容术一无法变换脸型,二无法改变眉距,三无法改变脖长,所以易容一术,只能用来骗骗那些不留心这些东西的人。” 程秋绪顿了一顿,抬眸看向白少央道:“可惜我恰好便是个很留心这些东西的人。” 白少央清苦一笑道:“所以假白少央进朱柳庄的第一日,你就知道他不是我了。” 叶深浅应该也想过自己会被看穿,但他应该也没想过自己会被看穿得那么快。 程秋绪点了点头,白少央又道:“那庄主可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程秋绪却有些无奈道:“我和你一样,对他知道得不多。” 他说完这句话,便拍了拍手,这一拍完,便有一雌雄莫辨的美人从他身后的房间闪出,恭恭敬敬地跪在了程秋绪面前,替他锤着腿。 可白少央看清那美人相貌之时,却好似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这竟是和叶深浅挤在一个箱子里的美人。 可叶深浅点了他的睡穴,他本该一觉睡到天亮的。 但他如今却偏偏醒了过来,不但醒了,还比他先到了这小筑。 程秋绪好整似暇地看着他,微微笑道:“想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在这儿?” 白少央面色一暗道:“因为他虽然被点了穴,却没有真的睡过去。” 程秋绪一挑便挑起了美人的下巴,唇边一扬道:“有种功夫是能让人移穴换位的,而他恰好就练过这门功夫。” 他既然练过这功夫,自然也不会被真的点中。 他既然未曾被真的点中,自然把白少央和叶深浅的话都听得仔仔细细的了。 程秋绪忍不住有些惋惜地说道:“其实你们本可以杀人灭口的,可惜你们这些正道的少侠,最是义气深重,喜欢疼惜别人的性命。” 白少央紧咬着唇,两颊白得恍如两张薄薄的纸。 程秋绪能特意挑中他,把人送到他的枕边去听风,就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 他早就看出这草包丁少爷是个冒牌货,但却一直按兵不动。 可是程秋绪是怎么看出丁纯的身份有问题的? 程秋绪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轻轻一笑道:“所有和那个男人接触过的人,都是可疑的对象,所以今夜抽中箱子的那几个人,都会得到一个有些奇门手段的美人reads();。” 白少央不冷不热道:“庄主门下能人辈出,在下实在佩服。” 程秋绪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道:“你真正该佩服的,是我庄子里的这几个细作,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在庄内潜伏得这么久,这么深。” 白少央心底一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太清楚程秋绪的话意味着几条人命了。 程秋绪道:“你去寻王越葭,是想从他那里拿到些情报,而你给那个男人这几个名字,是想让他去寻我庄内的细作,借着这些细作搅乱这朱柳庄的天。可你能来寻我,就证明你的运气还算不错。” 白少央道:“我的运气?” 程秋绪笑道:“你来找我,或许是为了刺杀,或许是为了别的,但不管怎样,我都给你一个投靠我的机会。因为除了我这条阳关大道,你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白少央淡淡道:“杜秀一日不现身,王越葭就不敢擅动,那几个卧底一死,姓叶的也无法与外界的人里应外合,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程秋绪笑道:“这朱柳庄内光是庄丁就有五六百,你即便能打赢所有的高手,也是插翅难飞。更何况,你对上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胜算……” 白少央面上波澜不显,一颗心却仿佛已经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似乎是想到自己和叶深浅已被彻底看破,他整个人都绷直得像是一根弦,就连舌苔也有酸麻感渐渐蔓延开来。 程秋绪却冲着他盈盈一笑道:“我要你杀的两个人,你心中可有盘算?” 白少央闭眼一叹道:“你既已看破了我,自然也看破了我带来的两个人。所以这两人的性命,你算是要定了。” 程秋绪笑道:“你若真想投向我,自然得和过去划清界限。而且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你又何必去留恋那些不值得看重的江湖义气?要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坦诚的恶,只有坦诚的*。人又怎么能灭绝本性,否定天欲呢?” 白少央却没有说话。 程秋绪说得越多,他的面色便越是难看。 难看到最后,他几乎已经无话可说,也无法可想。 程秋绪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道:“这地方本就是我为你准备的,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不必多想。” 他的话一说完,那美人便自动退去。 美人走后,程秋绪自然也走了。 只是走之前,他还最后看了白少央一眼。 只见这个初进门时还满腔热血的少年,此刻已经颓唐沮丧地缩在了椅子上。 程秋绪唇角的微微扬起,好似一阵风吹燃了寂寂的死灰,撩起一道吞天大火来。 而等他走后,白少央才重新抬起了眼。 他懒懒地看向窗边的一弦冷月,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 一丝看着老狐狸一步步踏入陷阱的冷笑。 第45章 月下护花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郭暖律这绣口一吐,却是吐得惊天地泣鬼神,吐得杨决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可杨决能愣,陈三商却绝不能愣着。 他仿佛已克服了刚刚对那杀气的恐惧,一下子就蹦到了自家侯爷的前面,如一只护主的忠犬一般,对着郭暖律一声断喝道:“你这小蹄子是从哪里窜出来的,怎敢冒犯我家侯爷!?” 但还未等郭暖律抬头,杨决就拎起陈三商后颈的衣角,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后。 这不合时宜的猛力一拽,倒是把陈三商给拽得有些懵了。 杨决这一拽之后,又在身上掏来掏去,如翻江倒海一般地掏取。 可是他掏了半天也没翻出来什么丝帕,眼见郭暖律莫名所以地瞅着他,他面上一臊,干脆把外衫一脱,直接递给了郭暖律。 “姑娘若是还想再吐,就拿这个接着吧。” 话音一落,陈三商竟直接绝倒在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决不但不怪罪这胆大包天的丫鬟,还特意放低姿态,柔声以待,好似转了个性子,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郭暖律似也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大度的姿态。 但他看了看杨决递过来的衣服,还是双眉一挑,口气冷硬道:“不必了。” 杨决桃花眼一转,又满面含笑道:“那姑娘住在何处?由我送姑娘回去如何?” 郭暖律起身整了整身子,抚了抚头发,冷冷淡淡道:“我喜欢一个人走夜路。”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拒绝的意思说得足够清楚明白,没想到杨决却微笑道:“那真是正好,我也喜欢一个人走夜路,咱们两个走在一起,正好说说这一人走夜路的好处?” 他这颠三倒四的话一说出口,陈三商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人踹了一脚reads();。 他那敬如天神的侯爷,此刻已完全忘了自己的贵重身份,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献起殷勤来。可这绿衣女子虽然长得有那么点味道,却还没到那等倾城倾国的地步。 郭暖律冷冷地瞥了杨决一眼,一转身便想走。 可没想到他这一转身,却先看到了一个熟人。 而那熟人竟是曾吟山。 郭暖律把头一低,眼一垂,似想把自己融入夜色之中。 可他这一走,曾吟山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行走时似卷风带云,可一站在那里,就静得如一座玉山。 郭暖律走过这座山的时候,这座山便开了口。 “站住。” 话音一落,郭暖律还是低头垂眉,可一双脚却像是被什么人给焊在了地上。 他的脂粉已涂得很厚,双眉也修得够细,唇色也红得像是在挑衅一般。 在这样的伪装之下,只怕很少有人能把他和那个面上略黑的少年剑客联系在一起。 可曾吟山却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双眼眯成一线道: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自然是见过郭暖律的。 静海真珠阁内,郭暖律的短剑本是势不可挡,却被这人的软剑给缠成了一把断剑。 可郭暖律只淡淡道:“我是丁纯丁少爷的丫鬟。” 曾吟山却面色古怪道:“我没见过丁纯,但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话音一落,他竟直接上前一步,似想出手摸向郭暖律的脸。 郭暖律向后急退,杨决却猛进上前,如老鹰护崽般护在郭暖律身前。 他这一上前便是面含冷笑道:“这不是程庄主十二家将之一的曾统领么?” 十二家将如今死的死,废的废,只剩下曾吟山一个还能走动如常,所以这话实在是讽刺得很。 曾吟山虽是听得面色不虞,仍向杨决抱拳道:“侯爷面前,小人实不敢妄称统领。” 杨决面如冰霜道:“你既知我在此处,怎地盘问别人之前,不先同我问安?曾吟山,你眼里可还有清阳侯府这四个字?” 曾吟山赶忙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解释道:“小人方才不知侯爷亲至,有怠慢之处,还请侯爷恕罪。可小人盘查形迹可疑之人,也是为了侯爷安全着想。” 杨决冷笑道:“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曾吟山道:“小人不敢这么想,清阳侯的一杆乌龙描金戟在江湖朝堂上皆是名号响亮。老侯爷就凭这杆神戟在西北战场上所向披靡,侯爷得老侯爷真传,自是功夫了得,又怎会是手无缚鸡之辈?” 杨决面含厉色道:“你既知乌龙描金戟之威,如何敢在我面前放肆?莫非你在静海真珠阁内还未杀够,如今想在一介弱女身上大显神威?” 曾吟山把头一低,声音如断似续道:“小人不敢……” 杨决双眉一挑,如刀光一翻,剑影一抹reads();。 “既然不敢,那还不快滚?” 曾吟山只得黯然退去。 可在他退场之前,还深深看了郭暖律一眼。 这一眼似要把郭暖律的面容印在他的心里。 郭暖律仍是低头。 他仿佛听不见杨决的话,也看不进曾吟山的人。 可曾吟山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却侧首一叹道:“此刻月色尚明,可待到夜半时分,只怕是阴极寸生,山河皆暗,姑娘走夜路的时候,还请当心脚下。” 他这话听来,竟好似是十足十的关切。 郭暖律听了,左边的眉也微微抬了一抬。 他面上是淡若无波,可心底却是猛然一震,好似一道巨石投入静海,激起千般巨浪。 而当曾吟山走后,郭暖律便要匆匆离开。 他这一走,杨决也跟着走了过去,陈三商看了,也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等到了下一个拐角,郭暖律却猛然停下,转身便道:“你要跟着我到何时?” 杨决却是一脸正色道:“这朱柳庄内看似金玉在外,却多奸人歹人,我只是不希望姑娘再遇到刚才那样的情形。” 郭暖律见他神情郑重,不似借机亲近,便低头道:“多谢关心,我既会当心脚下,也会耳听八方。” 他这一声“多谢”虽是说得不冷不热,却还是哄得杨决喜上心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熏然笑意,看得一旁的陈三商不知该如何自处。 可这一记红糖洒下来,郭暖律又猛地抬头来了一记眼刀,面上冷冷道:“但你若再跟着我,莫怪我翻脸无情。” 杨决仿佛被这句冷话刺得有些黯然,但仍是不依不饶道:“那我能否问问姑娘的大名?” 郭暖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我叫小绿。” 说完这句,他便再不停留,转身便向那寻芳觅艳阁走去。 杨决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夜色深重处,忍不住垂眉长叹,似是恨不得连魂魄也跟着她一块儿去了。 陈三商忍不住道:“侯爷,这姑娘虽说长得有点味道,但比她模样周整又懂得礼数的,在外面也不是没有……” 杨决的笑容一收,拿眼刀在他身上滚了一滚,登时滚得陈三商又不敢说话了。 但郭暖律左转右拐,穿桥过廊之后,竟又见到一阵黑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郭暖律抬头一看,只见曾吟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阴影处。月光被窗格子切成一片一片之后再落在他的面上,反倒显得这张面孔黑一块白一点,说不出的古怪阴森。 而当曾吟山不声不响地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已搭在了腰间。 叶深浅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快靠近夜半了reads();。 他虽很想和白少央聊到天边出现鱼肚白,但总觉得这地方人太多,眼太杂,不方便聊得太多。 可他等戴好面具,换好衣服,出门见到陆羡之的时候,唇角微微一扬,带起一丝笑意。 他面上的笑意在陆羡之回头看他的地方,自是温如春水,可在陆羡之看不见的地方,却仿佛覆了一道阴影。 陆羡之一见他出来便上前一探,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刚刚里面似有些声响,小白你没事吧?” 叶深浅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他看上去容光满面,简直好极了。 陆羡之似是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你若是把事儿办完了,咱们就快些去寻小郭,然后一道回去吧。” 叶深浅似乎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便和陆羡之一道走向了浣莲阁。 这一路走去,他便一路瞅着陆羡之,仿佛恨不得把他的骨架给映在心里一样。 陆羡之忍不住道:“你看我做甚?” 叶深浅却幽幽道:“我只是在想,你小时候在陆家过得好不好?” 陆羡之笑道:“爹娘极爱重我,兄弟姊妹们也都照顾我,我怎会过得不好?” 叶深浅笑道:“是我想多了,有这么一对极品的父母,你又怎会过得不好?” 他面上是在笑,可这语气却着实让人觉得古怪。 陆羡之却好似半点不觉道:“不知你的父母又怎样呢?” 叶深浅笑道:“等出了这朱柳庄,咱们倒是可以边喝酒边说道。” 他的笑放在陆羡之看得见的地方,自是温煦如常,可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好似含了一道阴影。 他们寻到半路,便在湖边找到了郭暖律。 郭暖律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面色竟比涂粉后更白上几分,不过陆羡之知道他不爱在人前说什么话,便拍了拍他的肩,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一看到他的笑,就忍不住想翻白眼,叶深浅却看得双眉一挑,仿佛看得十分开心似的。 这三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便沿着灯火,顺着来路,一路观摩星月,穿桥走廊地到了“酌月轩”。 进了“酌月轩”的大门,陆羡之便把大门紧紧闭上,再把窗户都好好关上。 郭暖律这时才抬头淡淡道:“关好了么?” 陆羡之笑道:“都关好了。” 叶深浅好奇道:“怎么了?” 他话音一落地,陆羡之竟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可他这一眨完,就忽地飞蹴一腿,似北风扫落叶般攻向他的下盘。 他出脚之时,郭暖律的手便微微一动,腰间软剑便如白龙出了水,游到了他的手中。 然后他猛一抬头,右腕一抖,那剑光便似逐星揽月般朝着叶深浅的脖颈卷去。 第46章 郭陆对上老叶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向后一个大仰,双手抓住背后的桌,双脚急飞而起,堪堪躲过这如风驰电掣的一脚, 不等郭暖律的剑光罩在他身上,他一个拧腰再一个转胯,便袖角飞扬地落了地。 可还未等他站定说话,郭暖律的剑便追魂索命一般地追了过去。 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连出十几剑,而且一剑塞一剑的诡异。 初时的几剑疾如逐风掣电,险似断金分玉,有时是紧贴着叶深浅的身体,有时是擦过了他的眉角,还有时是卷了他的几根发丝。 这几剑下来,叶深浅简直要怀疑他的剑爱上了自己。 可到了后来的几剑,郭暖律的剑竟仿佛是慢了几分。 而这一慢却不是因为气力用尽而慢了下来,而是因为郭暖律仿佛预知到了叶深浅运动的轨迹,所以他的剑便早早地伏在那儿,等着叶深浅送上来门,再使出数重扭丝与穿截的变化。 郭暖律的短剑快而有力,有力到简单粗暴。 可他的软剑却是时快时慢,诡异到让人不寒而栗。 叶深浅也因这诡异刁钻的剑法而霍然一惊。他一惊之下,再不敢大意,拿手在桌上一撑,在半空中甩出了一个漂亮的回旋。 他一急旋落地,便一手掀桌,一脚飞起,将那桌子踢向了郭暖律。 这一张桌子自然是挡不住他,但郭暖律的剑一旦穿透桌面,便有一瞬的迟滞。 只这一瞬的破绽,便足够让叶深浅的掌就能切到这把软剑上。 谁知郭暖律双膝一沉,一个后仰低腰便闪过木桌,然后在地上一滚,再沉臂一抖、二崩,剑尖便斜挑而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刺向叶深浅。 当他改变剑路的时候,他的人仿佛也已和他的剑一般柔软,而他的剑却像是灵蛇一样能弯能曲。 这一剑简直令人躲无可躲,即便是叶深浅也难以闪避。 他既然躲不过,那就干脆站着不躲。 所以等郭暖律的剑再送上去的时候,他下半身动也不动,只在上身出了一掌。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有一股无形气劲蕴在其中,在掌身周围形成了一道罡气,竟逼得郭暖律一刺不入,只得再出第二剑。 但这第二剑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叶深浅,而是因为陆羡之忽然冲出挡在了他的面前。他这一挡的时机未免挑得太好,因为郭暖律正要动上真招,而叶深浅也不得不使出本门内功。 郭暖律抬头瞪去,却见陆羡之冲着他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郭暖律也只得收剑reads();。 他一收剑,便冷冷地看向叶深浅,道:“白少央在哪儿?” 叶深浅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却见陆羡之也看向了他。 一见到陆羡之,他就仿佛成了个好奇宝宝,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白少央的?” 陆羡之只微微笑道:“其实这也很简单,虽然你和白少央的脸形很像,可白少央的脸还是要比你的要小一点。” 叶深浅笑道:“你这是在骂我脸大?” 陆羡之却摇摇头道:“不是你的脸大,而是他看着老成,年纪却还小,脸也没有完全长开。不过一般人不会去注意到这么细小的差异,可惜我和白少央一起在庙里睡过一夜,所以才知道他的脸有多大。” 叶深浅又看向郭暖律道:“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郭暖律只冷笑道:“他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为何不能看出来?” 叶深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两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考虑去减一些斤两,瘦一瘦脸颊。 陆羡之又从容一笑道:“其实叶兄本该和我们打个招呼的,若不是因为我刚刚看出了你的身法有些熟悉,所以认出了你,小郭可就要动真格了。” 叶深浅笑道:“这么说他还没有动起真格来?” 郭暖律冷笑道:“你若是想,咱们也可以再比划比划看。” 陆羡之却连忙走到了他们的中间,像是一道缓冲的屏障似的。 然后不等叶深浅问话,他立刻正色道:“叶兄的救命之恩,我自然时刻铭记在心,可白少央对我也很重要,烦请叶兄明白告知他的行踪。” 他不笑的时候,言语神态之间皆有些冷清疏离的味道,倒叫人看着不敢亲近了。 叶深浅叹了口气,然后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一说到白少央给出的那四个名字,陆羡之的眉头就微微一跳。 郭暖律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 陆羡之奇异道:“这细作的事儿,小白都告诉你了?” 郭暖律淡淡道:“不错。” 陆羡之仿佛十分不解道:“那他为何不告诉我?” 郭暖律只道:“我一旦知道他的计划,你也会很快知道。同样的话,他又何必再说第二遍?” 这话本是狗屁不通,可被他说来,却仿佛是理直气壮。 陆羡之听得连连皱眉,叶深浅却笑得极欢,仿佛是为了陆羡之有这样有趣的朋友而高兴似的。 所以这接下来的半夜,这三人又是交换了地图,又是互相说了这几日的见闻。 可陆羡之的话越来越多,仿佛一点也不会口干舌燥。叶深浅眼皮已沉,都有些睡意了,陆羡之却揪着他不放,似是恨不得能和他说到天亮。 叶深浅苦笑道:“我可实在受不了你了,我去西屋睡去了,你可别半夜来找我。” 他说完就溜,简直唯恐陆羡之追上来缠着他似的reads();。 但他前脚一走,郭暖律就睁开了眼。 他原本是睡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可如今却定定地看着陆羡之。 “你觉得这个人可信么?” 陆羡之苦笑道:“我虽然很想信任他,可小白好像并不怎么信他。” 郭暖律挑眉道:“何以见得?” 陆羡之笑道:“他给叶深浅说的四个人,分别是在外掳劫新人的陈林,朱柳庄护卫统领之一的孙晏中,还有负责邢狱的蒋黑,和朱柳庄的副管家李心蝉。” 郭暖律道:“这几个人的名字莫非有什么特别?” 陆羡之笑了笑,道:“这四人的名字倒没什么出奇的,可若取这些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合起来,就是四个字。” 郭暖律目光一闪道:“是‘林中黑蝉’。” 陆羡之点头道:“在云州城外的医仙庙中,林中黑蝉曾经试图暗杀我和小白,所以小白觉得他是敌非友。” 郭暖律道:“所以这他故意说出这几个人的名字,是想用‘林中黑蝉’这四个字来警告你,让你知道这几人与林中黑蝉一样是敌非友。” 陆羡之苦笑道:“可我实在不知他为何要给叶深浅几个假名字。大敌当前,我们本该同舟共济,共同御敌才对。” 郭暖律淡淡道:“他给叶深浅几个假名字,或许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这人,而是因为他说这名字的时候,旁边有人在听。” 陆羡之笑道:“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还有一个可能。叶深浅若向我说出这些名字,我一定能猜出名字是假的。而我若是知道了,叶深浅也能知道。” 但如果叶深浅没有遵守承诺去与陆羡之会合,而是去直接找了程秋绪,那么他就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这些名字的真假。若是程秋绪信以为真,白少央反倒能够借刀杀人。 看着白少央那张花儿似的面孔,又有谁能料到他这般心机谋算? 陆羡之又忍不住道:“可细作们真正的名字又是什么?” 郭暖律翻了个白眼道:“他根本就没有得到真的名字。” 陆羡之诧异道:“你说什么?” 郭暖律冷笑道:“他孤身一人无钱无势,唯有在静海真珠阁内闯出的一点薄名可以依仗。而东墙会等门派却在云州经营已久,好不容易才安插了这么些细作在庄里,你觉得人家凭什么把这么紧要的情报交给他?” 陆羡之道:“难道他不是和人家做了交易?” 郭暖律淡淡道:“他的确告诉过我和东墙会那些人有过交易。但是他不能主动去找细作,只能让细作主动去找我们。” 陆羡之诧异道:“让细作主动去找我们?” 他看着郭暖律的神情,目光一闪道:“你莫非已经见过这细作了?” 郭暖律淡淡道:“他说出暗语的那一瞬,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陆羡之一脸奇异道:“那他究竟是谁?” 郭暖律抬头瞥他一眼,轻轻一笑道:“这个人你也见过,他叫曾吟山。” 第10章 .29绿/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朱柳庄的鸿门宴 程秋绪第二日来找白少央的时候,他正躺在藤制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绫纱扇,似是一点也不惧这秋寒。 如今已是晚秋时节,外边的枫叶都红得似是染了血,密密匝匝地望去,仿佛一阵厚实的红云压在树干之上。 白少央似是一点也没察觉到程秋绪的到来,只定定地瞧着远方的枫叶林,他眼里映入这片红云之后,似是在眸间含着一滴血似的。 程秋绪似是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了他的身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只觉得这人躺在榻上时,更显得面白眸清,细腰削肩。 那秋光施施然地照进来,不像是照在白少央面上,倒像是浮在他面上的一层纱似的。程秋绪抬眼望去,只觉得那光线似还在继续挪移,从白少央的肩拂到他的腰,再从他的腰流到他的双腿,似是要让这道静止的身姿流成一道曼妙而旖旎的曲线。 程秋绪只默默看了许久,面目沉静得宛如一尊佛陀。 若是白少央愿意一直这样躺着,他仿佛也可以看着这人看上一辈子似的。 可白少央听不见他的动静,终于还是回过头来。 他回头之后眉眼不动,只容色疏离道:“庄主来了。” 程秋绪苦笑道:“你看起来好像不太乐意见到我。” 白少央听罢只低低一笑,随即坐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骨,才转头看向程秋绪,目光悠悠道:“恰恰相反,我其实很乐意见到庄主。” 程秋绪却仿佛不太相信。 因为他从白少央的面上读出了几分讽刺的味道。 白少央却轻轻笑道:“庄主在漪岚小筑外面安插了那么多人手护我周全,你若不来,我便只能看着他们解闷了。所以庄主肯屈尊前来,我自是满心欢喜。” 昨夜程秋绪一离开,漪岚小筑外面就多了许多暗哨,几乎把这地方围得水泄不通,白少央即便插上四双翅膀,也难以在不惊动这些人的情况下飞出去。 程秋绪笑道:“这么说小白是有所不满了?” 他这一句实在是说得实在是柔情无限,只叫人说不出心神荡漾。 若喊这句话的是个漂亮无害的小白脸,白少央说不定能立刻心底一软。 可惜喊这句话的人偏偏是程秋绪,他的话越柔,白少央的心就越硬。 只可惜这么一张脸,这么一张嘴,怎么偏要生在这奸猾小人身上? 白少央心中惋惜,干脆向后一躺,直接软软地倒在贵妃榻上,仿佛恨不得永远都不起来。 程秋绪望去的时候,他只眉眼微垂道:“我已打算投向庄主了,哪里还能有半分的不满?” 他说这话实是含着几分怨怼,可在程秋绪听来却似是半嗔半喜。 他心中一动,便伸手欲碰白少央,然而白少央一个翻身躲过,他便也知难而退,若无其事地去捧了一杯茶奉在手心。白少央斜眼看去,只见他推开茶盖呼了一口气,又浅浅酌了几口,如与娇妻美妾相处一般闲适自在。 程秋绪见他看向自己,面上也含笑道:“你若是真心投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reads();。” 白少央不以为然道:“我若真心投你,你难道能为我遣散那些男宠侍妾?” 岂料程秋绪竟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 这话炸得白少央立刻翻起身来,满面疑色地看向程秋绪道:“庄主此话当真?” 程秋绪双眉一挑道:“你若肯将身心都交予我,我自然不会负你。那一般的男宠侍妾,遣散也是无妨。只是他们皆为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若被赶出庄外,只怕连自食其力都有些困难。你如嫌他们碍眼,我便将他们赶去北边的静心苑,让他们清清静静度过下半生便好。” 白少央听到前半段,只以为他仍在说些冠冕堂皇的推托之词,可一说到后半段,便知道这有了戏,便继续问道:“一般的男宠侍妾可以赶去静心苑,那不一般的呢?” 程秋绪暧昧一笑道:“既是不一般的男宠侍妾,自然要不一般的待遇了。” 白少央便略略思忖道:“这些天我在庄内走动,偶然间听闻庄主最宠爱的女子,是昔日的‘碧沙小仙’付清枝,而庄主最厚待的男子,则是‘白羽金衣’王越葭。” 程秋绪却道:“付清枝你是说对了,可惜王越葭你却没说对。” 白少央笑道:“怎么庄主最爱重的男宠还另有其人?” 程秋绪淡淡道:“我最爱重的男宠不是别人,正是那王越葭的恩人杜秀。” 白少央眉间一挑,眼中如有火花一闪。 他知道杜秀的失踪应与程秋绪有关,而且他这人也极有可能在朱柳庄内,可白少央却未料到到程秋绪竟对他如此坦白,坦白到好像不怕他做一些小动作似的。 程秋绪仿佛看出了他疑问,便将事情慢慢道来。 原来杜秀当年是被一位权贵子弟所看重,程秋绪不愿得罪此人,便暗中擒拿杜秀。但即便是阅尽风月的他看到杜秀,也不得不承认杜秀这“小潘安”的名号是实至名归。 白少央疑惑道:“杜秀究竟是生得多美?” 程秋绪的面上仿佛露出一种奇异的向往之色。 “他美到你一见到他,就能知道他是杜秀。” 白少央想了一想,还是无法在脑中勾勒出个具体图案来,只得继续听下去。 听程秋绪说来,他是为杜秀的美貌所摄,所以不忍见他成为那权贵纨绔的禁脔,便一边对那公子谎称杜秀容貌已毁,一边将杜秀收入庄内。以后杜秀无论是想看珍宝奇物,还是想阅览武功秘籍,只要不出这庄子,程秋绪都由得他去。 白少央笑道:“这么说你是救了他?” 程秋绪淡笑道:“我虽收了他入庄,可到底也并未对他怎样,他若不愿我碰他,我是万万不会用强的。” 白少央面色古怪道:“你似乎很尊重他?” 程秋绪笑道:“你若肯真心待我,自然也会得到和他一样的尊重。” 把男人当做金丝雀一样关在笼内,却美名其曰为尊重,这样的尊重法,白少央实在是看不懂,也不想要。 所以他只叹了口气道:“不知‘翡翠白虎’徐蔚心若知道庄主如今的盛势,该作何感想?” 话音一落,程秋绪笑容一收,右眉如针刺一般地搐了一搐,面上如覆了一层蒙蒙的灰reads();。 白少央知道这句话已把他戳得惨痛,便面色一柔道:“不过庄主毕竟也为他复了仇,想必他泉下有知,也是倍感欣慰的。” 程秋绪却幽幽道:“我只知他若死而复生,第一要先亲我一口,亲完之后便要杀了我。” 白少央面色一沉道:“可死人既不能亲你一口,也不能杀死活人。只有活人能这么做。” 程秋绪淡淡道:“那你想怎么做?” 白少央笑道:“若庄主真能信守承诺,我想我也可以试着和庄主亲近亲近。” 程秋绪听得眼前一亮,便摸上了他的手,还摸上了他的腰。 白少央却好似已完全放开了脸皮,任那笑意盈满两靥,春意蔓上眼底。 这世上仿佛再找不见一个比他更自在乐意的人了。 可等程秋绪离去之后,白少央却忽然打算去洗个澡。 他洗得极为用力,好像恨不得用毛巾把程秋绪摸过的地方,都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搓一个遍。 ―――――――――――――――――――――――――――――――――――― 叶深浅本以为过几日便能赴第四次宴会,却没想到先听到的,是一堆男宠侍妾被赶到静心苑的事。 静心苑年久失修,地势偏僻,一向是屋小而风大,林少而地湿。人若住得久了,只怕连腿脚会生出些毛病来。这些侍妾男宠听到消息,自是叫苦不迭,可被庄丁厉声厉色地催着赶去,倒也不敢多留。 陆羡之虽能隐隐猜到这是白少央的手笔,却实在不知他为何要给这些人多添一重困苦。 叶深浅看着这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的大搬迁,却仿佛是若有所思一般。 而又过了一日之后,他们才接到第四次宴会的通传。 这仿佛是所有宴会中最重要也是最正式的一场,所以程秋绪一定会有所准备。 然而等他们赴约前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次宴上的客人要比之前的要少上许多。 他虽不知程秋绪是作何打算,但仍是和郭丫鬟和陆侍卫说说笑笑,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这宴上的异常。 不过若说异常,这宴会看着倒也如之前一般,酒席上依旧是觥筹交错,美人如花。远远望去,那些猎艳猎得忘乎所以的权贵公子,仿佛是裹着锦袍的一群鬼,他们怀里拥着的,似是各色各样的画皮骷髅。这糜烂的人间与可怖的地狱,仿佛在一瞬间模糊了界限,失去了差别。 而程秋绪到达的时候,是带着白少央和王越葭一块儿来的。 他拉着白少央的手,就好像那时拉着叶深浅的手一样,只是此刻看戏人与戏子都已换了身份,也换了阵营。 陆羡之忍不住瞅了白少央好几眼,似是实在有些担心他的处境。 可白少央与程秋绪说说笑笑,倒是极为融洽,半点都看不出窘迫仓皇来。 郭暖律偶尔瞥了一眼这群客人,却未发现有杨决的身影,也不知他是否是因为厌恶这场皮肉交易,而不肯前来。 王越葭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只是一双眸子在瞥到叶深浅的时候,会带上一两分热气reads();。 除此以外,他便只顾一个人喝着闷酒,吃着小菜,旁的王侯公子问他几句,他也是爱搭不理,仿佛连一句话都懒得和这些烂到骨子里的人说。 程秋绪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拍了拍手,召来了一群美男美女。 陆羡之冷眼瞧着,只觉得他这庄子里简直有着看不完的美人,使不尽的花样。只是美人看得多了,也只剩下了一张张白乎乎的面皮,和一道道红艳艳的嘴唇。 他的侍女黛衣又款款而上,一声倩笑道:“这第四次宴会的规矩倒与以往不同,庄主待会儿会请来几位江湖好汉。若有客人或客人身边的护卫能在这几位好汉撑过十招,那便可在这群人里随意挑选,但若无法战胜,那就只能看着别人拥美在怀了。” 话音一落,陆羡之却只是冷笑。 能为程秋绪这等奸人效命的江湖人,哪里称得上是什么好汉? 这群小王侯中倒也有习武的,可惜花拳绣腿的太多,真有大功夫的却极少,但一听只需走过十招,便有些动了心思,还有一些只思忖着让身边的护卫上场。 王越葭看这群蠢物不知所措的模样,面上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往年的宴会可没有这般有趣,看来程秋绪这两年来还是长进了一点的。 可没想到他腹诽的对象在下一刻忽然又拍了拍手,道:“带杜秀上来。” 话音一落,王越葭霍然转头,死死地盯着程秋绪,仿佛他说了什么极为可怕的话来。 程秋绪却只是冲着他举了举杯,然而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般的从容浅笑。 白少央也听得暗自一惊,陆羡之骇得双眉一抬,叶深浅则身子一僵,似也被这话给惊到了一般。 程秋绪这两年来把杜秀捂得严严实实,半点都不叫旁人知道他的去向,怎会突然改变主意,把人给带了出来? 可无论他们的心底是如何波涛汹涌,杜秀还是如期而至。 而当看见他的第一眼,白少央就忽然明白了程秋绪当时说的那句话。 杜秀美得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是杜秀。 即便你之前从未见过他,只需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眼,你便能确认他的身份。 这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杜秀实在是生得太美。 他美得无需用任何华服来修饰,更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安安静静地走过了,便似是把这黑白世界的画轴凌然一抖,登时抖出无数道亮丽颜色来。 王越葭只看了他那么一眼,就已完全移不开眼来。 而当杜秀坐在程秋绪身边的时候,他竟还是嫌看不够似的,使劲地看着对方。 可杜秀却好似看不见他似的,只沉静如水地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如玉雕成的人似的。 白少央见王越葭方寸大乱,忍不住有些忧心,可他抬头看见程秋绪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又忍不住低下头去默默喝酒。 他这么一低头,黛衣便冲着王侯贵人们福了福身,又道:“这第一位上场的好汉,是新入朱柳庄的冯莫桑冯大侠。” 陆羡之眉头一皱,对着身边的叶深浅低声道:“他怎会在这儿?” 这冯莫桑自然不是什么大侠,而是一名无门无派却武功极高的杀手reads();。 他不仅行踪飘忽,而且脾气古怪,做起生意极为挑人,看得顺眼的人寻他杀人,他不收一分银子,可若是他看不顺眼的人请他出手,即便花上千金都未必能请他出手。 他杀过好人,也杀过恶人,杀的好人有“一剑挑八方”的梅间雪,人称“长风万里行”的木棠风,杀的恶人有号称“血眼绿魔”的崔折眉,还有外号为“画中凶”的温笔袖。 不过不管他杀的是好人恶人,有一点是极为明确的。 这人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子,即便是白少央出手也未必有把握拿下他。 也不知程秋绪这厮是使了什么手段,能将这样的奇人收到麾下。 这些王侯公子若是还有些脑子,就该知道这人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可是他们不敢招惹的人,有一个人却敢。 王越葭此刻便站了出来道:“庄主可否让我一试?” 程秋绪眸光一闪道:“但你可算不上是我的客人。” 王越葭却笑道:“我王越葭的确算不上是庄主的客人,可我挑的本来也不是这里的美人。” 程秋绪轻轻一笑道:“你想要的人是杜秀?” 王越葭笑道:“庄主是不是不肯割爱了?” 程秋绪淡笑道:“你若能打赢冯莫桑,万事皆可商量。他若愿意跟你走,我也不会阻拦。” 他表现得如此大度,反倒叫白少央在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王越葭既能为了杜秀潜伏一年,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程秋绪故意带着杜秀来此,到底是打的怎样的算盘?难道他是觉得杜秀不会肯跟王越葭走,还是…… 他还在心里度量着什么,却见程秋绪的仆役领了三个人出来,对着王越葭道:“王公子,冯大侠已经带到了。” 王越葭挑眉道:“这三个人中哪个是冯莫桑?” 那仆役却道:“这三人都是冯莫桑。” 王越葭眉头一抬,陆羡之心头一惊,叶深浅则是清苦一笑。 那仆役却不管众人反应,只缓缓解释道:“每个人都以为冯莫桑是一个人,可冯莫桑却是冯老大、莫老二和桑老三这三个兄弟的总称。” 白少央朝着程秋绪道:“所以接下来王公子要一人对上这三人?这岂非有些不太公平?” 程秋绪对王越葭笑道:“这三人本就是兄弟一体,所以也可以算作是一个人。若你觉得此举不公,也可以现在退出……” “不必退出。” 在无情地打断程秋绪之后,王越葭便朝着那三人扬了扬脸,冷笑道:“有多少算多少,一块儿上吧。” 他看上去简直是自信满满,似乎根本不把这三人放在眼里。 可叶深浅却听得心底一沉,几乎恨不得冲上去在他耳边说上一句。 阿越,千万可别轻敌啊。 第99章 绿:所谓真相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3小时后看到最新章正文程秋绪竟有些无奈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正道君子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 白少央淡淡道:“像我这样的君子,自然不能说话不算数。可我又没说现在就要救他。” 程秋绪点头道:“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点头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乖宝宝,可许多人就是死在这乖宝宝手里的。 “你还不放手?莫非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 白少央说得双眉一扬,一张白玉似的面上竟带了几分难得的愠怒。 这几分愠怒化在他的眼角与眉间,仿佛使得柔美恬淡的面部线条也凄厉了一半。 可这分凄厉落在程秋绪的眼里,竟宛如一种含羞的煞气,一种灼人的艳色。 程秋绪看着白少央的眸子却仿佛亮了起来,亮得好像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唇角一扬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自是不想与我同归于尽的reads();。而且你也并不讨厌与男人亲近。” 白少央挑眉道:“何以见得?” 程秋绪淡笑道:“若是寻常男子被我这般亲近,即便不出口威胁,也要有些动作,可你却怕别人看出什么,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白少央面带厉色,唇含冷笑道:“我行得正走得稳,有什么怕别人看出的?” 程秋绪道:“断袖分桃在达官贵人那边也算寻常,放在武林中却是令人避之不及,所以你在朋友面前一定装得很辛苦。他们若是知道你的癖好,即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存个疙瘩的。” 白少央默默睨了他一眼道:“而你觉得我在你面前就不必装了?” 程秋绪道:“你和我或许有很多地方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却是同道中人,所以你又何须伪装?” 白少央冷笑道:“莫非你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就喜欢伪装的么?” 程秋绪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喜不喜欢伪装我是不甚清楚,不过我倒越来越喜欢你了。” 白少央道:“可惜你却不是我喜欢的那道菜。” 程秋绪目光一闪道:“不知你喜欢怎样的菜?” 白少央笑道:“清一点淡一点最好,油油腻腻的看着就不痛快。” 程秋绪道:“只要厨师高明,清淡还是油腻都能吃得痛快。你不喜欢油腻的菜,是因为没有吃到真正好吃的。” 白少央眉峰一动,面上冷然一笑。 “我只怕要很久才能找到那种美味了。” 话音一落,程秋绪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和迷离起来。 阳光寂寂地洒在他的面上,仿佛把这张秀美婉约的面容切成了黑和白的两半。 他忽然朝着白少央的耳边吐了口灼灼的热气,然后慢慢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今天就找到。” 他说得温柔而惬意,如对情人轻语,似在枕边夜话。 白少央仿佛也被这道温柔无比的声音给迷得愣了一愣。 然而他面上是愣的,身子却动得飞快。 他先是一刀在对方肩上开了个大口子,然后一膝盖顶向了程秋绪的肚子,一转身便朝着对面的高阁飞去。这几步看似繁琐,其实是一瞬而过,就连程秋绪也只来得及在白少央的腰上来了一指。 程秋绪既对他有意,必然不会下死手,可这一指也实在叫白少央不太好受。 可若他真要了这人的性命,反而会惹来守军们的疯狂追击,到时便不好脱身了。 这个想法刚刚在他的脑袋里闪过,就有个不懂得看眼色的军士举起了神臂弓。 军中的神臂弓强于江湖劲弩数倍,人在半空之中无处着力,根本就无法可闪。 程秋绪不顾肩上伤口,厉声喝道:“等等――” 可他喊得太晚,弓却放得太早。 神臂弓一放,弓道上的乌龙铁脊箭也随之破空而起reads();。 只听这一箭破风逐浪般呼啸而来,白少央便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可就在这一箭逼近他的躯干之时,却有一道金光如移峰惊电般掠过长空,击下了这枚箭头如蛇矛一般的乌龙铁脊箭。 这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光芒,竟让白少央觉得有点怀念。 能这么救他的,除了刚刚那个用筷子救下陆羡之的高人,再没有旁人了。 随着金光一隐,铁箭一落,白少央的影子也仿佛跟着遁入檐瓦椽棂处消失不见了。 程秋绪面上的光仿佛也因为白少央的逃遁而沉了下去。这个人刚刚好像还有几分温热的人气,现在却似乎完全冷了下去。 而他接下来立刻就做了三件事。 一是托言春熙派人搜楼,找出那出手相救的究竟是何人。 二是让人依着这几人的画像搜寻全城,必要捕杀这几人。 三是走到了刚才那个出箭的人身边。 弓手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在这冷秋时分也是骇得汗流浃背。 程秋绪却笑得平易近人,笑得亲切随和,笑得仿佛和他是多年的兄弟一般。 他不过是安慰了弓手几句,然后在对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拍。 这一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让他活不过三日罢了。 发完这一通阴火之后,他才对着言春熙说了一句悄悄话。 “这几人与匪帮勾结,在此聚众作乱,将军的手下若是见到了,就地格杀便是。” 言春熙微笑道:“这些话不需庄主多说,我自然晓得。” 他这守军统领之位本来就是程秋绪向上官举荐而得的,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程秋绪又笑道:“但唯有那刚刚劫持我的白少央,请将军务必活捉之后送到我庄上。” 言春熙敛眉道:“那贼子敢伤庄主,如何叫我活捉?” 程秋绪微笑道:“因为他是我的人。” 言春熙诧异道:“庄主的人?” 程秋绪昂起头,淡淡道:“我看上的自然便是我的人了,言将军可还有疑问?” 言春熙被他这一看看得冷汗淋淋,立刻尊声道:“不敢不敢。” 他面上恭敬,心里却恨得如刀铰斧凿一般,这程秋绪举荐他之前就视他如猪狗,他当上将军之后仍是如此呼来喝去,全不在他在手下人面前留半点面子。上官恩赐,虽也有他的薄面,但看得不也是他言春熙的才华? 眼见着程秋绪大袖一甩便潇洒离去,留下他做这等收拾烂摊子,言春熙目光含恨,原本恭谨的面上也如绽冰破雪般凌厉了起来。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且看这人还能嚣张到几时吧。 程秋绪坐在边上悠闲地喝了会儿茶,曾吟山忽掠到他身边附耳道:“姓曲的小姑娘虽已无气息,却还有脉搏。” 他说的自然是紧闭双眼躺在地上的曲瑶发,只要还有脉搏,那就不算死透。 程秋绪淡淡道:“那就先带回去吧,若是路上死透了,就扔去喂狗reads();。” -------------------------------------------------------- 陆羡之和郭暖律等人便跟着赵燕臣一块儿躲到了一处绝佳的藏匿点。 而藏匿点便是城西的程记布庄。 程记布庄的老板是程秋绪的老乡,按理说也有那么几分交情,可程老板却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不比程秋绪狡诈多变。他多年前携妻去往省城,不幸遇上了白龙山的强人,幸得刘鹰顾恰巧路过出手相救,才不至于人财两失。 程老板一见刘鹰顾断臂而来,眼眶都热了几分,连忙扶进内屋去上药包扎。程妻王氏也是个本分的妇人,招待起陆羡之和郭暖律来自是样样周到,事事上心,不像是招待客人,倒像是照顾两个半大的儿子了。 在一场身心俱疲的大战之后能遇上这样的两个人,实在让人羡慕得很。 可陆羡之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起来,他夜里做梦会梦到那些死去的人,看见他们重复着静海真珠阁里的一幕一幕,白天起来也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逼得他一腔义愤无处可发。 而且等了足足七天,他还是没有等到白少央来与他们会合。 白少央虽晚了他们几步,但陆羡之一路上也给他留了记号。 他做的记号,就是在墙角处画上一只头上写个玉字,背上围着披风的大猫。 这记号一直被他做到城西处,而像白少央这般冰雪聪明的人,自然能看出陆羡之画的是玉狸奴,披风指的是城西附近最大的程记布庄。 可郭暖律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幻想道:“我觉得你画的猫像乌龟,披风像是龟背。” 陆羡之仿佛有些恼怒道:“乌龟哪有尖尖的耳朵?” 郭暖律淡淡道:“那你画的就是长角的乌龟呗。” 陆羡之瞪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乌龟?” 郭暖律翻了个白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猫?” 他好像很少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可他一想到陆羡之画的那只猫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就会变得很令人难忘。 陆羡之刚想说话,却忽然竖起耳朵听起了动静。 这动静却是从后门传来的。 他和郭暖律使了个眼色,拉上赵燕臣一块儿去了后门。 可陆羡之这一去却着实吃了一惊。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苦盼多日的白少央。 但现在的白少央简直一点也不像是白少央,而像是一个莽汉。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胡子和粗眉黏在面上,连脸也涂得如黑炭一般,身上穿得也是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若不是因为陆羡之认出了这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早就要出脚试探了。 白少央倒也不是空手而来的。 他来的时候还赶了一辆马车,马车里还藏着三个昏迷不醒的人,陆羡之匆忙一瞥,发现这竟是二男一女,一个像是年轻少爷,一个武夫打扮的男子,还有一个似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第99章 绿:生死决斗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3小时后看到最新章正文他猜测在这里能见到的,多半是一起刺杀程秋绪的江湖义士。 柏望峰笑道:“我的确想带你们见几个人,但他们还没来全。” 陆羡之笑道:“还没来全,就是已经来了几个?” 柏望峰笑道:“的确是已经来了一个。” 他话音一落,门帘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白少央一眼瞧去,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人,也一直猜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见到了,面色却着实有点古怪。 这出来的男子是个容色秀美,身穿华服的年轻人。 他的衣衫仿佛是捻金的番缎制成的,胸前绣着花树对羊的图案,就连袖口上都细心绣了流云竹枝的纹路,看得出是苏州江河四秀纺的手艺reads();。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晕染在一种珠玉般耀眼的光芒之中,在这鼠蚁出没的破落酒馆里出现,就好似风沙过后,深埋地底多年的金雕玉像终于显了真容,叫人一瞧就移不开眼。 可别人先注意到的多半是他的华服与美貌,可白少央和陆羡之先注意到的,却是他腰间的一把剑。 这年轻人的服饰华丽,他的剑却好像比他的服饰更加华丽。 单单是剑柄,就已雕金绘银,刻了游鱼翔鸾的纹路,剑鞘上面还另外镶了三颗红玛瑙、五颗绿宝石和七颗黑珍珠。 可是白少央却仿佛在努力憋笑一般。 他看见那剑柄时的样子,就好像上面挂的不是宝石珍珠,而是三颗红葡萄、五颗绿葡萄,还有七颗紫葡萄。 也许在他看来,这年轻人仿佛根本无需拔剑杀人,单是这剑柄剑鞘上镶的几颗葡萄,就已经足够将人闪瞎了。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剑很有趣,就和姑娘家头上插着的琉璃簪子一样有趣。 他瞧那把剑的样子,就好像瞧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而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柏望峰微笑道:“这是扬州八大家之一纪家的公子纪玉书,也是屏山小秀峰的弟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把门派内的‘秀峰剑法’参透得七七八八。” 扬州八大家,说的其实是八大商家,下二家做的茶水丝绸生意,中三家做水路买卖,上三家皆是盐商,而纪家便是上三家的其中之一。 屏山又与孤山、雁山、太微山、投明山,并称“剑林五大山”,只因这五山多以剑法见长,以轻功和拳脚掌法为辅。屏山中又分大劈峰,小秀峰,远奇峰,近水峰四支,四峰中又以小秀峰的“秀峰剑法”最为轻灵飘逸,但也最难参悟。柏望峰说他参得七七八八,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已全部参透了。 柏望峰说完之后,纪玉书便对对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还带着些许自傲。 陆羡之冲着他抱了抱拳,白少央对着他挑了挑眉,可这华服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 他看的仿佛不是郭暖律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剑。 那把剑不但没有剑鞘,而且还比平常的剑要短了半寸,窄了几分,和纪玉书的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薄薄的竹片。 瞧纪玉书脸上的神情,他仿佛觉得这把剑只配给刚刚学剑的小孩子玩。 可白少央盯着这把剑的样子,就仿佛是瞧着鱼肠、照胆、湛卢那般切玉断犀那样的绝世名剑一般。 他瞧得那么认真,认真得仿佛想把这把剑一口吞下。 可郭暖律却只顾着喝水,仿佛连头都懒得去抬,别说去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了,他连站在眼前的纪玉书都懒得看上一眼。 这个人简直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水,都要一口喝尽,一点都不剩才好。 纪玉书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杀了‘秋梧剑’许凤梧,‘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楚一戈的‘双剑小郭’?” 郭暖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是。” 他的确是带着双剑的,腰上系着一把,背上还背着一把。 但所有人都只看过他用过腰上的无鞘窄剑,没见过他用过背上的那把剑reads();。 纪玉书斜着眼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郭暖律淡淡道:“至少要比你的快。” 纪玉书冷冷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郭暖律也冷笑道:“不必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枕头,要是不小心戳破了枕头上的绣花,只怕里面的草会掉出来。” 纪玉书勃然大怒道:“你骂我是个绣花枕头?” 郭暖律笑道:“你听错了,我明明在骂你是个草包。” 纪玉书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一个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 可正当他的手即将搭在剑鞘上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不轻不重,既不哀婉,也不放肆,却好像一道响彻晴空的惊雷,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 而这一声咳嗽过后,纪玉书的手忽然退了回去。 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下了这羞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陆羡之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名门弟子,仿佛忽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放纵,成了个惹人怜爱的乖宝宝。 而陆羡之却觉得这样的乖宝宝简直可怕极了。 他瞪大眼睛瞧着门外,仿佛在等着那声咳嗽的主人登场。 发出那声咳嗽的主人终于走进了酒馆。 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得很,平凡得好像一扎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气势,五官都寡淡得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点棱角和锋锐。 也许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平凡的关系,陆羡之只是觉得他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你见过他多少面,你都记不住他的模样,因为他实在太不起眼,最容易淹没在耀人的光芒之中。 白少央却仿佛已经认了出来。 那中年人一走进来,他便侃侃而言道:“听说遮天堡的黄首阳黄老前辈手里有把‘三破斧’。这三破便是三式,一是破山开峰式,二是破水折浪式,三是破风散霞式,敢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柏望峰不由笑道:“对极对极,后生的见识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他的年纪也算不上很老,但他却很喜欢用这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 正说话间,那黄首阳已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先是对着柏望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白少央一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弓着背,缩着胸,活像个刚刚拾掇完自家菜园的老农。 可陆羡之看着他,却仿佛一副很尊敬的模样。 他很少对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对这位黄前辈却格外不一样。 黄首阳终于也转过眼看了看他,这简单的一看,眼就亮了起来。 第99章 绿:生死茫茫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3小时后看到最新章正文他猜测在这里能见到的,多半是一起刺杀程秋绪的江湖义士。 柏望峰笑道:“我的确想带你们见几个人,但他们还没来全。” 陆羡之笑道:“还没来全,就是已经来了几个?” 柏望峰笑道:“的确是已经来了一个。” 他话音一落,门帘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白少央一眼瞧去,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人,也一直猜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见到了,面色却着实有点古怪。 这出来的男子是个容色秀美,身穿华服的年轻人。 他的衣衫仿佛是捻金的番缎制成的,胸前绣着花树对羊的图案,就连袖口上都细心绣了流云竹枝的纹路,看得出是苏州江河四秀纺的手艺reads();。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晕染在一种珠玉般耀眼的光芒之中,在这鼠蚁出没的破落酒馆里出现,就好似风沙过后,深埋地底多年的金雕玉像终于显了真容,叫人一瞧就移不开眼。 可别人先注意到的多半是他的华服与美貌,可白少央和陆羡之先注意到的,却是他腰间的一把剑。 这年轻人的服饰华丽,他的剑却好像比他的服饰更加华丽。 单单是剑柄,就已雕金绘银,刻了游鱼翔鸾的纹路,剑鞘上面还另外镶了三颗红玛瑙、五颗绿宝石和七颗黑珍珠。 可是白少央却仿佛在努力憋笑一般。 他看见那剑柄时的样子,就好像上面挂的不是宝石珍珠,而是三颗红葡萄、五颗绿葡萄,还有七颗紫葡萄。 也许在他看来,这年轻人仿佛根本无需拔剑杀人,单是这剑柄剑鞘上镶的几颗葡萄,就已经足够将人闪瞎了。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剑很有趣,就和姑娘家头上插着的琉璃簪子一样有趣。 他瞧那把剑的样子,就好像瞧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而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柏望峰微笑道:“这是扬州八大家之一纪家的公子纪玉书,也是屏山小秀峰的弟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把门派内的‘秀峰剑法’参透得七七八八。” 扬州八大家,说的其实是八大商家,下二家做的茶水丝绸生意,中三家做水路买卖,上三家皆是盐商,而纪家便是上三家的其中之一。 屏山又与孤山、雁山、太微山、投明山,并称“剑林五大山”,只因这五山多以剑法见长,以轻功和拳脚掌法为辅。屏山中又分大劈峰,小秀峰,远奇峰,近水峰四支,四峰中又以小秀峰的“秀峰剑法”最为轻灵飘逸,但也最难参悟。柏望峰说他参得七七八八,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已全部参透了。 柏望峰说完之后,纪玉书便对对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还带着些许自傲。 陆羡之冲着他抱了抱拳,白少央对着他挑了挑眉,可这华服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 他看的仿佛不是郭暖律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剑。 那把剑不但没有剑鞘,而且还比平常的剑要短了半寸,窄了几分,和纪玉书的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薄薄的竹片。 瞧纪玉书脸上的神情,他仿佛觉得这把剑只配给刚刚学剑的小孩子玩。 可白少央盯着这把剑的样子,就仿佛是瞧着鱼肠、照胆、湛卢那般切玉断犀那样的绝世名剑一般。 他瞧得那么认真,认真得仿佛想把这把剑一口吞下。 可郭暖律却只顾着喝水,仿佛连头都懒得去抬,别说去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了,他连站在眼前的纪玉书都懒得看上一眼。 这个人简直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水,都要一口喝尽,一点都不剩才好。 纪玉书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杀了‘秋梧剑’许凤梧,‘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楚一戈的‘双剑小郭’?” 郭暖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是。” 他的确是带着双剑的,腰上系着一把,背上还背着一把。 但所有人都只看过他用过腰上的无鞘窄剑,没见过他用过背上的那把剑reads();。 纪玉书斜着眼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郭暖律淡淡道:“至少要比你的快。” 纪玉书冷冷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郭暖律也冷笑道:“不必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枕头,要是不小心戳破了枕头上的绣花,只怕里面的草会掉出来。” 纪玉书勃然大怒道:“你骂我是个绣花枕头?” 郭暖律笑道:“你听错了,我明明在骂你是个草包。” 纪玉书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一个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 可正当他的手即将搭在剑鞘上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不轻不重,既不哀婉,也不放肆,却好像一道响彻晴空的惊雷,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 而这一声咳嗽过后,纪玉书的手忽然退了回去。 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下了这羞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陆羡之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名门弟子,仿佛忽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放纵,成了个惹人怜爱的乖宝宝。 而陆羡之却觉得这样的乖宝宝简直可怕极了。 他瞪大眼睛瞧着门外,仿佛在等着那声咳嗽的主人登场。 发出那声咳嗽的主人终于走进了酒馆。 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得很,平凡得好像一扎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气势,五官都寡淡得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点棱角和锋锐。 也许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平凡的关系,陆羡之只是觉得他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你见过他多少面,你都记不住他的模样,因为他实在太不起眼,最容易淹没在耀人的光芒之中。 白少央却仿佛已经认了出来。 那中年人一走进来,他便侃侃而言道:“听说遮天堡的黄首阳黄老前辈手里有把‘三破斧’。这三破便是三式,一是破山开峰式,二是破水折浪式,三是破风散霞式,敢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柏望峰不由笑道:“对极对极,后生的见识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他的年纪也算不上很老,但他却很喜欢用这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 正说话间,那黄首阳已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先是对着柏望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白少央一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弓着背,缩着胸,活像个刚刚拾掇完自家菜园的老农。 可陆羡之看着他,却仿佛一副很尊敬的模样。 他很少对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对这位黄前辈却格外不一样。 黄首阳终于也转过眼看了看他,这简单的一看,眼就亮了起来。 第99章 绿:表明心意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一天后看到最新章正文无名小卒想要成名,总要经历些波折困苦,但韩绽的成名却好像一帆风顺,毫无波折,顺畅得好像他天生就是为了这个江湖而生的。 几月前他还是默默无闻,可如今他的名字却已和他的“乌衣刀”一般传遍天下。 可这名声却不是惊天动地的善名,而是人人变色的恶名。 而这恶名便从他杀死了“拈花君子”张朝宗开始。 而张朝宗除了一个“拈花君子”的雅号之外,还有一个“四海善客”的美名。 因为无论走到何处,人们似乎都能找到一个受过他襄助的人reads();。张朝宗既是四海为家,也是四海行善,所以四海之内皆有其友。 这样一个古道热肠,义气冲天,武功一流的正人君子,却偏偏死在了无名小卒韩绽手里。 不识他的江湖之人都是义愤填膺,他生前的一干朋友就更加不敢相信了。 沧浪帮的“沧海一跃”曾碧潮,被奸相林辉正的侄子何连沙陷下大狱,铁骨铮铮的一个汉子,硬是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幸得张朝宗请动“赤发妙探”沈殿芳,才得以查明真相,使他沉冤昭雪,重见天日。 张朝宗身死的消息传到他耳里时,曾必潮在自己的帮会里舒舒服服地洗澡。出人意料地是,他倒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无语良久之后,才双目赤红地离开了澡盆,提起了自己的鳞见宝刀。 等他离开之后旁人上去查探,才发现那澡盆里的水早已被他的“怒海一发神功”所蒸干。 “怒海一发神功”与心联动,越怒越强,越恨越深,怒意达到一分,不过掌力稍稍变强,怒意达到十分,方能有这般功效。 如此看来,他确是怒到了十分,也恨到了十分。 迷燕会的“花间客”莫渐疏,曾中过西域“白头童子”的天下奇毒“锁春艳”。张朝宗与他素不相识,却集了一伙江湖好汉,不眠不休地追杀白头童子,才为莫渐疏取得解药保下性命。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握着一双兰花拂云一般细嫩的手。 可等下人进来通传的时候,他却惊得几乎把这双手给捏断。 等听完全部消息的时候,他已顾不得那双手,也顾不得手的主人,只有带着满腔悲愤,披星戴月而去。 人称“滴酒成箭”的顾云瞰,因嗜酒成性而修得一身好武功,也因饮酒过度而伤了肝肠。张朝宗听说之后,二话不说便花千金请了“摇铃神医”黄碎铃,而后又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几天几夜。 而当顾云瞰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当场便砸了酒壶,碎了酒碗,冲出酒馆,掠到树下一声仰天长啸,直啸得飞鸟惊雁,雪落花凋。接着这铁塔巨人一般的虬髯大汉,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众人面前哭得如个五岁孩童一般。 旁人问他为何而哭,他求只哭不答,唯有哭得累了,倦了,痛快一点了,顾云瞰才抹干眼泪,风风火火地离了酒家。 这三人与其他一些江湖好汉一样,都在三日后聚在了屏山下的聚风客栈。 他们素不相识,从未谋面,谁也不服谁的气,却因为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 这个目标就是找出杀死张朝宗的真凶,替他报仇雪恨。 这世上每个人都能找出一个该死的理由,可唯独在张朝宗身上却似乎找不出来。 他正值盛年,清名在外,武功卓著,天生是一副慈悲侠义心肠,对贩夫走卒高门显贵都一视同仁。谁若是能与他交上朋友,那人便是三生有幸。 这样的人若也要去死,那这就是这世道不公,苍天无眼了。 ――――――――――――――――――――――――――――――――――――――― “这世道确是不公也不正。” 这句话是韩绽在竹林小屋里休息时,对着他的女人连别花说的。 这时他刚刚杀完张朝宗,身上还留着些许铁锈般的腥气,但这腥气却遮不住他身上一股逼人的锐气reads();。 这股锐气像是极冬之地的烈风汇聚到了刀尖,逼出了一道令人不可直视的寒芒。 他的人仿佛是冷的,可他的眼神却是火热的,如火山上即将爆发的岩浆,如即将下落的铁水,裹挟着冲破一切桎梏的力量。 一个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即便一朝默默无名,也绝不会甘于沉寂。 “张朝宗这般的伪君子处处受人敬仰拥戴,真正热血热肠的好汉却总被人欺压误会。” 韩绽咬牙切齿地说道,连别花却沉默不语。 她的眼里仿佛有一片星光,可这片星光太小,小得只能容下里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却仿佛遥不可及,触之即去。 连别花望向韩绽,轻轻扬起脸,像是荷塘里的粉莲被风吹起了一朵瓣角。 “可张朝宗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她一说话,韩绽的眼神就仿佛忽然间柔软了下来。 连别花的脸蛋很小,小得像是韩绽一个巴掌就能捧起,可她的五官却搭配得令人十分合意,她的脖颈也很细嫩,细得像是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她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而且不是那种奶脂浸润出来的瓷白,而是纤弱文静的,微带几分病态的苍白。 有一种美是毒蛇般蛊惑人心的艳艳灼灼,还有一种美是男女皆宜的温温静静。 而她就是后者。 这股温静在这乱世中最是令人安心,也最是令人不舍。 韩绽望了她许久,忽然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你本是不该问的。” 问得多了就容易知道得多了,而知道得多了就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祸事若来得太凶,太急,那便谁也阻挡不了,连他也不行。 连别花却道:“可我总有一种预感,有些事若现在不问,只怕以后便也没有机会。” 机会总是要人去创造的,而她现在就在创造一个令对方坦白的机会。 这几日的奔波劳碌,仇杀逃亡,总该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有个完美无缺的解释。 可对韩绽来说,这解释却不能给得太过完满。 所以他只是说道:“张朝宗人前一副菩萨面孔,人后却是一副霹雳手段。就在几月之前,他便害了一个义薄云天的好汉。” 连别花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淡淡道:“那被害的好汉是谁?” 韩绽却没有明说,只恨恨道:“那好汉是我的恩人,也是张朝宗的恩人。可我能有恩报恩,他却只能恩将仇报。” 连别花道:“恩将仇报?” 韩绽道:“不错,我与他交战之时,他防得滴水不漏,一点破绽也无,若再僵持下去,我必输无疑。偏我模仿了那好汉的声音,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破了周身罡气,这也正是因为他害了恩人性命,故此心中有愧。” 他不但心中有愧,而且心中有鬼,否则那一声怒骂根本吓不住他,也破不了他的护体罡气。 可见人若是做贼心虚,武功再高也顶不了天,防不住人reads();。 连别花道:“他既然做下这等天怒人怨的恶事,你为何不在武林中揭发他,使他颜面扫地,身败名裂?” 韩绽冷冷道:“因为这恶事不是他一个人做的。” “那好汉武功盖世,绝非他一人可敌,若非他伙同一干奸邪小人暗算围攻,死的人绝对不会是那位好汉。” 连别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话。 “既然害他的人不止一个,那么你要杀的人也不止一个?” 韩绽冷笑道:“不错。” “风烈堡的‘千里连云一杆枪’纪行云,长安会的‘敲竹剑’付雨鸿,拂杨坞的‘三灵四秀’周三灵朱四秀,红泥庵的‘红菱翻天’薛昭儿,月缺门的‘引月擎霄’计伯霖,这些人统统该杀!该死!” 他说得杀气腾腾,连别花却眸光忧悒道:“杀他们有多难?” 韩绽扬了扬眉,目光远眺至一方竹林,实话实说道:“很难。” 他的半张面孔在如水般清澈的月光之下,半张面孔却已融入了黑暗之中,因此连神情看上去也是晦暗不明。 连别花道:“可你以一己之力杀了张朝宗,而这些人的武功未必比他高。” 韩绽道:“张朝宗败于我手,一是因为大意轻敌,二是因为他想生擒于我,问出我的底细,故此没有使出杀招。” 而这些人就不同了。 张朝宗一死,他们必定戒心大涨,只会比之前更难对付。 他们个个都在江湖上威风响亮,个个都有自己的成名绝技。 可韩绽似已下定决心,非杀这些人不可。 他不为那好汉伸冤洗雪,誓不罢休! 可在走之前,他必得对连别花说一些话。 “我走以后,你即刻离开此地,莫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道:“若这些人一年之内还没有死绝,那你也不必再等我了。” 等有很多种意思。 而在这里它只有一种意思。 这些人一年内若还未死光,那死的就一定是韩绽。 连别花也无需再痴痴守候,以她的姿容德行,完全找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嫁了。 连别花不是个傻子,她自然懂得这段话的意思。 可她一句话也没说,眼里一丝波动也没有,甚至连一丝秀眉也没抬。 她不过静静地点了点头,软软地倚在门上等着韩绽收拾行装,默默地看着他离开自己的竹林小轩。 朦胧月下鸟声幽幽,竹影与人影似乎已融成一团,目光与月光仿佛已再无区别。 其实韩绽一向算得很对,可他如今却算错了一点。 这个女人文静怯弱得像朵小花,可她的肚子里却包着一团火。 一团隔世而来的孽火reads();。 眼见陆羡之无话可说,赵燕臣忽然开了口。 他一开口就诚挚道:“若白小哥有所要求,我可以扮成任何一个人。” 白少央叹道:“我知道你复仇心切,可一来这玉牌有限,只能咱们三个人用。二来我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儿要拜托赵兄去办。” 一听到有重任在身,赵燕臣那张阴云密布的俏脸上立时有雨霁天青之象。 白少央冲着陆羡之眨了眨眼,微笑道:“你想出什么没有?” 陆羡之苦恼道:“我实在想不出来。” 白少央笑道:“其实这也不难,这嫖客自然是由我来办的,至于侍卫和丫鬟你和小郭分一分就好了。” 陆羡之皱眉道:“你怎么张口就要扮最舒服的角儿?而且小白你碰过女人吗,能扮得像嫖客吗?”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我是没碰过女人,但我碰过男人啊。” 他这话已经把自己的癖好挑明了大半,可陆羡之却好似半点都听不懂这里的意思,只憨憨笑道:“男人算什么?咱们这里的人谁没碰过?” 许久不见的憨气和傻气又一次占据了他的面容,但这份憨傻却看得白少央连连叹气。 陆羡之想了想,忽然对着小郭道:“要不咱俩猜拳,谁输了谁就扮丫鬟?” 小郭淡淡道:“你就没想过自己输了怎么办?” 陆羡之奇异道:“谁说我一定会输的?” 小郭冷笑道:“因为我一定会赢。” 他说得笃定无比,仿佛早已透过陆羡之看到了结局。 陆羡之好像也生了几分兴致,面上含笑道:“大不了就扮一回女人呗?反正我小时候看过堂哥反串花旦,应该和那个也差不了多少。” 郭暖律却斩钉截铁道:“扮女人和反串花旦可差多了。” 白少央笑道:“你又没扮过女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郭暖律竟头也不抬道:“谁说我没扮过的?” 白少央原本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的,可听完这话就差点跌到了地上。 陆羡之几乎是傻愣愣地看着郭暖律,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三个鸡蛋和三双袜子。 赵燕臣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只是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冻成了一段木雕石塑。 郭暖律只是淡淡道:“怎么了?” 他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白少央赶紧凑上前问道:“你真的扮过女人?什么时候扮的?” 他看着郭暖律的模样,简直像是在看着一座等待挖掘的宝藏。 郭暖律冷冷道:“杀楚一戈的时候。” 陆羡之道:“楚一戈虽常被人称‘鬼箭锦刀’,却也被称为‘淫箭色刀’。” 白少央敛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诨号?” 第99章 绿:夫夫双双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走后不久,关相一就跟约好了似的猫进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踏进门,却见叶深浅半死不活地伏在那床头,好像一条晒干了的咸鱼。 可叶深浅一听那脚步声,就眼皮一翻,目光熠熠地瞅着关相一,两靥里似盈满了笑意。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快死的人,反倒像是个下一刻就能活蹦乱跳闯江湖的浪子。 关相一瞧见他睁眼看向自己,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登时亮了起来。 但他低头一看,又赶忙在床头坐下,把叶深浅踢翻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仿佛恨不得把他给包成个饺子。 等他小心盖好之后,才面色关切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叶深浅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觉得好多了。” 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眼中却是清明一片。 关相一笑了笑,然后瞥了门口一眼,目光如有所指道:“可我看白少央刚刚的面色却很差,差到我还以为你已经奄奄一息了。” 叶深浅道:“风神医的药取的是以毒攻毒的药理,我开始发烧,正是因为她的药起了作用,两种毒素开始在我体内大战一百回合,等它们战完了,我要么一睡不起,要么就是慢慢恢复。可惜风神医连夜配药累得躺倒了,所以这件事你知我知,他却不知。我醒来之后,他还道我是回光返照。” 俗话说关心则乱,就连白少央这样精明的人都免不了要看错,可见他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心动。 关相一听罢,不禁敛眉道:“怎么你没告诉他这事儿?” 这药下得太猛,他也不敢确定叶深浅能否醒来,所以就没提这事儿,没想到叶深浅也瞒住了。 叶深浅苦笑道:“我倒是想说出来,可我一看他表明心意,就实在说不出口了。” 而一想到他刚刚掉的泪珠子,叶深浅心河里一会儿泛着甜水一会儿混着苦汁,不知是喜多一些,还是愧多一些。 他这边暗自愧喜,关相一却一针见血道:“你莫不是想看他多心疼你一会儿?” 叶深浅忍不住道:“我这没爹没娘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能心疼我的人,你就不能让我任性个几天?” 话音一落,他忽地往被子里缩了一缩,仿佛被这刀子般的话给刺到了似的。 关相一却似是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一抬眼便看穿了他这歪心思。 “你若想装几天病弱,我倒也无所谓。只是我不擅撒谎,他若问起我来,怕是一眼就要看出猫腻来,到时你可别怪我露馅。” 他这边丑话说在前,叶深浅却十分诧异道:“你真是我认识的关相一?怎么这时不骂我耍贱偷滑了?” 关相一这才忿忿道:“我非得骂你几句你才舒服?叶深浅啊叶深浅,你是骨头上刻了个‘贱’字,非得每天让人戳一回你才舒服?” 他嘴上明明白白在骂,心里忽然闪过了个奇异的念头。 他以后若是生了个娃娃,是不是也会和叶深浅这样的大孩子一样令人头疼? 叶深浅笑嘻嘻地把脸凑上去,嘴里贱气兮兮道:“你当知我这人有个毛病,谁骂我都不行,可朋友骂起来我就浑身舒坦reads();。你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骂我谁来骂?” 关相一眼皮一翻面肌一颤,简直被这人说得没脾气了。 但他刚起身出门,便发现一堆人聚在小院中央的石桌附近。 坐在椅子上的是白少央,低头喝着闷茶的是陆羡之,靠在树下静坐的是郭暖律,站在一旁眉来眼去的是王越葭和解青衣。 天上的淅沥小雨早已停了,可众人心间好似还下着望不到头的瓢泼大雨。 无论人间生死如何变幻无常,那清清寒寒的月光仍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照得竹枝影斑驳,照得人面如寒玉,照得他们几人的影子都长得出奇,而且如箭头一般指向同一方向――叶深浅的房间。 有这么几个人物去担忧关心着叶深浅,关相一看了也觉得欣慰。 他正想走开,白少央却立即招手道:“老关,有件事我要和你说道说道。” 他想要提的事儿必定和叶深浅有关,可关相一却不擅长隐瞒。 然而白少央就在前头,他在心里默默地把叶深浅骂了一通,然后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等话说完之后,他面上神情已是数度变幻。 白少央看在眼里,自是细心叮嘱他莫要告诉叶深浅。 关相一只正色道:“此事如此紧要,我必是一字不露。” 然而他一转头去见了叶深浅,就把白少央的计划一五一十地透了出来。 这话风一透,叶深浅当即就被吹趴下来了。 他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把身上的骨头都拼好,爬起来瞪着关相一道:“你说他要去盗取大内的灵药?” 关相一道:“他确是这么说的。” 这所谓的大内灵药正名为“梭罗红参丹”,是西域梭罗山的千年大参磨成粉末之后再配上几味奇药制成的。 梭罗千年参要比寻常人参要大上好几番,远远闻着便有一股子奇异的药香。且寻常山参皆是橙红透黄,梭罗千年参却是正红发紫,实乃参中极品。单是这一样宝贝便有解毒还魂之奇效了,更别说掺的其他几味名贵药材了。 然而这味丹药是为了太后娘娘而预备下的,白少央竟异想天开地想去那守卫森严的大内盗宝,不知是吃了豹心生了泼天之胆,还是为了情爱二字而昏了头脑。 叶深浅想到白少央之前的话,越想越觉不妙,忍不住道:“你觉得他是认真的?” 关相一道:“他看上去倒是很认真,似乎打算把能动用的人脉都动用上了。我瞧他的意思,是明天就去寻孟捕头帮忙。” 叶深浅诧然道:“你就没去劝他?” 关相一摆手道:“你觉得他会听我的?” 叶深浅瞪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把实话说出来?” 关相一立刻横眉道:“有什么话自然也要由你去说,这火是你点下的,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扑了去?” 叶深浅叹道:“只怕我一说出口,他就要把我绑了在火上烤了。” 关相一不禁嘲讽道:“谁叫你贪心不足,非得骗着别人多疼你几天。你若一醒来就老老实实地把话说出来,我看他也依旧会好好疼你reads();。” 叶深浅却笑道:“你既这么说,想必是认同我和小白的关系了。” 关相一却板着脸训道:“我不是你爹也不算你妈,你和什么人交好我是管不着,反正以你现在这鬼样子也祸害不到什么好孩子。”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明明是他在祸害我,怎么到你嘴里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了。罢了罢了,我今晚就把话给他说清楚。” 只是在说清之前,他却还有一句话非问不可。 这话藏在他心里太久,简直要把他憋成个球了。 所以白少央今晚第二次来看他的时候,叶深浅可算是做足了功夫。 他故意压着内息,身上便开始冰凉,嘴里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摆在人前的脸色青白得好似死鱼肚皮,倒真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白少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坐在他旁边好生瞧了一会儿,瞧到最后,竟忍不住钻进被窝里抱住他,只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暖都即刻传过去。 叶深浅躺在这人身边,只觉得自己同他从未这般近过。 从前他们也这般靠着过,可即便是咫尺之近,也仿佛隔着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山。 如今那座大山已被他这愚公给搬空了,自然只留下小溪脉脉,泉水泠泠。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对方,静看着对方那细白秀嫩的脖颈,只觉得上面似乎覆了一层温温软软的光,让人想到糖果的甜,糕点的香,叫人闻得血脉喷张,直想一口咬下去,在舌尖细细咀嚼品味。 可是他心中辗转了半晌,还是死死忍住了。 他只瞅着白少央那光滑的额头,那微微张着的唇,还有轻轻扇动的眼睫,仿佛想透过这张美好的皮相,看看这人的心究竟是如何长的。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瞧我做什么?我昨日未曾睡好,眼皮下是不是生了黑圈子?” 叶深浅却笑道:“你就是晒成了小郭那样的黑脸,那也是好看的。” 白少央却酸溜溜道:“你别哄我,我知道自己生得不如你好看。” 叶深浅认真道:“我不哄你,但我有话想要问你。” 白少央道:“什么话?” 叶深浅目光深深道:“有些话你不方便告诉活人,但总能告诉将死之人吧。” 他这话音一落,白少央就眉头一颤,随即抱得更紧了些。 叶深浅凄苦一笑道:“看在我查了这么多年份上,你能不能可怜我一下,告诉我当年楚天阔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白少央眉眼中便透出几分深切的悲郁之意,仿佛有一阵僵硬从他的指尖扩散到了全身,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冰窖火狱之中。 可他定了定神,还是问道:“在我回答之前,有句话我也想问你。” 叶深浅奇异道:“什么话?” 白少央忽地叹了口气,然后在他耳边吐了口热气,好似撩拨人心一样地浅笑道:“我抱了这么久,你怎么就不告诉我,你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呢?” 话音一落,叶深浅的大白脸忽地一下绿了。 第140章 温情脉脉(第二更)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一天后看到最新章正文 韩绽面容苦涩道:“世人只知我被‘沧海一跃’曾碧潮,‘花间客’莫渐疏,‘滴酒成箭’顾云瞰所伤,却不知我还中了‘敲竹剑’付雨鸿的暗器。” 白少央下意识道:“莫非他的暗器有毒?” 韩绽目光一跳道:“付雨鸿从不在人面前用暗器,可你听到他用暗器时,似乎并不惊讶。” 白少央淡笑道:“当我知道叔叔便是韩绽的时候,就该学会不能对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有什么过高的期待。” 韩绽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看来你并没有我想的那般不解世事。” 白少央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微笑。 韩绽的血虽然热,但他的脑子似乎并不热。 韩绽似是不以为意道:“我也没想到他的暗器竟淬了毒,中毒重伤之下,便将生平种种尽数忘了,就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若不是被一好心人所救,只怕今天也见不到你了。” 白少央道:“可即便你忘了过去,别人也不会忘了你。” 韩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解释道:“那位好心人将我带到南疆,那里少有中原武林之人踏足,所以我在那边生活了十几年都无人知晓。” 白少央苦笑道:“既是无人知晓,叔叔又何必重回中原?” 韩绽道:“我因一个意外记起了一切。既是记起来了,那就不得不去还清欠楚天阔的恩情债。” 白少央道:“你已为他杀了许多人,想必他地下有知也倍感安慰。” 韩绽道:“这算什么安慰?公道才是最好的安慰。” 他喝了一大口酒,又继续道:“你行走江湖之际,别的可以不管,恩义却不能不还。若是学那升米恩,斗米仇的做派,那真是连人都不配做了,只配当个畜生。” 这是他对于白少央的告诫,也是他对自己一生命运的宣示。 “这世上以德报怨的畜生有很多,有些已经死了,可有些到现在都还没得到报应,你绝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张朝宗就是死在韩绽的报恩上。 可如今的白少央却觉得这是韩绽身上为数不多的值得钦佩的地方。 若他对一人起了杀心,却又暂时不能下杀手,就先要摒弃其他的感情,一心找出对手值得钦佩的地方,然后加以学习和利用,这也算是他多年以来的取胜之道之一。 不过他原本就已经不恨韩绽了。 他反而有些同情他,可怜他。 张朝宗的死是可笑,而韩绽的生却可悲reads();。他为此颠沛了半生,蹉跎了十多年,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心爱的女人,还得到了一个整日谋算他的儿子。 不过他也不是唯一一个受难的人,张朝宗的朋友们这些年来想必也不好过,掌功无敌的曾碧潮没了一只手,轻功傲人的莫渐疏失去了一条腿,而嗜酒如命的顾云瞰几乎丢了一条命。 但只要那个秘密能被保住,只要那个人能完成他们预想的计划,这一切的不幸和伤亡都是值得的。 白少央以为这些年的经历会把他的心给磨软,可现在他才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会变。 意识到这一点后,伪君子在自己的仇敌面前欢快地笑了。 ―――――――――――――――――――――――――――――――――――――――――― 白少央一直以为韩绽勉强算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 但几天后他只觉得韩绽的话简直可以当做狗屁一样放掉。 他嘴上说照顾白少央,没想到只在白少央的小屋里待了三日便走了。 他走得这般急,急得似是有人在一旁撵他走似的。 那第三日风晴日朗,韩绽面上是一贯的心事重重,阴云笼眉,看不出与前几日有什么区别。 但等到第四日清晨,他人便不见了踪影,那为数不多的行李自然是跟着他的人一块儿飞了,可连他坐过的长椅,用过的盆碗都被复归原位,连他睡过的床铺也被弄得齐整无比,仿佛被子上的每一丝褶皱也被他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所抹平了。 这小屋里仿佛再没有这人留下的痕迹,这宁静的小山村也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人,这样一刀。 白少央没有时间去怀念他,只在心底疑惑是否是自己说话做事之间露了点什么,给他逮到了什么破绽,所以便寻个机会遁了。 但即便韩绽心中有疑,也不该走得这般快,这般急,连个招呼也不打。以他那执拗性子,本应穷追不舍,敲打质问才对。 白少央不急不缓一路寻下去,先是去问了住在村口的吴老学究,又去寻了住村中心的李寡妇,最后再截住了一群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毛孩子。 他们都齐心一致地三个字:“没见到。” 这几拨人是村中最消息灵通的人,村中任一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若是他们都瞧不见韩绽,那定是无人能瞧见他了。 眼见在外得不到消息,他便又折返至家中,在家中到处寻找线索。 如没头苍蝇般地寻了半日后,白少央终于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韩绽留下的一封信。 至于为何是枕头底下,想必是韩绽过分小心,怕什么人闯进家里来误看了这封信。 那书信上写道韩绽自觉命案在身,身份敏感,不忍拖累白少央,只得收拾包裹,星夜离去。 这字字恳切,行行在理,只是白少央却看出了点别的东西来。 他自是不想拖累唯一的血亲,但也忘不了害他流落异乡的元凶。 虽说这三日来他只字不提复仇之事,只一心熟悉白少央的生活,但要说他杀心已灭,甘于农耕织作的生活,那白少央是万万不信的。 付雨鸿算是当年张朝宗一案的漏网之鱼,即便韩绽想金盆洗手,也要先把这条大鱼给宰了,炖了,吃进肚子里才算安心reads();。 但这条鱼可非同小可,若是吃得太快,炖得太急,不但吃不下去,还要被鱼刺卡住喉咙,落个窒死气绝的下场。 若是韩绽就这么死了,那白少央想问的东西就永远无人能答了。 所以他必须要走出这村,走下这山,走去那最近的青波镇,去得到一些韩绽的线索。 他一心打定主意出外,竟是半分也不肯停留,收拾完衣服包裹,便奔着储钱的破木箱子而去,然而他平日里在外主要是做些农活,偶尔到山上也就是猎些野兽盗卖兽皮,故此许多年下来家中也未存着多少积蓄。 前些日子给连别花置办厚木寿棺也花了几两碎银。毕竟若是给她一个寻常的薄木棺,不过是外面一层漆刷得好看。这下葬之后无人看管,便会有野狗前来,这种畜生成群出队,且犬首力大无比,只需一刨一撕,便会破棺开尸,到时里子面子都丢得精光。 无论如何,这破木箱子里面的银钱远远不够他出门远游。 看来他下山后还得想些法子挣些盘缠,否则在寻到韩绽他就已先变成乞丐。 白少央虽已过了十数年穷困清贫的日子,但自恢复记忆以来,总向往前世金银不愁的日子,毕竟要想当豪侠英雄,总少不了慷慨仗义。而要想慷慨仗义,则必得施金助人。若是学着和商贾匠人般斤斤计较,总不免惹人笑话。 所以于他看来,若想当一时的豪侠,只需一身的勇武便足矣,若想当一世的豪侠,则必得要一生的富贵。 然而这富贵也并非一日而来,他如今也只能收拾心神,先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日白少央启程,告知了村民们要出门远游之时,竟惹得他们恋恋不舍。这些村众们早已与他熟稔,但他们家中也并无余财,便每人给了他一点米粮鸡蛋之物,供其路上吃食之用。 伪君子的心肠通常是硬的,但也总有柔软的时候。 白少央现在的心就很软,软得一戳就能戳出个洞来,然而这洞里流不出血,只能流泪。 胡子长得能编成辫子的村中长老,扎红绳戴肚兜的小童,酸气冲天书不离手的老学究,俏生生艳灼灼的李寡妇,在他看来都要比那些江湖上的大侠们要可爱得多。 白少央看着这些可爱的人,微笑着收下粮食,然后对着这些个淳朴村众一一纳身拜过。 来日得了富贵,有了威名,他定要回乡一探,即便不封些银子送予各门各户,也要开路造桥,以便车马出入,货运流通。 下山之前白少央又牵了一头小毛驴跟着他走。能奔万里的神骏宝马这村里是没有的,但勤恳耐劳的毛驴却有好几头。他手里的这头毛驴便是从隔壁老王那里牵来的,白少央把他取名为小青,只因这毛驴头上比别的驴多了一簇青毛。 小青虽不像白蛇传里的青蛇那般有着种种神通变化,倒很也通人性。它似是察觉出白少央是老王的恩人一样,对着他格外亲昵,时不时用想和白少央头碰头。 白少央虽很喜欢这忠心的畜生,但也不愿和它过分亲近。 他只知这一路下山需走很长的路,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便再无杂粮可喂,要不卖了小青,要不就将小青放归山林,让它与野驴们处在一块儿。若他对小青过分亲昵了,只怕分别时会难过。 这一人一驴行了十几日,白少央身上的盘缠便已所剩无几。 所幸他越过青波镇,到了临江城,还是打听到了点他那便宜老爹的消息reads();。 现在的陆羡之是捉摸不透他做的这些事儿的,但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明白。 可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最好也顺便填饱白少央的肚子。 于是他们进了云州城后,第一个去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金镶玉满楼。 陆羡之倒是个有钱的少爷,一出手便请了白少央入了二楼的雅阁。 这二楼已是彤庭兰砌,璧槛华廊,一入雅阁,便仿佛六朝六代的金粉之气都一瞬间扑了过来,叫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白少央已经很久都进过这么好的地方了。 可他面上那副悠然闲适的表情,就好像把出入此处数十回一般。 陆羡之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天生就戴着金帽子,含着银钥匙的公子哥,而不是个跑江湖的穷困浪子。 坐下来之后,这浪子的第一句感慨便是:“十多年前的云州,可还没有这金镶玉满楼。” 他这话一说完,旁边候着的跑堂小哥便满面堆笑道:“这金镶玉满楼是我家老板在七年前开的,不过在壁檐柱顶上倒见不得真金,也窥不着宝玉。这金玉二字,说的是金卧盘,玉藏碗。” 白少央笑道:“你这厮说话倒是伶俐。” 这跑堂的面貌一般,不过一张嘴却很讨喜,手指也很漂亮,漂亮得有些不像是个跑堂的了。 跑堂的笑道:“小人李贵儿,干的就是端茶送饭这粗贱行当,嘴上唠叨几句,能讨两位贵人的欢心那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陆羡之这便问道:“敢问贵儿哥,这金卧盘,玉藏碗是怎么个说法?” 他虽问出了口,面上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李贵儿如数家珍一般地答道:“金卧盘,指的是‘金盘菜’十个,取自前唐时的烧尾宴,那分别是通花软金牛肠,光明金皮虾炙,白龙金曜,羊皮金花丝,雪婴金鸡,金仙人脔,小金天酥,箸头金春,过门金香,玫瑰金乳酥等十道菜。这玉藏碗,说的是‘玉汤粥’五种,分次便是青玉碧粳粥,红玉七巧粥,白玉虾饺汤,黄玉甜雪汤,黑玉鸡骨汤。” 白少央微笑道:“这十金五玉倒是取的好名头,不如你都一并上来,叫这陆爷尝尝吧?” 在有陆羡之付账的情况下,他总是显得格外地潇洒阔绰。 而有白少央这么一说,李贵儿便如得圣旨一般,高兴得抖了一抖才下去。 而等他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对着陆羡之道:“你在等人?” 陆羡之也不否认,只憨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少央淡淡道:“你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是盯着那楼梯口子,但凡我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你在等人。” 陆羡之瞧楼梯口子的样子实在太过高调,高调得仿佛那里会忽然变出个蛾眉横翠,粉面含情的仙女来。 可惜这仙女到现在还没出现,陆羡之也只能继续看着。 陆羡之被揭穿之后也只讪讪笑了一声,随即在椅上翘了个二郎腿,道:“其实除了你以外,我还另约了个朋友在这里见面。” 他说的是朋友,白少央却觉得这或许是他寻来对付程秋绪的帮手。 第141章 赤霞终章 (第二更)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言缺月与秦高吟告别的那一天,原本放晴的天又开始下起蒙蒙的小雨。 这万卷银丝本该无声无息地没入大地,可一碰到屋檐、棱角、雕像之上,便是分外地噼啪有力,好似有只无形的手在琵琶上转轴调声,情致一起,便又拨弦三四下,诉出一曲离别伤怀。 秦高吟披着去年那件半新不旧的狐裘,仰着伤病中一张半白不青的脸,依着门栏看着言缺月,眼中竟写满了“不舍”二字。 “言兄,你当真要走?” 言缺月点了点头道:“那你呢,当真不和我走?” 他的眼神还挂在秦高吟身上,仿佛恨不得能把这人的心思看到底。 秦高吟喟然一叹道:“我倒是想走,可惜在此间还有些未了的心愿。这心愿不达,我即便人跟着你走了,魂也会留在这赤霞庄内。如此人魂两离,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岂不枉费了言兄的一番心思?” 他说得头头是道,言缺月却一针见血道:“可你即便想留在此处,别人也未必能容得下你。” 这赤霞庄内常年不见赤霞,倒能偶尔瞥见一抹血霞。 那罗春暮心机深沉,李藏光暗藏韬略,只怕秦高吟在此处壮志未酬,就得先见着自己的血光了。 秦高吟道:“这道理我也明白,可惜知夏少爷盛情相邀,我实在不好回绝。” 罗知夏一出私狱便赶忙来看他这伤病之躯,明明白白地是想让他留在赤霞庄内。 若叫不相干的人看了他这般热情慰问,只怕还以为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秦高吟,而不是他这赤霞庄的正牌少爷。 言缺月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参和赤霞庄的内务了。” 秦高吟笑道:“罗春暮或许心机颇深,但他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他既发了话不处置我,我便规规矩矩地跪到他跟前,认个错,赔个礼,想必他也不会赶我走。” 他这话说得倒是十分轻松,但真要去做,不知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言缺月却道:“可你也说此人心思莫测、难分善恶,他即便能容你留下,又怎会让你继续参与赤霞庄的庄务?退一万步说,罗春暮不为难你,但他身边的人却可以出手reads();。” 别的不说,那李藏光岂是个好对付的人? 这人明面上不显山露水,但凭他的能力和如今的地位,暗地里使上几招,这世上也就没有秦高吟这人了。 秦高吟却不以为意道:“我无亲无故,平日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即便舍了一条命,也连累不到旁人。既是孑然一身,何不干脆放手一搏?” 言缺月听了这话,也似是无话可说了。 他确是好言相劝,可偏偏是这好言难劝一心求死的鬼。 秦高吟似乎是铁了心、定了意,必要留在这赤霞庄内,和那罗春暮李藏光等人斗出个雌雄来才好。 言缺月一面在心中暗叹,一面又感慨这人欲之无穷,恨意之难消。 秦高吟想看出那罗春暮的真面目,探出他父亲当年的冤屈,他这一心想展翅高吟,又岂是一个朋友能拦得住的? 可若此刻拦着他的不止是一个朋友呢? 言缺月心中一动,但看到秦高吟那殷切的眼神,又把这邪恶而莫名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他只上前一步道:“你我今日一别,只怕很难再见面了。” 秦高吟道:“但愿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言缺月目光熠熠道:“你若遇上什么困难,只需到盛京西城区的王记米铺买下三斤大米,半月之后,我自会从西域赶到盛京。” 遇到这样一个人,即便是秦高吟也不由得诚心敬服。 “言兄对我一番心思,小弟实在是感激不尽。” 言缺月忽然道:“那若你有朝一日达成了心愿,又该如何回报于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略显古板正派的面容上却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仿佛是山顶的磐石忽地漏出了一条缝,缝里开出了几朵粉红色的小花,香得有些醉人。 秦高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是言缺月能说出的话。 但他想了一想,还是认真许下承诺道:“我若心愿一了,必同言兄一起归隐山林,再不问武林中事,若有违此誓,但叫我废了一双手,让父亲的绝技从此失传!” 他如此郑重起誓,反倒叫言缺月十分不安道:“莫要胡闹,有些话你记在心里便可,不必发这样的毒誓。” 他却不知这因果轮转在此刻三言两语间便已定下。 而这看似胡闹一般的誓言,竟也会有一日成了真。 ――另一边―― 叶深浅本想和白少央再说一会儿悄悄话,却见他忽然把手指往门外一点。 叶深浅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窗纱边上被人戳了一个洞,洞里露出了一只眼睛。 叶深浅一瞧见那只眼睛,便忽觉十分无奈。 这个时候还能在外面偷瞧的,也就只有他从客栈带进赤霞庄的盛花花了。 盛花花被他叫破,干脆把窗纱撕破了大半,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说来也奇怪,他闹腾癫狂的时候能让阖府上下不安,可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过来的时候,就好像黎明前天上最亮的两颗星子照在人身上,只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和暖reads();。 白少央不由探出头来问道:“花花,这么晚了你还在外头瞧些什么?” 盛花花却笑道:“老张,你这次找的小白脸倒是生得不错,比上次那个要强多了。” 白少央听他在叶深浅面前仍口口声声叫着“老张”,不由心中一怵,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多心了,旁人即便听了这话,也只当是半疯半醒的疯话,哪里还当得了真。叶深浅刚刚那句无缘无由的梦话,只怕也只是梦话而已。 他一放下心来,便指着叶深浅的大脸蛋开始漫天胡诌起来:“你可看仔细了,我身边这个可不是什么小白脸,他脸那么大,都能和装油糕的盘子比了。” 叶深浅却振振有词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脸大的人最有福。夜里脸大能反光,白天脸大能显眼。你说那巴掌大的小脸有什么好?等熄灯之后一片黑了,想亲脸也容易亲错地方。” 白少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那你是嫌我脸小不够看喽?” 盛花花忽道:“我倒觉得你似与以前长得不大一样了。” 白少央一听这话,立刻翻开被子跑到他身前道:“你终于瞧出来我长得与以前不同了?” 盛花花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眯起眼道:“你的确是与以前不同了。”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怎么个不同法?” 盛花花沉默良久方道:“老张,你瘦了。” 话音一落,叶深浅猛地从床上跌到地上,然后捂着自己的肚子大笑起来。 白少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来无奈地瞧了瞧盛花花,就跟瞧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孩子一样。 瞧了一会儿,他还是深深叹了口气道:“夜深了,你先回房歇息吧,别再出来偷听偷看了。” 每次他以为盛花花比之前清醒了几分的时候,对方马上用行动给他甩上一巴掌。 叶深浅倒是说得没错,他这辈子的脸还是太小,经不住三番五次的打脸,多来几次就得肿了。 叶深浅这时却从地上起来道:“花花,你为何每次都叫他老张?” 盛花花只淡淡道:“他本就是张朝宗,莫非你还觉得我叫错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天经地义,一点都容不得反驳。 叶深浅只笑道:“若我告诉他不是张朝宗,而是张朝宗的儿子呢?” 盛花花冷笑道:“你这笑话讲得倒是不错。” 叶深浅挑眉道:“你觉得这是一个笑话?我倒不知它可笑在哪里。” 他这话一落地,白少央就觉得有些不妙。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阻止,盛花花便不假思索道:“老张见了女人就软,只能对着男人硬起来,所以他要想生出个儿子,只怕不比登天要简单多少。” 话音一落,叶深浅眼中幽光一闪道:“你说什么?” ――――还有部分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戏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两年后冬日,襄州―― 午时的襄州已是冬风似刀,抬头一看,便是几抹薄云垂于天际,等到了未时,雪片子便如柳絮似的急急而下,密密匝匝地覆在树上、盖在瓦间。大雪下得不足一刻,襄州已成一片琉璃世界,四下所望,皆是白脂素面、玉碾乾坤之象。 而在天路茶馆内,说书先生谭道隐刚刚喝完一杯热茶。 寒天饮热茶,如沙海中得一捧清泉,他这一口热流下肚,当即暖了心舒了肺。茶盏“彭”地一下被他摆在桌上,那两眼便跟着精光一放,一段段字眼在舌尖上微微一润,便从唇间蹦出,钻进在座诸人的耳中。 “列位看官,咱们上回说到那‘横刀请剑’白少央在静海真珠阁刀挟程秋绪,一人力退云州军,这回该说他如何大破朱柳庄、巧计妙除程秋绪了。” 谭道隐这话音一落,下面便有人跟着高声喝彩。 白少央年纪不大,声名却越发盛大起来,只因他这两年来屡破奇案,五湖四海地惩奸除恶,每走一处都赢得了不少人心。这儿的听众们也十分齐心,专爱捡些少年成名行侠仗义的故事听,于是勾栏小馆里也时常响起了白少央的侠名。 然而一片叫好声中,却有一道不甚和谐之声。 一位坐在茶馆东南角的黑壮汉子嗤笑道:“好端端地叫什么‘横刀请剑’?那刀剑又怎可混作一谈?一心如此二用,武功恐难达到上层。” 话一出口,众人皆觉这人扫兴至极,却又不敢明言斥责。 他们不敢明言,是因为这黑汉子头戴青巾,腰缠红带,脚踩鹿皮靴,身背鬼头刀,两道浓眉似要冲天而飞,一张黑脸更如画上的煞神一般,看身形打扮分明是襄州帮派“刀青会”的人。 旁人不敢驳这黑汉子,有一红唇素面的紫衣少年却一声冷笑道:“孤陋寡闻之人便该多听多学。除你之外,在场哪个不知白少侠是刀剑双通的奇才?他横刀时是狂士风范,请剑时却是君子谦谦,刀去则剑出,剑隐则刀现,二者收放自如,从无刀剑相混之象。可见天资高绝之人即便是一心二用,也比那些钻于一道的俗人蠢物要能耐得多。” 他这一番侃侃而言让众人听得暗暗叫好,可那黑汉子的面肌上却爆出一道青筋,显是强抑着一腔心火。 谭道隐看在眼里,只怕他控不住杀心,当即便要砸起场来,只好用力一咳,好声劝道:“正要说到精彩处,两位稍安勿躁。” 眼见这两人战火稍熄,谭道隐唇角一扬,接下来便说起白少央如何假意投靠程秋绪,如何当众救下“白羽金衣”王越葭,再如何救下被掳劫的弱女戚小蕙,最后再与那程秋绪一决雌雄reads();。 可他还未说完,那黑汉子又插嘴道:“这故事我却是听过的。不过别处的说书先生却讲得与你十分不同。” 谭道隐压下不满,面上堆笑道:“敢问这位壮士,他们讲的是个怎样的故事?” 黑汉子听了这话,便咧嘴一笑道:“他们说这白公子生得和个玉人似的,男人见了也宝贝得不行,那程秋绪似乎还对其心存淫念,只恨不能与他*一番。白少央就是借着对方的一丝淫念,混入了这藏污纳垢的朱柳庄。” 这样的话从这粗鄙汉子嘴中说出来,无端端地透出几分诡异。 谭道隐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干笑几声道:“白少侠自是少年俊朗。” 黑汉子又道:“那些说书人还说这白公子在朱柳庄里还遇到了一位高人,若无这位高人的帮助,只怕十个白少央遇到那程秋绪也会被切成二十瓣白少央。” 谭道隐道:“敢问那高人姓甚名谁?” 黑汉子却面色一沉道:“你这人怎么生了一副木头脑袋?他既是世外高人,又怎能轻易露出姓名?自然是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了。” 谭道隐按下冷笑,只挂上一副虚心请教的嘴脸道:“既是如此,敢问那高人与白少侠是何关系?在朱柳庄中又干下哪些丰功伟绩?” 黑汉子一见把他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问住,自觉十分得意道:“白少央一见到那高人,便被其风采所摄,恨不能日日与其亲近。这位高人前辈见白少央对他是一片仰慕之意,慈心一发,便决意与他共同对付那程秋绪。” 话音一落,紫衣少年立刻重重拍桌道:“什么狗屁高人,我看是你编出来的假人!你以为听了些市井谣言就可以来此大放厥词?” 黑汉子冷笑一声道:“你这娃娃听的不也是市井谣言?咱们谁也没去过当年的朱柳庄,谁能说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你那心心念念,奉若天神的白少侠,还亲过你爷爷我的脸,上过你爷爷我的床呢。” 紫衣少年一听这话,几乎再也无法忍受。 他登时拔剑出鞘,一剑刺向那出言无状的黑汉。 他只不过出了一剑,可在旁人眼里却好似一瞬间出了一百剑。 这剑锋如密雨星辰一般刺向那黑汉子,好似能在他身上画下数十个梅花血点。 然而一百剑过去了,血点却一丝未现。 原来这黑汉子看着粗鄙无知,可迎上这剑风骇浪之时,却如闲庭漫步一般优雅从容,他左脚一个滑步侧开剑锋,右脚一个飞蹴踢在剑身上。他这人便如生了一双翅膀似的,这一次次上翻下闪,竟是剑林刀山随意过,任这剑光如何紧密,也罩不到他一根头发,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这紫衣少年也不欲取人性命,只为了以厉害声势慑住这黑面狂徒,可如今数十剑花下来,对方未出一刀,他却已剑退势软,自然知道谁的手上功夫较为厉害。 紫衣少年自觉懊恼,但也只能收剑抱拳道:“在下雁山派姬遥峰,未敢请教足下大名。” 黑汉子冷笑道:“原来是雁山派的小娃娃,怪不得刚刚能使一招‘密雨如星’。可你师父广容子有空教你剑法,怎不教教你江湖上的规矩?比武切磋,只有赢的人才能问名字,输的人连问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话未说完便是一个拧腰转胯,一转便转到一方桌跟前reads();。 黑汉子紧接着便一脚急蹴而出,这一蹴之下,那结结实实的方桌便跟一块儿棉花似的飞了起来,直冲向一旁的姬遥峰。 姬遥峰眼见四周还有好事之徒围看,不忍伤人,便索性一剑刺中方桌,缓缓托举在地。 可谁知这黑汉子便利用了这一瞬的功夫,如一道风似的蹿到了他的背后。 他这一蹿,就轻飘飘地出了一刀。 这一刀轻巧得宛如柳叶翻飞,惬意得好似风过指尖。 可再轻再巧的一刀砍到人的脖子上,轻则皮肉翻绽,重则血喷见骨。 姬遥峰骇得几乎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察觉脖颈后一阵寒风袭来。 旁边的小孩老者已是看得惊声尖叫,而就在姬遥峰闭目等死之时,却有一个人跳了出来。 这人不像是跳出来的,倒像是一阵风吹过来的。 他正好被吹到这把刀下,然后也正好出了一刀,袭了一手。 刀是短刀,短到能做菜刀的那种刀,手是一双饱经沧桑,却又指骨分明的手。 刀抵在黑汉子的鬼头刀上,手上的大拇指和食指在黑汉子手腕脉门处弹了一弹。 下一刻,鬼头刀已断成两截。 黑汉子一脸诧然地跌在地上,仿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儿。 姬遥峰回头一看,却见那跳出来的人竟是一个穿得像个叫花子的男人。 他身上是一件四面漏风的袄子,头上戴着顶样式古怪的小灰帽,下巴上围了一圈络腮胡子,几乎把嘴都给盖住。 这人乍一看去,简直是邋遢得不成样子。 可细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的一双眸子寒得惊人,亮得还有些摄人。 只要有着这么一双眼睛在,就没有人敢把乞丐两个字安在他的身上。 可他若是低头掩住自己的眼神,就低调得好林中的一片叶子,根本没人能看出他的能耐来。 姬遥峰诧异道:“敢问前辈是?” 灰帽男人却没说话,而是对着黑脸汉子道:“你的刀是假的。” 姬遥峰疑惑道:“假的?” 灰帽男人没有说话,姬遥峰便捡起地上的两截断刀,却发现这刀片摸上去居然又轻又软,无锋又无刃,不过是外头涂了一层乱真的银漆。 这哪里是能杀人见血的钢刀,分明是戏班子里哄人玩的假刀。 他立刻瞧向那黑汉子,却见对方不以为然道:“小娃娃瞪我做什么?就许你拿剑法吓唬我?不许我拿假刀吓唬你?若不是这人跳出来,我早叫你哭着喊着求饶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灰帽男人忽然皱了皱眉,一闪身便下了楼。 姬遥峰只觉自己果真遇到了一位大隐于市的前辈高人,也顾不得和黑汉子纠缠,立刻抛下断刀追上前去。 可灰帽男人一入人群,简直如石沉大海,半点踪迹都没有reads();。 姬遥峰站在路口不住观望,却不知该往哪儿走,却发现那黑汉子不知何时也已闪了下来,对着他招手道:“我看到那灰帽男人去了那边,你跟我去瞧瞧。” 姬遥峰见他一眼看穿,登时心生警惕道:“你这汉子刚刚就在弄虚作假,连姓名都不肯透露,如今凭什么叫我信你?” 黑汉子咧嘴笑道:“小娃娃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就想学那年少成名的白少央?人家虽然是个小白脸,可十六岁时就敢深入魔窟了,我瞧你比他还差得远了。” 姬遥峰被他这么一激,登时意气一起,便索性学一学心中偶像的胆气,暂且抛下一切,只跟着这黑汉子一道追踪那灰帽男人。 谁知黑汉子看着粗鄙可恶,追踪起来却颇有章法,姬遥峰跟着他一路上穿街走巷,竟在一片茫茫人海中看到了那顶神奇的灰帽子。 他们跟着这灰帽男人走到一处无人的胡同里,正想出来询问高人姓名,可那灰帽男人却先停下脚,回过身来一声断喝道:“滚出来!” 他看着身形瘦削,可这一声断喝却是惊天动地,令人不敢抗拒。 姬遥峰立刻乖乖地走了出来,黑汉子磨磨蹭蹭了半天,也从墙角里挪到了他身后。 姬遥峰抱拳行礼道:“前辈勿怪,晚辈只是想来致谢,若非前辈刚刚出手相救……” 灰帽男人却冷冷道:“我刚刚不该救你的。” 姬遥峰面色一白道:“前辈说什么?” 灰帽男人淡淡道:“他根本不会杀你,我又何必出手?” 黑汉子笑了笑道:“我瞧你出手也是一番热心,受这娃娃拜一拜也无妨。” 灰帽男人却道:“你叫他娃娃?” 黑汉子笑道:“我难道不能叫他娃娃?” 灰帽男人忽地一声笑道:“你自己也没大他几岁,还叫别人什么娃娃?” 姬遥峰听得一愣,寻机看向那黑脸汉子,却见他生得至少有四十多岁了,叫二十多岁的自己一声娃娃也不算太过分,可这灰帽男人的话算是什么意思? 黑汉子笑道:“看来你是看出来了。” 灰帽男人道:“别的我倒不认得,但我认得你的眼睛。” 黑汉子叹了口气,然后把腰间的红带子一解,翻出许多布料来。 这布料一掉,他这腰就细了好几寸,肌肉也少了几分。黑汉子有些惋惜地看了看自己瘦下去的腰,再把额上的紫巾一解,将那威武无比的假眉毛假胡子撕了下来,又在面上揉了一揉,竟生生揉下一张皮制面具来。 姬遥峰瞧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只瞧得目瞪口呆,和个木头似的戳在原地动也不动。 谁也没有想到,这粗鄙丑陋的黑汉撕了所有伪装之后,竟露出一张白玉似的漂亮面孔。 可还未等他说话,那漂亮男人就对着姬遥峰眨了眨眼,然后对着灰帽男人笑道:“两年不见了,没想到前辈居然是靠我这双眼睛认出我的。” 灰帽男人淡笑道:“你下次最好连眼睛一起易容,叶深浅。” 叶深浅目光一闪道:“眼睛若也能易容的话,我就不可能找到你了,前辈。” 第143章 真相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正文放在了作者有话说,防盗章暂时放到了正文,请看作者有话说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订阅。 离开白少央的第一天,韩绽对他的思念就已经难以克制了。 于他看来,云遮雾绕的山脊仿佛是白少央的背,峭楞楞的树枝是白少央伸出的手臂,树上垂下的一簇簇藤条是白少央的发,天上那东一点西一颗的星子便是他的眸,群星围绕的大白月亮则是他的两靥。 他心里、眼里、嘴里都是白少央,所以看什么都是白少央,山和水,花与叶,就连风中都仿佛有着白少央的影子,有着他的血肉和骨髓,他的笑容和汗水。 他晚上往床上那么一躺,一闭眼,想到的就是和白少央相处的那三天。 韩绽仿佛清晰无比地记着白少央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从他烧饭时通红的脸庞,再到他演武时轻灵的身姿,一遍一遍,一点一点在心中倒放、品味,再反复咀嚼、吞咽里面的细节。 这仿佛是一道吃不尽的大餐,喝不完的美酒,每当他饿了渴了,只要一想到与儿子相处时的回忆,浑身上下都能充满力量。 不管他此行是生是死,至少他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丝血脉。 这血脉上留存着他祖先的记忆,发扬着他自创的刀法。 光是想到这点,他就是满腔的喜乐。 但这喜乐和悲愁一样,总有用尽的一时。 他偶尔想起连别花的时候,内心就充满了感伤和悲愁。 这个聪慧的女人将怀孕一事瞒得密不透风,就是为了怕他在出刀时心生留恋,无法全力。 韩绽既是佩服她的敏锐,但也同时心痛她的付出。 因为即便是他不知连别花怀孕之事,他也依旧没有使出全力。 当时埋伏他的个个皆是道上有名的好汉,而他只想替楚天阔复仇,并无意重伤这些义气深重的汉子。只因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受了张朝宗那奸诈伪君子的蒙蔽,一时分不清真正的好与歹。 可就是这一念的慈悲,拖慢了他出刀的速度,也拖歪了他下刀的角度,累得他瞎了一眼,身受七八处重伤,却仍未能取得付雨鸿的性命。 所幸老天有眼,让他被一好心人所救reads();。 想必这也是天理昭昭,容不得恶人活在世上享福,义士则含冤受苦。 韩绽回头想想连别花,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悲愁,眉宇之间也尽是沧桑之意。 这个女人替他生下了一子,用上后半生的时光将这孩子抚养成一个翩翩少年,却在他来到扇溪村的不久之前不幸离世。 有时他总是会想,若是他来得早一些,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连别花若是看到他,会不会病情好转,慢慢恢复精气? 她若是还活着,他们一家三口男耕女织,过上一段隐居的日子,那又会是何等的快活滋味? 可韩绽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若是想得再深入一点,就要狠狠骂上自己了。 只要付雨鸿这漏网之鱼还活得好好的,他就不算是真正地为自己的恩人复了仇。 楚天阔待他恩重如山,他又岂能因小家而舍大义? 再者,他的行踪一直都有人密切关注。 而为人父母者若真爱子女,必要为之谋划深远,不可顾一时私情。 一旦被人发现白少央和他的关系,只怕他的最后一丝血脉也得跟着一块儿消失在这世上。 为了不辜负已经死去的人,为了保护还活在世上的人,他必须得走,而且是马上要走。 所以他悄悄留下一封信,便匆匆离去,不肯给白少央留一点余地。 他才和自己的儿子相处了三天,自然是一千分、一万分地舍不得他,可他只怕再见到白少央的面孔,心中的那股复仇之火会被父子亲情这股暖风所吹灭。 而当他离去之后,这短短的三天就成了他最为珍藏的回忆。 他总是在想,这世上怎会有白少央这样好听的名字? 韩绽仿佛能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上一千遍、一万遍。 他只觉得连别花在想这个名字的时候,必定是在回忆往昔之时,抓住了一丝闪现于脑中的灵光。 毕竟白川城的少央亭,是他们初见之地,也是他们的定情之地。 所以白少央这个名字,除了连别花之外,再没有另一个人能想得出来。 所以这个名字里含着的心意,又岂是白少央这样的少年人能读得出来的? 韩绽忍不住叹息,叹息之余又想到了白少央这三日来的表现。 同辈人该有的优点,白少央几乎是一样不缺。 他机敏善察、善良正直,还有着少年人罕有的老练和成熟。 可这成熟和老练却叫韩绽有些隐隐地不安和心疼。 他不安的是白少央的过分成熟,会让他无法体会到许多少年人才能品到的东西。 他心疼的是白少央在失去母亲之后,必须让自己迅速成熟起来,以免在这看似繁华的浊世中迷失了方向。 不过有一点他很确信reads();。 无论是谁拥有了白少央这样的儿子,那都是这个人一生的幸运。 韩绽其实隐约觉得白少央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件礼物,一件用来弥补他丧妻之痛的礼物。 他也怀疑过这是否是一场海市蜃楼,一道镜花水月。 在他这样的年纪,已是承受不了得而复失的痛苦和失望了。 所幸他仔细查问过白少央,也查问过村里的人,确认了他是连别花带到这里来养育大的。 他还在白少央洗澡时“无意”之间闯了进来,正好看到了白少央身上的一处胎记。 只怕白少央自己是知道这处胎记的,可他应该从来没有真正看过这胎记。 因为这处胎记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落在他臀部之上,腰部之下。 而巧的是,韩绽身上也有一处形状极为相似的胎记,只是他的这份胎记却在背上,而世上也只有连别花知晓他这胎记的位置和形状。 有些人家会把痣传给后代,而他们韩家却会把胎记传给后代。 所以当韩绽看到那处胎记之后,晚上几乎兴奋得睡不着觉。 他试图把心中的狂喜给掩藏下来,不过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在白少央看来,他的态度应该和之前一样的热情,并未有什么大的差别。 父子共枕之时,是韩绽一天当中最为欢喜。 他欢喜的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打量儿子恬静的睡颜,可以想法子把他面上的轮廓牢牢地印在心里,刻在脑里。 但他也总怕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儿子便会不翼而飞。 所以他总是睡得不深,一有点风吹草动便得惊醒。 惊醒之后,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往旁边一看,直到看到白少央仍在他身边,他才放下一点心。 讽刺的是,三天之后,却是他先舍了白少央而去,而不是白少央舍了他而去。 韩绽不是个莽夫蠢货,自然看出儿子心中也有千言万语想问他,但他是个克制谨慎的好孩子,不该问的话,不该提的人,他都是小心翼翼,轻轻揭过,绝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这份谨慎虽叫韩绽宽了心,也叫他有些隐隐约约的失落。 白少央看似和他亲近,可到底是对他有些防备和芥蒂的。 或许是因为韩绽还不能与他相认,只能以母亲的朋友自居。 这个身份是他们之间的一道缓冲,也是韩绽用来保护儿子而设计的一顶大伞。 而只要这道缓冲还在,他们之间就还留有余地,白少央便不必为了他这莫名出现的叔叔而舍生忘死。即便韩绽死在了谁的手里,白少央也绝不会伤心欲绝。 也许复仇成功之后,他们还有再见的日子。 但愿到了那天,他能揭开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再把心里的话一字不漏地倒出来。 若是白少央知道韩绽就是他的父亲,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韩绽一想到这点,面上就有几分暖意如温水清泉般脉脉而过reads();。 ―――― 晚风吹过芦苇荡时,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鹅毛浪,压得芦花低腰俯首,。 这芦花们本是密密匝匝、安安分分地挤在一块儿,可被这淫风一吹,便互相撩拨、推搡起来,好似搔首弄姿的怀春男女,使出浑身解数投向对方的怀抱。 解青衣越过芦苇荡的时候,忽然想到这芦苇在古时又叫做“蒹葭”。 蒹是没长穗的芦苇,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葭是初生的芦苇,似是初尝人事的青年。 他这么一想,便觉得这平凡无奇的芦苇也变得富有诗意和活力起来,于是就连拨开芦苇的动作也变得轻柔了一点,好似怕惊动哪位天人似的。 而等解青衣越过蒹葭地,看到躺在地上休息的王越葭时,一双眸子也随之一亮,好似看到了不出世的奇珍一般。 等王越葭招呼他躺下来过夜的时候,他眼中的光便仿佛经过了提纯一般,变得更加热枕而纯粹了。 赶路对解青衣来说本是寻常事。 可这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因为一个人而变得非同一般起来。 这个人当然就是他身边的王越葭。 只要有王越葭在,解青衣这条漂泊四海的小舟就好像有了停靠的岸头,茫茫无定的心也有了一个归处。 而王越葭似乎很疲惫,疲惫得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们两个相处已有好几年的时光,所以王越葭在解青衣身边时,总是感到格外地安心。 他若能安心,解青衣便能放心。 可他现在的心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撩拨着一样。 也许这东西是芦苇被风吹过发出的声响。 风一急一慢地吹着,在芦苇荡上吹出了层层絮浪,让这芦花们曼妙地交缠在一块儿,发出一种撩人的“沙沙”轻响。 这轻响仿佛是芦花们缠绵的信号,一经发出便引来了野鸭和鹭鸶。 可就连这野鸭和鹭鸶也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好似永远不会形单影只似的。 解青衣也并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有王越葭,而且他也正看着王越葭。 王越葭睡得很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幕天席地的生活。 月光静谧而柔和,静得似照在他面上的一道白乳,柔得像盖在他身上的一层轻纱。 解青衣静静地端详着他的面容,发现王越葭的面孔很白,在月光下如一团透明的白玉。 被这玉质的皮肤一衬,他的嘴唇也显得很红,红得似是沾了一点血。 这人冷笑起来的时候,就如一团烈火重塑了面容。 可他现在熟睡起来的样子,却很像一个孩子。 解青衣忍不住细细端详着这张孩子似的面容,只觉得这张面容仿佛有一股特殊的魔力,若是看得久了,连人的魂魄都要化在这面孔之前。 第144章 阚春楼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好意思,这章正文暂时放一下防盗章,作者有话说里放的是正文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地去订阅观看吧 这人世间的富贵难免与权势挂钩,而这权势又可由名利而来。 所以白少央踏上功名路的第一步便是在江湖上造势。 罗春暮的寿宴还要等上几个月,所以无论是韩绽还是付雨鸿都可以等一等。 但是程秋绪却不能等,他庄子里的那些男男女女也不能等。 等到了群雄荟萃的盛京,进了那风云交际的赤霞山庄,定会遇上另一番滔天巨浪,届时耗神耗力,劳心劳肺,只怕白少央就没有心情再踏入这朱柳庄了。 所以有些事情最好现在就解决。 而陆羡之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目光炯炯地瞅着白少央,仿佛瞅着一头珍稀的异兽,一个绝色的美人。 可惜白少央偏偏不是个异兽,也不是个绝色美人。 他不过是长得比别人俊俏了那么一点,又白净了那么一点。 可陆羡之看着白少央,却仿佛永远看不腻似的reads();。 他一边看,还一边感慨道:“看来这医仙庙果真是个福地,我一来此就遇到了白兄这样的人物。” 这个无人问津的破庙在他口中仿佛成了一方洞天福地,至于那些门外发臭发腐的猎户尸体,横梁上蛰伏着的的蜘蛛鼠类,还有刚刚想要取他性命的林中黑蝉,陆羡之统统是看不见,也听不着的。 一想到林中黑蝉,白少央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贴在黑暗中的身影一眼。 然后他微微笑道:“除我以外还有一人在这破庙里,你实在不该只顾着我,而冷落了他。” 陆羡之却道:“现在这庙里除了你我还有一个人,可不久之后就只有你我两人了。” 他话里藏着机锋,白少央便敛眉道:“你要杀了他?” 陆羡之却摇头道:“我要放了他。” 林中黑蝉诧异道:“你要放了我?” 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经常一惊一乍的人,但事关生死,任谁也不能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陆羡之微笑道:“你何须这般惊讶?我之前不就想和你交个朋友了吗? 林中黑蝉道:“这句话也有别人对我这般说过。” 陆羡之道:“莫非他们说的与做的不同?” 林中黑蝉却道:“通常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被我给杀了。” 白少央冷冷道:“你的动作倒是很快。” 林中黑蝉淡淡道:“我的动作一向很快,所以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没什么痛苦。” 白少央忽然道:“那你死过吗?” 林中黑蝉道:“我若死过,又怎会在这里?” 白少央不冷不热道:“那你怎知他们死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痛?” 林中黑蝉冷冷道:“我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 白少央冷笑道:“我当然知道。” 他曾被这世上最快的刀砍过,也被这辈子最亲的人杀过。 刀锋抹上脖颈时的那种痛,一个活着的人又怎么会明白? 林中黑蝉冷冷道:“你想杀了我?” 白少央道:“擒住你的是小陆,你的生死只能由他决定。” 他嘴上全推给了陆羡之,心中却仍想的是杀人灭口,这倒不单单是因为对方知道了陆羡之和他有意刺杀程秋绪一事,也是因为他是“九山幽煞”的徒弟,手底下必然欠下无数血债。这妖人的门下弟子,便是拉出来尽数砍了,也没有几个是冤枉的。 可陆羡之道:“而我的决定就是放了他。”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和白少央抬杠。 白少央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可我想问问你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 从陆羡之决心去杀红袖金剑那里,他就看出对方并非什么迂腐胆怯之辈。所以他不大可能因为害怕得罪“九山幽煞”这老妖怪而放过林中黑蝉这小妖怪reads();。而于白少央而言,即便除不了那老妖怪,除一除这眼前的小妖怪也不错。 陆羡之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想放过他,是因为我听说林中黑蝉虽以杀人为生,却有三放三赦一说。” 白少央挑眉道:“敢问是哪三放哪三赦?” 陆羡之侃侃而谈道:“一放妇女,二放老者,三放幼童,此乃三放。病入膏肓者必赦,身有残疾者还赦,僧侣道士者同赦,这就是三赦了。” 白少央面上含了一丝轻嘲的笑意,语调微微上扬道:“这三放三赦倒是‘义举’。” 陆羡之道:“他既是杀手中的义士,那我放了他也无可厚非。” 白少央却道:“可我想问陆少侠一个问题。” 他刚刚还叫陆羡之小陆,如今却改口叫他少侠了。 陆羡之也察觉到了这称呼的变化,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敢问白兄想问什么?” 白少央道:“如果有个人本可以砍掉你的四肢,却在下手时良心发现,只砍掉了你的双腿,你会不会对他感激涕零,赞他是个无双的义士?” 陆羡之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当然不会。” 他若这样做了,那简直就和疯了傻了没有什么区别。 白少央继续道:“那些妇孺老幼,病残道僧自然是不欠他什么的,难道那些身体健全的汉子就是天生欠了他的么?同样是爹生娘养日月滋润的,怎么他们的命就可被随意轻贱?” 他倒是并未疾言厉色,可那字字句句都是直指命脉,戳人肺腑,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给陆羡之留。 陆羡之苦笑道:“我并未轻贱他们的性命,不过是觉得这人还算是良知未泯。” 白少央道:“既如此说,那淫贼奸污少女时也是良知未泯的,毕竟他是奸污而不是奸杀。那是否因为他留下了少女的性命,你就会放过他?” 陆羡之冷冷道:“不会,这样的人即便是剁碎了喂狗也不可惜。” 白少央道:“那你为何要放过林中黑蝉?” 陆羡之斩钉截铁道:“因为他杀的人不一定该活,但羞辱女子的人却绝对该死。” 白少央神色稍缓道:“但我看小陆你执意放他,是否另有隐情?” 陆羡之沉默了一会儿,忽目光悠悠道:“隐情倒是没有,只是我幼时曾犯过一个极为可怕的错误,幸得一前辈教导栽培,若是他也与你一般的想法,只怕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话一说完,他看向白少央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仿佛是在郁郁不平,又仿佛是在心中叹息。 “你刚刚听了我讲了半天的故事,就更该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且这世道不单黑白二色,你看得分明,我却更爱留意那黑白之间的灰色。这一刀下去肠穿肚烂,热血飞溅,固然是快人快己,可我却更想走救人救己之道。” 只盼这救人救己莫要变成害人害己才好。 白少央在心中发出一声苦笑,随即道:“黑白之间固然是有一抹灰,但黑不应因灰而显白,白也不该因灰而显黑。” 他顿了一顿,忽抬眸对向陆羡之道:“看人看事,都该以本色为先。” 说完白少央便取下了烤串,让觊觎鱼肉已久的玉狸奴尝了个鲜,但他自己却仿佛没有什么胃口,仿佛光听着猫儿嘴里“吧唧吧唧”地响,他就已经饱了似的reads();。 也许他本不该这般认真的,可刚刚脑海里飘过许多上辈子的往事,胸臆之中便十足十地憋了一口气,好似无论如何都要宣泄出来不可。 陆羡之这便上前解了林中黑蝉的一处穴道,但却并未完全解开他身上被封的穴道,这样他虽能走路,却不能运功。 林中黑蝉踌躇了半分,终于还是问道:“你当真放我走?” 陆羡之笑道:“我连你的穴道都解了一半,岂有不放之理?” 但他下一瞬,他忽又笑容一收道:“但我下次若是再见你替人消/灾,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他的话已说尽,林中黑蝉也不便多留,一转身便去了庙外。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心放他的陆羡之一眼,也未曾去看一心杀他的白少央一眼,这个杀手仿佛从未见过这两个人,也永远不会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 陆羡之回头一看,见白少央面上仿佛还带着几分叹息的意味,心下一沉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白少央头也不抬道:“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白少央调笑道:“其实细细一想,古有结草衔环,白蛇报恩,今有破庙遇刺,陆郎放蝉。也许过个百年,那林中黑蝉便能投生成个白娘娘那样的女妖怪,对你投怀送抱也说不定。” 陆羡之苦笑道:“可惜我只信今生,不信来世。” 他虽是苦笑,但眉宇之间的那股郁郁之气还是去了大半,看来白少央的安慰还是有些效果的。 可待他转过身去坐在那草铺之上时,白少央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这世上的确有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以怨报德之事也是屡见不鲜。陆羡之这一放,当真是前景莫测,福祸难料。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一种死法,还是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白少央调笑道:“其实细细一想,古有结草衔环,白蛇报恩,今有破庙遇刺,陆郎放蝉。也许过个百年,那林中黑蝉便能投生成个白娘娘那样的女妖怪,对你投怀送抱也说不定。” 陆羡之苦笑道:“可惜我只信今生,不信来世。” 他虽是苦笑,但眉宇之间的那股郁郁之气还是去了大半,看来白少央的安慰还是有些效果的。 可待他转过身去坐在那草铺之上时,白少央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这世上的确有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以怨报德之事也是屡见不鲜。陆羡之这一放,当真是前景莫测,福祸难料。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一种死法,还是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一种死法,还是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 第145章 画皮之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好意思这是防盗章,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订阅 不但白少央等人没有料到这么一出,就连门前的庄丁都愣了一愣reads();。 不过守门的青衣汉子倒是没有愣上太久,毕竟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青衣汉子迅速地瞥了这冒牌货一眼,立刻着人看住他,然后自己就进去汇报了。 他这一进去,倒是把白少央等人给结结实实地晾在了外面。 白少央眼见好几个身如巨塔的大汉将冒牌货围在中间,忍不住冲着陆侍卫和郭丫鬟问道: “这白少央是何人?” 他看上去是一脸的茫然,满心的困顿,仿佛从未听过“白少央”这个名字。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梁焕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大得能装下半个朱柳庄。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庄主亲至,引得混入看客的一帮歹人行凶。十一家将浴血而战,终叫贼首柏望峰伏诛……可惜最终还是走了几个小贼,这白少央便是其中之一。” 丁少爷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那“白少央”道:“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行刺失败还敢上门求见,莫不是怕了庄主,前来讨饶求恕的?” “白少央”冲着他轻轻一笑道:“谁说我是来讨饶求恕的?我是来卖身的reads();。” 丁少爷诧异道:“卖身?” “白少央”笑道:“我白少央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混不起这江湖,也躲不起程庄主,所以我准备把自己卖给朱柳庄。无论庄主是要想我的屁股,还是要我的身手,我都可以奉上。” 这样毫无羞耻的话竟然被他说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丁少爷仿佛一下子哑了嘴,失了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连屁股都可以卖?” “白少央”微笑道:“当然可以卖了。有的人穷起来要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下面的宝贝都能割下来拿去卖。而我不过是卖卖屁股,既不用割肉,也害不着别人,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丁少爷冷笑道:“好是好,不过就是下贱了一点。” “白少央”笑道:“再如何下贱,都比某些草菅人命、巧取豪夺的人要胜上百倍不是么?”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贱,贱得忍不住想让人打一拳到他的脑袋上。 丁少爷仿佛还没听出他在讽刺程秋绪,直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的出身,便立刻发作道:“梁焕,这姓白的对我无礼,你给我揍他!” 梁焕听得动也不动,丁少爷看得气极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自己揍这人一顿,可他一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给按住了。 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reads();。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reads();。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郭暖律冷笑道:“我要杀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就忽然向着白少央抬起了头,用冷电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他这一抬头一瞥眼,白少央竟被看得笑了。 即便受着人/皮面具的拘束,他也仍旧能笑出一朵花儿,开出一片海来。 郭暖律竟也唇角一扬,露了几分笑意。 他这一笑竟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动人,几分光彩。 但笑完之后他便立即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救我和小陆的人。” 郭暖律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道:“一来他听过我的声音,二来他正好赶在我们进庄之前现身,三来他还说了一句话。” 郭暖律敛眉道:“什么话?” 白少央苦笑道:“他说我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reads();。” 郭暖律淡淡道:“而救小陆的人用的就是一双筷子。” 白少央笑道:“所以他一定就是那个人。” 但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这人为何要易容成自己。 若是假投诚真刺杀,那也未免太过鲁莽,这也与他躲在暗处一直不出手的作风不符。可若是真投诚,那又何必故布疑云,用一张别人的面孔? 想到此处,白少央又忍不住坐在了桌边沉思了起来。 郭暖律忽然抬眼看去,慢慢道:“我也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什么问题?” 他问完之后,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 郭暖律幽幽道:“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为何不找小陆做相好呢?” 话音一落,白少央忽然把含在嘴里的茶喷了一桌。 白少央一看到那张脸,手就猛地一抖,抖得面具都掉了地。 他脑子里轰轰乱乱的,眼前白茫茫地一片,竟似是云遮雾绕一般。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似连惊讶是什么表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深浅也是满心错愕,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他一是惊讶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摘了自己面具,二是惊讶白少央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 而且这么大的反应还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 叶深浅忍不住眉头一跳,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仿佛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看着他。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白少央一看到那张脸,手就猛地一抖,抖得面具都掉了地。 他脑子里轰轰乱乱的,眼前白茫茫地一片,竟似是云遮雾绕一般。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似连惊讶是什么表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深浅也是满心错愕,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他一是惊讶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摘了自己面具,二是惊讶白少央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 而且这么大的反应还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 叶深浅忍不住眉头一跳,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仿佛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看着他。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第146章 复仇者联盟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一个月前。 “你觉得这道菜怎么样?” 陆羡之把手头的醋溜鲤鱼端给白少央的时候,内心原是十分忐忑的。 那鲤鱼的白眼瞪得像是快掉下来,肉上还沾着没有去净的鳞片,红肉里透着青,青里泛着紫。鱼汤上的醋味也实在太大,大得仿佛能把房顶都给掀翻。 其实对于第一次做菜的人来说,这并不算是一件特别糟糕的成绩,至少色香味中已经有了三成到五成。 然而陆羡之并非首次下厨,这已是他烧的第五道菜了reads();。 前四道看上去都不算菜,只能勉强算作玉狸奴的猫粮。 玉狸奴这两年来便如一只身娇体贵的猫中贵妃,天天和他的主人一道吃山珍野味,喝牛乳炼奶,早就被养刁了胃口,哪里看得上一般的吃食?陆羡之把没做成的菜端过来后,它通常只瞥了一眼那焦黑状的不明物体,然后就嫌弃地眯着眼睛走开。 不过这次陆羡之捧上来的东西至少不焦不黑,就是味道有点呛人。 玉狸奴跟在他身边嗅了嗅,然后转身便跳上了白少央的膝盖,他动作优雅贵气,仿佛一只身手矫健的山中王者。白少央低头看去的时候,他却已经缩成了一团黄白相间的毛球。 于是白少央便一手摸着毛球,一手拿着筷子去夹陆羡之刚做的鲤鱼。 等他吃完几口之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心满意足一般地说道:“不愧是富贵人家做出来的菜。” 陆羡之立刻看向郭暖律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郭暖律冲着天翻了个白眼道:“他在骂你弄的菜难吃。” 陆羡之几乎是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对着白少央道:“别人敷衍我也就算了,怎么小白你也这般不老实?” 白少央叹道:“你若要我老实说,那我就不得不直言了――小陆,你该去为难一下小郭的胃,我的胃不经磨。” 郭暖律独自一人进大山大漠之时可什么都能吃。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就没有他逮不下来的,就连天上飞的也能被他拔下一嘴巴毛来。所以这人无论是嘴还是胃,都比撸猫少年白少央的要更能耐磨耐艹。 郭暖律却冷冷道:“白少央,你不老实。” 他这会儿却与陆羡之同仇敌忾了起来,仿佛一点也不记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白少央苦笑道:“你们两个都骂我不老实,怎么不想想我过的日子有多难,刚刚才从苗山寨上退下来,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 他们初到陈州一带就听闻那苗山寨上强人众多,专门为祸乡里,劫掠过往行人,自是起了练手之心。 于是陆羡之这边揭了官府的通缉令,白少央就去苦主那边搜集情报,郭暖律趁机取得山上地图,摸清寨中路线。准备妥当之后,三人便星夜登上苗山寨。 市面上对他们杀敌制胜的过程几乎有一百种说法,可最流行的一种,就是这云州三杰一人剑挑数十寨丁,一人烧山寨灭粮草,另一人专擒匪首。三人分工有序之下,自是杀人放火两不误,行侠惩恶两边横。 于是一夜过后,苗山寨的大名就此在江湖上消失,白陆郭三人的战绩史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州百姓为感激三人恩德,自是夹道相迎。这一片赤诚之下,砸鲜花的砸鲜花,扔水果的扔水果,最后连香巾手帕都要劈头盖脸地扔过来了,白少央只好带着陆羡之和郭暖律躲进旁边的五香楼,好避一避这些姑娘们的香风。 不说别的,让郭暖律去收这些叔叔奶奶们的鲜花鸡蛋,简直就是让他去受一场酷刑。 那些姑娘们把贴身的手帕丢过来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很想一把拿住再扔回去。 陆羡之似乎也是个闲不住的人,进了五香楼后便向老板借了厨房一用,誓要捣鼓出个能吃的菜。自从他在野外烤鱼时把那可怜的鱼烤个焦糊透顶,以至于被郭暖律无情嘲笑之后,陆羡之似乎就和白少央的胃有些过不去了。 谁也不清楚他这样的人为何要亲自下厨,大家更不清楚为何他固执地只让白少央一人品尝reads();。 也许是因为陆羡之一向是个好学生,而好学生总是摔倒了之后再爬起来,绝不会一摔就瘫。 然而这个好学生却在厨艺一道伤摔了足足五次,虽然每次摔倒的姿势不同,但摔的都是同一个坑。 在陆羡之殷切的目光之下,白少央又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肉喂给了玉狸奴。 猫儿总归是该爱鱼的,哪怕这鱼没有全熟。 然而玉狸奴简直连看都懒得看,只在白少央的膝盖上瘫成了一坨球。 这哪里是猫中杨玉环,分明是猫中的安禄山。 白少央无奈地把鱼肉放回了盘子里,然后往窗外一瞥。 他们现在坐在窗边的位置,随意一看就能把这陈州的景色尽收眼底,可谓是独占风光。 街上人流不息,大家若一同举袖,便如一片浮云飘过长街,若是聚在某处,便似风中静立的群木。那人头在人海里攥动纷涌着,仿佛银河边上的一颗颗星子,这星星是数不尽的,人仿佛也是看不完的。 可白少央这么随意一看,就看到了某人。 准确的说,不是某个人,而是某把伞。 一把大太阳下的黑伞。 这把黑伞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可以让见到它的人都纷纷后退,无形中让出一条过路的通道来,让伞下之人得以顺利通过。 黑伞就这么穿过了人群,仿佛人海中飘过的一叶扁舟。 白少央仔细看去,却始终看不清握伞之人的相貌,只知他走路极轻,呼吸也极为不易察觉,好似阳世中行走的一缕幽魂。 白少央的反应似乎引起了陆羡之的注意,惹得他也挤到窗边看。 可他这么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陆羡之忍不住道:“小白你在看些什么?” 白少央道:“我在看一把伞。” 陆羡之道:“那现在这把伞呢?” 白少央笑道:“在你的脚下。” 就在陆羡之过来看伞的那一瞬,黑伞已闪入了五香楼的大门,如今伞主人应该已经在楼下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那把黑伞已经上了二楼。 握伞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他身上是一袭素白长衫,袖角绣了松竹的暗纹,肩上披着的墨狐狐裘,那毛色在光下水滑通透,一看便知不为凡品。 这人的腰上还系了一条单扣的镂空白玉蹀躞带,带上雕的是月影玉兰纹,玉扣呈貔貅瑞兽形,通体看来玉质白润,浅雕轻刻之中走起云龙之势,该是名家雕琢、宫中御赐。 然而再富贵的打扮,也掩饰不了他身上的病气。 他眼窝深陷、两颊消瘦,面色四分苍青三分惨白,额上还暗含一缕黑气,显是命不久矣,病入膏肓之像。 白少央看着这人,却觉得有些可惜reads();。 他能看出对方的五官底子不错,即便是瘦成这样,仍能看出几分清隽神采来。 若他并无顽疾缠身,只怕也是个风流富贵的子弟,该如陆羡之这样整日无忧无虑。 白少央这番正想着,那番就有个小二过来通传道:“白少侠,天字号厢房的人请您过去一趟。” 白少央诧异道:“请我?” 他记得刚刚那位黑伞的主人走进去的便是天字号厢房,怎么这人平白无故地却要请他? 陆羡之笑道:“那他有没有请我和小郭?” 小二摇了摇头,陆羡之却不显失望,反而兴奋地对着白少央道:“他一见面就要请你去,莫不是仰慕你的威名,想结交个朋友?” 瞧他那副样子,仿佛白少央交上个新朋友,就是他自己交了个新朋友没什么区别。 白少央笑道:“如果真是结交朋友就好了。” 他先是拍了拍陆羡之的肩,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郭暖律,发现后者对着他点了点头,似乎在无声地许下什么承诺似的。 可白少央只有得到了这一份无声的承诺,才能放心地撇下陆羡之,会会那大太阳底下撑黑伞的病鬼公子。 等他入了厢房之后,方才闻到一抹异香。 这香味却并非香炉所熏,亦非花木之香,而是一盏茶香。 桌上有两杯茶,一杯在那病鬼公子身前,另外一杯却对着白少央。 白少央欣然一坐,未发一言,只取了茶盏轻轻一酌,一口温茶入口,他方才疑惑道:“这是九和山藤茶?” 病鬼公子微微一笑道:“白公子好眼力。” 九和山藤茶,生于襄州九和山一带,茶叶均生异香,传有长寿去病之效。因产量极少而经常供不应求,襄州的无良商贩就曾用普通白茶冒充过藤茶,外行人看了也分不出真伪,需得内行人闻过品过才行。所以如今市面上常说“千金难得一两真藤”,说是便是这九和山藤茶,虽说是有些夸大其词,但其受捧之热可见一斑。 白少央只笑道:“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不错,沾了公子的光喝了一杯藤茶。” 病鬼公子却道:“你说喝上这茶是沾了我的光,可我来这五香楼却是为了沾一沾白公子的光。” 白少央了然一笑道:“公子来这五香楼找我,莫不是有事相托?” 病鬼公子道:“若无事相托,岂敢叨扰白公子?” 白少央却道:“瞧公子的打扮,只怕能帮公子忙的人为数不少,我在里面应该都排不上号。” 病鬼公子唇角微扬道:“在下身无所长,不过一手臭钱。可钱能请到的又算是哪门子的高人?” 白少央不禁莞尔一笑道:“这话说得倒是对极了。” 想到就在隔壁晃荡的陆羡之,他又对着眼前的病鬼公子道:“只是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病鬼公子轻叹道:“在下何鸣风,无可奈何的何,鸟鸣的鸣,乘风的风。” 白少央诧异道:“你就是‘病中鸣弦’何鸣风?” 何鸣风轻笑道:“没想到白公子还听说过我年轻时的诨号reads();。” “病中鸣弦”何鸣风实在是个很奇特的人。 他生来就是富贵之人,然而不幸生染顽疾,十年前就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五年后还是这幅病怏怏的模样,如今依旧分毫未改,看上去像个随时都要入土的病鬼,可五年过去又五年,当初说他一定会英年早逝的人都不在了,他这病鬼却还撑到了现在。 至于“病中鸣弦”的鸣弦,鸣的不止是琴弦,还是一种能杀人的弦。 传说何鸣风戴了一根手镯,手镯中藏有极为锋利的钢弦,一扣机括便可拉出,轻则割人手腕,重则卷人脖颈,到时骨肉分离或是身首异处都是小菜一碟。 白少央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找出那手镯在那儿。 于是他只微微一笑道:“看来何公子如今是有些无可奈何之事了?” 何鸣风道:“这件事的确是有些无可奈何,但我若看不到它圆满解决的一日,即便将来到了地下,也无颜面见先人。” 他这一番漫不经心似的不祥之语,只叫旁边跟着的小厮皱紧了一双浓眉,但碍于有客人在面前,他一个下人也不便多言。 白少央还欲多问,那何公子却先扬了扬手。 他这一扬手,小厮就捧出了一叠卷宗摆在了白少央面前。 白少央本不欲翻看,但一想到郭暖律和陆羡之就在隔壁,也就放心大胆地看了起来。 谁知他刚看到第一行,就有些心颤手抖,几乎难以维持面上的神色。 这白纸上的行行黑字,竟都是连别花生平之事,从连别花如何遇到韩绽,再到她如何来到扇溪村,甚至于何年何月生下的白少央,都写得详详细细、清清楚楚,简直比白少央自己还要记得通透。 白少央迅速地瞥了何鸣风一眼,只见对方唇角微微一扬,扯出一丝奇异的笑。 白少央看得心中一紧,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了下去,只见这卷宗后面便是对白少央的生平分析,写他如何苦练刀法不缀,又写他平日里如何帮亲助友,孝顺母亲。 然而提到生父那一栏的时候,却特别注明道:此人生父或为韩绽。 白少央收了收心,叹了口气道:“看来何兄是查了我很久了。” 何鸣风道:“这是天一星隐阁的情报,我不过是花钱买下了而已。”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天一星隐阁?” 天一星隐阁是近十年来才崛起的一个江湖帮派,听说里面有这江湖中最好的情报贩子。 白少央本来还不信,可看到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情报之后,才是不得不信。 何鸣风笑道:“其实白兄的父亲是谁更与我无关,我只希望白兄能为我找出一个人。” 白少央道:“你是希望我找出韩绽?” 他若还猜不出对方的用意,只怕上辈子就白白混了。 何鸣风笑道:“白兄果然聪明。” 白少央叹道:“可何兄虽然身怀武艺,却并不掺和江湖中事,何必非得寻到韩绽?” 何鸣风淡淡道:“十六年前失去亲人的并不止白兄一个,自韩绽重出江湖以来,我与许多人都在盼着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reads();。” 白少央笑道:“真相?我以为真相就是韩绽被奸人挑拨,误杀了好人。” 何鸣风面色一黯道:“若是真相如你所说的那般简单,我又何必苦苦追寻多年?” 白少央沉吟道:“我若不答应你,你是不是就会把这些卷宗里的东西公开出去?” 何鸣风道:“我倒不想公开,但有人却很想公开。两年前你的情报有很多人想买下来,只是我出了一笔拦路钱,让天一星隐阁暂时不让他们买下。你若能答应我找出韩绽,我就干脆买断这份情报,省了你的后顾之忧。” 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可白少央却已经听明白了。 可若是白少央不肯答应,那等这拦路钱的时效一过,他就等于是被人扒了皮晒在光下,五脏和六腑都无处遮掩了。 若只是暴露他和韩绽的关系,那也不算什么。 可这身世一出,就会暴露出他当年是以韩绽之子的身份假冒那张朝宗之子。 以凶手之子冒充苦主之子可不是身败名裂这么简单。等信誉破产之后,他还得被人翻出旧账,让人怀疑是否和韩绽同谋杀死了那付雨鸿。 再往下面,白少央就不忍再细细想下去了。 所以他看向了何鸣风的眼神也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何鸣风见他似有动心之意,又加了一把火道:“你帮我擒住韩绽后,我也不会立刻要他性命,只是和一群武人一道送他至搬云庄。我要那韩绽在天下群雄之前,将当年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清楚楚。若他真的有冤,我也不会让人为难他。”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和你一起护送他去搬云庄的武人都有谁?” 何鸣风淡淡道:“和你我一样,皆是当年死在韩绽刀下之人的亲眷。这些人不为别的,只为给死者求一个公道。” 白少央听了这话,去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你要的公道在韩绽身上,那我要的公道却又要往何处去寻? 韩绽身上背负的秘密不止牵涉一群死者,更关系到楚三哥,关系到他背后默默奋战的一群人,牵涉到朝堂天下之格局,我又怎能容他在人前说出当年一案的真相? 想是这般想,他面上却无比爽利道:“好,我答应了。” 他答应了要帮何鸣风擒住韩绽,可没有答应会帮他将韩绽送到搬云庄。 若他们要押送韩绽到那搬云庄,那他白少央也一定要在押运队列当中。 不为别的,若他不和这群复仇者一起押运韩绽,又要如何里应外合,在路上把韩绽劫下来? 可这群人中不乏高手,若是实在劫不出来…… 白少央想到此处,忽地眸光一黯。 那他至少会让韩绽走得很安详。 他这时候倒是想得很理性,也想得很透彻。 可谁也没想到到了最后,他却还是为了救韩绽搭上了大半条命。 第147章 父子同途之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正文在作者有话说,这里暂时放一下防盗章。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订阅 纪玉书满面怒容地瞪着白少央,似是能骂上七天七夜的话。 可现在别说是一句话,他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快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少央的掌已如利剑般抵在了纪玉书的喉间上。 柏望峰眉峰动了一动,眼中渐露出几分叹息之意,人却安如泰山,稳若磐石。 他看的仿佛是白少央,叹的却似乎是纪玉书。 “纪小公子,你未免太不懂事了reads();。” 柏望峰说的是“不懂事”,而不是“不明事理”。 他说了这句话,便是一锤定音,给整件事下了一个定论。 白少央若是不接这定论,下一个要应付的便是柏望峰了。 所以他下一刻便收了掌,如同一个受教的乖宝宝一般站到了一边。 瞧他那副认真听训的模样,仿佛柏望峰责怪的不是纪玉书,而是他自己一般。 可柏望峰却一点也不敢把他当做一个乖宝宝,更不敢真情实意地去训他。 看这少年刚刚出手的掌法,竟让他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熟悉感,可又切切实实地想不起来。 可惜柏望峰未能看得更多,若是再看久一些,只怕就能看出这年轻人的武功路数了。 所以他不仅责怪纪玉书不懂事,更暗怪他外强中干。 他若不外强中干,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他若不败得这么快,也许柏望峰便能看出白少央是哪门哪派的了。 郭暖律在一旁冷眼瞧着,似是有意等待着什么。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竟比柏望峰更像是一棵望着绝壁孤峰的松柏。 纪玉书丢了面子,失了风范,自是失魂落魄。 但他失魂落魄之余,却还不忘发泄点怒火。 他朝着郭暖律冷冷道:“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赖在这儿?” 郭暖律也冷冷道:“闭嘴,我在等人。” 他的确是在等人,等一个已经出过手的人,还有一个还未出过手的人。 已经出过手的白少央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刚才那一招看上去是为了救郭暖律,实则是为了救纪玉书。 以郭暖律的剑法,哪怕是十个纪玉书在背后出剑,都没法削掉他一根汗毛。 但纪玉书若是死了,只怕这伙人还未去刺程,就先来刺郭了。 可无论他是为了救谁,这么剑拔弩张地一来,怕是更叫人容不下了。 所以他只能走。 而且是马上就走。 从未出过手的陆羡之也站了起来。 他不但站了起来,还恭恭敬敬地朝着柏望峰抱了个拳,向黄首阳鞠了个躬。 “多谢柏先生相邀,但请恕我不能相陪。” 柏望峰皱眉道:“即便他们得走,你也可以留下来的。” 陆羡之道:“我的确很想留下来,只可惜……” 柏望峰微笑道:“可惜什么?” 陆羡之无奈道:“可惜我没法和不尊重我朋友的人坐在同一个地方。” 柏望峰叹道:“刺程对你来说就是一道唾手可得的功名reads();。” 龙阅风笑道:“而这样的功名许多人蹉跎了一辈子都求不到。” 刘鹰顾也加了一句:“我若是你,就绝不会这么轻易的错过。” 他们每个人都说得如此得轻巧容易,仿佛把刺杀程秋绪一事当做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可陆羡之却摇摇头道:“扬名立万的机会以后还会有,错过这次也就罢了,可朋友要是错过了,我怕是会悔断肠子的。” 他的话一说完,人就默默地挪到了郭暖律和白少央那边。 他一抬眼,就发现郭暖律忽然笑了。 他的笑却不是单对着陆羡之,而是对着陆羡之和白少央的。 这个少年的笑往往是带着点嗜血的色彩的,让人想到一头随时都能暴起伤人的豹子,一只在荒野狂奔肆虐的孤狼。 可他现在的笑却仿佛很柔软。 柔软得像是雨霁天青过后的风,云开雾散之后的月。 因为这份笑意,他那张写满了腥风与血雨的面孔竟也添上了几分恬静的味道。 白少央仿佛很珍惜这样的笑。 所以他很认真地盯了郭暖律一会儿。 他看上去仿佛恨不得拿张画笔把这份弧度给画下来。 陆羡之也在笑。 笑得依旧很傻。 他咧起嘴来满脸褶子的时候,简直毫无高手风范,更无大家气度。 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完全忘记了周遭还有别的人在。 但是一个人的话却硬生生打断了他们之间浑然忘我的气氛。 刘鹰顾冷冷道:“你们知道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份,也晓得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就这么想一走了之?”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拥有鹰一般的锐眸,叫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 可这里有一个人却敢一直瞪着他。 这个人便是龙阅风。 他似乎本来就有些看不惯刘鹰顾,此刻更是不冷不热道:“刘兄何必发这么大脾气?莫非你还怕个小辈?” 黄首阳也淡淡道:“我想陆羡之既能管好自己的嘴巴,也能管好他朋友的嘴巴。” 刘鹰顾仿佛还有些不甘心。 可他的不甘不愿到了柏望峰的笑脸那儿,都化作了一股子莫名的哀怨。 这哀怨放在这鹰眼长脸的汉子身上竟一点也不突兀,反倒是和谐融洽得很。 刘鹰顾最后扫了一眼众人,认命一般地说道:“你们既都这样说,那就让柏先生做主吧。” 柏望峰自然是这群人里最能做主的。 他成名最早,地位最高,与所有人的关系都是最好的。 而他看向陆羡之的目光也是充满着不舍和惋惜,仿佛一副要和亲人进行生离死别的模样reads();。 他深深叹道:“你们是我带来的,自然也该由我带出去。“ 陆羡之微笑道:“我这记性近来不大好,只怕这一出去就什么都忘了。” 世上若是多几个像他忘性大的人,不知要少多少纷争与烦恼。 柏望峰摆手道:“请。” 陆羡之点了点头,然后勾着白少央的肩,拉着郭暖律的手走了出去。 白少央走了一会儿,忽地拉开陆羡之搭在肩上的手,一路跑去树下。 他跑去却不是干别的,只是从草堆里捞起了一只沉甸甸的玉狸奴,好好揉过一阵后才一把放在肩上。 然后白少央才微笑着地回到了队伍里,仿佛对这一切都已心满意足。 柏望峰既然敢这样放他们走,就必然有万全之策,他不必担心,只需满足。 不过柏望峰终究没有把他们送得太远,只是送到风定桥上才依依不舍地走去。 可这同样的路换个时辰去走走看看,却是大大的不同。 陆羡之来的时候,是意气扬扬笑容满满的来的。 他回去的时候,却仿佛是心事重重满面郁郁的去的。 陆羡之不说话,白少央也不说话。 这两个平日里话多得让人打架的人,仿佛一下子被拔了舌头,灌了哑药,只顾着低头看路,抬头看天,一个字都迸不出舌尖。 他们两个不说话,郭暖律却忽然说话了。 他平日里是话最少的人,此刻却像是开了灵窍一般,话也多了起来。 他先是侧首看了看周遭的景,然后才冲着陆羡之和白少央道:“你们要不要去城西郊的不洛桥上走一遭?” 陆羡之奇道:“那是什么地方,怎的我从未听过?” 郭暖律挑眉道:“你真没听过?” 陆羡之道:“我只知云州三大名桥是望枫桥、岁安桥、白水桥,从不知有什么不洛桥。” 白少央微笑道:“这不洛桥本叫长洛桥,而长洛取自前朝古都长安与洛阳。” 陆羡之道:“长安洛阳皆是繁华之都,这名字取得倒是大吉大利。” 郭暖律幽幽道:“长洛长洛,岂非音同‘常落’?桥上的人若常要落下深谷,这名字不就成了大凶?” 白少央叹道:“十多年前有对主仆途径不洛桥。那老仆流连景色,便在桥上稍稍停留,可回头一看却发现四岁的小主人没了,只剩鞋子在桥边上。老仆悲伤惊惧,不敢再回主人家,也就一起跳了下去,这两人一道填了鱼腹,至今都找不着尸体。那之后有人嫌这名字太过晦气,便把长洛叫成了不洛。” 陆羡之道:“是凶是吉与名字又有何相干?若那老仆肯用心照顾幼主,不至酿成如此惨祸。” 郭暖律道:“可名字背后往往是名气,而名气有分大小,也分凶吉。” 白少央微笑道:“桥的名字是这样,我的名字也是这样。” 陆羡之苦笑道:“你的名字?” 白少央道:“我的名字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所以那几位前辈心生顾忌也是人之常情reads();。你不必多想,更不必失落。” 陆羡之苦笑道:“我也知道不必失落,可我偏生还是有点失落。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想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下去。 白少央微笑道:“就好像是你穿戴齐整后踏上戏台,才发现什么角儿都不缺,唯一留给你的是个丑角。” 郭暖律淡淡道:“丑角也已经有人了,小陆只能当看客了。” 陆羡之见这两人一唱一和搭配默契地来损自己,心里却似有一股暖风吹过,吹得登时去了清愁,走了凄寒,满心眼里都是熏熏然的笑意。 可他面上却佯装气恼道:“我在一旁喝冷茶当看客,难道你们就能上台唱曲了?” 白少央竟朝他挤了挤眼睛,好似一点也没被唬到。 “我本来就不是唱曲的料,我天生就是个看戏人。” 陆羡之道:“可你知道这戏要去哪里看吗?” 白少央微笑道:“静海真珠阁。” 静海真珠阁在云州城东,在南省五大戏阁中排名第二,扬州如意班、苏州吟凤班、青州聚秀班等名班都在此阁登台演过。 郭暖律道:“为何是静海真珠阁?” 白少央道:“因为静海真珠阁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若有贵客临门,便会点月支香助兴。” 月支香本是古时西域月支国进贡的名香,此香形如鸟蛋,色如白雪,有驱疫避邪之效,而且香味细密幽微,沾衣即留,数月不散。不过月支香的香方极为隐秘,唯有古籍《百古香方注》才记有配置之法的。 郭暖律微微眯眼道:“那你们刚刚在那所酒馆里闻到了月支香的香味?” 陆羡之憨憨一笑道:“我是没闻出那是什么香,还是白兄提点了我。” 白少央低头一笑道:“你若在乡间呆得久了,就会什么味道都懂得一点。” 郭暖律面生疑色道:“乡间也有这么名贵的香料?” 白少央苦笑道:“乡间人是没有,可是路过乡间采香的香料商会有的。” 郭暖律眸光一亮道:“既然那酒馆里有人身上沾上了月支香,那就证明他们中一定有人去过静海真珠阁。” 白少央轻叹道:“去静海真珠阁的人分三种,一种是听戏的,一种是吃饭的,还有一种是去观察地形的。” 陆羡之微笑道:“而这世上只有一种人需要观察地形。” 郭暖律冷笑道:“这种人就是刺客。” 白少央淡笑道:“他们应是得到消息,知道程秋绪要去静海真珠阁看戏,所以提前去那里走走看看,找个合适的潜伏点。” 陆羡之道:“柏先生剑法通神,黄前辈以三破斧斩奸无数,龙刘二位老道,沈赵曲三位是新锐,再加上纪玉书这位富贵闲人,我想这场戏的结局已经可以预料了。” 白少央道:“柏望峰和黄首阳成名的时候 第148章 月下山歌心痒痒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正文请查看作者有话说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订阅 白少央便笑道:“柏先生带我们来这里,莫非是想带我们见什么人?” 他猜测在这里能见到的,多半是一起刺杀程秋绪的江湖义士。 柏望峰淡笑道:“我的确想带你们见几个人,但他们还没来全。” 陆羡之笑盈盈道:“还没来全,就是已经来了几个?” 柏望峰眼中精光一显道:“的确是已经来了一个reads();。” 他话音一落,那门帘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白少央一眼瞧去,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人,也一直猜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见到了,面色却着实有点古怪。 这出来的男子是个容色秀美,身穿华服的年轻人。 他的衣衫仿佛是捻金的番缎制成的,胸前绣着花树对羊的图案,就连袖口上都细心绣了流云竹枝的纹路,看得出是苏州江河四秀纺的手艺。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晕染在一种珠玉般耀眼的光芒之中,在这鼠蚁出没的破落酒馆里出现,就好似风沙过后,深埋地底多年的金雕玉像终于显了真容,叫人一瞧就移不开眼。 可别人先注意到的多半是他的华服与美貌,可白少央和陆羡之先注意到的,却是他腰间的一把剑。 这年轻人的服饰华丽,他的剑却好像比他的服饰更加华丽。 单单是剑柄,就已雕金绘银,刻了游鱼翔鸾的纹路,剑鞘上面还另外镶了三颗红玛瑙、五颗绿宝石和七颗黑珍珠。 可是白少央却仿佛在努力憋笑一般。 他看见那剑柄时的样子,就好像上面挂的不是宝石珍珠,而是三颗红葡萄、五颗绿葡萄,还有七颗紫葡萄。 也许在他看来,这年轻人仿佛根本无需拔剑杀人,单是这剑柄剑鞘上镶的几颗葡萄,就已经足够将人闪瞎了。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剑很有趣,就和姑娘家头上插着的琉璃簪子一样有趣。 他瞧那把剑的样子,就好像瞧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而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柏望峰微笑道:“这是扬州八大家之一纪家的公子纪玉书,也是屏山小秀峰的弟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把门派内的‘秀峰剑法’参透得七七八八。” 扬州八大家,说的其实是八大商家,下二家做的茶水丝绸生意,中三家做水路买卖,上三家皆是盐商,而纪家便是上三家的其中之一。 屏山又与孤山、雁山、太微山、投明山,并称“剑林五大山”,只因这五山多以剑法见长,以轻功和拳脚掌法为辅。屏山中又分大劈峰,小秀峰,远奇峰,近水峰四支,四峰中又以小秀峰的“秀峰剑法”最为轻灵飘逸,但也最难参悟。柏望峰说他参得七七八八,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已全部参透了。 柏望峰说完之后,纪玉书便对对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还带着些许自傲。 陆羡之冲着他抱了抱拳,白少央对着他挑了挑眉,可这华服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 他看的仿佛不是郭暖律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剑。 那把剑不但没有剑鞘,而且还比平常的剑要短了半寸,窄了几分,和纪玉书的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薄薄的竹片。 瞧纪玉书脸上的神情,他仿佛觉得这把剑只配给刚刚学剑的小孩子玩。 可白少央盯着这把剑的样子,就仿佛是瞧着鱼肠、照胆、湛卢那般切玉断犀那样的绝世名剑一般。 他瞧得那么认真,认真得仿佛想把这把剑一口吞下。 可郭暖律却只顾着喝水,仿佛连头都懒得去抬,别说去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了,他连站在眼前的纪玉书都懒得看上一眼reads();。 这个人简直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水,都要一口喝尽,一点都不剩才好。 纪玉书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杀了‘秋梧剑’许凤梧,‘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楚一戈的‘双剑小郭’?” 郭暖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是。” 他的确是带着双剑的,腰上系着一把,背上还背着一把。 但所有人都只看过他用过腰上的无鞘窄剑,没见过他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纪玉书斜着眼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郭暖律淡淡道:“至少要比你的快。” 纪玉书冷冷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郭暖律也冷笑道:“不必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枕头,要是不小心戳破了枕头上的绣花,只怕里面的草会掉出来。” 纪玉书勃然大怒道:“你骂我是个绣花枕头?” 郭暖律笑道:“你听错了,我明明在骂你是个草包。” 纪玉书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一个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 可正当他的手即将搭在剑鞘上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不轻不重,既不哀婉,也不放肆,却好像一道响彻晴空的惊雷,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 而这一声咳嗽过后,纪玉书的手忽然退了回去。 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下了这羞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陆羡之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名门弟子,仿佛忽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放纵,成了个惹人怜爱的乖宝宝。 而陆羡之却觉得这样的乖宝宝简直可怕极了。 他瞪大眼睛瞧着门外,仿佛在等着那声咳嗽的主人登场。 发出那声咳嗽的主人终于走进了酒馆。 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得很,平凡得好像一扎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气势,五官都寡淡得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点棱角和锋锐。 也许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平凡的关系,陆羡之只是觉得他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你见过他多少面,你都记不住他的模样,因为他实在太不起眼,最容易淹没在耀人的光芒之中。 白少央却仿佛已经认了出来。 那中年人一走进来,他便侃侃而言道:“听说遮天堡的黄首阳黄老前辈手里有把‘三破斧’。这三破便是三式,一是破山开峰式,二是破水折浪式,三是破风散霞式,敢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柏望峰不由笑道:“对极对极,后生的见识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他的年纪也算不上很老,但他却很喜欢用这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 正说话间,那黄首阳已走到了他们的身边reads();。 他先是对着柏望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白少央一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弓着背,缩着胸,活像个刚刚拾掇完自家菜园的老农。 可陆羡之看着他,却仿佛一副很尊敬的模样。 他很少对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对这位黄前辈却格外不一样。 黄首阳终于也转过眼看了看他,这简单的一看,眼就亮了起来。 他那张平凡得有些枯槁的面容之上,仿佛迸出了一股子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和光芒。 “你是陆家的娃儿吧?我记得你七岁生辰的那天,我还抱过你。” 陆羡之点了点头,笑得再度充满了褶子。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太傻,傻得白少央有点看不下去。 白少央把头转向门外,发现门外又来了个相貌端正,长眉白脸的年轻人。 这人身背箭筒,手拿雕花大弓,白少央一问之下,才知这是最近几年道上赫赫有名的“惊花箭”赵燕臣。 一想到这江湖上的新秀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忽生怅惘,不由叹道:“柏先生,敢问我们究竟还要再见几个人?” 柏望峰道:“不急不急,再来四个人就好了。”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只有四个?” 柏望峰道:“只有四个。” 白少央叹道:“柏先生莫非在和我开玩笑?” 柏望峰笑道:“我怎会和你这后生开玩笑?” 白少央又叹了口气,然后发现陆羡之冲着他挤了挤眼,郭暖律也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陆羡之若做个鬼脸那多半是个惊喜,可郭暖律的鬼脸更像是一种惊吓。 不过这惊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三人很快就出了手。 白少央的指尖轻轻一动,手中的筷子就如紫电疾风般朝那酒柜旁的老婆婆飞了过去。 郭暖律抵在桌上的手肘微微一摇,那桌上的盘子就已朝着靠在门槛上打着盹的伙计飞去。 陆羡之上半身不动,脚却在地上勾了一勾,将地上爬着的两只蟑螂弹向了那两个窝在角落里的伙夫。 白少央的筷子便如两把掷剑,可这筷剑还没到老婆婆的身前,这体弱无力的老妪就忽地举起账目一挡,再是一卷一包一兜一托,便如卷肉丝一般将筷子托进账目之中,她素手微动,当下便连账目和两把筷剑一块儿都折成了两段。 郭暖律的盘子也没有真的砸到那伙计的身上,因为这睡熟了的伙计仿佛在背后长了眼睛。 他头也不回,手在地上一撑便是一个翻身,待这盘子从他身后飞出,他的手却也跟着飞了出去,正好稳稳地截住了那盘子。 那两个缩在角落的伙夫也未曾闲着,两人一个举起了盘子,一个举起了筷子。 拿盘子的将那蟑螂一格再是一顶,等蟑螂一飞冲天后,他又将盘子平平推出,正好就接住了那蟑螂,像接花儿似的稳稳地托在了那盘中。 第149章 撩人撩心长夜未央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正文请去看作者有话说。 白少央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这放肆的大笑,然后拍了拍陆羡之的肩膀,什么都没解释就走了。他看上去是个正经人,说的也是正经话,可却常常做出些不正经的事儿来。 现在的陆羡之是捉摸不透他做的这些事儿的,但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明白。 可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最好也顺便填饱白少央的肚子。 于是他们进了云州城后,第一个去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金镶玉满楼。 陆羡之倒是个有钱的少爷,一出手便请了白少央入了二楼的雅阁。 这二楼已是彤庭兰砌,璧槛华廊,一入雅阁,便仿佛六朝六代的金粉之气都一瞬间扑了过来,叫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白少央已经很久都进过这么好的地方了。 可他面上那副悠然闲适的表情,就好像把出入此处数十回一般。 陆羡之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天生就戴着金帽子,含着银钥匙的公子哥,而不是个跑江湖的穷困浪子。 坐下来之后,这浪子的第一句感慨便是:“十多年前的云州,可还没有这金镶玉满楼。” 他这话一说完,旁边候着的跑堂小哥便满面堆笑道:“这金镶玉满楼是我家老板在七年前开的,不过在壁檐柱顶上倒见不得真金,也窥不着宝玉。这金玉二字,说的是金卧盘,玉藏碗。” 白少央笑道:“你这厮说话倒是伶俐。” 这跑堂的面貌一般,不过一张嘴却很讨喜,手指也很漂亮,漂亮得有些不像是个跑堂的了。 跑堂的笑道:“小人李贵儿,干的就是端茶送饭这粗贱行当,嘴上唠叨几句,能讨两位贵人的欢心那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陆羡之这便问道:“敢问贵儿哥,这金卧盘,玉藏碗是怎么个说法?” 他虽问出了口,面上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reads();。 李贵儿如数家珍一般地答道:“金卧盘,指的是‘金盘菜’十个,取自前唐时的烧尾宴,那分别是通花软金牛肠,光明金皮虾炙,白龙金曜,羊皮金花丝,雪婴金鸡,金仙人脔,小金天酥,箸头金春,过门金香,玫瑰金乳酥等十道菜。这玉藏碗,说的是‘玉汤粥’五种,分次便是青玉碧粳粥,红玉七巧粥,白玉虾饺汤,黄玉甜雪汤,黑玉鸡骨汤。” 白少央微笑道:“这十金五玉倒是取的好名头,不如你都一并上来,叫这陆爷尝尝吧?” 在有陆羡之付账的情况下,他总是显得格外地潇洒阔绰。 而有白少央这么一说,李贵儿便如得圣旨一般,高兴得抖了一抖才下去。 而等他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对着陆羡之道:“你在等人?” 陆羡之也不否认,只憨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少央淡淡道:“你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是盯着那楼梯口子,但凡我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你在等人。” 陆羡之瞧楼梯口子的样子实在太过高调,高调得仿佛那里会忽然变出个蛾眉横翠,粉面含情的仙女来。 可惜这仙女到现在还没出现,陆羡之也只能继续看着。 陆羡之被揭穿之后也只讪讪笑了一声,随即在椅上翘了个二郎腿,道:“其实除了你以外,我还另约了个朋友在这里见面。” 他说的是朋友,白少央却觉得这或许是他寻来对付程秋绪的帮手。 程秋绪毕竟不是块软豆腐,而且朱柳庄机关重重,光是混进去就已非易事,所以陆羡之提前找个帮手也在情理之中。 白少央微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这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他现在还只是一般的好奇,可等一会儿见到真人的时候,他简直是好奇得要死要活。 陆羡之则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要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朋友,简直像是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媳妇儿一样。 而下一瞬,他们便都收起了笑容,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窗外。 这窗外的景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杨树罢了。 即便这杨树被这秋日里的微风一吹,落下五片叶子,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们看的却偏偏是这五片平平无奇的落叶。 这五片落叶倒是没什么出奇,踩在它们上面的却是个奇人。 在这五片落叶下落之后,便有一白衣人冲天而起。他每在落叶上踩一下,就好似在软木上弹了一下,身子也如白鹤般腾飞而起。 他的衣袖随风轻舞之时,整个人都像笼在了一团轻云之中。而在他踏上第五片落叶的时候,他终于飞到了金镶玉满楼的二楼。 就在他露了这手“赶叶禅”的轻功之后,那五片被他踩过的落叶忽在一瞬间断为两半。 因为就在此人踏上落叶之前,他已用一剑斩断了这五片叶子。 他不但斩断了,而且还斩得极轻reads();。 轻得叶子没有立时崩断,而是让他踏过之后才堪堪而断。 这一剑更是极快。 快得连剑的影子都没有人注意到,就连风声裹挟着金属锐器的声音都被掩了下去。 这一剑也是极险。 只因这五片落叶落的方向尽皆不同,但凡用剑人慢了一瞬,或是力道重了那么一分,那这五片落叶绝不可能在他落地的同一时间崩成两半。 而这么一道极轻、极快、极险的剑,居然是由一个年轻人所发出的。 而这年轻人走过来时的样子,仿佛与他的剑一般带着几分势不可挡的锐气。 他的腰上系着一把剑,背上也背着另外一把剑,可无论是白少央还是陆羡之,都没看清楚他刚才出的是哪一把剑。 不管怎样,陆羡之看见他时就忍不住笑,而他一笑就泛出阵阵傻气。 这年轻人也笑了,可他的笑却与陆羡之的迥然不同。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拨开了云雾之后看到的一弦冷月,所以嘴角的弧度透着几分森森冷冷的味道。 他在陆羡之身边坐下来的时候,白少央才注意到他的手和脖子都白得像是羊奶里泡过似的,可他面上的肤色却如乌云一般,衬上白衣就显得更黑了。 可这点黑在白少央看来却显得很亲切,像是大漠里烈日炙烤过的一颗顽石,带着沙土和荒野的自然气息。 白少央问道:“这就是你的朋友?” 陆羡之点了点头,指着那白衣少年道:“他叫郭暖律,温暖的暖,律法的律,我一般都叫他小郭,你也可以这么叫。” 白少央皱眉道:“小郭?” 郭暖律淡淡道:“他可以叫我小郭,你不可以。” 陆羡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在路上新交的朋友,他姓白,叫做……” 郭暖律却打断道:“他叫什么我不管,但你叫什么我却很清楚,你姓陆,叫王八蛋。” 陆羡之奇道:“我怎么叫王八蛋了?” 郭暖律冷冷道:“你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会在这里见面,可这里却多了一个人。你说过的话都可以往肚子里吞,你不叫王八蛋,那谁是王八蛋?”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之前还怕来的人是个很无趣的人,可他现在只觉得这叫小郭的年轻人简直有趣极了。 而且这个年轻人不但有趣,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剑客。 单看他刚刚出手的那一剑,这江湖上恐怕只有五个人能与之一较高下,而这五个人眼下都不在云州城内。 陆羡之苦笑道:“好好好,算我是王八蛋,可这位白兄实在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 郭暖律淡淡道:“不管他值不值得一交,若他的本事不够,去朱柳庄一趟后,你就只能和个死人交朋友了。” 白少央道:“这话我是同意的。” 他若本事不济,命丧朱柳庄也没什么可说的。 第150章 山中无人处美色幽幽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不但白少央等人没有料到这么一出,就连门前的庄丁都愣了一愣。 不过守门的青衣汉子倒是没有愣上太久,毕竟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青衣汉子迅速地瞥了这个冒牌货一眼,立刻着人看住他,然后自己就进去汇报了。 他这一进去,倒是把白少央等人给结结实实地晾在了外面。 白少央眼见好几个身如巨塔的大汉将冒牌货围在中间,忍不住冲着陆侍卫和郭丫鬟问道: “这白少央是何人?” 他看上去是一脸的茫然,满心的困顿,仿佛从未听过“白少央”这个名字。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reads();。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梁焕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大得能装下半个朱柳庄。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庄主亲至,引得混入看客的一帮歹人行凶。十一家将浴血而战,终叫贼首柏望峰伏诛……可惜最终还是走了几个小贼,这白少央便是其中之一。” 丁少爷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那“白少央”道:“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行刺失败还敢上门求见,莫不是怕了庄主,前来讨饶求恕的?” “白少央”冲着他轻轻一笑道:“谁说我是来讨饶求恕的?我是来卖身的。” 丁少爷诧异道:“卖身?” “白少央”笑道:“我白少央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混不起这江湖,也躲不起程庄主,所以我准备把自己卖给朱柳庄。无论庄主是要想我的屁股,还是要我的身手,我都可以奉上。” 这样毫无羞耻的话竟然被他说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丁少爷仿佛一下子哑了嘴,失了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连屁股都可以卖?” “白少央”微笑道:“当然可以卖了。有的人穷起来要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下面的宝贝都能割下来拿去卖。而我不过是卖卖屁股,既不用割肉,也害不着别人,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丁少爷冷笑道:“好是好,不过就是下贱了一点。” “白少央”笑道:“再如何下贱,都比某些草菅人命、巧取豪夺的人要胜上百倍不是么?”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贱,贱得忍不住想让人打一拳到他的脑袋上。 丁少爷仿佛还没听出他在讽刺程秋绪,直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的出身,便立刻发作道:“梁焕,这姓白的对我无礼,你给我揍他reads();!” 梁焕听得动也不动,丁少爷看得气极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自己揍这人一顿,可他一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给按住了。 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reads();。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reads();。”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郭暖律冷笑道:“我要杀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就忽然向着白少央抬起了头,用冷电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他这一抬头一瞥眼,白少央竟被看得笑了。 即便受着人/皮面具的拘束,他也仍旧能笑出一朵花儿,开出一片海来。 郭暖律竟也唇角一扬,露了几分笑意。 他这一笑竟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动人,几分光彩。 但笑完之后他便立即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救我和小陆的人。” 郭暖律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道:“一来他听过我的声音,二来他正好赶在我们进庄之前现身,三来他还说了一句话。” 郭暖律敛眉道:“什么话?” 白少央苦笑道:“他说我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郭暖律淡淡道:“而救小陆的人用的就是一双筷子。” 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白少央笑道:“所以他一定就是那个人。” 但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这人为何要易容成自己。 若是假投诚真刺杀,那也未免太过鲁莽,这也与他躲在暗处一直不出手的作风不符。可若是真投诚,那又何必故布疑云,用一张别人的面孔? 想到此处,白少央又忍不住坐在了桌边沉思了起来。 郭暖律忽然抬眼看去,慢慢道:“我也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什么问题?” 他问完之后,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 郭暖律幽幽道:“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为何不找小陆做相好呢?” 第151章 拳风至剑光退两人相挨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再次看到戚小蕙的时候,她正在晓寒轩门前扫地。 扫地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去做的事,可是她却好像扫得很专注,也很用心。 用心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她如今虽是素面朝天,粗衣褐裙,看上去却比晚宴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面上少了几分铅华渲染的风尘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穿得虽然单薄,但却没有在这寒风中颤抖。 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真的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reads();。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reads();。”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王越葭眸光一暗道:“反正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被带进了朱柳庄。” 陆羡之却眼前一亮道:“所以你自愿进这朱柳庄,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美人,而是为了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一旁沉默的郭暖律却眉头一挑道:“他是你的朋友?” 王越葭笑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reads();。” 他这话落在郭暖律的耳里,却仿佛是山谷里的回音,镜像中的自己,因为不久之前,有人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而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可惜他话里的那个人如今却已死了。 白少央奇异道:“你都未曾和他说过话,又何必为了他进这朱柳庄?” 王越葭默默地抚了抚茶杯,整个人都像是一张绷紧的弓。 可他接下来却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这气一叹,他才算是松了下来。 原来王越葭早年时最爱杀道上的恶徒小人,他不但喜欢杀,而且还喜欢虐杀,因为他觉得有些人实在不配死得太轻易。 昔日邪风教的“东风使”阴风灵,就是个十足十的恶徒。他行事之狠辣,手段之残酷,直到今日还叫人胆寒心颤。这人没别的爱好,一是喜欢炼丹,二是喜好杀人,而且一杀就是满门。阴风灵杀完人之后,便将男子去势,女子去乳,取这些人肉器官拿去炼丹制药。 一日阴风灵屠村之时,正巧碰上了王越葭,便被满腔怒火的王公子砍了四肢,扔进了猪圈。 王越葭本是想看着他慢慢死,但因有事先走一步,却叫邪风教的人救下了这狠人。后来邪风教另外三使在城中设下埋伏,狠狠地重伤了王越葭。 不过王越葭的确是个怪人。 他怪就怪在受的伤越重,杀起人来就越猛。 他这一受伤,嗜血的性子也跟着伤口的热血一起涌了上来,那“十八天罗阴阳功”一发动,他便使剑刺了“西风使”的胸,劈了“南风使”的腿,又斩了“北风使”的头。 邪风教的人倒下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中了奇毒。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小潘安”杜秀正巧经过,把他救上了马车,再请来名医下药,自己也衣不蔽体地照顾了他好几天,才把王越葭从鬼门关拉回来。 王越葭面色幽幽道:“我那时中了奇毒,满身都是烂疮,舌头也肿得像一个香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没日没夜地照顾我。” 可是等他伤势一好转,杜秀就立刻离开,好似有着急事一般。而王越葭后来才知道他的急事就是躲着朱柳庄的程秋绪。 白少央忽道:“如果他没有停下来救你,他是不是就不会落到程秋绪的手里?” 王越葭苦笑道:“这我倒是不知,我只知道我若不去救他,这一辈子也心安不起来。” 白少央叹道:“所以你舍得下尊严,放得下自由,甘愿让程秋绪那个狗贼骑在你的身上,就是为了这个杜秀。” 王越葭低低一笑道:“尊严固然重要,自由也是极美,可我若什么都不做,哪里还能算是个人?只能算一头猪。” 陆羡之又道:“可你在这庄子里呆了一年,难道一点也探不出他在何处?” 王越葭眯眼道:“我大约能猜出他被困在哪儿,可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连杜秀的边角都摸不到。” 白少央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想让我们一起救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图纸,将这图纸摆在白少央面前道:“这是朱柳庄东六馆的地图,里面标了各种机关的布防,是我这一年来偷偷绘制的。 第152章 伏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王越葭忍不住用斜眼瞅了瞅陆羡之,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你未有先约就闯进我的地盘来,还在客人面前动手动脚,最后还敢问我说啥?” 陆羡之面色一沉,随即退后一步道:“在下一时情急,冲撞王公子了。” 他好似忽然想起来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是丁家大少爷的侍卫,这个时候若是说得太多,只怕要连累到和他一同演戏的人。 那受缚的青年被扫了兴致,嘴上便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王越葭一转头便对他冷冷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他这一说竟是十分的威势,骇得那公子立时眉眼松融,赔笑相对,一点也不敢再放肆reads();。 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王越葭便越是冷脸相迎,不似是在招待客人,倒似是在管教家仆似的。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那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还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reads();。”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reads();。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郭暖律冷冷道:“看一棵枫树,也好过看你。” 自从扮成丫鬟以后,他的话简直比白少央的呼噜还少,可现在他却偏偏说话了,不但说了话,而且还是一句冷冰冰的狠话。 王越葭却似乎很喜欢这狠话似的,冲着郭暖律笑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来人家说傻人有傻福也是有理的。不过你们既然不想看我,我就偏偏要让你们看我,而且要看得仔仔细细。” 他话一说完,人就去了里屋换了一件衣服再出来。 这一换却是一身织金嵌珠的华服,几乎闪得人眼睛都要流下泪来。 可白少央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从未发现过有这样适合穿金衣的男人。 若是别的男人穿上这身金衣,他只怕是连瞧都不会去瞧上一眼,可王越葭这一身金衣穿出来,却是衣衬得人如玉人,人衬得衣如天/衣。王越葭这么一走出来,简直是俊得发亮,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叫白少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但王越葭下面的一个举动却叫他吃了一惊。 因为他径直走到了陆羡之面前,仿佛一只炫耀着自己美貌的孔雀,可这炫耀完后,他就一拳挥向了陆羡之的脸蛋。 这一拳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力重千钧,若是真打到陆羡之的脸蛋上,只怕要把他的鼻梁都打破。 可陆羡之却躲都不躲,闪也不闪,直接站在那里让他打过去。 原本想看好戏的白少央这下面色微变,可王越葭的这一拳竟也没有真的打下去。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陆羡之的鼻梁之上,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鼻子打断。 王越葭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陆羡之只愤愤道:“你的拳头太软,不用躲。” 他平日里像是一抹阳光,能包容每个人的黑暗,可如今他却似是一股明火,想烧尽躲在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 王越葭冷笑道:“好,很好。” 他这一冷笑,竟拳风一转,揍向陆羡之的肚子。 能躲过‘白羽金衣’王越葭这一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 所以陆羡之还是不能躲,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死撑着不退不倒reads();。 王越葭打完一拳便冷冷道:“我看你是条汉子,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就和你的草包少爷滚出这拥翠馆,我只当没听过刚刚的那些话!” 他说完便走,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白少央连忙上去查看陆羡之的状况,却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默默地瞪了他一眼,也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三人被赶出拥翠馆之后,白少央却问了陆羡之一个问题。 “他刚刚揍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陆羡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既让我来找王越葭,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王越葭真是自甘堕落,他又何必诓白少央来此浪费时间? 刚才他一提到“深浅不一的枫叶”,王越葭的目光就闪了一闪,显然是听出了他在说谁。 而且王越葭换衣服之前,还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少央做了一个鬼脸。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冷傲孤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鬼脸。 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戏肉,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白少央等人身份不明,他演一场好戏也是理所当然。 陆羡之接下来便把拳头一松,露出了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团。 他把这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用蝇头大小的字写了两句话。 白少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陆羡之叹道:“他第一句话是约了我们明日午时去拥翠馆见他,第二句话是……” 郭暖律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陆羡之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他第二句话,是说伺候他的那个老驼子,就是程秋绪豢养的三大杀手中的一个――人称“善解人衣”的解青衣。” 白少央眼皮猛然一搐道:“善解人衣?” 叶深浅再次看到戚小蕙的时候,她正在晓寒轩门前扫地。 扫地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去做的事,可是她却好像扫得很专注,也很用心。 用心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她如今虽是素面朝天,粗衣褐裙,看上去却比晚宴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面上少了几分铅华渲染的风尘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穿得虽然单薄,但却没有在这寒风中颤抖。 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第153章 刀光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3小时后查看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reads();。”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reads();。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第154章 夕阳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3小时后查看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reads();。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梁焕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大得能装下半个朱柳庄。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庄主亲至,引得混入看客的一帮歹人行凶。十一家将浴血而战,终叫贼首柏望峰伏诛……可惜最终还是走了几个小贼,这白少央便是其中之一。” 丁少爷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那“白少央”道:“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行刺失败还敢上门求见,莫不是怕了庄主,前来讨饶求恕的?” “白少央”冲着他轻轻一笑道:“谁说我是来讨饶求恕的?我是来卖身的。” 丁少爷诧异道:“卖身?” “白少央”笑道:“我白少央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混不起这江湖,也躲不起程庄主,所以我准备把自己卖给朱柳庄。无论庄主是要想我的屁股,还是要我的身手,我都可以奉上。” 这样毫无羞耻的话竟然被他说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丁少爷仿佛一下子哑了嘴,失了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连屁股都可以卖?” “白少央”微笑道:“当然可以卖了。有的人穷起来要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下面的宝贝都能割下来拿去卖。而我不过是卖卖屁股,既不用割肉,也害不着别人,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丁少爷冷笑道:“好是好,不过就是下贱了一点。” “白少央”笑道:“再如何下贱,都比某些草菅人命、巧取豪夺的人要胜上百倍不是么?”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贱,贱得忍不住想让人打一拳到他的脑袋上。 丁少爷仿佛还没听出他在讽刺程秋绪,直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的出身,便立刻发作道:“梁焕,这姓白的对我无礼,你给我揍他!” 梁焕听得动也不动,丁少爷看得气极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自己揍这人一顿,可他一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给按住了。 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reads();。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reads();。”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第155章 蓝果血海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3小时后查看可白少央却低下头不理他,叫纪玉书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陆羡之则推测道:“我看他用筷的手法,倒有些用枪的样子。” 他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伙夫便往脸上一揭,揭下张面具,露出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微微一笑道:“在下沈挽真。” 陆羡之淡笑道:“原来是长安会的‘梅鹤亮银枪’沈挽真沈公子。” 这话一说完,他便上去和沈挽真攀谈了起来,似是之前就见过他几面。 沈挽真这一揭,那老婆婆也一道揭下面具来。 原来那老婆婆竟是个妙龄女郎,还是‘发仙门’第十一代的弟子,叫做曲瑶发。 旁人要拜的多是狐仙,黄仙,左不过是些生灵走兽,这派人却偏偏拜的是虚无缥缈的发仙,修习的是“发仙爷爷”传下来的“开门发财”功夫。 不过这开的是贪官污吏的门,发的多是奸徒小人的财。所谓劫富济贫,仗义疏财,不外如是。 曲瑶发朝着白少央一扔,那四截断筷子便被他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他边接还边笑道:“发仙这名取得好,发达是发,发迹是发,还要发财也是发reads();。” 郭暖律托着腮懒懒道:“可惜发臭是发,发霉也是发。” 百年前搅动四州的“银蝉雪燕”大盗魏如发也是“发仙门”的传人,不过他的尸骨应该不止发霉,还要发成灰了。 曲瑶发既不恼也不怒,只轻轻笑了一声便走到了一边。 她一抬眸似幽艳的月,一转身如微颤的莲。 她轻笑时是千般的撩人,侧首时是静立的风情。 别人的美像是一杯浅浅的水,一看就能看到底。 她的美却是藏着遮着,像是一口半盖着的井,叫男人看多少眼都看不到底。 纪玉书和沈挽真也是男人,而且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所以他们看向曲瑶发之时,眼睛都比平时亮了几分。 他们的眼睛是亮了,另外两人也揭下面具,围了过来。 原来那靠在门框上的伙计是“应天鹰”刘鹰顾。用盘子接蟑螂的则是“入地金龙”龙阅风,这两位都是素有盛名的老前辈,白少央也说得出他们的来历。 柏望峰笑道:“如今八人到齐,又添三位小哥,此间再无外人,我们也该谈谈正事了。” 白少央举杯一应,道:“这正事我们已等了许久。” 柏望峰微微一笑,仿佛有些不置可否。 他忽的站起身来,负手于身后道:“武人们雨里飘来风里去的,多有些不得已之时,因此先人总说和气为贵,道义为先,莫生暴戾之心,不做好杀之徒。可这‘红袖金剑’程秋绪实已歹毒跋扈到了极点。若再不想法子除了他,只怕咱们连‘义’字都要忘了是如何写的了。” 龙阅风一拍桌子,面上恨恨道:“光是这几年,那姓程的便已暗派人绑了一百余名良家子弟,十几名江湖人进了那朱柳庄,都快赶上那皇帝老儿的后宫了。” 刘鹰顾冷冷道:“皇帝老儿的后宫那至少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可这些人进了朱柳庄,只怕如窑姐儿官奴一般,过得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白少央眸光一闪,随即问道:“可为何这么多年以来,官府衙门对他都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柏望峰叹了口气道:“官府不闻不问,那是因为他躲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这凄风苦雨再如何磨人,都浇不到他身上。外界还传言说他是为了那‘翡翠白虎’徐蔚心的死而得了失心疯,故此做出这许多荒唐行径来。其实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人长得像徐蔚心?他掳人进庄,将那些男男女女调/教得如牲口一般,除了因为思念姓徐的,也有为了讨好达官贵人之故。” 陆羡之诧异道:“他这样怎是讨好达官贵人?” 龙阅风恨恨道:“那些达官贵人爱惜羽翼,自是不愿弄脏自己的手。因为再恶心的事也有人替他们去做。程秋绪只需将人劫到庄内,洗净身子,调/教利索,等着贵人们前来就行了。到头来旁人说起,恶事都是姓程的做下的,又与他们何干?” 陆羡之听得面色铁青,仿佛恨不得抬拳而起。 像他这样的人,自是最听不得欺男霸女之事了。 白少央则冷笑道:“如此说来,这朱柳庄其实是天底下最大的妓/院?程秋绪是这天下最富权势的龟公老鸨?” 龙阅风冷笑道:“这皮肉生意不过是冰山一角,林中一叶reads();。像他这样的人,酒色财气都要齐全才好。侵田霸亩,放贷收钱,刺探情报,杀人取命的行当,我想他都有所涉猎。” 柏望峰叹道:“燕臣兄弟的师姐荣昭燕荣女侠便是因为被江西凌王府的小王爷所看中,所以被捉进庄内,挑了手筋,废了武功。可怜她师傅‘神柳飞花箭’将半生心血放在她身上,指望她将‘花派’箭技发扬光大,如今算是尽皆白废了。” 赵燕臣听得死死攥紧拳头,似是满腔义愤无处宣泄一般。 柏望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打在他心头的一记重锤。 听到荣昭燕的名字,他仿佛是愤怒多过急切,急切多过黯然,虽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来,可那恨水和心火早已在胸腔中积聚盘延,只待决堤山爆之日。 白少央是默然不语,陆羡之则是神色郁郁,郭暖律却仿佛事不关己。 龙阅风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这十人里人有为义而来,也有人为名来,更有人为财而来的。可但凡除的是恶人,行的是义事,我就赞他是个好汉。” 曲瑶发懒懒道:“可惜我一介女流,却非什么好汉。” 纪玉书笑道:“曲姑娘虽是女流之身,却是好汉心性,绝不输于男儿。” 曲瑶发轻轻一笑,便笑得叫人心神荡漾。 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笑起来,不但能要别人的心,还能要别人的命。 可笑完之后,她却对着一直寡言少语的黄首阳道:“黄先生如此缄默不语,可是有什么心事?” 黄首阳原本半眯着眼,此刻方才将眼睛睁大。 他第一眼看的便是陆羡之,仿佛这里面只有他是值得真心关怀的一样。 “你真的想杀程秋绪?” 陆羡之扬眉道:“他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下去。” 黄首阳忽然淡淡一笑道:“你想杀他,那他的十余家将百余庄丁呢?” 陆羡之沉吟道:“除恶需除首恶,擒贼要捉贼王,我不想过分为难小喽啰。” 黄首阳面色一沉道:“可他们却很想为难你。” 陆羡之道:“所以?” 黄首阳淡淡道:“所以你的心慈手软不仅会害了别人,也会害了你自己。” 话音一落,陆羡之仿佛忽然之间变成了个哑巴。 他发现黄首阳的这句话好像落在枯草上的火星,只轻轻一点就燎动了他的整个心原。 这世间唯有实话最能说动人,也只有实话才最能伤人。 黄首阳不再说话,刘鹰顾却用一双鹰一般的眸子看向白少央,如审视犯人一般地问道:“白小哥见多识广,身手了得,不知家住何乡,师承何处?” 白少央苦笑道:“我从小就吃的是百家饭,学的也是百家功夫,实在很难说家住何乡,师承何处。” 刘鹰顾淡淡道:“你既不想透露身份,又何必来敷衍我?” 白少央笑道:“刘前辈说的这是什么玩笑话?” 刘鹰顾冷冷道:“我从不说玩笑,你最好也别笑reads();。” 白少央立刻乖乖地止住了笑。 他看起来简直严肃极了,严肃得一点也看不出戏谑的味道。 刘鹰顾冷冷道:“都说人过留声,雁过留痕,在这儿说话的个个都有身份,人人皆有过往。唯你一人来历不明,路数不清。柏望峰邀你一道,不过看在陆家公子的面上。你若识相,便报出大名,说出来路,咱们也好说个道道,交个朋友。” 话音一落,白少央还未答话,郭暖律却先站了起来。 瞧他那模样,竟是一声不吭地就想往外面走。 柏望峰淡淡道:“郭少侠是想去哪儿?” 郭暖律头也不回道:“你们一个说我朋友害人害己,另一个疑我朋友来路不明,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儿?” 白少央猛地抬眼看向郭暖律,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火花般的暖光。 他万万没想到郭暖律第一次称自己为朋友,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纪玉书怒喝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郭暖律忽的冷笑道:“姓柏的说这儿是一个捉耗子的地方。我瞧他倒说的不错,我眼前不就有一只大耗子么?” 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想走,竟是一分也不肯在这地方停留。 纪玉书气得满脸通红,竟欲在他背后拔剑。 可他的手很快,白少央的动作却更快。 就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他竟拍桌而起,如鬼魅一般飘到纪玉书面前,以一掌“棠花吐蕊”推向他胸口。 这一掌竟是极美极艳,似一朵于月下星绽的海棠,又仿佛皮肉割开时绽出的血花。 可这一掌若是着了纪玉书的胸,这海棠血花就不止会开在白少央的手上,也会开在他的心上。 纪玉书大惊之下,反手一把拨开,正手便要去按剑柄。 白少央的左掌立时一收一旋,右掌则平摊急上,在这电光掠过的一瞬覆在了纪玉书搭剑的手背之上。 纪玉书只觉得他这一覆如柳叶拂背般轻巧,可实实在在地搭在手上时,竟如巨石压顶般沉重。 纪玉书发现自己已完全无法拔剑。 因为他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纪玉书当机立断,立刻左手箕张,抓向白少央压在他右手上的掌。 这一爪走势极猛极快,竟是屏山的三十六路“掐金挖云手”之一。 可白少央等得仿佛便是这极猛极快的一爪。 他右掌掌风一变,已如匕首般切向纪玉书的喉咙。 纪玉书躲避不及,眼看竟要毙命于这一掌下。 白少央竟敢杀他? 他竟要死在这破酒馆? 随着掌风逼近,纪玉书的面色已如尸体般惨白。 第156章 敌暗我也暗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reads();。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reads();。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第157章 谁给谁挖的坑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 这银刺长约两尺三寸,细似一婴孩的手指,于月色下泛着摄人心魄的青芒。 在场中人谁也未看清他是如何取出这银刺的,仿佛这银刺是被他用戏法给凭空变出来的。 而这凭空出现的银刺仿佛下一瞬就要刺进陆羡之的喉咙里。 说这是仿佛,是因为就在那银刺即将近身的一瞬,陆羡之的身子忽如千斤坠般往下一沉。他随即借手掌往地上一撑,两只脚随之弹起,一只往林中黑蝉的腰上一蹬,借此力道让身子向后退了几分,另一只脚沿着那根银刺抵下去,如一把匕首般削到了黑蝉的胸口。 他这一撑,一蹬,一抵,一削,皆似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如拂星推月,行云流水,其中蕴含的巧劲,力道,速度,哪怕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都自叹不如。 白少央在一旁赞道:“这一招‘星官削’用得倒是极妙。” 长流城有一乡谣流传已久,读来便是――软烟磨,星官削,石燕朝伏云影灭;彩练劈,池鱼跃,清风摇玉碧鳞惊。而“软烟磨”说的便是陆家腿法第一式,“星官削”则是第二式。 白少央这么一说,却叫陆羡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一笑,面上泛起的褶子就快把那神采飞扬都掩下去了。 不过他和白少央一样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一踢下去,竟似完全踢空了一般。 那林中黑蝉的胸口似有肉无骨,这一脚上前,他的胸竟生生往后缩了几分,卸掉了这一踢大半的力道。然后他用银刺在陆羡之靴上一点,借此身子一弹,如飞鹤游鱼般往后退了好几尺。 白少央当即提醒道:“陆兄可莫要忘了,‘九山幽煞’的‘化骨藏息’术,化的不是别人的骨,而是自己的骨。” 陆羡之一边飞身袭去,一边笑道:“多谢白兄提醒,我如今已记起来了reads();。” 正说话间,那林中黑蝉往梁上一跃,再在墙上一蹬,双脚一缠,以练雀锁子之势勾住横梁,他反身再是一刺,直刺向朝他而来的陆羡之。 陆羡之竟不闪也不避,如白鹤展翅般直直迎向那根银刺,好似想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对方跟前似的。 他难道已经来不及变招,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白少央指尖一动,一把青锋小刀已在手。 然而正待他出手之际,场中形势已然逆转。 就在那银刺没入陆羡之胸膛的一瞬,他竟以右手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截住那银刺。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中黑蝉也没看清。 而当他想把这根银刺往后拔时,却发现这东西在陆羡之手中如被铁钳夹住一般,实是半分都进退不得。 陆羡之的左手在那银刺上一弹,一抹,如抚琴动弦一般优雅而自然,他再轻轻一截,“啪”地一声,那银刺竟应声而断,成了长短两截。 贴身武器被人轻易折断,任谁也会愣上一瞬。 不料林中黑蝉竟迅速反应过来,身子一扬,便用剩下一截银刺朝陆羡之袭去。 这一截银刺仿佛已用尽了他平生的功力,发挥出了他身上全部的潜力。 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角度、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reads();。”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陆羡之微笑道:“你不打算问我是从何学到纪老前辈的独门指法?” 白少央同样回以微笑道:“你不也未曾问我如何看出来这指法吗?” 两人相视一笑,被擒的林中黑蝉却忽然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和你的朋友聊够了,可否开一开尊口,说一下对我的处置?”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桀骜不驯,不似是只落入罗网的黑蝉,反倒如一只与猎人相斗的老鹰。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听说杀手死士的牙缝里都藏有毒囊,一旦被擒,必以自杀来守护买主的秘密,怎么你不是这般呢?”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被擒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的陆羡之。 白少央继续道:“你既未立即寻死,想必尚有几分求生之念,既是如此,何不说出幕后主使?” 林中黑蝉冷冷道:“擒住我的人是这姓陆的,所以我只答他的问题,不答你的。” 陆羡之苦笑道:“可即便我不问,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白少央道:“要请动‘九山幽煞’的徒弟可不容易,这青波镇上人人都说千金难买山煞消灾。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让人花这么大的消灾钱来取你的性命?” 陆羡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惹什么麻烦,不过得罪了个人。” 白少央道:“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一定势力通天。” 唯有势力通天的人才能不惧长流陆家,敢派人暗杀他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陆羡之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势力通天的一方枭雄,而且还是个绝代高手。” 白少央道:“你说他是绝代高手?那此人比起纪危晴如何,比起‘九山幽煞’又如何?” 陆羡之道:“他的武功绝不逊于纪老前辈,就连‘九山幽煞’那老魔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少央诧异道:“这人究竟是谁?” 陆羡之道:“云州城郊朱柳庄的庄主――‘红袖金剑’程秋绪。” 话音一落,白少央却如被雷击一般,愣了半刻才道:“怎会是他?” 陆羡之奇道:“莫非白兄与此人有故?” 白少央的眉头微微一动,再抬头时,眼底的波涛已然平复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林中黑蝉,又看向了陆羡之,面上含笑道:“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会与那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扯上关系?” 他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心底却是波涛翻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程秋绪的名字,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红袖金剑”的名号reads();。 因为十六年前张朝宗还在世的时候,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别说诨号了,就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时人称“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第一次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连舌头都撸不直,话都说不好。可时光转瞬过,当年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剑客,如今已成为一方枭雄了。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白少央才感觉到了这十六年是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过,而不是写在白纸上的几个单薄的字眼,或是刻在树干上的几个虚妄的符号。 白少央笑道:“为什么是床上和棺木里?” 他的笑仿佛是一种历经风月的男人才能懂得的笑。 叶深浅缓缓道:“如果我们能活着从朱柳庄走出去,我想你或许会在某张床上看清我,如果我们不能活着走出去,那你就只能在棺木里看清我了。” 白少央苦笑道:“请问我能在哪张床上看清你?” 不知为何,他居然很期待对方给出的这个答案。 对这个连真面目都没有给他露过的男人,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而这份好感一半来自于他的两次相救,另一半则来自于叶深浅刚刚在宴上说的那番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般令人热血上涌的话了。 这世上的好人分许多种,迂腐的好人令人无奈,愚蠢的好人令人愤怒,聪明的好人却是少见,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则更是难得。 而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即便不是一个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也不会是一个满腹心机的霸道恶徒。 如果他真的会是恶徒,那也该是床上的恶徒,把一番霸道都施展在风月场里。 这样的霸道,白少央倒并不讨厌。 叶深浅忽然靠近他一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道:“你觉得会是哪张床?” 是别人的床?还是白少央他自己的床? 白少央眉心一颤,叶深浅却先笑了几声。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如朝光浮在一片辽阔无人的原野上,叫人还未靠近就先暖了几分。 可同样的弧度绽在白少央自己的嘴上绝没有这样奇妙的效果。 所以白少央只觉得眼下这情形实是说不出的荒唐和可笑。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诡异的梦,梦里的他把一张白生生俏灼灼的脸蛋掰成了血淋淋的两半,一半给了眼前这个人,一半藏在自己手里。 甩开脑中的杂思之后,白少央忽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有些人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戏,那你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什么?” 叶深浅笑道:“看你啊。” 白少央淡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叶深浅淡笑道:“你刚才还说自己很好看,怎么现在又说自己不好看了?” 白少央微笑道:“我虽然知道自己很好看,但更知道事有反常即有妖。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绝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第158章 以自身为大鱼饵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说这是仿佛,是因为就在那银刺即将近身的一瞬,陆羡之的身子忽如千斤坠般往下一沉。他随即借手掌往地上一撑,两只脚随之弹起,一只往林中黑蝉的腰上一蹬,借此力道让身子向后退了几分,另一只脚沿着那根银刺抵下去,如一把匕首般削到了黑蝉的胸口。 他这一撑,一蹬,一抵,一削,皆似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如拂星推月,行云流水,其中蕴含的巧劲,力道,速度,哪怕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都自叹不如。 白少央在一旁赞道:“这一招‘星官削’用得倒是极妙。” 长流城有一乡谣流传已久,读来便是――软烟磨,星官削,石燕朝伏云影灭;彩练劈,池鱼跃,清风摇玉碧鳞惊。而“软烟磨”说的便是陆家腿法第一式,“星官削”则是第二式。 白少央这么一说,却叫陆羡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一笑,面上泛起的褶子就快把那神采飞扬都掩下去了。 不过他和白少央一样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一踢下去,竟似完全踢空了一般。 那林中黑蝉的胸口似有肉无骨,这一脚上前,他的胸竟生生往后缩了几分,卸掉了这一踢大半的力道reads();。然后他用银刺在陆羡之靴上一点,借此身子一弹,如飞鹤游鱼般往后退了好几尺。 白少央当即提醒道:“陆兄可莫要忘了,‘九山幽煞’的‘化骨藏息’术,化的不是别人的骨,而是自己的骨。” 陆羡之一边飞身袭去,一边笑道:“多谢白兄提醒,我如今已记起来了。” 正说话间,那林中黑蝉往梁上一跃,再在墙上一蹬,双脚一缠,以练雀锁子之势勾住横梁,他反身再是一刺,直刺向朝他而来的陆羡之。 陆羡之竟不闪也不避,如白鹤展翅般直直迎向那根银刺,好似想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对方跟前似的。 他难道已经来不及变招,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白少央指尖一动,一把青锋小刀已在手。 然而正待他出手之际,场中形势已然逆转。 就在那银刺没入陆羡之胸膛的一瞬,他竟以右手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截住那银刺。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中黑蝉也没看清。 而当他想把这根银刺往后拔时,却发现这东西在陆羡之手中如被铁钳夹住一般,实是半分都进退不得。 陆羡之的左手在那银刺上一弹,一抹,如抚琴动弦一般优雅而自然,他再轻轻一截,“啪”地一声,那银刺竟应声而断,成了长短两截。 贴身武器被人轻易折断,任谁也会愣上一瞬。 不料林中黑蝉竟迅速反应过来,身子一扬,便用剩下一截银刺朝陆羡之袭去。 这一截银刺仿佛已用尽了他平生的功力,发挥出了他身上全部的潜力。 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角度、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reads();。”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陆羡之微笑道:“你不打算问我是从何学到纪老前辈的独门指法?” 白少央同样回以微笑道:“你不也未曾问我如何看出来这指法吗?” 两人相视一笑,被擒的林中黑蝉却忽然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和你的朋友聊够了,可否开一开尊口,说一下对我的处置?”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桀骜不驯,不似是只落入罗网的黑蝉,反倒如一只与猎人相斗的老鹰。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听说杀手死士的牙缝里都藏有毒囊,一旦被擒,必以自杀来守护买主的秘密,怎么你不是这般呢?”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被擒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的陆羡之。 白少央继续道:“你既未立即寻死,想必尚有几分求生之念,既是如此,何不说出幕后主使?” 林中黑蝉冷冷道:“擒住我的人是这姓陆的,所以我只答他的问题,不答你的。” 陆羡之苦笑道:“可即便我不问,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白少央道:“要请动‘九山幽煞’的徒弟可不容易,这青波镇上人人都说千金难买山煞消灾。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让人花这么大的消灾钱来取你的性命?” 陆羡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惹什么麻烦,不过得罪了个人。” 白少央道:“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一定势力通天。” 唯有势力通天的人才能不惧长流陆家,敢派人暗杀他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陆羡之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势力通天的一方枭雄,而且还是个绝代高手。” 白少央道:“你说他是绝代高手?那此人比起纪危晴如何,比起‘九山幽煞’又如何?” 陆羡之道:“他的武功绝不逊于纪老前辈,就连‘九山幽煞’那老魔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少央诧异道:“这人究竟是谁?” 陆羡之道:“云州城郊朱柳庄的庄主――‘红袖金剑’程秋绪。” 话音一落,白少央却如被雷击一般,愣了半刻才道:“怎会是他?” 陆羡之奇道:“莫非白兄与此人有故?” 白少央的眉头微微一动,再抬头时,眼底的波涛已然平复了下来reads();。 他瞥了一眼林中黑蝉,又看向了陆羡之,面上含笑道:“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会与那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扯上关系?” 他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心底却是波涛翻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程秋绪的名字,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红袖金剑”的名号。 因为十六年前张朝宗还在世的时候,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别说诨号了,就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时人称“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第一次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连舌头都撸不直,话都说不好。可时光转瞬过,当年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剑客,如今已成为一方枭雄了。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白少央才感觉到了这十六年是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过,而不是写在白纸上的几个单薄的字眼,或是刻在树干上的几个虚妄的符号。 可他面上却仍在笑,而且那还是一种荒谬和讽刺的笑。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白少央笑道:“你自己都说了张朝宗是个不讲私情只讲好处的人,他若一定要害楚天阔,那就一定会下死手。” 叶深浅道:“也许他顾念着往日恩情,不愿下死手,只是将楚天阔重伤之后,再将他囚禁在某处呢?”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叶深浅苦笑道:“为什么不可能?” 白少央抬头看向他,声音冷然道:“若张朝宗真的顾念恩情,就该一剑刺死楚天阔。张朝宗若是豺狼,楚天阔便是苍鹰。你可以猎鹰杀鹰,却不能折了鹰翅断了鹰爪。将楚天阔这只老鹰如金丝雀一般囚在笼中,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和羞辱。” 叶深浅抬眸看向白少央,仿佛看向一团捉摸不定的风,一道随风摇曳的影。 下一刻,他忽然对着眼前的风和影开口道:“你看起来似乎很了解楚天阔。” 白少央针锋相对,毫不示弱道:“你看起来好像也很了解张朝宗。” 叶深浅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的身份。” 白少央笑道:“我也实在好奇你的身份。”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如远山的积冰遇上原野的明火,相撞之后便是消融,融了之后便只剩一江春水脉脉向东。 笑容是对人对事最有利的武器,它或许不能消弭人心暗霾,却能将纷争埋入暗河潜流中,将杀机的种子压在墙角石缝之下。 叶深浅笑完之后,便施施然地站起身来,走到地上拿起那人/皮面具。 他虽然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白少央,但也不急于一时。 可当他真正拿起那面具的时候,却是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似的。 自见到叶深浅以来,这还是白少央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就连他刚刚露出的错愕,也是短暂而克制的,可现在的这份尴尬,却是毫不收敛的。 第159章 手中无刀舌尖有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那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所不至。 韩绽的刀本是毫无破绽,倘若有了孩子。他的刀便会像是被一根无形无状的线所牵着,而且这根线长得看不到尽头,就好像想杀韩绽之人排成的队一样长。 于是她乔装打扮,易容变声,成了个粗衣褐裙,平头素面的农家妇人,她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在几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连别花将男孩取名为白少央,因为她与韩绽初语于白川城的少央楼。 这几个月来她活得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一般,江湖上却已翻起滔天巨浪。 风烈堡的纪行云,拂杨坞的三灵四秀,红泥庵的薛昭儿等人连接被刺身亡,唯有“敲竹剑”付雨鸿还活着。 付雨鸿不但活着,而且活过了接下来的一次刺杀。 听说韩绽前来行刺之时,发现他身边埋伏了许多张朝宗身前的好友。 这些人与付雨鸿毫无交情,只为杀他而来。 但韩绽早有准备,提刀便上。 他用一刀斩断了“沧海一跃”曾必潮的左手,但也被对方用“怒海一发神功”中的一招“抽泉断水”伤了右肩。 他还用一刀挑断了“花间客”莫渐疏的右脚脚筋,却被对方反手一招“迷燕云行”开了腰腹,伤得血流如泉。 他最后用一刀刺中了“滴酒成箭”的顾云瞰的胸膛,却被对方口中的一道酒箭给刺中了右眼。 韩绽断了肩骨,破了腰腹,瞎了右眼,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他偏偏逃了,遁了,匿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前,朗朗乾坤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连别花却坚信他还活着。 她将韩绽之前留下的秘籍交给白少央,促他日日练武,教他读书习字,看他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 可这孩子却好像拥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而活。 他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越长越强,连别花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身为习武练功之人,她却老得比一般人还快上许多reads();。 白少央十六岁生辰那年,住他隔壁的老王进了峰高路险的投明山采药,但一去便再无音讯,白少央便进山救人,这一去也是多日不回,忧得连别花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便消瘦得恍如一片金纸,老得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白少央终于还是将老王救了回来,可也只赶得及见了他母亲最后一面。 这短短数日之间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也变得苍老无比,老得像是一个攀过无数高峰的过客,在临终之前才回到思念多年的家乡。 一个人的眼神若是老了,那他的身子就算再年轻,也算不得年轻人了。 连别花自然也看出来了,可她却无心去计较这些了。 她连自己的时间都剩得不多了,又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事呢? 她只能用尽力气,握住白少央的手,看着那双熟悉而又令人陌生的眼睛,慢慢道:“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父亲……” 白少央微笑道:“请母亲放心。” 他笑得依旧纯良而温厚,可面上却郁郁蒙蒙得像是落了一层灰,眼里也沉沉浊浊的,好似连天上的星光都能被他眼底的冥黑所吞噬。 连别花吐了口浊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眼看就要元气耗尽而去,却听得她那一向正直无私,纯良善心的儿子在她耳边幽幽道: “我一定会找到韩绽,然后让他下去陪您。” 连别花几乎是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可却虚弱得没有办法再睁开眼睛了。 而这句充满阴毒怨恨的话,却是她从自己至纯至孝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少央以为他要等上很久,才能等到他想见的人。 没想到他才刚刚下葬了连别花,就有一位外乡人寻到了他的家。 齐山村素来群山环绕,白水萦乡,村中人与外界来往不多,若要外出,也要挑匹好马赶上七天七夜方能到达最近的城镇。所以这位外乡人的到来可谓是一石投海,激浪千层。 在一众村民的指指点点中,这个外乡人来到了白少央的家前。 此人脚上一双带洞的狗皮黄靴,腰间缠了一抹紫巾,身上是短褐麻衣,头上则戴着斗笠,打扮得似是个踏过万里,走过千山的旅人。 这人穿得简朴,长得却很俊。 他的面颊紧绷而沉郁,双唇薄而凛冽,鼻梁高挺而俊秀。 若单看这三样,这应该是个长得很令人赏心悦目的男人。 白少央还想再看看他的眼睛,却发现这双眼睛被那该死的斗笠遮住了。 他只好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男人只指着他一身孝衣道:“你为谁戴孝?” 白少央面带悲凄之色道:“家母新丧,我是为她戴孝。” 男人浑身一震道:“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连雪素?” 连雪素是连别花的假名。 可全天下知道这一点除了他以外,就只有韩绽才知道这一点。 难道这个人就是韩绽? 白少央心内澎湃如潮,胸口热血不息,面上却依旧带着悲凄,含着疑惑reads();。 难道他才刚刚恢复记忆没几天,老天爷就把前世的仇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正惊疑之时,眼前的男人忽然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眼睛。 这是他上辈子看到的最后一双眼睛。 可它们的颜色却与白少央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因为韩绽被他的朋友打瞎了一只眼,所以一只眼依然黑沉,另一只眼却浅了些。 白少央看在眼里,却在心中一声叹息。 他叹息的是韩绽怎么只瞎了一只眼睛。 顾云瞰当时就应该把这人的两只眼睛都废了才对。 韩绽却半点也不知道他内心的诅咒,只踌躇了半天才道:“孩子,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的墓?” 白少央道:“您认识我的母亲?” 他在面上适当地露出了几分疑惑。 韩绽点了点头,目光沉痛而悲哀。 他半生劫难,多年孤苦,早已成了个铁铸钢造的汉子。 但哪怕是铜头铁臂的人,心也是血肉做的,戳到伤处一样要痛苦难当。 而这痛苦在他看到连别花的墓地时,就变得再也难以抑制了。 白少央非常识时务地转过了头,避开了他那张泪水肆虐的沧桑面孔。 一个男人若肯为自己的女人哭泣,那他至少还有点心。 可这个有心人既然还活着,为何等了这么久才来找他心爱的女人? 然而在韩绽即将转过头来时,白少央面上的悲切依旧清晰可见,看不出一点转变的痕迹。 其实他还是有些真心悲伤的。 可惜这伪君子的心太冷,肠太硬,所以悲伤仅仅在连别花死后持续了几天,在这之后的所有悲痛就都是演的了。 悲痛了好一会儿后,韩绽才仰头看着天,一双眼里写满了凄恨二字。 “我终是来晚一步,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看向白少央道,“你可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白少央只道:“母亲生前说父亲去找仇人报仇,只怕是被害死了。” 然而连别花从未说过这话,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来得及告诉白少央他父亲的名字便走了。 实话有时就等于疯话,可疯话并不往往都是实话。 可惜世人并不喜欢那些疯话一样的实话,却喜欢说实话一样的假话。 韩绽似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白少央是谁的儿子。 他原本还有些不敢确定,因为连别花与他分别之时并未说怀孕之事,所以这孩子也有可能是别人的。 第160章 当年事今日慢慢道来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reads();。”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reads();。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王越葭眸光一暗道:“反正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被带进了朱柳庄。” 陆羡之却眼前一亮道:“所以你自愿进这朱柳庄,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美人,而是为了他?” 第161章 山中一小叶洞中剑骨花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它既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也撞不上什么避凶的忌讳。 但这一天对静海真珠阁却很特殊,对赵燕臣来说也很特殊。 因为这是程秋绪来静海真珠阁看戏的日子。 可他不会是一个人来的,也不会是匆忙而来reads();。 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一定会围着十二个精明能干的家将,似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他而来。 要杀他必须先突破金木水火土“五神通”这一外围,还有关若海、严星海、甄幻海、刘恨海等“四海将”这一中围,最后才是刘笑山、许忘山、曾吟山等“三山将”的最内围。 不过刘恨海在数月前已被陆羡之废了一身功夫,故这四海将如今也只剩三海将了。 可这十一个人和十二个人在赵燕臣眼里都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至始至终,能入他眼的就只有一个人。 在知道程秋绪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痛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可知道程秋绪之后,他每天夜里都在想着他,在梦里也时常梦到他。 梦里的程秋绪生着一张模糊而扭曲的巨大面孔,远远看去似一种发胀的面团。 赵燕臣觉得大概只有一个在水里泡了十天的人才会有这样怪异而邪恶的脸。 而他每次都会搭弓射箭。 一箭下去,程秋绪的脑袋就从正中开了花,一朵灿然无比的血花。 那张面团似的脸也会散碎一地,血浆和碎肉搅在一块儿落在地上,分不清哪些是筋骨哪些是血沫。 迷迷糊糊之际,仿佛还有些溅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赵燕臣便会从一身冷汗中醒来。 每次换下湿透了的寝衣时,他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在冰水里泡了十几天的人。 而他今日就要终结这场噩梦,然后把那张怪异的面孔抛在脑后。 赵燕臣虽然只在静海真珠阁潜伏了一个月,却好似已在这里呆了十年。 作为一个端茶送饭的小厮,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各种暗格、小道的位置。 所以他已经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为今日的暗杀做好准备。 外面是凄冷如刀的秋风,这密闭之地却是闷热而潮湿,似个蒸炉烧造一般,只消呆上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将人热得满身是汗。 赵燕臣挥手擦去额上的汗,望了望这地方唯一的一扇小圆窗。 只有这扇小圆窗能让阳光透过,也只有这扇窗能让他顺利地看到自己的目标。 目标迟迟未来,准备却仍得早做。 而且要做得比任何时候都周全。 赵燕臣即刻取来雕花大弓,如在梦里做了千万次一般,左手将弓拉至满弦,右手扶着花翎箭。 他是今日的第一箭,也是今日的第一击。 若是一箭不成,一击不中,还会有别人补杀,可他的耻辱却将永远钉在程秋绪的尸体上。 而他来此是替师门雪辱的,不是来添加一重新的耻辱的。 射箭最忌讳的是脚尖对,所以赵燕臣走的是丁不成,八不就的步路。 这种姿势看上去甚至有点怪异,但这却是箭士最依赖的一种姿势reads();。 可当门外传来了一阵香风之后,他的姿势却有些乱了。 这香竟浓得有些灼人。 浓得像是用玫瑰茉莉等几十种香花捣碎成了汁子,再加上几两*、檀香、沉香、栈香,最后合上几钱黑角沉、白附子、腊茶末、千金草而成。 就算把这股浓香和昔日韩魏公的浓梅香放在一起,或是夹在五代时的花蕊夫人衙香中,它也依旧是馥芳灼人,不逊分毫的。 除却灼人的浓郁以外,它更比贵妃面上的紫金胭脂更旖旎,比草原上肆虐的吞天野火更嚣张。 可这究竟是什么人的香? 所有人都已被他引开,为何还会有人过来? 这个来人是柏望峰的人,还是程秋绪的人? ―――――――――――――――――――――――――――――――――――――――――― 白少央知道这次要进静海真珠阁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这次登台的是扬州的双晴班,就是那个昆班中排名第一,在南省五大班里排名第三的双晴班。 这是他们头次在云州这块儿宝地登台亮招,演的也是拿手曲目《义侠记》。 云州多的是散漫无拘的闲人,闲人里又多的是家大业大的戏痴。 就算第二日北汗人就兵临城下,这些戏痴也照样看得兴致勃勃,更何况这种无灾无战的安乐年了。 所以白少央早就料到静海真珠阁的座位会被订得满满当当,要寻得空位并不比在月亮上捅个窟窿要容易多少。 可是他们却偏偏寻到了空位,而且还是两个绝佳的隐蔽位置。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陆羡之,银子多得让人想抽他的陆羡之。 白少央微笑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看上去最可爱?” 陆羡之大笑道:“笑起来的时候?” 白少央用力地看了看他,仿佛想从脸上的褶子里看出他的几分风采。 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是你掏包付账的时候最可爱。” 陆羡之似笑非笑道:“下次让你来吧,我想你掏钱付账的时候肯定也很可爱。” 白少央摇头道:“我觉得我这个人已经够可爱了,若是再可爱一点,只怕要把别人给迷死了。” 这世上仿佛很难找到脸皮厚成他这样的人了。 陆羡之仿佛也很珍惜他这样稀罕的人物,所以一点也不想用话来扫了他的兴致。 所以他一转身吃起了桌上摆着的核桃。他每次吃核桃之前,都用手指在壳子上面轻轻一敲,然后那硬壳便像是被大锤砸过一样碎成八片,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果肉来。 白少央则时不时地看看台上的戏子,再看看台下的看客们,他的人坐得安如泰山,一双招子却仿佛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今日到静海真珠阁的贵人也的确很多,多到白少央几乎有些望不过眼。 百汇钱庄老板季通才,清顺居大当家宋子茗,道泉观观主定云子,还有长山舞坊坊主,最擅“十六天魔舞”的万金红,叙宝阁阁主“青扇玉剑”周幽幽,以及圣檀心苑的老板娘“檀花夫人”卓摇朱reads();。 很难想象这些人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聚集在此地,可他们今天偏偏都聚到这儿了。 不过其实说他们看的是这场戏,还不如说看的是程秋绪。 因为程秋绪与这些本地的富户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并不常与其他富户来往。 很少有人真正见到过程秋绪,因为他的指令大多是通过管家与家将来传达的。 可直到现在,白少央都没有注意到程秋绪有半点出现的迹象。 不仅是程秋绪,连柏望峰等人也似是潜于暗处,一点踪影都寻不着。 莫非这厮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不露面了? 白少央忽然开始用丝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这本是他紧张时常做的动作,有时他会擦好几次,有时他也会擦十几次。 而如今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躁郁感,所以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究竟擦了几次了。 这地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烦躁。 因为这份平静让他想起了山雨来前的泼墨天,不见半分雨丝,唯见乌云摧城。 可这份虚伪的平静只怕未必比蜉蝣的性命要长。 待潜伏在湖面下的巨兽破水而出之时,便是戏阁鏖战之日。 不过这台上演的是节烈忠义、豪情壮志,台下看的却满是机关算计、贪嗔痴怨。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讽刺到白少央忍不住又多嚼了几个核桃。 自从他拿起核桃之后,就仿佛停不下来了。 他吃得实在太多,也实在太快,快到陆羡之也没的吃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像是从来都没吃过核桃一样?” 白少央苦笑道:“也不是从来没吃过,不过是二十年没吃过罢了。” 陆羡之奇异道:“你也不过十多岁。二十年前不是上辈子的事吗?” 白少央却点头道:“算一算的确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这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最怡人的景,可这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是洒下的新雪,落下的白纱,不仅没每驱散他身上的清寒之气,反倒使他的面色更添一重苍白。 白少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悲哀感。 这似是一种陆羡之从未看过的悲哀。 他走过许多地方,叹过壮士白头书生落第的寂寥,见过蓬户瓮牖处穷苦小户们的挣扎,听过烟花女子们婉转承欢背后的轻泣,但这些人的悲哀总是有迹可循,有因由在前。 这个少年的悲哀却仿佛是无形无状,无由无果。 可这份怪异的悲哀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因为白少央很快就转过头来,冲着陆羡之笑了笑。 第162章 忆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王越葭忍不住用斜眼瞅了瞅陆羡之,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你未有先约就闯进我的地盘来,还在客人面前动手动脚,最后还敢问我说啥?” 陆羡之面色一沉,随即退后一步道:“在下一时情急,冲撞王公子了。” 他好似忽然想起来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是丁家大少爷的侍卫,这个时候若是说得太多,只怕要连累到和他一同演戏的人。 那受缚的青年被扫了兴致,嘴上便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王越葭一转头便冷冷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他这一说竟是十分的威势,骇得那公子立时眉眼松融,赔笑相对,一点也不敢再在人前放肆。 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王越葭便越是冷脸相迎,不似是在招待客人,倒似是在管教家仆似的。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reads();。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reads();。”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郭暖律冷冷道:“看一棵枫树,也好过看你。” 自从扮成丫鬟以后,他的话简直比白少央的呼噜还少,可现在他却偏偏说话了,不但说了话,而且还是一句冷冰冰的狠话。 王越葭却似乎很喜欢这狠话似的,冲着郭暖律笑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来人家说傻人有傻福也是有理的。不过你们既然不想看我,我就偏偏要让你们看我,而且要看得仔仔细细。” 他话一说完,人就去了里屋换了一件衣服再出来。 这一换却是一身织金嵌珠的华服,几乎闪得人眼睛都要流下泪来。 可白少央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从未发现过有这样适合穿金衣的男人。 若是别的男人穿上这身金衣,他只怕是连瞧都不会去瞧上一眼,可王越葭这一身金衣穿出来,却是衣衬得人如玉人,人衬得衣如天/衣。王越葭这么一走出来,简直是俊得发亮,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叫白少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但王越葭下面的一个举动却叫他吃了一惊。 因为他径直走到了陆羡之面前,仿佛一只炫耀着自己美貌的孔雀,可这炫耀完后,他就一拳挥向了陆羡之的脸蛋。 这一拳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力重千钧,若是真打到陆羡之的脸蛋上,只怕要把他的鼻梁都打破reads();。 可陆羡之却躲都不躲,闪也不闪,直接站在那里让他打过去。 原本想看好戏的白少央这下面色微变,可王越葭的这一拳竟也没有真的打下去。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陆羡之的鼻梁之上,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鼻子打断。 王越葭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陆羡之只愤愤道:“你的拳头太软,不用躲。” 他平日里像是一抹阳光,能包容每个人的黑暗,可如今他却似是一股明火,想烧尽躲在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 王越葭冷笑道:“好,很好。” 他这一冷笑,竟拳风一转,揍向陆羡之的肚子。 能躲过‘白羽金衣’王越葭这一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 所以陆羡之还是不能躲,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死撑着不退不倒。 王越葭打完一拳便冷冷道:“我看你是条汉子,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就和你的草包少爷滚出这拥翠馆,我只当没听过刚刚的那些话!” 他说完便走,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白少央连忙上去查看陆羡之的状况,却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默默地瞪了他一眼,也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三人被赶出拥翠馆之后,白少央却问了陆羡之一个问题。 “他刚刚揍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陆羡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既让我来找王越葭,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王越葭真是自甘堕落,他又何必诓白少央来此浪费时间? 刚才他一提到“深浅不一的枫叶”,王越葭的目光就闪了一闪,显然是听出了他在说谁。 而且王越葭换衣服之前,还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少央做了一个鬼脸。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冷傲孤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鬼脸。 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戏肉,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白少央等人身份不明,他演一场好戏也是理所当然。 陆羡之接下来便把拳头一松,露出了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团。 他把这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用蝇头大小的字写了两句话。 白少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陆羡之叹道:“他第一句话是约了我们明日午时去拥翠馆见他,第二句话是……” 郭暖律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陆羡之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他第二句话,是说伺候他的那个老驼子,就是程秋绪豢养的三大杀手中的一个――解青衣。” 第163章 开花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这把斧子动起来的时候,仿佛天地都失了光芒,而当它停下来的时候,似乎鬼神都变了颜色。 可这把斧子却不是停在郭暖律面前的。 它停在了奄奄一息的沈挽真的脖子上。 郭暖律的剑好像也被这一斧子给叫停了,停在了黄首阳的喉咙前。 可他的双眸却如天幕边上的冷星一般,闪着这世上最摄人的寒光。 寒光不灭,杀意不减。 黄首阳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份骇人的杀意,面上平声静气地劝道:“你若停手,我也会收手。” 郭暖律只冷哼一声,仿佛根本不屑答话似的。 陆羡之看他时却是满眼放着光,褶子里堆着笑。 他面上的容光与笑容几乎要把人的眼都灼伤了。 白少央心中惊喜,也不疑他为何出现,面上阴霾都去了大半。 郭暖律的脸很黑,心却一点也不黑。 他嘴上说不来,脚下却暗暗地跟了过来reads();。 这人的剑太冷,身上的血却太热。这样热血热肠的人,若是看了这场大戏,又怎能不出手? 白少央看了郭暖律一眼之后,便微笑着朝前走了几步道: “这位小郭兄弟杀人的时候,是停不下来的。” 黄首阳淡淡道:“可他现在就停下来了。” 不但郭暖律停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仿佛这一剑一斧比场上的任何一战斗引人注目。 郭暖律冷冷道:“那是因为你该死,沈挽真却不该死。” 一旁的刘笑川打量了郭暖律一番,登时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一剑杀了‘鬼箭锦刀’的郭暖律?怎么‘双剑小郭’还是沈挽真的朋友?” 郭暖律扬了扬眉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许忘川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你怎知哪个该杀哪个该活?” 郭暖律冷冷道:“就凭他能救素不相识的人,而黄首阳能杀救过自己的人!” 黄首阳黯然道:“我有家人落在程秋绪手里,我没的选。” 郭暖律却道:“你当然有的选。” 黄首阳诧异道:“我能选什么?” 郭暖律冷冷道:“你可以选择去死。” 黄首阳被他说的一愣,白少央却在一旁喊道:“你若肯去死,我们必定拼尽全力去救你的家人,你若现在不肯就死,那也无妨。可等你救出你的孙女之后,绿林正道也未必会放过你。” “他们杀你之后,倒不会去为难你的孙女,可她的命要你用几个好汉的血去换。而这些人的命太重,她一个姑娘家可背不起。她若还有心,必定日日愧悔,夜夜不安。” “再者人言可畏,你孙女即便能平安长大,也是受千人指摘,看万人冷眼。黄老前辈,黄老爷子,你难道忍心她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些话句句如剑,字字如刀,竟是将黄首阳的心思和后路都通通说断了。 可这些狠话由白少央说来,却是说得大义凛然、真挚恳切,好似一派肺腑之言。 话音一落,黄首阳身子一震,竟似被这些话戳中了心肺,刺伤了脊骨一般。 见他这般反应,刘笑川笑得更深,许忘川面上更显平静无波,曾吟川只是低头不语,严星海关若海和甄幻海三人却开始喝骂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咱们庄主器重黄老,才请了他老人家的孙女去庄里做客,你这厮可别血口喷人!。” “小白脸这样诋毁我家庄主的清誉,小心你的脖子和屁股啊……” 他们说到后来竟越发不堪入耳起来,连市井勾栏里的淫音秽词也用了上来。 陆羡之冷笑道:“你们家庄主既这般神武英勇,那他人呢?还不是做了缩头乌龟?” 严星海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庄主都无需亲自上场,单我们便能叫你们魂飞魄散。” 关若海叹道:“你们在此浴血厮杀之时,庄主正在朱柳庄里临幸新进的美人呢reads();。” 陆羡之怒目而视,却瞥见白少央在一旁神色如常,仿佛半点也未曾把这话听进去。 他实在佩服这少年的沉静和镇定,却也疑惑于对方与年龄不太相称的老道与城府。 陆羡之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黄首阳,似是也想学着白少央对他喊上几句,但却不知能喊什么。 劝黄首阳保持中立,在此悬崖勒马? 可他在杀了柏望峰以后,就等于半只脚都在悬崖边上悬空了。 太微山的人绝不会放过他,其他正道人士也定是不耻他的恩将仇报。即便是为了家人,他也还是做下了这等恩将仇报的恶事。江湖上对这样的人绝不会笑脸相迎,任他改过自新。 所以从黄首阳挥起三破斧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没了退路,即便寻遍三川四海、十省六洲,他也不会寻得一个容身之处。 黄首阳看似有所触动,可扫了一眼那些来不及逃走而躲在墙角的看客们之后,又说了一句:“白公子这话说得的确不错,可惜你们从未了解过程秋绪这个人。” 龙阅风骂道:“他这种奸人我们是不屑了解,你这种杀兄忘义的小人我们倒真想好好了解一下。” 刘鹰顾冷冷道:“你还与他废话什么?这种人剁碎了去喂狗我都替狗觉得委屈。” 他们两人是义愤填膺,白少央却叹了口气道:“听黄老这么一说,你好似很了解程秋绪?” 黄首阳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 他只深深看了白少央一眼,然后淡淡道:“他这人行事最爱出人意料,你以为他会杀人灭口,可他也许真会信守承诺,保我孙女一生平安,你以为他会跳出来耍狠斗勇,可他偏偏就躲在暗处。” 他的话仿佛已经说完。 而等他的话说完之后,白少央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冷得似是粉墙边的一抹黑血,又似是郭暖律手中的一点剑芒。 黄首阳话里的意思他似已完全明白。 而就是因为明白,他才觉得现在更该以静制动。 可他想静,其他人却静不下来。 第一个静不下来的人竟是沈挽真。 他一睁眼,一抬身,竟直接向那斧子撞去。 他重伤之下使尽气力的这一撞,竟是想把自己的脖子送到那斧锋之下。 沈挽真当然不愿去死。 长安会的大好男儿,理应死于浴血奋战,而不是窝囊自尽。 可他更不愿做一个累赘,成为黄首阳用以要挟郭暖律的筹码。 可他一心求死之下,黄首阳却不肯让他死了。 他的斧子一偏、二收、三急退。 他偏的时候,侧首躲过了郭暖律刺向他的一点寒芒。他收的时候,还一脚蹴向郭暖律的胸口,等郭暖律擦身躲过,他已如退至几丈之遥。 这几丈对郭暖律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才若不是因沈挽真而分了心,他的剑早已洞穿了黄首阳的喉咙reads();。 可惜他现在却不是一个人,他的周围已有了三个人。 仅仅一瞬的功夫,刘笑山、许忘山、曾吟山就已掠到了他身边。 这三人一施起“小三山阵”来,就如三座大山压在郭暖律了身上。 严星海等人也想围到郭暖律身边,却被白少央和陆羡之阻了手脚。 刘鹰顾与龙阅风一齐向着黄首阳袭去,曲瑶发却仍在解决所剩无几的弓手们。 许忘山的“环水避月圈”一出手,就会绕到郭暖律背后去咬一口。 这圈子如一件有意识的灵物一般,见了郭暖律就成了伤人的利器,到了主人手里就是喜人的玩具。 刘笑山看着从来都是笑意盈盈,手底下的玉山刀却如游龙掠山水,灯下映血梅。 这一瞬间十几式使出,皆是横扫、纵劈、斜拨、急突之类,实是刀刀无情,招招要命。 曾吟山平日里如木塑石像一般,如今一手颜吟剑却似丹卷明霞,泛柳飞絮。 他用这把软剑侧回、轻旋、慢转、奇抹下来,如一首月下流动的诗,一只少女口中轻吟的歌,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旖旎绵软之意。 这三人的步法、身法都配合得无比默契,招法也是层出不穷。 可郭暖律的招法却很简单,简单到有些粗暴。 他平平飞起,旋身避过许忘山的“环水避月圈”,反手一剑刺中他的心脏。 他飞踢一脚将剑拔出,同时身子向后一个大仰,一剑对上背后袭来的刘笑山。 刀光随风而至时,他那柄薄若竹片的剑竟贴着这把玉山刀的刀背一路滑了下去,直接刺进了刘笑山的手心,也刺碎了他的手骨。 刘笑山厉声尖嘶,郭暖律一剑抽出,寒光一闪便对上了曾吟山飞来的颜吟剑。 刘笑山的刀法太硬,曾吟山的剑法却太软,软得仿佛一团棉絮,一处轻烟。 可这软绵绵,俏生生的剑却似乎让郭暖律如临大敌。 所以他一剑就刺在了这把颜吟剑上。 可这剑碰到他这把势不可挡的薄剑,竟比刚刚更软了几分。 不但更加软了,而且还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缠在了郭暖律的剑上。 这剑一缠,曾吟山便一掌拍向郭暖律。 他拍这一掌的时候,木石一般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表情。 他看的是就在郭暖律的背后。 而郭暖律的背后站着的是刘笑山。 这人虽然被郭暖律一剑废了右手,却还有一只左手。 而他的左手刀虽然比不上右手刀,用来在背后偷袭却是绰绰有余了。 可他的偷袭大计却在半途终止了。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重伤濒死的沈挽真忽然鲤鱼打挺一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164 杀心定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我不是你儿, 而是十八年前死在你刀下的张朝宗。” 话音一落, 韩绽就直愣愣地瞪着白少央, 一双积年沐风历雪的眸子仿佛和膏药一般黏在了白少央身上, 怎么拿都拿不下来。 白少央却立刻退开三步,冷冷清清地立在那边, 脸上堆出的笑都是寒的。 多年怨愤于此地一朝爆发,自是非比寻常、石破惊天。即便韩绽把这话当做是气话疯话, 他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把憋在胸间多时的愤懑都宣泄了出来。 韩绽眉头狠狠一拧,额上和眼角的细纹如渔网一般撒了开来,脸上的肉也被唬得垂了下来,好似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引力似的。 “你……你说你是张朝宗!?” “不错。”白少央咬牙切齿, 双眉一扬道,“我不仅是张朝宗, 我还是计伯霖, 是周三灵和朱四秀,是纪行云和薛昭儿……是死在你刀下的厉鬼,是来向你讨债的!” 他向韩绽投去愤怒的一瞥, 心中却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这么些日子以来, 他一直就盼着这样畅快淋漓的时刻,因为只有在面对韩绽的时候,他才能撕下伪君子的面具,充分地宣泄着恶意和怒火。 韩绽只颤声道:“白少央,你是疯了不成?” 他仿佛只说得出这句话了。 白少央一字一句, 语调决然道:“我若是疯了,也是被你给逼疯的。” 韩绽面上立时笼了一道雨恨云愁,似是被这话给刺了一刺。 “你就真心这般恨我?为了向我讨债,你连这些小人的名义都可以借?” 白少央冷冷道:“我不真心恨你,难道还假意恨你不成?” 韩绽眸光黯然道:“不错,这十多年来我从未真正照顾过你,你恨我也是应当的。” 他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额上显出了几道有力的横纹,紧绷的肌肉跟着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仿佛是再也无法承受那重量似的。 白少央见他面上黯然,又不知不觉放缓了口气道:“我并非恨你,而是恨你所带来的种种风波。你确实杀错了一人,也确实欠了一笔血债,而我既不想被你连累,也不愿包庇你的罪孽。” 韩绽沉默良久,忽然说道:“我明白了。” 为了白少央的前程,为了自己儿子的幸福安乐,韩绽必须吐露当年的真相。 他若不说,那教白少央说出这些话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多半会把此子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如此一来,白少央在江湖上的声势就到此为止了。不管他建过怎样的功勋,立下怎样的善绩,单是一个韩绽之子的称号,就足够让他再也无法立足。 白少央又加了一把火道:“你从未当过一个好父亲,现在是你当爹爹的好机会,你就当是成全我,也成全你自己,为我做了这一件事吧。” 韩绽只缓缓道:“我会写下一份自白书。”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此话当真?” 他还未来得及高兴,韩绽就面色平静道:“这封自白书里面会写清楚,我在遇到你母亲时她就已身怀有孕。所以你我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我做的任何事皆与你无关……” 白少央几乎气得嘴角一搐道:“你……” 他要韩绽的自白书有什么用!?这玩意儿骗得过谁? 韩绽继续平声静气道:“我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个人究竟知道了什么,但我与你母亲只在无人处亲近过一次,所以并无人能确定你就是我的儿子。即便有人怀疑,那也只能放出谣言,无法拿出足够的证据……即便有人质疑,凭你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应该有本事混得过去……” 白少央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头上是不是气得冒出了烟。 韩绽却忽地幽幽道:“写下自白书后,你可以把我这条命拿走……” 这似乎是他唯一一件可以给白少央的东西,也是他唯一能为自己的儿子所做的事儿了。 白少央的嘴唇动了一动,却半句话都没有吐出来。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他的心不该因此而软下来,魂魄也不该为此而颤动。 伪君子的血本就该更冷一点,眼光也该放得更远一点,远到纵观大局才好。 可白少央还是咬了咬牙,然后对着韩绽鞠了一躬,然后把他交给了阿卓看管。 这是他此生最为敬重的仇敌,却也是他这一辈子最为憎恨的血亲。 至爱至恨,至亲至疏,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不管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这人的心肠都和铁石一般硬朗,对誓言的坚守更是顽强到令人绝望。这样一个人若是做了决定,那就是顽石立了坚心,海水灌入空城,无人再可以说服他改变主意,哪怕是血肉至亲都不行。 而白少央在韩绽心中早已没有那“诚信”二字了,故此即便他把当年真相摊开来摆在面前,也不可能让对方改变立场。 理由很简单,他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白少央唯一的依靠就是怪力乱神,是前世轮回。 而这些神神鬼鬼的幽冥之物远不足以取信于人,尤其是像韩绽这样的江湖汉子。 除非当年的“南海上客”楚天阔能出现在他面前,唯有如此才能把韩绽的坚持和信仰给彻底击垮。 可惜白少央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也等不到韩绽崩溃的那一日了,因为楚天阔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九和山或千绝岭的。 既然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真相,那他眼前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那就是在押送途中……杀了韩绽。 作者有话要说:一掌一刀快上线了,导火索是老爹,因为经过这几章的铺垫,小白是真的要杀老爹了 朋友说就算字数少一点也要尽力日更,比隔日更好_(:3∠)_是这样么 ———— 读者“五月渔郎”,灌溉营养液+52016-12-31 23:26:44 读者“初月浮玄”,灌溉营养液+52016-12-31 13:06:10 读者“叉邪”,灌溉营养液+12016-12-30 15:41:52 读者“茉小茶”,灌溉营养液+12016-12-30 13:05:31 读者“撩骚的尾巴”,灌溉营养液+12016-12-30 10:35:42 读者“蓅琍”,灌溉营养液+12016-12-27 14:35:38 读者“撷芳”,灌溉营养液+52016-12-27 02:01:07 读者“戊戌虚物”,灌溉营养液+102016-12-26 01:18:32 读者“高辛今天很高兴”,灌溉营养液+202016-12-25 23:13:57 读者“岛歌__”,灌溉营养液+102016-12-25 22:2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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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长夜白”,灌溉营养液+12016-10-02 19:43:22 —————— 感谢去年送营养液的亲啦,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165 反杀开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入夜之后, 白少央一行人便在何鸣风所在的山洞休憩一晚, 商定接下来的对策。 这剩下的几人当中, 顾小姿率先发言, 提出这押送小队理应主动出击。按她的意思,既然还有三十只大老鼠潜在这九和山上, 那他们这些山猫就该先扫荡一圈鼠窝,然后再出发去千绝岭。 薛杏儿却未曾想得这般乐观, 只敛眉沉声道:“但我们此行只是为了押送韩绽,何必要与他们正面交手?我看隐匿行踪,加快行程便是了。” 顾小姿却道:“这些人身上也有干粮补给,咱们吃了他们也不亏。” 她的双眼仍旧闪烁着兴奋的光,嘴角蔓起一丝恶意的弧度, 仿佛已经预想到了做女强盗的快意生活。 白少央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可若是要在几天内将他们一口吃掉,咱们还得隐匿行踪、分散出击才行, 不如两三人一个小队, 兵分几路而行。” 路凭川目光一闪道:“隐匿行踪的道理我懂,可这分散出击……咱们本就人数不足,还能如何分击?难道不会被对方个个击破么?” 他们之前满员的时候就被伏击得狼狈不堪, 如今要分而散之, 便更容易被围而歼之,岂不白白称了这些鼠辈的心思? 白少央笑道:“若是之前我也会这般觉得,可如今咱们有了苏如意。” 这人是个七窍玲珑心,一定能带着他们把各路老鼠从洞穴里掘出来。 付镇兰秀眉一横刀:“你信他的话?” 当初这“粉和尚”苏如意可是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就倒戈投降,而且是跪得五体投地, 把尊严和面子都跪得粉碎。这样一人,婉转来说是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直接而言便是墙头草两面倒,面上皆是笑心里一把刀,说的话立的誓半点也不可信。 白少央当然也不能对他全信,否则这一颗浸润风霜的心也算是该沉了。 “此人人品不足,但爱财之心却是大大足够的。而咱们这队伍里偏偏就有一位小财神,等过了这一路,苏和尚能得到的赏金远远多于那一千两银子。你说他会不会愿意帮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含情腻腻的贼眼往何鸣风身上瞄了一瞄,仿佛瞄的不是个能说能笑的大活人,而是一个装满了银票的人形钱袋。 何鸣风被他这么一瞄,却咳嗽得更厉害了。 付镇兰淡淡道:“他就不怕你杀人灭口?” 他仿佛很喜欢往白少央的计划泼冷水。 白少央摊开了手,一脸无辜地说道:“在座的都是英雄好汉,说话皆是一言九鼎,怎会如那黑道恶徒一般杀人灭口?” 付镇兰这下却没有说话了,只是和路凭川一道把目光投向了何鸣风。 这人虽不声不响,羸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却是这小队里的主心骨,他若发言,必不会让白少央和顾小姿继续胡闹下去。 但白少央知道他这回却是打错主意了。 因为要论疯狂,在座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何鸣风。 他看似沉稳持重,实际上是这队伍里最狂妄最大胆的一个人。 果不其然,何鸣风及时地止了咳嗽道:“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路凭川诧异道:“不错?” 何鸣风微微一笑道:“比起等着别人上来围剿,我倒更喜欢围剿别人。” 路凭川忍不住道:“咱们五人,再加上一个阿卓,能出去行动的总共也就六人,何公子是指望咱们六个人围剿对方三十个人?” 他一向对何鸣风极为敬重,甚少像今日这般言辞锋利地直接顶撞,可见是对这计划极为不赞同。 何鸣风却笑道:“六个人对三十人,也就是一个人负责围剿五个人,好像也不算很多。” 他说得十分轻巧自在,仿佛讲的不是杀死三十个亡命徒,而是去宰杀三十头猪。 路凭川听得无言以对,面上红涨得很,似是被生生打了一巴掌似的。 白少央却忍不住笑了一笑,宽慰对方道:“路大哥觉得这计划听着荒谬,对方想必也是如此觉得。可这恰恰说明他们不会对我们的突袭有所防备,而且……”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把话说全,便引得路凭川问道:“而且什么?” 白少央缓缓道:“这群人心不齐,路子也不一致,若是加以挑拨,不愁不能引起内讧。” 一大家子要尽数败光也不算容易,唯有从内部开始杀起来,方能杀得干干净净、杀得红红火火起来。 这个优良传统他已从梅八千等人身上见识过了,如今更该在别人身上发扬光大才是。 ———— 夏日的天低得有些吓人,因时常下些急雨细雨豆子雨,那云朵便总是沉沉地垂下来,垂得未免离人太近,近得好似下一刻就会塌下来,然后结结实实地砸在高个子的肩上。可这冬日的天空却是极好,随着寒流逼近,那天空也一下子从触手可及变得高高在上。 这样高的碧天看着才能叫甄可碧安心。 他是三十个亡命徒的其中一员,可他并不需要亡命天涯,也不急需钱财金银。 你若看到他浑圆而饱满的面相,再看看他崭新的衣裳和腰带,就该知道他不是个惯于风餐露宿,手里时常有短缺的人。 而甄可碧加入队伍,只是为了享受当猎手的乐趣。 他作为一名黑白两道都沾惹一点的武人,生活却是平平无奇、循规蹈矩,既无大善又无大恶,但也因此站得太过中间,沾了太多灰色。而唯有当起一名猎手时,他黑灰色的生命里才能绽放出一点旖旎的亮色来。 作为一个老道的猎手,他喜欢在山林中四处奔走,走到每一处都必要研究那地上的泥印,瞧一瞧树上的鸟儿,摸一摸石头上的痕迹。中医里有一套“望闻问切”的手段,他也有这么类似的一套。 “望”是远望山林,从林木的海洋里瞥见一处异样的摇晃。“闻”是闻着空气中残留着的马粪、人尿的味道,还有闻那取暖用的白炭、黑炭或是星子炭的焦味。“问”是问那鸟儿,他往鸟群里投一块石头下去,鸟儿飞起时专门避开何处,他便知道哪处可能藏着野兽和人烟。 “切”便是大有学问了,从泥印子里抠一点土出来,掂量掂量软硬,瞧瞧里面是否混了别的土,他就能知道这人身高几何,重量多少,去过这山上的哪些地方。至于每个脚印的深浅几何,分寸大小,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如学子背书一般地背出来。 这样的天赋别人是羡慕不来的,甄可碧也常常因此而自豪。 他想着想着,任由自己的思路被这邪风月裹越远,然后在最后一刻把它及时地拉了回来,使劲地塞回原来的位置。 他能及时拉回来,是因为听到了一阵声响。 那是一阵不重的脚步声,如果不是因为树上的鸟儿忽地被惊走,他恐怕还发现不了来人的痕迹,在察觉人烟这方面,鸟儿总是比人要强的。 甄可碧握紧了手里的刀,他的刀是“五方大铁铺”新锻的金错刀,工艺精湛,价格不菲,是把杀人的好刀。 可这把宝刀并没有给他太多对敌时的安全感。 他喜欢依托卓越的天赋去追踪和猎杀,从背后一刀砍下,而不是靠着甩开大刀去正面对敌。 所幸他看起来也不需要正面对敌。 来人从树下走出,被无情的日光毫无遮掩地打在了身上。 他细细长长的身量被包裹在一袭黑衣里头,那面上也是用黑巾蒙住的,只露出两个小洞,仿佛脸上有着什么见不得人东西,非得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好。 这人行走的时候,像是一道不祥的黑风,一座移动的黑山,但这黑风黑山的腰间缠着一道红巾,便似是风口子里撕出了一道红伤,黑山里缠出了一圈红花。 甄可碧的眼睛就盯在了这一圈红上。 他们这些人都被分发了一套黑衣,可不同人总往黑衣上加点缀饰,以区别身份,有些人是簪一朵花,有些人是露个照耀九州的光头,还有人是挺着凸起的胸脯子。 别人他不知道,但是那毒心毒手的宁仇便是这般缠一道红巾的。 就在他这般想的时候,对方的头微微一扬,仿佛注意到了他的藏身之地。 于是甄可碧大大方方地跳了出来,冲着对方微微一笑道:“螭虎生金翅,烛龙带犀角,泼风眼里飞镰卦,龙雀背上八宝象。雷公乘龙八五钩,佛母驼牛九三点。” 这是他们之间定下的唇典,若对方当真是那毒名赫赫的宁仇,便不该答不上来。 他一说完,那黑衣人接下来便声音沉沉道:“青豹抢红缨,银蟒含白花,金攥尖中藤蛇杆,横水叉下鱼骨鞭。阴风邪月单刀卧,阳水正日双剑截。” 他说这暗号的时候几次差点卡顿,想必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对他来说是件极其困难的事儿。 这也不奇怪,毕竟传说中这宁仇是福州的人。 甄可碧心里眼里只有那浮华遍地的盛京,故此什么云州福州,襄州阴州,通通都是乡下。这些地方出来的人自然也是乡下人,说话时嘴里像是含着二斤棉花,光是口音都能臊死人。 不过宁仇是个极厉害的乡下人,甄可碧不能当面笑出来,只能恭敬道:“在下无崖山甄可碧,宁大师近来可好?” 宁仇冷冷道:“好什么?我要的脑袋被人抢了去,你难道觉得我还得高高兴兴?” 他说的脑袋自然是那周千盛的脑袋了。 甄可碧奇异道:“我听说周千盛是被大师设计除掉的,怎么他的脑袋却没有被大师拿走?” 宁仇冷声道:“我去掘坟的时候,发现周千盛的脑袋早就被人抢走了,而挖他坟盗他头的梅八千四兄弟也都被人杀了。” 甄可碧诧异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 宁仇冷笑道:“谁抢了周千盛的脑袋,谁就是杀他的凶手。” 这道理实在再简单明朗不过,可被宁仇说出来,还是含了一股阴测诡怖的味道。 甄可碧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面上恨恨道: “这叛徒着实可恶!待我回去与众兄弟商议,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宁仇却道:“你不必回去了。” 甄可碧心底一颤道:“宁大师说什么?” 宁仇冷冷道:“那人虽先下手为强,却也给我上了一课。少一个人抢脑袋,我就多分一份赏金,你说不是么?” 甄可碧听得汗水层层而下,几乎不敢挪动脚步。 可宁仇却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要你的性命。” 甄可碧还未心安下来,宁仇的人就如一道黑风闪了过来。 他还未到人跟前,右脚忽地化作一道残影卷向了甄可碧持刀的手腕。 甄可碧吃痛、后撤、手上脱了刀,这刀就到了宁仇的手上。 他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竟从甄可碧的肩骨一路砍下去,直把一条臂膀生生砍下。 甄可碧突遭剧变,竟是愣了一愣,直到看到自己的右臂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方才醒悟过来,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宁仇忽地飘到了另外一处,眼见着甄可碧惨叫着倒下,仿佛瞧着一只蝼蚁从碗边上摔了下来。 甄可碧疼得两腮鼓起,面肌如风箱一般一涨一缩,那眉峰处爆出了几条骇人的青筋,可一瞬间又逃到了眼皮下方,和那眼角的细纹连成了一脉纵横的沟壑。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敢言恨,只拼命求饶道:“我对大师并无恶意,一心只想和大师交好……大师为何要下这般毒手?” 宁仇冷笑道:“你是没听过我的名号,还是不知道我只喜与人结仇,不喜与人交好?” 他顿了一顿,扬起了被黑布覆盖的下巴,缓缓道:“你没了这条臂膀,只怕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回去让你那帮蛆虫一般的兄弟看看,和我抢人头是怎样的下场。” 他撇下了这么不重不痒的一句,就挥了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就走了。 甄可碧疼得龇牙咧嘴,在地上来回打滚,把血溅了一地,溅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包扎伤口,以免流血过多而死。 他今日总算领教了这宁仇的可怕,也知道了这人为何不好招惹。 可这毒手辣心的宁仇却算错了一点,他那帮兄弟虽然名气不大,论起义气来却个个不输给那什么“云州三杰”。 他今日失了一条臂膀,来日定要那宁仇十倍奉还! 而就在甄可碧暗暗赌咒发誓的时候,宁仇却已见到了另外两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号称“寒面剑中兰”的美男子付镇兰和“粉和尚”苏如意。 他见了这两人,便立刻把红带子解开,再把头罩给揭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面孔,对着付镇兰笑道:“你觉得我演得怎样?” 原来刚刚面对甄可碧的人不是那毒手辣心的宁仇,而是一心决定挑起内讧的白少央。 告诉他宁仇打扮的人,还有告诉他暗号的人,都是这个油头粉面的苏和尚。 付镇兰看了看白少央的笑脸,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掌无声地合了起来,然后又慢慢地分开。 白少央忍不住瞧了一眼嬉皮笑脸的苏和尚,好似怀疑是他传染了什么假和尚的毛病给付镇兰似的,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又回过头来看看付镇兰,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付镇兰认真地说道,“我在为你鼓掌。”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在原有基础上加了接近三千字,送给及时订阅的大家了 ———— 然泽°扔了一颗地雷 龙腾寒冰(永存)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星畔扔了一颗地雷 星畔扔了一颗地雷 清荷扔了一颗地雷 o(n_n)o谢谢大宝贝们的地雷啦~~ 166阅读网 166 一波全截胡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光是借着宁仇的面目杀人还不够, 还得再加一把火才是。 白少央心中这般那般地打算完后, 便把甄可碧那儿夺来的金错刀递给了付镇兰。 付镇兰却未接刀, 只微微扬眉道:“你该知道我是用剑的。” 这实在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白少央这样的人本该用不着任何人来提醒才对。 然而白少央却道:“这我知道,只是你的身形与那甄可碧更为接近。” 付镇兰诧异道:“你要我带着这刀去冒充甄可碧?”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由白少央说上句话他来猜下句话的模式。 白少央点头道:“这三十人除了几个独行侠之外, 大体分为三拨势力,一是甄可碧隶属的‘无崖山’群盗, 二是宁仇所在的‘大棺门’,最后便是昔日‘异人帮’的残众。咱们既已冒充了宁仇砍了甄可碧一刀,接下来便该冒充那甄可碧去挑一挑‘大棺门’了。” 若他是一个高明的纵火犯,便该知道放火不能只点一处,得在东南西北多点几处, 才不至于被这浸浸凉凉的冬风给吹灭了。 说完这话,白少央便有意瞧了瞧一旁待着的苏如意, 面上笑意明晰道:“事情能做得如此顺利, 还得多亏了苏和尚。” 现在说顺利未免有些太早了,但苏如意却知道他说这话的真意。 于是他也笑了笑,但却笑得不深, 那笑纹走到两颊那边便止住了, 给面上平滑的肌肉留了很多变化的余地。 “异人帮”那处由顾小姿、路凭川和薛二娘负责,他们在这儿就只需煽风点火、到处捣乱就行了。 计划既已定妥,白少央一行人便顺着山路走了下去,只是走到一半,却发现一处泥地上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似是有人在上面画了什么东西。 这几日九和山上突降暴雨,一经雨水冲刷,任你什么痕迹也要被冲淡一半,饶是如此,白少央仍可看出这人画的是一只大花猫。 这花猫蠢模蠢样,虎头虎尾,倒像是猫中安禄山,大名鼎鼎的“云州三杰”之宠——玉狸奴。 白少央一看便知这是叶深浅画的,面上顿时就有了一道异样的光彩,心海里泛起一阵阵的暖狼,只一圈又一圈地打在心岸上。 但暖流过后,疑心便跟着浮了上来。 叶深浅不会没头没脑地画只玉狸奴给他看,这人惯于在画里藏话,他特意描下一只张牙舞爪的玉狸奴,定是想好生警告一下白少央,但又不愿让这山上的其他人察觉到。 可这泥地上只看得出一只玉狸奴,其它痕迹都被冲没了,如何叫白少央知晓他的意思? 白少央叹了口气,只得拿树叶掩盖了这痕迹,然后和付镇兰等人继续前进。 苏如意这一路上倒也很是安静,只是一双积年招风惹情的眼,却静静地腻在了白少央身上。他若把眼光落在了十处地方,便有七八处是落在白少央的身上,有时是瞧他的肩,有时是看他束在背后的头发,还有时就往下面去看了。 付镇兰将他这一点小动作尽收眼底,面上什么话都没说,身上却有了动作。他只在挪动脚步时稍微改了一下方向,变了一下速度,便用自己的身躯将白少央的背影牢牢挡住,仿佛一道高大如山的屏障,将所有或爱或恨的目光挡在了外头。 苏如意瞧得有些无奈,在无人注意时面上撅了噘嘴,委屈得竟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孩子。 白少央倒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只是他乐得装作不知,也便一路无声无言地走下去了。 他看见山脊如龙般在云下游走,听见山风在耳边发出有力的呼啸,忽觉得老天若是有眼,便该善待叶深浅盛花花那样的侠士,也善待他这样能做大事儿的伪君子,如此一来,他的气运便该像这迎面扑来的狂风一样,只会越来越强,不会越来越弱。 甄可碧折了臂膀又没了刀,可谓是失心失意、丧志丧气到了极点。 然而他若再不振作起来,这哗哗流着的血不一会儿就要流尽了,到时他虽免于受这断臂的痛苦折磨,却免不了要去地下会一会阎君。 甄可碧自然不想这么早见到引路的小鬼无常,于是便发了狠心,用剩下的一只手臂从衣服上拆下了碎布碎巾,硬是把伤处扎了个严严实实。只是这断面太大,即便他包扎及时,还是让血流失了不少,若是遇上山中猛兽,只怕也得把命交代在这儿。 于是他捡了根枯木杆当做拐杖,凭借着地形的遮掩小心前行,避开兽群聚集之地,直到天黑了才看到了自家兄弟搭的帐篷尖。此处守夜的人只有一个轻功不甚高明的廖小柳,他平日里与这廖小柳关系也不怎样,可此时见了他,却仿佛有苦水酸水从心里齐齐泄了下来,两眼睛止不住的热乎。 廖小柳见甄可碧没了一条臂膀,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起他,一边瞧瞧伤势,一边问他是如何受的伤。 甄可碧叹道:“此事一言难尽,你先拿伤药过来。” 廖小柳立刻听话地去帐篷里拿了金创药和包扎带,一面给甄可碧处理伤口,一面听他解释事情原委,直听得火冒三丈,大骂这宁仇是个无情无义的王八。 不多一会儿,“无崖山”的盗匪们就都赶了回来,听闻了甄可碧被砍去一臂的事情,皆是义愤填膺,怒得红头胀脸,咬牙攥拳,恨不能立刻杀上那“大棺门”,将宁仇的脑袋给砍下来当凳子坐。 甄可碧眼见弟兄们如此义气,心中倒也颇为感动,便对着他们说道:“既然他们已对咱们存了杀心,那咱们更该先下手为强才是。到时少了一堆人和兄弟们抢人头,这钱财便都是咱们无崖山的了。” 他想了一想,眼中忽地精光一闪道:“只是他们的人数虽不及咱们多,手段却十分阴毒。咱们这些弟兄贸贸然地杀上去也讨不了什么便宜,不如埋伏在一地,设计把那宁仇等人给引过来。” 廖小柳问道:“敢问甄哥,咱们要怎么埋伏,怎么引他们过来?” 甄可碧道:“小柳,你可还记得那雇咱们杀人抢头的黑衣主顾是怎么约定见面的?” 廖小柳想了想道:“他说若有紧急事宜,便要吹几分长哨,约咱们在山顶上见面。” 甄可碧面色苍白地笑了一笑道:“大棺门的驻地离山顶近,咱们若是吹一分长哨,你说他们是来还是不来?” 廖小柳诧异道:“可那长哨是特制的……咱们并没有啊。” 甄可碧道:“谁说咱们没有,这儿不是有现成的长哨么?” 他把眼睛往旁边一瞄,便有一个驴脸长身的瘦汉子走了出来,正是口技惊人的“黑翅哨”乌云声。有这么一位擅长模仿世间万声的汉子在,不愁引不出那帮没人气儿的大棺门人。 廖小柳没说话,乌云声却道:“甄哥,若是把那群肥羊引来了该如何?” 甄可碧阴阴一笑道:“你都说他们是肥羊了,还问我作甚?” 乌云声听了他这话,一张驴脸却笑得更长了三分,眼睛里都仿佛映出了金子的光。 如此计划停妥,这群人便吃好喝好休息了一夜,然后第二日便在山顶上吹起了长哨。 乌云声的确是口技惊人,那长哨一起,竟仿佛能够响彻天地一般,登时就惊起了一众飞鸟。 无崖山的十三个汉子就此守候在山上,就连断了一臂的甄可碧也埋伏在了此处,势要和一众兄弟同进同退。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已经传来,战斗一触即发。 ——五个时辰后—— 但是白少央等人赶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他只看到血流成了一河,断肢堆了一片,分不清哪门哪派的尸体们七七八八地躺在地上,仿佛一片片冬日里的落叶。白少央横眼一扫,发现这里竟死了二十五人。 他是想过反间计可能达到的效果,可却没想到这一计能直接干掉了大半的亡命徒。 倍感困惑的白少央和付镇兰等人四处搜寻,没发现那宁仇的尸身,但却发现了一个活口,而此人正是身受重伤的廖小柳。 一经盘查之下,白少央才明白了他其实高估了两样东西。 一是高估了这些人杀红了眼之后所剩下的理智,二是高估了他们之间的兄弟义气。 “大棺门”的人接到信号上了山顶之后,的确是与“无崖山”一众盗匪展开了大战,死了三人之后,双方才发现彼此之间产生了误会,正要停手之际,“异人帮”的人却也上来了。 原来从甄可碧那里离开之后,付镇兰便冒充他杀了“大棺门”的一人,而另外一边的路凭川则蒙着黑衣扮作宁仇的模样,剁了“异人帮”右护法的脑袋,这才引得“异人帮”气势汹汹而来,势要将“大棺门”的人碎尸万段才行。 他们这么一来,原本止息的纷争又再度响起,“无崖山”见“异人帮”想一口气除掉“大棺门”,便也喜闻乐见地参与了进来,中途双方斗成了一团,杀得红了眼爆了青筋,杀到后来竟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后来“大棺门”和“异人帮”有几人趁势不妙便借机逃走,总算留了点种子,原本人数最多的“无崖山”却是被彻底击垮了。 顾小姿听他们狗咬狗黑吃黑,简直听得心花怒放,想得是喜不自胜,多日来的郁闷之气,仿佛都在这一天这一刻一扫而光了。 然而白少央却是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连面色也渐渐沉寂下来。 薛杏儿似有所觉道:“白少侠可是有话要说?” 白少央苦笑道:“我不过是觉得咱们这次赢得太轻松了一点。” 顾小姿诧异道:“轻松?小姬、周千盛、朱万本都死透了,你还觉得我们赢得轻松?” 白少央只缓缓道:“小姿姑娘莫要误会,我只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要知道这计划虽然有效,但却不算是太过高明,那幕后设局之人不该看不穿才对。可如今伤亡这么多,却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第二,那幕后黑手既有大把大把的金银,为何不找一处心齐的江湖匪帮来围剿咱们?他偏偏找了心思不齐的三路人马过来,岂不是自己把刀子送到了我们手上?” 薛杏儿秀眉一扬道:“也许那幕后黑手此刻已不在九和山?” 白少央没有接话,付镇兰淡淡道:“但凡有点势力的江湖匪帮都是要验明雇主真身的,你当他能那么容易瞒过去?这人既然不愿透露身份,自然只能雇佣这些不入流的人了。” 这话虽然也说得通,但白少央却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顾小姿笑盈盈道:“不管怎样,若不是白少侠设下妙计,咱们也不至于赢得这般快。既是人逢喜事儿,还是往好处想一点的好。” 她一向都觉得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因此也格外听不得白少央讲的丧气话。 白少央把目光看向了“小山神”路凭川,只见后者说道:“虽然还有五个漏网之鱼,但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对咱们已构不成什么大威胁。我看不如回去禀明何公子,明日就启程去千绝岭,一路挺入捧月林吧。” 顾小姿展颜一笑道:“不错不错,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大山了。” 白少央眼见队伍内难得有些笑声和喜气,便也跟着笑了一笑。 可他心底总是有着一股难言的忧虑,眼皮子也没来由地直乱跳。 他们这一队人马进入那人鸟绝迹的千绝岭,当真能一路顺风,平安无险? 作者有话要说:打戏要集中到第三波决杀,所以这里就简略啦~~不好意思哦么么哒 接下来可能要有高能,我就不剧透是哪种高能了 166阅读网 167 挺身入千绝岭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作者有话要说:贴一下竹枝枝作的第二首同人歌歌词,谢谢竹枝枝~~ 【群像】书人说 曲:《遮天》小旭音乐团队 词:苏竹枝 回手挽枪花如风(沈挽真) 云端路上偏冷(云观路,萧冷) 暖歌游人醉(舒小醉) 燃摇曳的心灯 谁遥望三千远峰(姬遥峰) 顾盼笑颜生(顾小姿) 幽兰剑影横(付镇兰) 付前尘一梦 ============= (陆羡之) 羡 年少如惊鸿 弹指露峥嵘 行风踏月长流入云州 遍识风起云涌 (郭暖律) 恨 一剑破长空 情与义千金重 曲水断千阳挚友与共 且听金戈从容 (杨绿) 错 一泓碧水朦胧 月下 谁解情衷 (叶深浅) 从来江湖起风波 霜雪潋滟夺魄 招流云在侧 深落寞浅淡泊 (韩绽) 乌衣刀下鬼神慑 念暮沉天阔 孤刀守一诺 此城谁可破 ============= (解王) 曾 相逢太匆匆 情深何所钟 白羽金风拂槛露华浓 青衣愿与君同 (昭瑶) 箭 流星裂苍穹 昭日月挽长弓 瑶池倾城一舞横波慵 胜却人间相逢 (罗知夏) 无人甘心平庸 经冬 方知夏重 (徐意川) 白手燕回尘世客 重忆前尘阡陌 应何人之诺 一树桃花灼灼 (言秦) 月下谁吟别时歌 约誓归野鹤 檐下雨婆娑 天涯各萧索 (白少央) 请剑横刀乱烟波 回首前世如昨 胸中血犹热 莫笑我仍执着 (说书人) 寒风朔长夜吹彻 续一段传说 刀光血影绰 剑鸣作长歌 —————— 同人歌在群里,几十张同人图都在我的微博:绯瑟-么么哒,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盛花花讲完前尘往事之后, 便与叶深浅一道出了山洞。 而等出了洞见了光, 叶深浅才发现对方身上的伤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好几倍。 他的头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从额间一直划到眼角, 像一只血红色的蜈蚣静静地趴在额上, 肩上、腰上和膝盖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破皮损伤,使得他周身上下都散着一股逼人的血腥气。 要这么看, 叶深浅刚才一指就逼得对方收手,也有大半是因为这些伤的关系, 盛花花若是一丁点伤都没收,他也未必这么轻易就能拿下对方。 可惜叶深浅自恃内力深厚武功高强,身上从不带什么金疮药和包扎带之类的,此刻为了包扎盛花花的伤口,他也只得脱下外袍撕扯成条状, 再给对方细细包扎起来。 包扎过程中盛花花始终是一言不发,他的两靥始终紧绷着, 散发着一种阴郁而冷漠的味道, 蹲在墙角随意开花的那种恣意快活似乎是再也回不来了。他的一双眼睛也不看叶深浅,只一直低低下垂着,仿佛被这冬日的阳光给刺痛了、蛰伤了似的。 叶深浅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息了几分。 凡是听了盛花花那段惨痛往事的人, 又有几个不为他伤心感怀的呢? 为何这世上好人总是如此命途多舛, 杀人放火的恶人却大多是身缠金腰带身穿金缕衣? 为了不让盛花花看出来,他暗自把这恨意吞了下去,转面含笑道:“我记得你之前叫小白为老张,可是有什么特殊缘故么?” 这个问题藏在他心里已经许久了,如今大大方方摊在盛花花面前, 正好也转了他的注意力,好叫他不那么伤心点。 盛花花听了这话,只不假思索道:“因为他很像老张。” 叶深浅疑惑道:“是长得像?” 似乎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老友,盛花花的面上忽地含了一丝难得的笑意,因为这份笑纹的蔓延,那额上的伤疤也跟如山峰般耸了一耸。 “他长得与老张并不如何相似,可他站在那儿一看过来,就活脱脱地会让你想到张朝宗。” 叶深浅疑惑道:“他的举止神态竟和张朝宗这般相似?” 若是相貌相似那也没什么,可两个从未见面的人能在举止上相似成这样,也算是极为罕见了。 盛花花感慨道:“的确很相似,相似到了一种我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他的面上忽现出一层怀念的神色,仿佛是因为叶深浅的话想起了许多年前的美好回忆。 叶深浅顿时感了兴趣,不由得凑上前道:“怎么个相似法?你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盛花花略想了想便道:“他说话时的小动作,一笑一怒的神态,还有走路的姿势、坐着躺着时的姿态,甚至连喝茶吃饭的模样都让我想起老张。” 一个见过张朝宗的人想模仿他的神态举止并不难,可若是双方素未谋面,只凭后世记载和传说,便几乎不可能是模仿得如此相像,只能是天生如此。 更何况白少央当时面对的是一个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盛花花,他又何必如此费心模仿? 对一个疯子花这么多力气表演,岂不是世上最愚蠢的举动? 所以盛花花并不认为白少央这两年来的那些举止是能演出来的。 他那时虽疯得人事不知,但把真情和假意同时摆在他面前让他挑选,他还是不会挑错的。 更重要的一点,除了当年的旧人之外,还有谁能一眼认出那个绿衣衫红裤衩的疯子,就是当年的富贵剑客“白手燕回剑”徐意川? 那么问题来了。 白少央和张朝宗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心中问出这句话后,盛花花接下来便道:“这世上若有第二个张朝宗,那就一定是他了。” 叶深浅微微一笑道:“徐意川,你是话里有话。” 盛花花却眸色一黯道:“世间已无徐意川,你叫我盛花花就可以了。” 他像是在做一个既清楚又模糊的梦,梦里一切人物皆是明明白白,唯有他是模糊不清的一层影子,整日里附在这些人与物上,像是丝毫没有独立性似的。 如今这梦虽已醒了,他却也觉得自己不必回去了。 看看他现在这双手,哪里还是当初不染尘只拿剑的手,瞧瞧他现在的心境,哪里还有半分对于富贵风流的渴望。 所幸悲怨缠身之下,却是义气未改,志气不变。 既是如此,还不如一直将错就错,继续做那盛京城里一朵无名的花。 但愿这朵花能开得长长久久,至少在见到那项问尊之前,他这朵花儿还不能谢下去。 叶深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面上叹息愈发浓厚,心中怜悯更深几分。 他正好也在此时包扎完毕,于是便松了手退开了几步道:“我一路上都留了记号给白少央,只要他看到那记号,自然就会留在九和山内找咱们。” 然而白少央并没有运气看到那些叶深浅留下的记号。 叶深浅在之后的一天内走遍九和山,沿路看到的记号要么被雨水冲刷了干净,要么就是被人为地破坏,刻了记号的树干被生生剥了下来,画了玉狸奴的石壁亦被人擦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草草几笔,再也看不出初始的痕迹来。 盛花花疑心这是白少央看到了记号之后故意毁去,可叶深浅却不这么认为。 “我了解白少央。”他面色沉郁道,“若他真的看到了我留下的记号,应该会在这记号上添上一笔,来告诉我他已看明白了。” 可是白少央没有这么做,说明他并未真正看到这记号。 而叶深浅在接下来的侦查中也发现了他最为担心的一点——这群人已经启程去了千绝岭了。 ——1天前—— 自从白少央一道妙计除了那些个亡命徒之后,队伍里的每个角落都散着一种快活自在的气息,随处皆可见欢笑的眉眼,就连身为囚徒的韩绽看上去也没有之前那般阴郁。 不过这里面最欢天喜地的人还是顾小姿,毕竟她向来是个不喜欢掩藏自己爱恨的女子。 为了庆祝这难得的胜利,顾小姿特意去采了山菇,洒了盐巴和葱花,准备做菌汤分给大家喝。 说来也奇怪,她做起汤来动作竟麻利得令人惊讶,像是生了一千只手似的,而那白亮润泽的菌叶,在汤里来回翻滚着、上下涌动着,竟像是白白软软的鱼翅在香汤菌海里浮浮沉沉,那汤水的热气升腾起来的时候,仿佛也映热了顾小姿的眉眼,在她两靥画上了一道云霞。 付镇兰在一旁静静待着,不知是闻着这菌菇的异香,还是看着顾小姿红彤彤的脸蛋,又或者是两样都在留意。 等菌汤烧好了之后,顾小姿便拿出了粗陶碗,一个个地装过去,就连韩绽和苏如意的份儿也没落下。 白少央嫌这汤热,狠狠吹了口气才浅浅喝了一口,又怕大家嫌自己娇气,便低头扫了一眼,却见众人都低着头喝汤,没人注意自己,也就继续使劲吹着气,直把汤吹凉了才好。 顾小姿这时却注意到了他“呼哧呼哧”宛如音律一般的吹汤声,颇有些不满道:“这汤要热着吃才好,你吹凉了便不好吃了。” 她像是看到了极大的浪费,便忍不住对此行的大功臣发表了真诚的“谏言”。 白少央笑道:“我这行走江湖一靠剑二靠刀,三靠的就是我这条三寸舌,若我这舌头被你这汤给烫坏了,那小姿姑娘要怎么赔我?” 顾小姿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便瞥了一眼付镇兰道:“你觉得我这汤水做得怎样?” 付镇兰擦了擦嘴道:“好。” 顾小姿道:“就一个‘好’字?” 她似是绞尽脑汁想从付镇兰嘴里得到别样的赞誉。 付镇兰便把光溜溜的碗底在顾小姿面前亮了一亮,似是想表明自己已经吃得一滴不剩了。 顾小姿这才欢欢喜喜地展颜一笑,给付镇兰盛了一碗又一碗,只恨不能把他灌成个汤猪。 等大家吃饱喝足了,她又唱起了故乡的山歌,嘴唇歙动之间,那胸口便一低一高地起着,像是小树枝在风中一摇一曳。曲调婉转之间,她那一双含情脉脉的眼总时不时地瞄瞄月光,又悠悠一转转到了付镇兰那边。至于什么闺阁女子的娇羞、矜持,那她都是统统没有的。 何鸣风倒是会挑一挑弦应和几声;苏如意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拍拍掌;付镇兰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有时便合了合掌又缓缓地分开,可惜在场之中只有白少央知道他是在鼓掌。 这一夜倒过得极为惬意平静,从葱花到山菇,从歌声再到大家后半夜的闲聊,无不散发出喜气的味道。大家好像一下子忘了前些日子的鲜血和厮杀,只沉浸在此刻的平静当中。就连心中藏有隐忧的白少央也睡得极为平静香甜。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既然如此,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好。 第二日收拾妥当之后,他们便出发去了千绝岭。 这一日的天却早早地变了脸,乌云于天上轻翻重卷,山野之间如有黑雾笼罩,可就是阴阴地憋在那儿不下雨。这四野望去也无人声兽声,越是靠近千绝岭,路上越是树少木稀,最后就连鸟鸣声都听不见几响了。 等队伍快走到千绝岭入口时,便看见两边都是低矮的山崖,上面稀稀疏疏生了些树,他们走的这条道便是两道山崖中间低凹下去的地方。 路凭川看了这标志性地貌便道:“再走半个时辰便能看到界碑了。” 他的嘴唇也有些发干,但为了珍惜水源,便也不打算频繁喝水。 顾小姿侧头一看,只见付镇兰闷闷地低着头,依旧是不爱说话的模样,便不动声色地挪到了他身边,心里盘算着要问些什么才好。 付镇兰却不等她开口,只先说道:“我身上有只果子,你若是渴了,可以先拿去吃了。” 顾小姿听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就话,便道:“我不饿也不渴,只是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不问出来不舒服。” 付镇兰忽地停下来道:“你想问什么话?” 顾小姿嗫喏道:“我……” 她刚想说些什么,忽地听见一道细微的破空之声自天边传来,面色猛地一变,赶紧上前推开付镇兰。 她这一推用了十成力,然后就见一道流箭擦过付镇兰的身侧,紧接着便是胸口一凉。 顾小姿低头一看,只见一枚三棱箭矢射中了自己的胸膛。 可奇怪的是,她却没有感觉到多少痛苦和愤怒,反倒觉得自己仿佛滑入了一道温泉,身上温温软软的舒服得很。这异样的舒畅感让她只想继续滑下去,最好永远都别浮上来。 她又看了看眼神惊恐的付镇兰,张了张嘴唇,眼中还有些茫然无措的味道。 你当初为何要说自己不够干净,不能和我在一块儿? 可惜顾小姿终究还是没能问出这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 因为她已经倒了下去,而且再也没有起来过。 166阅读网 168 叶白番外之生辰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十八岁生辰的时候, 一众英豪齐聚云州, 而那金镶玉满楼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 他选择这云州也不为别的, 一因它离着扇溪村近, 二因他和陆郭二人头上又顶着“云州三杰”的大名,自然要选个衬这名号的地方。 来客有“发仙门”的曲瑶发、“惊花箭”赵燕臣、“应天鹰”刘鹰顾等“破程行动”的旧人, 王越葭、解青衣等交情不浅的老友,还有自盛京城而来的孟大捕头、“滴酒成箭”顾云瞰、“沧海一跃”曾必潮等张朝宗生前的故交, 接着便是那赤霞庄的少庄主“春老夏童”罗知夏,还有跟在他身边的娃娃脸美人姜秀桃,再加上一众直接间接受了三杰恩惠的武林人士,这浮华遍地的云州城内可谓是一阵英风正风刮过。 这风还未刮大,大大小小的地头蛇便仿佛在一夜间都躲到了泥缝里,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些宾客里随便挑一个出来晃晃, 都能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谁也没想到白少央的面子竟这般大, 谁也没料到受他恩惠的人竟那般多。 百姓们虽不知宾客多少,但也想沾沾这喜气,如冬眠的蛇提早照着了春光似的, 平日里不出家门的也纷纷提篮带水从家中走出, 如春游一般在街上逛荡。刚刚涉足江湖的新人们在金镶玉满楼对面倚栏相望,一边做着英姿少侠的梦,一边想瞧瞧那白少央是何等英武神气的人物。 他们大多数都很年轻,年轻得不懂这成名背后的艰辛和悲苦,只瞧得见照在白少央身上的荣光, 殷殷切切的目光时而闪过几分羡慕,时而又带着几分嫉妒。 这些人便像是一颗颗初春的桃子,还未脱去细小的绒毛,捏一把能出水,揉一下会泛半天的红,要他们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那还得花上个十几年的功夫。 金镶玉满楼的一楼二楼包下来总共四十桌,每桌先上两道冷荤,后上四道热炒,再上六道云州本地的压轴菜,最后便来两道点心,海味肉食、鲜果陈酿,水里游的、地上走的、天上飞的仿佛都被大厨的神通收了来摆在这桌上。 宴上酒品又分十六种,分别有云州的启春酒、阴州的桑落红、建州的金露引、安州的银蛇酿、池州的池阳酒[ 1]、宜州的九菊醑等,个个酒味醇厚,尊尊酒香撩人。盛酒的玲珑瓷杯上又浅雕了梅花纹,那纹路在日光下便如窗花剪影一般点点滴滴映在杯上,倒衬了这秋冬交际的天。 作为今日的寿星,白少央穿了一袭群青色的云锦袍子,那袖角小心地绣了莲花小露的纹样,胸口则是祥云飞鹤纹,一针一线细腻如神,眼看着那飞鹤活脱脱就似要从他胸上振翅而飞。 他一向是个能发光就绝不低调的人,在生日这种场合更不可能委屈了自己,因此把能拿得上台面的家伙都带在了身上,如果不是因为玉狸奴沉重得需要减肥,他可能会把这家伙也当做挂件戴在腰间。 他穿梭在人群之前,这个敬一杯酒,那个说一会儿话,如一只小鱼徜徉于大海,半点不显得生疏。若是被他敬酒的人发了兴致,打算发一长篇大论,白少央便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儿。 他仿佛是个天生的倾听者,能够摒弃一切杂念,耐心无比地听着对方嘴里的金玉良言,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除了听以外,他还像是经过了精确计算一般,总能在最合适的时节插上一两句以作应和,使得对方说得更加起兴。 等到前辈说得口干舌燥,看着也心满意足了,那他便笑了起来,那笑意从唇角蔓到他的两涡里,眼里还带着一撮星光,使得他看上去好似比对方还要满意。 可这样一来一回,别人肚子里都填了不少鱼肉,白少央腹中却全是酒水,像是只有稻草的枕头,他有时饿得狠了,便偷偷坐下来在肉菜里胡乱夹一下,以最快的速度塞在嘴里,也不细嚼慢咽就直接吞了下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应酬总是比吃饱要紧,即便是在他自己的生日宴上也一样。 白少央抬眼望去,只见郭暖律躲在角落里和姜秀桃交流着什么,陆羡之则和王越葭划着拳,比着腕力。 有这么多名人前辈在,他们就顾着说悄悄话和掰腕子,可见这两个娃娃长了两岁就和没长一样,在人情与世故方面半点长进都没有。宴上的气氛和场子全靠他白少央一个人一张嘴活络了,当真是气煞人也。 不过更气人的还是叶深浅。 这个龟孙子说了要给他准备一份大礼,所以要晚一点才能到,可这都一个时辰了,他居然还不来!难不成是准备等大家酒足饭饱了他才作为压轴闪亮登场? 联想了一下这人喜好出风头的个性,白少央忽然觉得这个想法不无道理。 正因如此,他心中更恼,恼得恨不能现在就把叶深浅这厮给揪出来,先在他的大白屁股上用力踢上一脚,然后按在地上摩擦摩擦。 先不说这个,他倒想知道罗知夏到底有什么保养秘诀。 两年前这人看着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如今却一下子像是个三十岁的漂亮男人了。 他的姿态得体到令人称奇,就连唇角的笑容、眉间扬起的弧度,都像是经过严密的计算,一分一毫的差错都挑不出来。 他穿着的彩晕锦制的新衣,整个人都好似笼在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华当中,静静站在那儿时是玉树长身,走过来时便像是一道彩云从天上降下来。 可他的身上简直没有一点罗知夏的影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像是有什么人把原本罗知夏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抹去,再拿了些新鲜的肉拼成了如今这个人形似的。 谁能告诉他这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短短两年之间,他面貌上的年龄竟倒退了十岁,心境上的年龄却好像前进了十岁? 白少央实在想不出来,便把目光投向了别人。 罗知夏变得很快,但还有几个人似乎并未有多少变化。 王越葭身边的解青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身上的锐气不但没有削减,反而更浓更深了几分。 这人像是把一切的温柔都投注到了王越葭身上,所以看着别人的时候,那眼里的光便是淡淡的,面上依旧干净、明晰,但却多了几分不可打磨的锐气。 这几年来,王越葭倒是拉着他走南闯北,到处行侠除恶显出风头,手上沾的血比起前年来一滴未少,但人却越养越富润,一双桃花眼向上一挑,那风流韵气就跟着流泻了一地。 白少央有时也十分羡慕他们。 这两年来为了寻找韩绽,他和叶深浅总是聚少离多,每次甜腻一小会儿就得分开,这人又偏偏爱做个君子,不到十八不肯动他,实在叫人火得紧。 所幸如今他终于满十八了,总该泄火放情了。 心猿和意马在他心中相互交缠着,正要情花怒放之时,白少央却听闻有人送了他一口箱子,送礼人自称是叶深浅,留下箱子便走了。 白少央听得笑意盈盈,心中暗骂这贱人终于登场了。 他还记得叶深浅在朱柳庄使的伎俩,自然清楚这人定是藏在箱子里,把自己当成一份大礼给送了过来。 白少央看着这被染成翠色的箱子,心中喜滋滋、乐呼呼,盘算着如何在众人面前为难这贱人。 他若是一直不打开这箱子,或是把这箱子随便扔在哪个犄角旮旯,再在上面放一堆杂物,那叶深浅岂非要在里面憋坏? 不过他心里想得千回百转,手却不听使唤地去把箱子打开了。 可这箱子一开,白少央的面色却跟着微微一变。 这箱子里没有叶深浅,没有礼物。 它根本就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放。 白少央面上的异样转瞬而过,一回身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敬酒迎客,只有郭暖律和陆羡之两个人注意到了他身上那一瞬间的僵硬。 不过白少央面上不说,心里却是疑虑重重的。 在生日宴上送一顶空箱子,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这信号究竟是一种警告,还是叶深浅又在耍什么花样? 莫非他早已易了容,混入了这宾客之中? 白少央将来人扫了一遍,却发现每个人身上都好似有着叶深浅的影子,个个都是嫌疑深重。 他又暗骂了一声贱人,骂这人神神秘秘不肯现身,骂他这个时候还在和白少央玩捉迷藏。 而一直等到生日宴毕,叶深浅都没有现身。 白少央心中恼怒更深,面上的笑容却一丝未变。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了,他却仍是没有半分睡意,走在去房间的路上,还一边想着再次见到叶深浅时该如何对付这厮。 想着想着,他已经走到了“空翠”号厢房的门前,正要推门而入,忽地察觉里面似有人声。 白少央唇角一扬,带起一丝冷笑,笑意未退,人已化作一道寒风无声无息地闪了进去。 他右手拔刀,刀光艳艳一扬,在黑暗中向房里的潜伏者头上砍去。 那人侧身一避避开这刀光,然后一个脚跟锁住了他的右脚,一跃到了他的身后,忽出一指在白少央的背上弹了一弹。 这一弹看着十分调皮随意,却好似力达千钧,让白少央猛地往前一倒,若非他以刀戳地稳住身形,只怕当即就要倒在床上。 可他不但不肯倒下,还头也不回地一掌向后拍去。 那一掌却没有拍到来人的胸口,而是被他袭来的十根指头化了掌风,解了掌势,温柔而有力地握在手里。 这人轻轻一握之下,便顺势把白少央往自己怀里一拉,将他抱了个满怀。 白少央既无挣扎,也不尖叫,似乎在尽情地享受着这甜蜜的拥抱,可他与对方肌肤相亲之时,却张嘴在那脖子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得不算重,却足够让对方吃痛放开,暗骂一声“小白你作甚!” 白少央当即点了蜡烛,冷眼瞧着捂着脖子的叶深浅,恨恨道:“你还知道过来!” 叶深浅奇异道:“我以为你来这房间,就是已经看出来我的意思了。” 白少央淡淡道:“箱子是空的,颜色是翠的,除了‘空翠’号房间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叶深浅笑道:“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想在这个房间里把自己送给你。” 原来这人也是要脸的,知道白日宣淫这等子事儿在生日宴上做不得的。 可白少央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只仰起头来笑道:“你若要把自己送给我,不如先给大爷我跳个舞吧。我白日里伺候那群人可算累着了,如今正好瞧你跳舞解解闷。” 叶深浅笑道:“光有舞蹈没有歌声伴奏岂不单调?不如我跳个云州山民舞,你唱个云州乡里的山歌,你看怎么样?” 白少央见他想来一招淫歌艳舞共沉沦,心中便有了计较,还未等叶深浅反应过来便冲了上去,在他耳边笑个几声,说上一会儿私话,把这人的火气给惹了出来再躲开。如此两三回下来,叶深浅是有些急了恼了,白少央却玩得格外开心。 他正要继续玩耍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扣门声。 白少央整了整衣服开了门,却见郭暖律站在门外,一脸闷闷道:“我和小陆在一楼下棋,王越葭和解青衣在一旁说话,曲瑶发和荣昭燕仍在吃酒,顾云瞰和曾必潮也未曾离开……” 他甚少说这么多的话,所以白少央知道他是想暗示着什么,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小郭,有话还是直说吧,这些人汇集在此有何不妥?” 郭暖律憋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并无不妥……只是你们两个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话音一落,白少央的脸色忽地变得比郭暖律的还黑。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1:酒里只有池阳酒是真实存在的,其它都是阿瑟参考古代酒名瞎编的。 下篇番外是紧接着这篇番外的,想看隐藏内容的请继续 166阅读网 169 叶白番外之第一夜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这么一闹过后, 白少央在金镶玉满楼是待不下去了, 只得和叶深浅去别处逍遥一番。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 街上店面多已关闭, 与白日里的喧嚣一比竟仿佛两个世界一般。这泼墨天沉沉地压下来,压得那一轮冷月也比往常低了许多, 似是伸手就能摘下别在鬓间作件头饰。 白少央本想随便找个烟花之地风流一番,叶深浅却神神秘秘地拉了白少央去往西街, 嘴里嚷着要带着他去一个好去处。 这么黑灯瞎火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好去处? 白少央想是这么想,魂还是被他一个眼神给勾了去。他被对方牵着手走在无人的小道上,抬头看是叶深浅宽阔的肩膀,低头一瞧便是两人在月光下融成一团的影子。这影子被牛乳般的月光越拉越长, 倒让白少央瞧得舌苔上泛起点点酸甜滋味,像是那酒汁还未散尽, 继续在口腔里作怪似的。 等到了西街, 路是越走越黑,就连店面也是越往前越少。等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白少央便抬头一看, 发现叶深浅拉他到的地方竟是一忠烈祠。 难道这大好的日子, 叶深浅还想拉他进去拜前贤敬忠烈? 叶深浅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心中的疑虑,唇角噙了一笑,便挟住他的臂膀,直接拉着他飞上了屋顶。 等白少央站定的时候,叶深浅顺手抱了抱他的腰, 在腰上不轻不重捏了一把。 这一捏之下,他竟叹了口气道:“小白……这腰捏起来竟没有从前软了。” 这好好的风月都被这贱人给搅和了,白少央在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盈盈笑道:“男大没有十八变也有个十六变,可我看你的脸还是那么大,一点都没变……” 这话明明是骂他脸大皮厚,叶深浅却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然后便作势要往白少央面上亲一口。 白少央却眉头一跳,如游鱼一般从他怀中挣出来,道:“先说说你带我来这儿是作甚,不说明白我可不陪你在这儿浪。” 叶深浅见他居然从怀里躲开,好似还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但白少央抬眼露出桃花一笑,他便收了委屈,指着那天空说道:“我有一个会观天象算星时的朋友,什么风雨变化,星云流转,都逃不过他的眼。他近来同我说十月初五这天,也就是你的生辰,正好会有星火群从云州的天上飞过,所以咱们只需在这儿等着便是了。” 这星火群便是流星雨了,白少央只从诗歌里听过,却从不曾真的见过,此刻听了叶深浅的话,那柔软的笑意便止不住地从唇角溢出来。 然而这星火假不了,秋冬交际的风也真是寒烈如刀,一刀一刀刮在人身上,虽不能将人刮得血肉模糊,但也可叫人瑟瑟发抖。 叶深浅内力深厚,自是不惧这风刀子,白少央身康体健,自也不会如常人一般畏惧严寒,但两人都怕对方会冷,便在寒风中坐在了一块儿,肩并肩,手拉手,只恨不得把身上的火都传给对方。 叶深浅一会儿瞄瞄天空,一会儿在白少央的耳边吹着热气道:“你的那些喘息声全叫那些人听到了,你可想过要如何解释么?” 白少央却不以为然道:“我解释个什么?明明是你需要解释才对。” 叶深浅睁大眼睛道:“你要把锅都扣在我头上?” 白少央笑嘻嘻道:“叶大侠武功高明,而我又不胜酒力,你若要对我这样那样,我又如何能反抗呢?” 叶深浅愣了一愣,随即淡淡道:“说得不错,白少侠酒醉之下跌了一跤,正好跌伤了腰。而我身为你的好友,自是义不容辞地为你按腰疗伤。至于你被我这双手揉得又酸又痛,发出些引人误会的喘息来,那就不是在下能够预料到的事儿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只把诸般烦恼都撇得一干二净,这下倒轮到白少央瞪大眼睛看着叶深浅了。可他瞪起眼来的样子像是一只愤怒的河豚,两腮如吃饱了风一般微微地鼓起,倒让叶深浅忍不住想上手戳一把,捏两下,最后再揉个平整光滑。 白少央只故作气恼道:“你把咱俩的关系捂得这般严实,莫非是嫌和我在一起要拖累你的名声?” 叶深浅当然不会如他一般在乎名声,可白少央在白日里作了太多应酬,如今只想纵情任性一回,让对方好生哄一哄自己。 可叶深浅居然不肯就着他设下的套路往下钻,这人一点也不急着哄人,反而正正经经地演道:“其实我觉得十八岁还是有点小,不如等你行了加冠之礼咱们再泄火如何?” 白少央冷笑道:“还等两年?两年之后是不是又要两年?你今晚都把前戏给做足了,这会儿装什么君子?” 伪君子这会儿居然开始认真地嫌弃起另外一个伪君子了。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你既不愿我当君子,那就不要怪我手辣了……” 白少央笑了一笑:“你的手能辣到哪儿去……”他的话还未说完,嘴里就先发出了一道“嘶”声,原来是叶深浅闪电般地出了手,往他两腿间一探。这人出手简直令人猝不及防,叫白少央心中警声大响,可叶深浅手势一变,却没有直捣黄龙,只停在了他的大腿内侧。 他的指尖仿佛是带有一种魔力似的,在大腿内侧轻轻一阵摩挲,便叫白少央身上泛起一阵鼓点般的燥热。那火辣辣的酥麻感绵绵不断地从身下传来,连带着他的喉咙处也干哑得很,像是吞了炭似的。于他看来,叶深浅伸来的竟不像是一只白玉般的手,而是一道沾满了情/欲的火团子似的。 “你看……”叶深浅抬眼看向他,双目变得异样的灼热,“我的手也是可以很辣的。” 白少央吞了一口口水,强撑着一笑道:“可我只觉得痒。” 叶深浅笑道:“觉得痒就对了,这毕竟是忠烈祠的屋顶。你要是想又痛又痒,咱们得到别处去。” 他抬了抬下巴,眼睛看向的是一处亭子。那亭子中央的地方虽不大,但也足够让他把某人压在上面狠狠摩擦了。 白少央却撇撇嘴,满面不屑道:“这头一回真刀实枪地做,你就给我选了这么一个幕天席地的破地方?我难道就不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让你伺候?” 叶深浅笑道:“这真是你第一次做?” 白少央面上冷光一现道:“怎么你觉得不像?” 叶深浅双眸一抬道:“我怎么觉得你的反应倒像是个久经风月的,不似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 白少央道:“我那久经风月是在前世,这辈子可是清清白白,一尘不染的,这事儿天地都可为鉴。”他这习惯胡天扯地的人偶然间说出了一句真话,却只让叶深浅莞尔一笑,并未真正往心里去。 叶深浅还想继续深入一番,白少央却适时打断道:“被你这么一弄哪还有心情看流星?不如等看完了再做……” 叶深浅觉得也有道理,打算趁着流星划过的时候好好与白少央说几句体贴的情话,等把这人的情火勾出来了再出手,到时弄得他欲罢不能、欲死还休,不止要叫哥哥叫爸爸,只怕连爷爷都得叫出来。他这番心中打定主意,便撤了那只盘桓在白少央腿间的手,改为一把环住对方的腰,顺着骨头一路摸下去,熟练无比地掂量着腰上是几斤几两肉,仿佛是盘算着要如何下手才好。 白少央也想等着看这场难得一见的流星雨,可没过一会儿这头上便是铅云一翻。初始还只是三三两两不成气候的雨丝,洒在面上也只是微微一凉,后来便是千卷万条的瓢泼大雨,不找个地方躲着便等同于在海里游一回。 白少央只默默地看了叶深浅一眼道:“你那观天象的朋友既知道风雨变化,星云流转,那他可曾告诉过你今晚要下大雨?” 叶深浅只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天机不可泄露,想必他也是不愿多说的。” 白少央听完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想法,不过是想把这人从屋顶上踹下去罢了。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这么做,因为叶深浅很快就带着他去了凉亭躲雨。外面雨声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夹杂着一些轰轰作响的雷声,他们却在亭中无声地对望,仿佛是想借着月光把对方看得更明晰一些似的。 先脱衣服的人是叶深浅,只是脱的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而是白少央的衣服。首先是靴子、白袜,然后叶深浅再在他的足踝上捏了一把,像是故意给白少央发什么信号似的。 白少央却似乎是听懂了这信号,直接开始解起腰带,叶深浅却忽然打开了他的手,不紧不慢道:“让我来。” 白少央正在疑惑之时,他却忽然伏下身子来,嘴一张,竟要用牙齿咬开那腰带。不过他的牙齿实在是灵活得很,上下一翻,像是炫技一般把带子给咬开,使坏似的在上面留下了几个重重的齿印。 白少央笑盈盈地看着他的动作,闭上了双眼往那地上一躺,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正戏。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戏写得起兴了再来一章,下章就是正文了。 车明天在群里放出来,群号613963361,验证写角色名或者作者名皆可,订阅率不足70的别来了,让你看群文件之前我是要翻订阅记录的 166阅读网 170 箭雨之下胜负未曾分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这一箭来得实在太快, 快到顾小姿倒在地上之时, 付镇兰才意识到要去扶住她。 他一探对方鼻息, 额间便爆出一道青筋, 如蚯蚓一般狰狞地顺着他的面肌滑动。惊怒交加之下,他猛地向后一探, 如受了伤的幼虎一般愤怒地投望山林。 是谁!究竟是谁暗箭伤人! 可这一望之下,他却发现这山林寂寂无声, 仿佛那绝杀的一箭仅仅是错觉。 付镇兰还想背上顾小姿的尸身,却被白少央一脚踢走。 付镇兰猝不及防之下,自是被踢飞了很远。不过白少央这一脚却并未用上蛮力,而是用巧劲把付镇兰踢到了一块长约十尺的窄石后面——这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遮挡物,但也仅仅容得下付镇兰一人藏身。 刹那之后, 无数个黑衣人从两边的山崖上冒出来,紧跟着那箭矢也像是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黑铁的、檍木的, 三棱的、圆身的, 红漆的、没羽的,各式各样的流箭像铁片被磁山吸引了似的,一心一意奔向下方。有的没入了山壁之间, 有的被斜斜插在干裂的泥地上, 不过大多数都落到了押送小队一干人的周围。 这阵势,这箭仗,哪里是区区几个亡命徒能达到的程度?分明是一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 白少央使刀如屏,运刀如风,将急来的箭杆打得七七八八, 有的被一刀横断,有的却仿佛是被这宝刀刮出的劲风给吹跑的,箭身落在地上时还轻轻颤了几下,如莲叶的小尖在风中急颤抖珠。 可有些人便没有他那般好的运气了。 路凭川的枪左戳右截,上挑下翻,将前方的箭雨拦得一丝不漏,可却唯独难防背后的冷箭,还好他听得背后冷风猛地纵身一跳,只被那流箭擦破了肩,没有伤到骨头。 苏如意看了他的教训之后,索性贴着山壁,如壁虎一般在上面爬行翻飞。这人脚一离地,那箭也不追着他去了,于是苏如意三两下就翻到了山崖顶上,没入了低低矮矮的灌木中,不知要逃到何处去了。 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性,就连白少央也嫌弃不得,然而路凭川见了之后,还是跺了跺脚,对着苏如意消失的方向急叱一声:“小人!” 可他刚叱完这句,便见那白少央也依样画葫芦地两脚一点跳上了崖壁。路凭川鹰眸一闪,心中便猜到这人绝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把上面埋伏的弓箭手给杀下来。 可白少央行至一半,便瞥见上方锐芒一闪,竟有一枚巨箭带着数枚羽箭破空袭来。 这巨箭竟长三尺有余,比一般军用箭矢都长了数倍,箭尾贴了四片黑羽,箭身黑如玄铁,巨箭之后跟着的几枚羽箭也是带起了凛凛风声。 倘若这一巨箭落在人身上,那人即便不脊崩肉碎,也得骨裂身瘫。 即便躲过了巨箭,还有它身后的几枚小尾巴似的羽箭。 所以这样一队箭阵若是从天而降向着你的脑袋而来,你只怕要吓得浑身上下汗毛直立,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可白少央偏偏就动了。 他身处绝壁,上无出路,下无退路,左右皆是山石,究竟怎么动才能躲过去? 这个问题很快就由他的手做出了回答。 他忽地反手拔剑,电光火石般一剑刺向那巨箭,竟把那巨大的箭矢从中间贯穿,直把箭杆崩成了四截。而这四截箭面如天女散花一般向外一散,正好稍稍阻隔了随后到来的羽箭。 羽箭的箭势一缓,白少央便猛一斜身,紧紧贴着崖壁,出肘、抬膝、侧首,先撞歪了第一只羽箭,又踢飞了第二只,躲开了第三只。 这一连串动作不可谓不妙,也不可谓不险,直叫路凭川看得猛赞了一声“好”。 “好”字未落,薛杏儿却无声无息地闪到了他的身后,菩萨般的面容露出横眉怒目,手腕也跟着一抖,竟甩出一道无形无相的鞭影来。 路凭川瞧那鞭影朝着自己而来,却是不闪不避,而薛杏儿一鞭甩下,却是击落了一枚击向路凭川的流箭。 可她看向路凭川的眼神,分明就是在问一句话。 你怎么不闪也不躲,难道不怕那鞭子是朝着你而来的? 路凭川却来不及答话,只给了她一个微笑。 他只觉得自己看人一向很准,所以能看出这个女人的话素日不多,做事却一向都很稳重,也很可靠。 薛杏儿也不说话,只不声不响地闪了过来,一闪就靠在了路凭川的背上。 这么一来,他们便是背靠背,肩并肩,薛杏儿负责甩出漫天鞭影击落背后暗箭,路凭川则正面对箭,晃出一方枪花使得百箭莫入。这两人在之前从未如此配合过,此刻却默契得好似几十年共生死的老友一般。 另外一边的韩绽则被何鸣风和阿卓护在中间。 阿卓使的是榆阳何家的“千面刀”,其实这刀无非分两面,可他挥刀起舞的时候,却仿佛能把这两面刀挥成一百面、一千面。 一把刀若被挥成了一千把刀,那即便有再多的流箭袭来,也会被挡在这刀圈外面。 再加上何鸣风偶尔抬抬指,抖抖腕,斜出一丝银弦来,同样也能叫本该射到他们身上的箭矢偏了轨迹,没了方向,像迷了路的小舟似的到处打转。 然而在旁人看来无懈可击的二人组,于韩绽眼中看来却是摇摇欲坠、处处破绽。 常人或许不知,但他却清楚何家的“千面刀”是一门怎样耗费气血和功力的刀法。阿卓的人还年轻,刀法使得不错,精力也算充沛,可那也不代表他能一直把这刀法给使下去。 这个年轻人总有一刻要气势颓弱,总有一时要撑不下去。 若真到了那时刻,他们这一病一弱一无力的三人又要怎么办? 韩绽暗暗攥紧了拳,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崖壁上躲避流箭的白少央,面上渐露忧虑之色,几次看得差点叫出声来。可下一瞬身旁传来声响,他便回头一看,却见那何鸣风忽地袖口一扬,隔空抛来一物。 韩绽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却发现对方抛过来的是枚黄色的丸子,这丸子看着普通,闻着却是异香扑鼻,而且好似对他有振奋心神的作用一般,在鼻尖晃晃就能使他恢复些许气力。 这……这莫非是解他身上毒的解药? 可何鸣风这个时候把解药抛过来是作甚? 他一头雾水地看向何鸣风,却发现对方已经开始有腔有调地咳嗽了,苍白的面上好似滚动着“不关我事我没看见”八个大字。 白少央又躲过了数枚飞箭,跟着用力一拍崖面,总算是等上了这山崖。 说来也怪,他在下面看着山崖也觉得不高,瞧那苏如意飞上去也是轻松自在,可自己登上去却好似花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中间还躲过了三波飞箭、两波飞石,外加一道巨石和巨箭。 这些人怎么就专和他过不去,却不跟苏如意纠缠? 可白少央登上去的时候,却是第一个看到了那苏如意。 他不但没有逃跑,反倒还似是杀红了眼似的在黑衣人中起起伏伏,时而一掌切在他们的喉咙上,时而一肘顶在他们胸口的甲片上,时而又蹴出两腿夹住弓箭手的脑袋,再轻轻一剪,便是一声漂亮的脆响。 他杀人的招式毫不拖泥带水,看着像是一种古老的舞蹈。 舞步是他杀人时的步法,鼓点是他裂骨时发出的脆响,伴奏则是那些黑衣人的哀嚎和惨叫。 所以这种舞蹈不但好看,而且好听。 听得白少央都有些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地加入了他的队列之中。 可苏如意瞧见了白少央,却双目赤红地一掌朝他拍来。 白少央瞧得一惊,立刻飞身躲过,如一道轻烟一般退开十尺之远。然而他还在半空之时,便发现苏如意的两边竟横空飞来两道银链,当即缠住了他的双脚。 原来粉和尚这么一掌,竟是为了不让白少央陷入这锁阵之中?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思考,就又有两道锁链从苏如意的前后袭来,分明是要锁住他的左手和右手。白少央看得溢出一丝冷笑,手腕一抖,那把削铁如泥的“见鳞刀”便已出鞘。 付镇兰被白少央踢到怪石后面之后,却不打算一直躲下去。 他只冷静下来,观察了一番箭阵发射的规律,记好了换箭的间歇,便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他在地上一滚,躲过五发小箭,往前一冲,用剑打开三枚冷箭,再一时往东,一时往西,拔了几枚流箭揣在手里。等弓箭手都摸不透他的行进路线之后,他才一跃而起,在那半空中如鲤鱼弄水般身形一挺,踩着流箭再往上一提,向埋伏的黑衣人猛地掷出手中之箭。 等他落地之后,已有三人从崖上跌了下来,胸口都插着他扔出的长箭。 路凭川遥遥一赞,何鸣风也瞧得微微一笑,付镇兰却是面色未变,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他的目的地——也就是顾小姿的所在地。 他这拼死一冲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顾小姿留在这箭雨之中。 既然在她活着的时候不能诉说衷情,那至少在她死后,要把她的遗体完完全全地保留下来。 然而就在付镇兰冲到顾小姿的身侧时,原本已死得透透的顾小姿忽地身子一翻,手腕一抖,便把一道银光没入了付镇兰的胸口。 在场谁也没有想到,就连近在咫尺的付镇兰也没有料到这么可怕的一招。 可他已来不及惊讶,只面色惨白地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一斜便倒了下来。 他在倒下来的时候,顾小姿的尸体也完全翻了过来,露出了藏在她身侧的一个男人。 那看上去倒不像是一个男人,而像是一个还未发育完全的男孩。因他身形瘦小,所以能够完全贴在顾小姿的身后,借着她的手来偷袭。 可付镇兰知道这是个已经成年的男人,绝不是个未成年的男孩。 因为他刚刚贴在顾小姿尸体上的时候,似乎与这尸体融为了一体,竟能完全隐匿了活人的气息,这不但不像是一个男孩能够做到的,更不像是一个活人能够做到的。 不过除了这点以外,这个男人倒是长得很甜、很美,仰起头来看人的样子还带着几分稚气,看上去竟和顾小姿有着几分相似。 付镇兰只又惊又恨道:“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男孩点了身上几处穴道。 这点穴却不是为了禁制他的武功,而是为了替他止血。 点完穴道之后,男人才若无其事地擦了擦面上的血,对着付镇兰温和地笑了笑道: “我叫陈静静,你是不是叫付兰兰?” 作者有话要说:我打算让兰兰活下来了,都怪你们把他奶活了 这卷出场的反派……大概不是以往那种副本关卡似的反派了 码完这章还是有点累的,肉得再拖一天,明天早上一定在群内放出来!么么哒么么哒 166阅读网 171 两个世界相逢的两个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陈静静的这句话听来或许有些可笑, 但在付镇兰看来, 却是一阵九天惊雷当头炸下, 炸得他看向陈静静的目光也跟着瞬间一变。 变得有些骇人, 更有些叫人心底发颤。 像是软冰里裹着一把匕首,刀锋的寒芒和冰块的冷气夹在一块儿。 陈静静却不为所动, 仿佛付镇兰刀子般狠厉的眼神只是玫瑰枝上生着的刺,挡得住软弱之徒, 却挡不住他这般心志坚定的人。 而他如今的一番小心志就系在这付镇兰身上。 付镇兰霍然起身,不顾胸口传来的剧痛感,不退不倒,平视着眼前的少年道: “你就是陈静静?昆仑骑的掌骑,澹台舒朗座下‘七大煞’的‘二煞’陈静静?” 陈静静点了点头, 一双眸子里还流动着笑意,仿佛很为付镇兰的见多识广而高兴。 北汗军中派系甚多, 门阀分明, 但直接听命于北汗军马大元帅的共有三大营——“梅里营”、“卿山队”、“昆仑骑”。这澹台舒朗便是“昆仑骑”一部的首领。传说他麾下士兵皆为北汗军精锐中的精锐,座下更有七大部将,人称“七大煞”, 这陈静静便是其中的“二煞”。 可谁能想到这看上去带着几分稚气的清秀少年, 竟已是闻名天下的七大煞之一? 谁又能想到埋伏他们一众的竟然是一只令人闻风丧胆的“昆仑骑”? 但这群昆仑骑到底来了多少人?他们又是如何潜到中原境内? 边境的守军就这样让敌军长驱直入?他们莫非是把脑子摘下来给北汗人当蹴鞠踢了么? 付镇兰脑中似有许多疑问盘旋回环,如飞鸟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可面上却是一言不发。 但陈静静似是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唇角溢出一抹浅笑道:“你即便问我什么,我也不能一一作答。但你若肯降了我们, 那咱们就能一边吃着大酒大肉,一边有话好好说了。” 原来这人竟然是来劝降的? 付镇兰冷然一笑,眼皮子因着愤怒而勃勃直跳,白皙的面上显出一派缪然之色,仿佛对方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是极大的羞辱似的。 他看上去难道像是一个会投降的人? 陈静静却似是丝毫察觉不出他面上的愤怒,依旧笑嘻嘻、乐呵呵道:“我第一眼看见你便觉得喜欢你,所以我才特地跑下来劝一劝你。” 付镇兰冷冷道:“劝什么?” 陈静静笑道:“你生得好看,打得也漂亮,为了这女子还能冲箭阵、过敌营,可见你心地不错,头脑也清明。若你真能降了咱们,那也是我的一件功德。” 付镇兰低头瞥了一眼胸口,那地方原本插着陈静静刺来的小刀,此刻只剩下了一抹小血洞。 他忽地仰头看向对方,话语中带着讽刺之味道:“你说你喜欢我?原来你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往别人胸口上插一刀?” 陈静静笑道:“喜欢一个人又和插刀有什么冲突?这世上彼此伤害最多的便是互相喜欢的人。你莫非没有听说过情人相杀,父子相残之事?” 这一番言论若是由别人口中说来,那便是强词夺理,可从他嘴里说来,却好似是自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道理似的。 付镇兰瞥了一眼四周,只见箭雨仍在不断地往下下,却唯独避开了他和陈静静,仿佛他们这儿是一道无形无迹的屏障,将所有的攻击都挡在了外边。 于是付镇兰再看向陈静静时,只语气淡淡,似有松动道:“你是真心想劝降我,还是假意想劝降我?” 陈静静笑道:“我自然是真心想劝降你。咱们北汗人一向是敬勇士、重英雄,喜欢招揽像你这样的人。你还年轻有才,若是和他们一块儿死在这儿,岂非是大大的可惜?” 付镇兰冷冷道:“和人死在一块儿,也好过和狗挤在一个窝里。” 这话实在是刁钻毒辣得很,可陈静静却恍若未闻一般地继续劝道:“你若能降服,掌骑一高兴,或许会下令放过你的同伴,留他们几个活口。” 他的话听着诚意十足,面上的笑容也透着几分喜气。 一听到“活口”二字,付镇兰似乎也被这喜气给感染了一样,脸上覆着的寒霜也松了一半。 于是他也开了口,露出一口尖尖的大白牙,仿佛是十分愉悦地说道: “这样哄小孩的漂亮话,我真是许久都未曾听到了。” 陈静静听得仿佛有些委屈道:“你又不是个孩子,我怎么会哄你?” 付镇兰看着的确不像是个孩子,陈静静看着倒像是个未曾发育完全的孩子。 可若是见识过他的手段,听说过他七大煞的威名,就不会有任何人把这个少年当成一个孩子。 付镇兰只淡淡道:“你若是不愿哄我,那就不妨去死。” 他一向是个不愿委屈自己的人,更不愿在陈静静面前继续演戏。 陈静静只诧异道:“我好心想让你活下去,你竟想让我去死?” 他仿佛受了极大的心伤似的,话语里满是不可置信。 付镇兰冷笑道:“你若为了我去死,我或许会考虑投降。” 他实在懒得陪对方在这般耗下去,只愿速战速决,一剑决生死。 付镇兰这句话一放,便是打算断了对方的念想,彻底激怒这娃娃一样的少年。 陈静静听了这话倒并无怒火,只是面上的两涡也往下一沉,嘴角也往下一撇,用一种无比哀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蹙眉一动眸间,颇有些凄凄艳艳的味道。 接着这少年便袖一扬,掌一翻,露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然后直直地往自己的胸口插去!只听“夺”地一声,匕首的一半就已经没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竟然真的为了付镇兰的一句话而去死? 这人难道是疯了傻了不成? 付镇兰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静静的嘴角溢出一丝血来,身上也猛地晃了一晃,看上去像个摇摇欲坠的醉汉。 可他的一双眸子却很亮,亮得像是黎明前天边两颗光芒最盛的星子。 付镇兰诧然道:“你……” 他仿佛已失了往日的毒舌和利齿,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眼前发生的事儿。 这看上去简直太荒谬了,荒谬得他几乎要咬破舌尖,才能发现这不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陈静静却笑了笑道:“你瞧,我是不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付镇兰,你信不信我?” 他的笑容灼灼如火,那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付镇兰,像是狗皮膏药似的,撕也撕不下来。 付镇兰沉默了一会儿方咬紧牙关道:“我信……我信你是个疯子!” 陈静静听了这话,却笑得更欢了。 他忽地一把拔出匕首,用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抹了一抹,仿佛蘸颜料似的那么抹了满手,十指都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似的,不住地往下滴。 这样可怖的景象本是骇人得很,可这疯子一般的少年看了看自己的血,却仿佛更为兴奋了。 他的两指一弹,便有一枚血珠子朝着不远处的薛杏儿飞去。 这血珠子看着也不甚出奇,薛杏儿一时也没有留意。 她这一时疏忽之下,那枚血珠子便掠过鞭影的防线,如迅雷急电一般贴到她的身侧。 只下一瞬,薛杏儿的肩上就传来一阵剜骨刺肉的剧痛。 她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地低头一看,仿佛才意识到那软软的血珠子已从肩骨当中穿了过去。 这样小小一枚血珠子,在浸润了内力和气劲之后,竟能比刀锋更利,比铁石更硬? 然而薛杏儿已无暇思考这等细节。 因为她的右臂正低低往下一垂,已然是抬不起来了。 可她虽成了个半残障人士,飞箭却不会照顾她的伤情。 这些该死的箭和它的主人一样,只会痛打落水狗,防止这狗一朝变狼。 路凭川一时失了后背的援手,也不顾男女大防,只抄起薛杏儿边撤变防。 可他这么一撤,那流箭竟像是有意识一般地变了变阵势,一时间下得更急、更密,像是一群星火划过长空,又似是澎湃的巨浪卷上一片孤岛,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一男一女彻底吞噬。 情势怎会一下子逆转至此!? 若非付镇兰身上被点了穴,他几乎要立刻冲上前去。 然而此刻他也只能回头看向陈静静,眼中杀气毕现道:“‘白羽金衣’王越葭是你的什么人?‘三子灵母’秋花璇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人刚刚使的是十八天罗阴阳功的一招“生珠落骨”,那本是王越葭的成名招之一,也是“三子灵母”秋花璇所创立的一门奇异武功。 陈静静甜甜地笑了笑道:“灵母她老人家一共收了五个徒弟,王越葭是第二个,我是第五个,你说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这十八天罗阴阳功的关系,他才能越受伤越生猛。等伤势重到了七分,他便能发挥出十八天罗阴阳功的七分,等伤势重到了不能再重的地步,他便能发挥出这魔功的全部功效了。 付镇兰喃喃道:“难怪你能刺自己一刀,原来是为了这门魔功……” 陈静静却摇了摇头道:“可这魔功却和我说的话并不冲突。” 他顿了一顿,对着付镇兰道:“只要你愿意投降,一切都好商量。” 付镇兰冷冷道:“难道你们之前那一箭竟不是为了杀我?” 可惜那一箭没有要了他这条不干不净的性命,却要了顾小姿年轻鲜活的生命。 陈静静却摇了摇头道:“那一箭是个意外……我想让你留下来,可有些人不同意。” 付镇兰淡淡道:“你凭什么想让我留下来?” 他对这少年的固执简直产生了一些好奇。 陈静静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后忽地道出一句惊天之语。 “我在小时候遇到过付雨鸿。” 付镇兰诧异道:“你说什么?” 陈静静接着道:“他对我和姐姐做了相同的事儿。然后他杀了我的姐姐,留下了我。可我去报官检举他的时候,却差点被官老爷打了个半死……后来我才知道他和那官老爷私交甚好,检举是万万不成的。于是我就逃到了边境,遇到了灵母……等我下山的时候,我就投了北汗。” 他把这些话说得轻巧无比,仿佛里面的惊心动魄都是假的,身上所遭受的痛也是虚幻的。 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看上去还不满二十的少年衰老得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的肉直往下坠,就连笑容也失了年轻人的活力。 可付镇兰却体会到了这话语的沉重,只细细眯眼道:“所以你希望能劝降我?” 陈静静只道:“你若和我受过同样的痛,便该有着同样的恨。” 恨这些道貌岸然的武林人,恨这些纵容奸恶的中原人。 付镇兰却摇了摇头道:“我只怕你想错了。” 陈静静挑眉道:“何处错了?” 付镇兰道:“这世上的快活总是相似的,痛和恨却是五花八门的。” 陈静静忽地沉默了下来。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和善温柔的笑。 付镇兰忽道:“痛既不是你可以仰仗的盾牌,也不是你拿来伤人的利器。它不会教你去叛国投敌,也不会使你有资格杀伤无辜。这世上总有那些蠢材,自以为受了极大的伤痛,便有了报复这世道的权力,我还以为你会比这些人聪明一些。” 他顿了一顿,眼中仿佛含上了一种极为痛苦的光芒。 “痛便只是痛罢了,它既不是什么特权,也不可拿来分享。” 你一日承受着这痛,就得日日夜夜地背负着它,毕竟这不是什么可以拿来炫耀的伤疤。 陈静静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的是他终究还是留不住付镇兰这人的性命。 而等他手中匕首扬起之时,付镇兰身上的穴道就已被冲开。 禁制一解,他手中之剑立时化作一道白芒,冲着陈静静的咽喉扎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小心聊high了忘记写小白了 不过感觉这一章最后吐槽的是报社论?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谜仙引鹤扔了一颗地雷 李艺彤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宝贝们的地雷~~~~我会努力更新哒~~~ 166阅读网 172 叹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付镇兰的剑法并不属于任何一派。 他学过付雨鸿的“敲竹剑法”, 瞧过无尘寺伶仃大师的“铁扇剑法”, 看过孤山派聂轻羽的“飘羽剑法”, 所以糅合了这三种各有特点的剑法, 创了一种最适合他的剑法。 这剑法忽快忽慢,时平时险, 上一刻还是角度刁钻,下一刻便是大开大合, 这一瞬飘飘如羽,下一瞬便是山崩地裂。这一剑开一花,花里又套着花,所以你永远不知它是这一路平平袭来,会生出多少变化、开出多少种险恶。 可是陈静静却仿佛是以不变应万变。 他手中的武器只有一把匕首, 而使用匕首的方式也永远只有三种。 那就是压、切、刺。 压是把剑锋往下一压,把这活剑变成死剑, 让自己的刀势压过对方的剑势, 使得对方有力不能使,有路不能出。 切是切中剑首两寸三分之处,蛇有七寸薄弱之处, 剑身上却是通体均匀, 并无薄弱。但通过重复地狠打某一点,陈静静便能使得“无弱”变“有弱”,在这把寒剑上创出一个薄弱点。 刺是刺咙、扎心、夺眼,但凡付镇兰剑路欲生变化,他必一刀刺向这三处, 逼得对方必须回剑相挡,首尾不得兼顾,变化不得施展。 就这么简简单单,并无变化的三招,却好像三座大山一般压在了付镇兰的身上,把他剑法当中的一身变化都压得死死的。 这娃娃般的少年实在是一个罕见的高手。 高到仿佛仔细研读过他的剑路,以至于处处都克制他。 于是付镇兰干脆放弃所有变化,只拼劲全身之力刺出一剑。 这一剑是他剑法中之精华,汇聚了平生之心力,可谓是迅过急电,烈过苍雷,纵观他这二十年,再没有任何一剑会使得比这一剑更快,更猛,更夺人魂魄! 这一剑祭出,就绝无退路! 陈静静似乎也知晓这一剑的厉害,便足尖一点向后急退。 可他身后的不远处便是山壁,所以他退不了很久,便再没有退路可走。 于是他只能出刀。 他的手指一扬,那把小巧的匕首就撞在这一剑的两寸三分之处。 这一撞已是第十三次狠撞,前十二次撞击已经成功创造了一个剑身上的薄弱点,于是这火花四溅之下,剑身立刻断成两截。 一截断剑已到了陈静静的手中,另外一截断剑却还在付镇兰手里。 这不过是一把断剑,可握在他手里便好似一件神兵利器,那剑势非但未减弱分毫,反而愈前愈盛,越走越强! 陈静静心一狠,左手两指拈着一截断剑,自下而上向付镇兰的手腕刺去,右手将刀身一转,竟将那匕首抵在胸前,如个护心镜似的护住了左胸的心脏处。 待他由攻转守之时,付镇兰手中剑势才陡然一变,往上斜挑三分,竟直直向着他的咽喉而去。 这惊天一剑刺来的时候,陈静静的后背也几乎靠上了山壁。 他已经无路可退,更寻不着一处生机,马上就要血溅三尺,死在这杆断剑之下! 然而白光一闪过后,付镇兰的肚腹处已插了一截断剑,地上已多了点点红梅。 可他的剑也已成功抵在了陈静静的咽喉上。 赢的人终究是他。 陈静静忍不住眨了眨眼道:“你为何不干脆刺下去?” 只要他的剑再往前递上几分,生死就有了决断。 付镇兰只淡淡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刺进我的手腕?”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但气势还是丝毫未减,依然锋锐如初。 不过付镇兰刚刚出剑的时候,还是露出了一丝肉眼可见的破绽。 若是陈静静将那一截断剑给刺进他的手腕里,那他不但杀不了人,连这条手也得彻底废了。可这人却在最后关头把剑锋一转,送进了他的肚腹里。 陈静静只认真地答道:“因为我只想杀了你,并不想废了你。”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十分可笑。 可你若把这话细细品来,便知道这天底下简直找不出比他更加自大和疯狂的人了。 付镇兰只翻了翻白眼道:“你若不废了我这身剑法,如何杀得了我?” 陈静静缓缓道:“我知道这很难,可不试试看怎么能知道?也许我并不需要废了你,能让你带着这一身剑法痛痛快快地死去。” 付镇兰横眉道:“你既然喜欢作死,那我也试一试劝降你。” 陈静静张大了嘴唇,一字一句道:“你要劝降我?”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满脸的面肌都在止不住地颤动。 他虽然功败垂成,可现在的优势全在北汗人这一边,付镇兰竟然异想天开到想要劝降他? 这个人是疯了傻了,还是想用他刚刚说的话来嘲讽自己? 付镇兰听不到他在心中的呐喊,只淡淡道:“付雨鸿对不起你,那官老爷也对不起你,可这国家的百姓并没有对不起你,生你养你的父母更没有欠你什么。” 他初时语气平淡,而后越说越愤,变得字字铿锵,句句灼人,只将“国家大义”四字诠释得淋漓尽致,半点不给陈静静反驳的机会。 可陈静静还是慢慢道:“第一,我母亲是被掳到中原的北汗奴隶,我身上有一半是北汗人的血。按情理,两边都可以是我的国。” 付镇兰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和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滴地流失,也知道自己该把这剑锋送下去。 可他不打算杀了这陈静静,而是想拿他做人质威胁埋伏在暗中的一干人。 但他还未说话,陈静静便接着道:“第二,我父亲是个只知艹女人打女人的烂货。母亲逃了三次,三次都被他抓回来毒打,一边打一边艹,直到她肚子能大起来。他生我之前,已溺死了两个姐姐。我一出生,他就把母亲卖到了窑子里。” 他继续仰着头,看向付镇兰,面上没有一丝感情地说道:“我们那个村的女婴很容易出意外,所以村里的男人就托人牙子从外边买便宜的北汗女奴进来,不服管教就奸到服气为止。我每天看着这样的中原男人,只希望他们都统统死光。” 他说完这些之后,对着付镇兰淡淡道:“我把话说完了,你还想怎么当头棒喝,怎么以理服人?” 付镇兰没有打算继续以理服人,因为他只擅长以剑服人。 他只是使劲睁开快要搭下去的眼皮,对着陈静静道:“所以你投向北汗,是因为恨这些人?” 陈静静只不急不缓道:“我的确恨他们,但也有想过在中原生活下去。只可惜北汗女奴和小农生下的儿子只能是贱籍,生的子子孙孙也都是贱籍。不巧的是,我偏偏是个贪荣华图富贵的人,不愿安分守己地当个贱籍,所以我只能到北汗去,到澹台舒朗这样的人身边去。” 他实在是个很能说的人,说得付镇兰简直有些昏昏欲睡。 这却不是因为陈静静说得无聊寡淡,而是因为付镇兰身上的血流失得越来越多,而陈静静却恰恰说得有腔有调,仿佛一首可以催眠的乐曲,能把人身上的三百六十五分睡意都催发出来。 于是在付镇兰的倦意达到一定程度之后,陈静静忽地动了起来。 他安静时如一抹不动的月光,动起来时却好似一只乱弹水的活鱼。 他这一动,便是电光火石般出了三指。 两指扣住脖颈上的剑锋向下一拉,一指点向付镇兰身上的一处穴道。 付镇兰这下却一丝睡意都没有了,只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剑向前一刺。 然而这一剑已经来不及了。 等他的剑锋刺进陈静静的胸膛之时,对方的手已经拂上了他的穴道。 他倒下来的时候,陈静静也一同倒了下来,而且正好就倒在他的身侧。 他对着付镇兰笑了笑道:“你果真是个心地不错的人,若我遇着了一个这么能说废话的人,早就给一剑杀了。你居然都耐心地听完了,我简直想给你鼓个掌,喝个彩。” 他看上去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给付镇兰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付镇兰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连骂也骂不出来。 他只死死地瞪着陈静静,仿佛看着一只吐着舌头大声喘气的豺狼。 可陈静静这只大尾巴狼的下一句废话却没有跟着浮上来。 他不但没有继续甩出一套一套的废话,而且还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因为想闭目养神,而是因为付镇兰那一剑终究还是离他的心脏近了些。 付镇兰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转过了脸,把一声走到嘴边的叹息给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暂时没有站这对的意思,因为三观不同谈恋爱太累了,不过这不妨碍我写他们的对手戏写得很high 静静没有死,但和小付一样要下线一段时间了,下几章主要写小白、老叶和花花了,么么哒 166阅读网 173 玉箫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那两条锁链缠上苏如意的双脚时, 他便觉下盘如被两条铁龙给咬住了, 若不及时稳定身形, 只怕连他的人都要随着铁龙一道飞起来, 成个四肢伸开任人摆弄的“大”字形风筝。 于是等另外两条铁链被两侧黑衣人抛出的时候,苏如意便忽地一动。 他这一动起来, 人就向后猛地一仰,头几乎都要触到地上了, 这双脚却还稳稳地扎在地上,像是生了根、灌了铁水似的。 等那两条黑冥冥的铁链子“呼呼”袭来之时,苏如意便双手一抬,十指化作两道疾风,瞬间抓住了这两条黑链, 然后用力一拉。 他上肢力量极大,这一拉之下竟有破山斩风之势, 直接把两个手持链子的黑衣人给拉了出来。这两人一显出踉跄之象, 白少央的刀就跟着闪了过来。 他只一个闪身就出了四刀。 头两刀斩断了锁住苏如意双脚的铁链,使他立刻得以脱困。 第三刀翩翩然地飞走了一个链子手的脑袋,算是为那顾小姿复仇雪恨。 第四刀则意犹未尽地掠过了另一链子手的胸膛, 那飞血溅上三尺又三尺, 像几匹赤红缎子在这苍茫大地上凌然抖落,看着便叫人心头一阵痛快。 这四刀一下,痛痛快快的苏如意便冲着白少央咧嘴一笑,不为别的,只因为白少央杀完人之后, 那嘴唇便似沾了血似的,透出一种近乎嚣张和**的艳色,实在叫他看得心动。 但此刻也不是心动情动的时刻,苏如意只追着那铁链一扑,扑中之后往后一扯,便把第三个链子手给扯了进来。他像是抱个小鸡仔似的把人往怀中一抱,两臂一箍,便箍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和一阵噼里啪啦的油爆豆子声。 等到那可怜的黑衣军士从他怀中挣脱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团没有骨头的软泥,头不是头,手不是手,半点人形都瞧不出了。 只有在看着这堆没有人形的软肉之时,苏和尚那油光可鉴的大脑袋上才会闪过一阵奇异的光芒,仿佛是在彰显着他在杀人场上的得意似的。 可是现在还没有到得意的时刻,因为手里拿着链子的还有三四个,而这些漏网之鱼已开始后撤了。 苏如意忽地拿起地上的一截链子,像是使用了一千次一万次似的甩向了其中一人的脖颈,飞身一纵冲出二十尺,绕圈似的将那链子来回一缠,再猛地一个绞紧。 只听“崩”地一声,这可怜人的脖子已折了大半,苏如意的笑容却越来越深。 他像是天生的杀才,越杀越是兴奋,越杀越忘了自己最初是和这伙人站在一边的。 白少央一边用刀点倒数人,一边笑道:“我还以为和尚爬这么快,是想着早些逃走。” 没想到他爬这么快,却是想早些干掉小山崖上埋伏的一些人,好减轻弓箭手对路凭川等人施加的压力。 苏如意听了这话,却对他眨了眨眼道:“有少侠这样的妙人在此,和尚怎会舍得先走?” 他说完这话便是含情脉脉地一眼看过来,登时看得白少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恨不得赶紧甩甩身上直竖起来的汗毛,离这粉和尚越远越好。 可白少央心中却知苏如意脸皮颇厚,行为多有超乎常人之处,绝不可能为了他而留下来。 果不其然,这波链子手被压制下去之后,又一波黑衣军士携刀带剑地攻了上来,白少央眺目一望,发现这波人浩浩荡荡几个圈,倒了数十人又来数十人,灭了一个锁链阵又来另一阵,当真是打也打不到尽头。 这些人像是根本杀不光,他们杀得越多,来的人就越多,像是浪拍崖岸,一波更比一波高。 若此地能有个像程秋绪一样的贼首让他挟持该有多美? 白少央正想着静海真珠阁里的那一幕,忽见这些披甲戴刀的黑衣军士皆是一个装扮,一个步法,就连身材也差不些许,简直像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要他如何分得清这群人的等阶上下,又从何处去找一个能当人质的贼首? 白少央这番还在苦恼,那番天上便现出了一道灿阳。 他们进这地势之时,原是阴云横四野,如今大开杀戒之后,这欺日压光的阴云似也被血光之气冲了一冲,愣是撕开一道缝来,让午日的阳光照了一抹下来,正照在这敌我双方头顶之上。 若他们之中有个能请云降雷、出尘脱俗的道士,此刻就该拿这一抹日光作法了。 奈何这两方都是臭烘烘的武人,即便要借日光,也是拿凡间才有的道具来作怪。 黑衣人们就请出了他们的道具,一件件能反射金光,如铜镜一般光滑的盾牌。 他们忽地排列阵型,分出三列,每列一共十人,每人皆手持一道一人高的大盾,如一道缓慢推进的阵线一般朝着白少央和苏如意进发。 白少央几乎瞧得吓了一跳:“北汗的‘三轮金光阵’?” 怎么去了一个“四方链子阵”,又来了一个北汗军中流行的“三轮金光阵”?这群黑衣人究竟还有多少惊喜等着给他们? 但白少央已没有多少时间用于腹诽了,只因这三方列队越行越近,将包围圈越压越小,顷刻间就要把他们都逼到悬崖峭壁上了。 白少央与苏如意对视一眼,皆知此阵不同寻常,当即开始两头行动。 苏如意选择的是一个“豹子投林”冲到盾前,将人和盾都打得人仰盾翻,白少央选择的是一个孤鹤冲天式,直接跳过盾阵来到列队之后。 可苏如意一冲到阵前,盾牌便忽地一闪,闪得他眼睛下意识得一闭,那大盾间隙之间就刺出四杆钩枪来,若不是苏如意凭着身经百战能拧身一躲,只怕当场就要被刺成个肉串串。 而另一旁的白少央冲天而起之后,那盾阵之后便放出了一排冷箭,逼得他只能发力将箭打下,可这身形在半空中一受挫一停滞,便不能继续向前猛冲了。 这两下失利之后,他们已知这“三轮金光阵”威力非凡,竟有以一敌百的效果,等他们落地之后,那三排大盾又把他们离悬崖逼近了一层。 再往前一层,他们就只能从哪儿来的往哪儿去了。 苏如意忽地深深看了白少央一眼道:“白少侠,若是这回闯不出去,咱两也算是共患难死同穴的知交,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白少央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还是硬着头皮笑道:“你说说看。” 苏如意忽地他耳边轻轻一笑道:“我若在你之前倒下,麻烦少侠亲我一口。” 说完这句风骚无比的“临终请求”,他便如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依旧威风凛凛地冲到了那盾前。 白少央先是听得一愣,而后也跟着他冲了上去。 苏如意是个心中有计较的汉子,定然有法子破解这金光盾,不叫那金光迷了他的眼,挡了他的去路。 可等白少央化作轻风冲上前去一看,却差点没脚底一滑摔个大跤。 原来那苏如意为了不让那金光闪了眼,就干脆闭上双眼冲了上去。 他咋不干脆一头撞死在盾前呢? 白少央暗骂一声,却发现苏如意闭上眼后,步法身形竟和不闭眼时无甚差别,那盾牌间隙之间闪出四杆钩抢来,竟被他一窜二纵三软腰躲过了枪尖。 枪尖是被他躲过去了,但这四把枪的枪身却被他用双手双脚牢牢卡住。 此刻的苏如意已用肉身作了卡住敌人大枪的锁链,也为白少央开了一条道。 白少央立刻就看明白了这条大道,足尖一点跳上了他的肩膀,再在盾牌上点了一点,拿刀往下一扫,便扫倒了三人。 他这横刀一扫,愣是在这金光大浪里撕开了一道口子,盾倒人翻之后,苏如意自然也趁机逃了出去。 只可惜他逃出去的时候,还是没能完全躲过飞来的暗箭,肩上中了一箭,腿上也挨了一枪。 而全身无伤的白少央本可趁势扫倒一片、更进一步,但他一回头瞧了瞧苏如意身上挂的彩,还是心一软,牙一咬,把刀如电魄一般荡了过去。 他这一刀冲荡过去,足足替苏如意撇掉了三只冷箭,挡开了两杆枪尖,可谓是救了他五次。 苏如意似乎也知道白少央下的决断,对他媚眼抛得更勤,笑容送得更密,倒叫白少央觉得背后痒得很,仿佛被苏如意那满含笑意的目光给挠了一挠似的。 他们冲出了这“三轮金光阵”之后,又得对付一波新的弓队和刀手,这两人正欲大展神威,大下杀手之时,却听得一声清越肃杀的萧声从不远处传来。萧声一下,这波黑衣人便如得了撤退的信号似的,仿佛潮水一般散了开去,让出了一条道。 白少央和苏如意对视了一眼,正觉此事蹊跷,那道上便走出了一人。 这人一身素衣,竟是万黑从中一点白,远远瞧着像一朵环在这山壁之间的云彩,可等走近一看,才能看清他是个黑眉秀目、面容奇白的公子哥。 说他面容极白,是因为他白得像是能和身上穿的素衣融为一体。 这么一个白得摄人的公子哥站在一边,就好似一座象牙或白玉雕成的人像似的,精致却精致,却不似是个能说能笑的人。 可不知为何,白少央一看到他就眼皮子直跳,心中警铃大作,仿佛眼前这个小白脸公子哥是什么平生大敌似的。 苏如意却笑嘻嘻道:“不知这位公子又是何方神圣?如何指挥得动这样一帮好汉?” 公子哥唇角一扬道:“指挥二字不敢当,在下萧白炼,不过一引路使者罢了。” 白少央还未发话,苏如意便满脸诧异道:“你就是萧白炼,‘百炼玉箫刀’的萧白炼?澹台舒朗座下七大煞的‘一煞’萧白炼?” 萧白炼淡淡道:“正是在下。” 他的外号里藏着刀字,身上却仿佛一把刀都没有。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白脸,竟是赫赫有名的北汗军中一煞!? 那么这伙人果真便是北汗伏军?那威名赫赫的澹台舒朗又在何处? 白少央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脑中好似一瞬间闪过三百六十五个念头,可大敌在侧,他也只能镇定一笑道:“小白脸公子引了这么一路人,就是为了将我们赶尽杀绝?” 萧白炼只面色疏离道:“白公子和苏和尚能杀到这么一步,可见两位本领非凡。面对如此人才,我家主人又怎舍得赶尽杀绝?” 白少央还未问话,他忽地掏出一管玉箫道:“公子活动了半天筋骨,想必也是疲累不堪,不如由在下献上一曲,为公子提一提神。” 他的唇一贴到玉箫之上,便有三声清越圆润的箫声破空而出,直钻进白少央的耳膜。说来也怪,这箫声初始清朗明丽,如那游鱼浣花、白木振枝,又似荷尖抖露,金蝉升霄,而后越走越是开阔,竟是上走九霄,下游万川,可令人遥想那春江出月、大漠孤烟之景。 这悠悠扬扬的箫声一起,白少央竟觉身上斗志渐松,杀气渐退,不但没有更加清醒,还觉得昏昏欲睡,眼皮子下一刻就要搭在一起。 这哪里是提神的箫声,分明是催命的箫声! 他正倍感不妙之时,身边的苏和尚忽地发出一声断喝,朝那萧白炼扑了上去。 可他还未扑近,那玉箫已转调变奏,忽走了肃杀凄烈之路。 三声箫声破空而出,便似三道刀光袭向苏如意,他猛地一刹住脚,身上晃了一晃便倒了下去。 这萧白炼手中是无刀,这刀明明是在他的箫中! 白少央一见苏和尚倒下,立时甩开了箫声加在他身上的睡意,灵台心口皆是一阵清明,手中刀光一扬,便要砍上前去。 他这一砍有震天撼地之势,可萧白炼却仿佛忽然成了个瞎子,压根看不见这刀光。 他只低头继续吹奏三声,这三声一下,便如有三道无形气劲从半空中袭来,化作三把气刀反砍在白少央身上。白少央身上一颤,却稳握宝刀继续前进。 这藏在箫声当中的刀,几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种刀都更可怕,也更难防。 可他若是在这里倒了下去,别说平生志向难酬,就连楚三哥的秘密也难保全。 眼见白少央仍旧坚持不倒,萧白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继续低首一吹,竟把那箫声越吹越急,越奏越凄。 又是凄凄切切的三声箫刀砍了过去,将白少央砍得喉头冒上一口腥甜,连面肌也被这音波震得一颤。 他强行压下这口血,依旧稳稳握住手中的刀,因这可怕的绝境而对萧白炼恨到了极点。 好一个萧白炼,好一个小白脸! 照这样下去,他能不倒下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能继续提刀? 他自出道以来,哪里遇到过这般可怕诡异的对手? 白少央是恨得牙痒痒,萧白炼却是明眸一闪,用一种欣赏的态度看着白少央最后的挣扎。 这中原大多数武林人,只消受了三道“百炼玉箫刀”便要手足皆软,听了六道箫刀便要受好几层内伤,听了九道箫刀,便多半得七窍流血了。 六道箫刀已下,这白少央仍能屹立不倒,那九道箫刀呢? 萧白炼又是送了三声箫刀过去,白少央已是摇摇晃晃,走不动路了。 他虽然没有七窍流血,嘴角却溢出了几分血来,看着极为凄艳。 萧白炼这才放下了玉箫,将一只手探了过去。 白少央咬了咬舌尖,用舌尖的血气激起最后几分斗志,把手中那刀光猛地一扬。 可他一试着抬刀,那只持刀的右手便被萧白炼碰了一碰。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碰,他的刀便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了。 白少央面上煞白一片,仿佛连一颗鲜活血热的心也跟着抬不起来了。 可他没有太多时间伤悲,因为萧白炼的箫管就快抵到了他胸口的大穴。 但就在下一瞬间,这人的动作忽地僵了下来。 僵得像是一座玉雕冰做的人像,就连半点挪动都做不到。 他这么一僵,是因为白少央的肋下忽地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仿佛白玉雕成的手,一只仿佛在画中才能见到的手。 你只需看那么一眼,就没法再把目光从这只手上移开了。 这只完美无缺的手只出了一根手指,可这根手指恰恰就抵在了萧白炼的箫管之上。 萧白炼挑了挑眉,如临大敌道:“来者何人!” 那只手的主人仰了仰脸,露出一张贱气四溢的漂亮脸蛋,微微一笑道:“在下叶深浅。” 作者有话要说:岁寒三友扔了一颗火箭炮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火箭炮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手榴弹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手榴弹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岁寒亲的霸王票和补订~~么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174 病中弦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的一根手指并没有将那箫管抵上太久。 事实上他只斜睨了萧白炼那么一眼, 又瞧了瞧白少央, 然后就把手指给撤了回来。 他这一撤, 萧白炼的玉箫也及时地收了回来, 仿佛和对方约定好了似的。 可他还未收到袖中,就听得手中传来“崩”的一声巨响。 萧白炼低头一看, 只见那价值连城的玉箫竟在他手中崩得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的玉块。 碎的仿佛还不止是玉块, 还有他面上的镇定与自若。 原来叶深浅刚刚那一指抵玉箫,不仅是阻止他伤了白少央,还从指尖传了一道无形无迹的劲气蕴于箫管之中。这人只要一松手,这如风如雷的劲气便会失了封印,在箫管之中横冲直撞。 如此一来, 这陪伴他多年的玉箫自然要崩碎得彻底。 好一个叶深浅,好一道破箫神功。 萧白炼冷眼看了看叶深浅, 只见对方在唇角含了一丝微笑。 一丝带着三分挑衅、三分炫耀、三分骄狂的微笑。 面对这样的挑衅和炫耀, 萧白炼不但不怒不恼,反而同样地回了一份微笑。 一分胜券在手,智珠在握的微笑。 他忽地扬了扬袖, 手里忽地一闪, 便闪出了一根备用的竹制箫管。 这箫管和刚才那玉箫是相差不多的尺寸,在身上也是无处可藏,简直像是凭空从他手里变出来,专门来打叶深浅的脸的。 谁也没想到这小白脸萧白炼居然还能留这么一手。 不过叶深浅即便被打脸,也只有半边脸能被他打着, 另外半边脸还高高地扬在那儿,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来。 他二话不说,立刻伸手抵在了白少央的背后,缓缓传入功力,这精纯功力如一股深海热流在白少央的奇经八脉运转起来,一边死死护住了他的心脉和六腑,一边替他疗起内伤来。 白少央向他投去了感激的一眼,叶深浅看到了他唇角溢出的血,忽地心中一酸,目光瞬间灼灼如火,伸出手便在他唇角上了擦了一擦。 明明是大敌当前,这人却擦得极为专注,一双惯于招风惹情的贼眼此刻却只落在白少央身上,似是全天下都只看得到他这一人似的。 叶深浅擦了擦后,忽地轻声问道:“疼不疼?” 他问得很轻,仿佛怕是惊动了什么人似的。 白少央摇了摇头道:“本来是疼的,但一看到你就好多了。” 他虽然还是受了点内伤,但这点内伤没有疼到要死要活的程度。 叶深浅笑了笑,像是被这甜腻腻的话滋润了一番,可笑容里却隐隐含着什么,像是有些内疚。 内疚自己没能早来一步,到底还是没能让小队避过埋伏,也让白少央受了一层内伤。 此刻他们两人已是贴得极近,近得简直有些放肆,近得简直有些旁若无人,让一边躺在地上的苏和尚都直了直眼,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这两人身子一近,地上的影子也就融成了一团,在这虚虚实实之间,竟是再也分不出彼此了。 但愿他们之间永远不要分什么彼此,长长久久地不生嫌隙才好。 白少央心里默默念到此处,一只手则搭上了叶深浅的肩,触及到了他裸在外边的脖颈,却忽觉这人身上烫得吓人,好像体内烧了一团永生不灭的火焰似的。 怎么这人身上这么烫?像是发了高烧一样? 白少央心中疑惑,再看向叶深浅时,却见对方似有所觉,侧首一避便避开了他质询的目光,只看向那萧白炼。 白少央一见他心虚避开,便又用力一闻,竟从叶深浅身上闻到了一些血腥味。 他这一碰二闻,便已猜到大半,心中那放下了一半的大石头又被再度挂了起来。 叶深浅这一路姗姗来迟,必定不是因为脚步缓慢,而是因为受了伤。 而且这伤还不算轻,至少能让他高烧滚烫,已经是内力所压不下去的了。 可即便身上有伤,这人却还是一面把内力都灌给他,一面苦苦维持这潇洒自若的姿态。 老叶啊老叶,你这又是何苦? 等我们把敌人消磨大半之后再跳出来,你的胜算难道不会更大一些? 白少央在心中默默感慨,面上却仍旧含笑相对,仿佛因为叶深浅的到来而瞬间充满了信心,他一抬眼一笑唇之间,很是配合叶深浅的这一副潇洒姿态,竟是看不出半点忧色。 他知道唯有如此,叶深浅落在狡诈的敌人眼中,才会依然是高深莫测、虚实难辨,不至于露出皮下的满身伤疤和裂缝来。 然而萧白炼似是看出了什么,既不与他近身交战,也不给他虚与委蛇的机会。 这人只把唇贴到箫管上继续吹奏一曲,三道箫刀应声而出,那阵势虽不如刚刚那般凄烈可怕,却也足够让白少央心头一阵颤动。 但是他现在并非一人在战,他身边有叶深浅。 而叶深浅的手正稳稳地贴在他背后,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抵在了他的身后。 有他这么一运送功力,不但护住了白少央的心脉,还让他的刀能比之前的更稳、更快。 于是白少央只抬起了手中的刀。 那刀光比之前的还要熠熠灼人。 萧白炼被发出一道箫刀,他便挥一次刀。 刀身一下,如斩风破浪,开峰拂云,顿时把箫声中蕴含的无形气劲给斩断、切碎、彻底击垮。 就算萧白炼能连续不断地发出“百炼箫刀”,这刀也伤不了他分毫了。 白少央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含了一丝笑容,仿佛下一刻便能看到自己的刀搁在对方脖颈上的那一刻。 可是他听到了一声咳嗽。 白少央猛地回头,发现叶深浅的面色愈发苍白,身上也更加滚烫了。 原来他已将全部的内力都用来疗愈白少央的内伤,却压制不住自己的伤势了。 白少央心中一酸,登时要拔刀而起,却被叶深浅给一把拉住。 他舔了舔唇角的血,对着白少央发出一声警告的低喝道:“你一旦离我身侧,我便再也护不住你的心脉。等他的箫刀袭来,你又内伤发作,届时伤上加伤,还想活命么!” 这话说得疾言厉色,却是字字含情,句句皆像是戳到白少央的心头。 他即便离了叶深浅身侧,也未必就会败在那箫刀之下,只是很可能与对方同归于尽罢了。 只是叶深浅披星戴月地赶来,不是想眼睁睁地看白少央死在人前。 白少央念到此处,忽地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猛地出手、弃刀。 他这一弃却不是随便一弃,而是猛地把刀向前一扔。 这一刀向前,一似一叶小舟切进滔天气浪,二如一团火焰点进滚烫的烹油,顿时打破了萧白炼的防护,逼得他纵身一跳。 他一跳过后,又在地上滚了一滚,再起来时身上已沾尘黏土,白白净净的面孔狼狈异常。 可他手中的箫管却是完好无损,仿佛是他用自己的一张秀气的脸蛋给护住的。 白少央心头一沉,只见那萧白炼已把唇贴到了箫管之上,又准备低首奏上一杀人曲。 他的曲子和人一样,仿佛都具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气质,直听(看)得人满身发麻。 可就在三道箫声破空而出之时,崖下忽地传来三道凄越清然的弦声。 白少央往崖边上一眺,却见弹出弦声的人竟是何鸣风。 他之前拜托了阿卓替自己制了一张简陋的小琴,却不想能在此处用上。 琴面看着极窄,弦也只有三根,可他转弦奏曲之间颇有大家之风,三根琴弦也能被他弹出万般变化、恢弘气象,竟有隐隐与那箫声分庭抗礼之象。 萧白炼先是在目光中掠过一丝惊异,紧接着又闪过几分欣赏之色。 即便是敌我双方,他亦有足够的理由去欣赏这个对手。毕竟就算是古琴大家在他面前,也会被箫声激得心颤手抖,再也不能随心而奏。可这“病中鸣弦”何鸣风,居然以一身病躯奏出这样并驾齐驱的一曲。 如此棋逢对手,如此琴箫合奏,如何不叫他产生一遇知音之感? 白少央正要为这病鬼叫好,却又听得三道箫声凄凄切切传来,然后那何鸣风忽地低首一咳。 他这一咳,竟是生生咳出了一道血。 血溅到了琴面和琴弦上,让这雅乐也沾惹上了污秽和病气。 可何鸣风的手指却仍未停下弹奏,反而越弹越高,越奏越响,弦声中不复方才的恢弘大气,只见凄然和肃杀,有银瓶乍破、水浆齐发之感,而琴面上血迹斑斑,恰如红梅点点。 如此琴面与弦声,只叫人见之触目,听之惊心。 白少央仿佛已听到忘情,何鸣风和萧白炼二人也已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感,他们越奏越奇,越走越开,那何鸣风的大气渐渐走向了凄烈,萧白炼的凄烈却被激出了大气之象,仿佛互相交换了曲调,也交换了敌我似的。 可这大气的箫声却伤不了任何人,只能催发出在场之人的战意和斗志。 不但白少央心中战意盎然,就连叶深浅的身子也稳了一些。 可谁也没想到,正逢琴箫和谐之时,何鸣风的弦忽地断了。 这弦一断,琴声也似被生生切断,连带着萧白炼的箫声也骤然掐停。 他忽地放下了箫管,面容苍白中夹着三分惨青,仿佛是为了琴弦声断而满怀忧愁。 何鸣风忽地掏出一块手帕,可还未等用手帕擦拭唇角的血,他的人就晃了一晃,若不是被身旁的韩绽给一把接住,只怕要一头栽倒在地上。 萧白炼在崖上萧然独立,目光中渐渐露出同情与不忍之色。 他的箫声还未打倒这个男人,病魔却先一步把他按在地上打倒了。 “病中鸣弦”何鸣风没有死在他的箫刀下,却死在了自己的一身顽疾上,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遗憾。 他瞧了瞧何鸣风,又看向了白叶二人,终究还是掏出了箫管,打算继续对敌一曲。 然而正在他打算继续吹奏的时候,这人忽唇角一动,面上猛然一搐,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萧白炼却没有急着擦血,而是满脸诧然地看向崖下的何鸣风,却见这个疾病缠身、瘦削不堪的男人在韩绽的搀扶下虚弱地仰起了头,一脸骄傲地笑道: “先倒下的是我,可输的人却是你——萧白炼。”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提要:老叶的帅不过三秒定律已上线,老何的buff再次立功 下章花花出来,怼昔日仇敌 166阅读网 175 剑下花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萧白炼听完何鸣风的话后, 只扬了扬袖, 擦了擦嘴角的血。 那袖口本是雪白通透, 行动之间也如一道流云。如今沾了血, 白云似的长袖上便绽出了几点红梅,美则美矣, 却不复往日的轻透灵逸。 萧白炼瞅了瞅这袖口,又瞧了瞧身上沾惹的尘土, 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携了箫管退了下去。 他退时如一道孤鹤冲天,脚在半空中踩了几下,人便跟着身形一挺,如脚踏青云般扶摇而上, 不多会儿就消失在了远方。 白少央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不由得目光奇异道:“他的轻功依旧利索, 腿脚未见迟缓, 可见身上没有受什么重伤。为何被何鸣风这么一说,就忽然退去?” 何鸣风病发倒下,正是这人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 为何他却匆匆离去, 连半刻也不愿停留? 叶深浅略略思忖了一番便道:“他虽未受重伤,可心境已不如当初,只怕无法奏出方才那样凄凄切切的杀人曲了。” 白少央疑惑道:“这人的心境又不是六月的天,怎么能说变就变?” 叶深浅道:“正所谓文有文风,琴有琴风。何鸣风的琴风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将他的箫风带入了歧途。他把萧白炼的一派凄凉小象抽了出来, 转换做了恢弘大象。如今只要姓萧的看到这个病鬼,就会念到方才的一番琴箫合奏,心境难免会受影响。” 在琴弦之外,何鸣风能把这一押送小队都带入险途,在琴弦之上,他又把萧白炼的箫声给带偏了,可见这人把人带歪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强。 白少央想了想又道:“若没有这病鬼在,只怕咱们刚刚也是玄的很。” 看来他们若是能平平安安地走过这一遭,他还得请何鸣风吃一杯酒。 叶深浅只唇角微扬道:“萧白炼的箫由口发,刀却由心而发,若心不凄情不切,满腔都是山河壮美,心里皆是天下大相,又如何使得出那断肝肠、碎心脉的‘百炼玉箫刀’?何鸣风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如今咱们也看出来了,所以以后再遇到他也不必手足无措了。” 他刚说完这“手足无措”四字,忽觉手足一阵发软,身上也猛地晃了一晃,若不是挨着身边的白少央,几乎就要玉山倾倒、白塔斜崩了。 白少央感受着他身上的灼热,刚要背上他离开,却被叶深浅一把拉住,低声道:“我身上不要紧,你先去支援崖下那几人吧。” 他这人看着贱气四溢,然而有时却出奇得倔强和固执,比如他不愿在人前示弱,更不愿在白少央面前示弱。 如今萧白炼已走,可他身后的黑衣人却缓缓围了过来,可见他们的困局仍未解开,叶深浅也还得维持一阵子的高人姿态。 白少央却死死拉住了他,目光灼灼道:“你身上若真不要紧,就不必和我说出这样的话,而是直接从我手上挣开了。如今你先莫要说话,靠在我身上静静调息一会,等这群人围了上来,你我还得有一副硬战要打。” 他说话并不疾言厉色,可却隐含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决心,叫叶深浅听了也只得乖乖听话。 越是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白少央就越是不能离开这厮半步。 若是等他一走,那些黑衣人又“呼啦啦”地围了上来,这人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被你一刀我一枪地戳个碎心切肺、血肉模糊,到时他要把一腔热泪落给谁看? 不过他还是往崖下远远一眺,发现那箭雨总算是停了下来。 看来即便来的是一只北汗精锐中的精锐,那箭矢也是有一刻要用完的。 但路凭川、薛杏儿、阿卓还有付镇兰的状况却并不怎么可观。 路凭川抖擞神枪挡掉群箭,虽是护住了薛杏儿,自己胸口也中了一箭。若不是他穿着防身护甲,这一箭几乎就能要了这精壮汉子的命。忠仆阿卓凭一人之力护住韩绽和何鸣风两人,虽护得他们不受流箭侵扰,但也已是精疲力尽,无力再战了。付镇兰则与陈静静、顾小姿一道躺在一边,安静乖巧得好似一具尸体。 这时若是再跳出来一个“七大煞”,他们这群人可就要被一锅端了。 白少央刚刚想到这一处,对面的崖上便跳下了一个黑衣人。 他倒不像是跳下来的,更像是被一股奇异的引力给吸下来的。 这人虽也穿着黑衣蒙着黑面,但却散发着一种极为危险的气质。他静立时就如一座黑山,行走起来便似一阵黑风,他所踩的地方,似乎都得是寸草不生的硬土,凡是有花有草的软土,他都是一点都不沾的。 而一看到这人,路凭川就目光一亮。 他这看得一亮,是因为这黑衣人的腰带上系了一道如火如血的红巾,而这黑衣红带,正是那传说中的“血手毒心”宁仇的标志。 这人一手设计了朱万本和周千盛的死,是他们一行人必杀的对象。 可当日那三方拼杀之后,他们却未曾在死者中发现宁仇的尸体,莫非这厮早已溜出九和山,就活跃在这千绝岭中? 路凭川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那黑衣人忽地朝着地上躺着的付镇兰冲过去。 他行似黑豹,走如烈风,手里刀光一扬,竟似要把付镇兰的一颗大好脑袋给割下来! 路凭川瞧得双目滴血,几乎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断喝。 然而就在黑衣人的刀锋要落到付镇兰的身上时,却有两根手指急突而出,如分花拂柳一般拈住了那刀锋。 而这两根白白净净、骨节分明的手指,竟然是“七大煞”之一的“二煞”陈静静的。 谁也没想到这个死得透透的家伙,竟仿佛被杀气所激,一下子活了过来,还如菩萨一般拈住刀锋,对着那黑衣人轻轻一笑道: “宁仇,这人的脑袋你可不能割。” 宁仇扬了扬尖尖的下巴,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问道:“陈公子,这一颗脑袋一千两银子的事儿,究竟还算不算数?” 陈静静不急不缓道:“这话是舒朗亲口说的,自然是算数的。” 宁仇道:“既是澹台大人亲自开的口,那公子又何必拦着我割他的脑袋?” 陈静静冷笑道:“这人明明是我伤的,凭什么你来捡漏?” 宁仇忽地咯咯一笑道:“陈公子莫非是真心想招降于他?我倒想劝公子明白一个道理,这人生得面白,一颗心却黑得很,只怕他不但不会感激你的恩情,还会在你的心口上插一剑。” 陈静静冷笑一声道:“那真是可惜了,我这人的心早就被狗吃了,他没地方可以插剑。” 他双目一冷,忽地双指一弹,逼得宁仇收刀后撤,向后直退了三尺又三尺。 陈静静一逼退他,就乖乖地在付镇兰身旁躺了下来,初始看着像是闭目养神,再过一会儿去看,这人便如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睡着了似的。他的心好似和他的面貌一样地年轻,似是半点都不懂得避讳。 以宁仇的武功,其实不必惧怕这不知好歹的陈静静,只一刀上去与之拼杀即可,然而这尚带稚气的少年毕竟是赫赫有名的昆仑骑“七大煞”之一,能不结仇还是不结仇的好。 毕竟宁仇虽心毒手辣,但脑子里并没有装进毒水。 他见割不着付镇兰的脑袋,便把一双贼眼落在了路凭川身上。 以前的路凭川是天上翱翔的苍鹰,现在的路凭川满身是伤,还得护着一个不能动鞭的薛杏儿,所以这汉子在宁仇眼里就是一只嗷嗷待宰的肥羊。 路遇肥羊而不宰,那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然而路凭川虽身上待伤,手上一杆大枪却是威风凛凛。 若要在北汗人面前赢得轻松,赢得漂亮,还得想些别的办法。 于是宁仇忽地一个闪身闪到了路凭川面前,把面上的黑布一揭,露出一张瘦削苍青的面孔。 他的脸色是青中带白,白里透紫,生得和志怪图画里的那鬼差鬼吏似的。那宽宽的五官非常随意地挤在一张偏窄的面孔上,仿佛女娲在造人时勤勤恳恳地捏着泥人,捏到他这儿土就不够了,于是就随意糊弄了几下,造就了这么一张奇异而可怕的面孔。 但凡有谁见过这么一张面孔,都不该忘记了才对。 路凭川也觉得这面孔似曾相识,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 宁仇似也看出他心中疑惑,忍不住笑道:“小山神啊小山神,你那匹叫‘黑胭脂’的马儿可还安好?” 路凭川听得浑身一震,不由叫道:“你……你究竟是谁!” “黑胭脂”是他带入押送小队的一匹漂亮母马,可这马儿的名字他只与几个人提过,绝对不曾在外人面前说漏过半个字。 这样一个私密的名字,这杀千刀的宁仇怎会知道? 他还未说出心中的疑惑,宁仇身上就有了动作。 这人忽地往头上插入了两根青碧小针,然后骨节便跟着突突暴涨,发出一阵炒栗子似的声音,那腮帮子也像吹了气似的鼓了起来,额上的青筋更如蚯蚓一般在肉间蠕动,看着狰狞无比。 等他身上平静下来的时候,那张面孔仿佛已发送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宁仇原本一张瘦削的长脸竟变成了国字脸,一双眯成一线的眼睛也成了丹凤眼,看上去竟无半点阴鸷之气,完全是个文文弱弱,和和气气的中年人。 路凭川却瞧得目瞪口呆,薛杏儿也看得失了声、变了面色。 这……这分明就是死去的朱万本,哪里是血手毒心的宁仇! 宁仇只和和气气地笑了笑道:“死到临头,你也该明白一点了。为何你们入山来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别人的眼里,为何咱们的埋伏能设得那般顺利?为何下毒的人会料到周千盛会吃那果子?那还是得多亏了我。若不是我做了内应,你们这一路怎会过得如此辛苦?” 路凭川面色铁青道:“你……你究竟是顶替朱万本进入了队伍,还是世上从来就没有朱万本这个人?” 宁仇笑了笑道:“朱万本在许多年前就死了,我不过是在逃亡时用他的身份在这江湖上走过一阵,正好与那周千盛有过些许私交罢了。” 薛杏儿不由愤愤道:“先不说周千盛人品如何,但他至少是拿你当真兄弟来看待,你下手毒害他之时,竟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宁仇只冷笑道:“愧疚?薛二娘这笑话讲得真是不错。他把我当兄弟,我就非得把他也当兄弟?难道我把你当老婆,你就应该拿我当老公来对待?” 薛杏儿被呛得一时无语,路凭川也被气得浑身发颤,不远处的何鸣风却忽地抬起头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眼中冷光毕现道:“好一个‘血手毒心’的宁仇,果真是名不虚传。” 宁仇见连何鸣风都如此说,不禁仰天大笑了几声。 可他还未笑完,路凭川的一杆五钩大枪就直直扎了过去。 他这一杆大枪若将三十六路都抖落出来,便是扎心、刺膝、截手、戳喉,样样不误,招招都要了人老命。 然而纵使他有千般变化,宁仇只拧身一让避过枪尖,一路直奔那无力举鞭的薛杏儿。 路凭川心道不妙,立时一枪回头。 这一枪如蛟龙出海,似猛虎出林,可宁仇等的就是这条枪龙,抓的便是这只虎。 他忽地低身一避,随后将腰带一抖往后一撩,便似一头火蛇缠住了路凭川的枪身。 宁仇这一缠得手,立时往身前一带,一手抓住枪身。 他掌上带毒,沾上人手,那毒就可渗入了手上静脉,若是沾上胸口,那人就当即不能活了。此刻这毒掌贴到枪身之上,那枪竟凭空冒出了一股青烟,骇得路凭川当即用力一提,硬是把枪身给夺了回来。 然而他这次再一枪扎出之时,那五钩大枪的枪身竟如蛇身一般软了下去。 路凭川心头一震,却不防宁仇一掌拍来,正好拍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这一掌拍下,这汉子当即吐出一口黑血,倒飞出去十尺之远,躺在地上颤搐不已,眼看着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宁仇一击得手之后,便化作一道黑风扑向了薛杏儿。 薛杏儿一见路凭川受伏倒下,便知今日难逃此劫,当即用左手拔出贴身的一把匕首,下一瞬就要往宁仇身上扎去。 可这绵绵软软的一扎,在宁仇看来却只能用来挠痒痒。 就在他的一张毒掌要印在薛杏儿的胸口之上时,却有一抹剑光切了进来。 这剑光一下,似是一阵飓风切进了沧海横流,一时切断了激流,切碎了巨浪,切跨了宁仇使毒杀人的勇气,逼得他掌风一颓,不得不收手后撤。 薛杏儿仰头一望,只见来人是个从未见过的汉子。 这人生得高高瘦瘦,脊背却直挺如峰,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折了他的腰。 他的面容上仍带着沧桑倦色,可眉宇间隐含一派萧杀之气,眼中有一股逼人的锋锐,像是一颗蒙于俗粉的璞玉在经历了打磨之后,重新绽放出不可直视的光芒来。 这人除了迟来的盛花花,还能有谁? 说来也奇怪,那宁仇一看到他,眉心便跟着猛地一颤,身上也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 他踉跄着走了几步,才算是重新站稳,整个人都跟失了魂魄似的,只会盯着盛花花不放。 盛花花冷眼看去,忽地发现这人的眼神似有几分熟悉。 他刚想发问,宁仇忽地用一种奇异的声音唤道:“你……你竟还活着?” 盛花花眉心一颤,仿佛不可思议一般地看向宁仇,只见对方忽地从头上和脖颈上拔出了九根小针,面肌在一阵头皮发麻的蠕颤之后,竟露出了另外一张面孔。 这面孔既不属于窄脸的宁仇,也不属于宽脸的朱万本,而是方脸的项问尊! 这个血手毒心的宁仇,竟就是那个害他生不如死,多年来疯疯癫癫的“天默教”第二任教主项问尊! 项问尊忽轻声唤道:“徐郎,你……你可还记得我?” 盛花花被恶心地面上一白,恨得一口银牙都在口腔里打颤。 这轻轻巧巧的“徐郎”二字,叫他想起了多少屈辱的往事! 黑狱里日日夜夜的煎熬,烙铁在身上留下的烫伤,腐肉融化之后发出的味道,十多年的屈辱和沉沦,几乎都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涌得他面上的每一根面肌都在颤抖着,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复仇的喧嚣声中沸腾。 他仿佛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只双目滴血地看了对方一眼,便猛出一剑刺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掌和一刀可以倒计时了 又戳了一下编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文名改回《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166阅读网 176 一剑破万毒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盛花花的剑几乎在下一瞬就刺了下去。 这一刺携摄日之光, 含急电之芒, 那寒凉剑身所过之处, 皆生出一道无比悍烈劲气, 几乎把一旁的薛杏儿刮得心惊胆战。 可他这落燕逐日的一剑还未送到项问尊面前,对方就忽地拧身一退。 他后退之时, 那原本直绷绷的身子仿佛变成了一根轻盈无比的羽毛,一眨眼之间就被这烈烈剑风给吹跑了。 然而盛花花的剑却越去越快, 越前越猛。 他只一个瞬间,就出了七七四十九剑。 剑剑高招,可却剑剑落空,竟是一点都没有落在项问尊的身上。 难道他的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威,近不了人的身, 挡不了人的路,连仇敌的一根头发丝都削不下来? 还是他身上伤势太重, 以至于减了剑势, 削了剑威,再不能恢复那“白手燕回剑”的赫赫威名?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而且这答案还出在项问尊的身上。 他本来还觉得通身舒畅,只一心以为盛花花是头病虎, 没想到就在下一刻, 他的胸口、臂膀、膝盖等处就传来一阵剧痛,上手一模便满指是血,仿佛刚刚被这头病虎给隔空咬了几口似的。 项问尊忽地领悟到了什么,猛一抬头看向盛花花道:“你竟已练成剑气?” 所谓的剑气,就是在剑招之中蕴入一种无形无相的气劲, 此此气劲来隔空伤人。 十八年前的徐意川只摸得到一点剑气的边缘,疯疯癫癫十多年的徐意川又如何能凭剑气隔空伤人? 盛花花冷冷一笑道:“你这样的人都能练成一门缩骨升肌的邪功,我如何不能练成剑气?” 他这剑气本也是练不成的,只是这两年来白少央为了替他治疯病,遵循风催霞的医嘱,收集了不少名贵药材,其中有几样便是能增内力蕴气劲的灵药,如血灵芝,白神酒之类。 这些灵药皆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白少央却统统把东西灌到了他的嘴里,他若是还不能内力倍涨,练出这无形无相的剑气,岂非是枉费了朋友的一番心意? 盛花花正要持剑奋起之时,项问尊忽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问道:“徐郎,你当真要我的命?” 盛花花的面容狠狠一搐,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仰起脸,满面寒霜道:“你擒我、辱我,还使那种种手段来折磨我,居然还指望我留下你一条性命?项问尊,你的脑子里莫非是浸了屎水不成?” 项问尊却振振有词道:“从前来行刺的杀手,我可是统统都剁碎了喂狗的。你疯癫之后,我也可按照教规一刀杀了你。可我不但对你痛下杀手,还让自己的夫人来悉心照顾你,治你身上的疯疾。徐郎,难道这份情谊你就一点也不顾惜?” 盛花花缪然一笑道:“你把这叫做情谊?”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项问尊,好像在怀疑他是不是在拿话讽刺自己。 项问尊道:“这自然是情谊了。你既已行刺失败,我杀你便是天经地义,可我留了你一条性命,还让人照顾了你一年,自是有一重不杀之恩了。你既是义士无双,怎能不念我的恩德?” 他的话还未说完,盛花花就忽然弯下了腰。 他弯腰却不是因为想吐,而是因为想笑。 笑得每一根面肌都在颤动,笑得简直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的笑声听着也诡异得很,听着像是要死的病人伏在床前,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 而喘不过气的到底不是盛花花,而是站在他面前的项问尊。 因为盛花花忽地止住了笑,看着项问尊眼神也变得极冷。 冷得像是看着一只待宰的肥羊,一道砧板上的青鱼。 盛花花忽然发声道:“我得问你一个问题。” 他挺直了腰板,仿佛一座高山般横在了项问尊的面前,就连声音也变得高远而渺然起来。 项问尊只彬彬有礼道:“请说。” 盛花花目光炯炯道:“若是我本可以废掉你的手脚,但却只废掉了你的双手,你会不会对我感恩戴德?” 项问尊还未答话,就忽见白光一闪。 那仿佛是平地里的一道惊雷,又好似是划过夜幕的一阵星火。 雷声一过,星火一撤,他的双手就“嘶”地一声多出了两道血痕。 一阵剧痛自这手腕处的两道血痕传至臂膀,再从臂膀游走自全身,几乎把项问尊压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来。他还想抬起一双手,却发现这双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不但抬不起来,连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项问尊的一对眼珠子忽地凸得很高,像是要从眼眶子里跳出来,那眼白里的血丝密密匝匝地分布在那儿,像是要把这眼珠子给三崩四裂了。 原来盛花花刚刚那白光一闪已挑断了他双手的手筋。 如此一来,他这双能拈花拂血的手算是彻底废了。 盛花花只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用一种无比讽刺的腔调问道:“我现在只废了你的手,留住了你的一双腿脚,你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的恩德?” 他的话还未说完,项问尊就双膝一软,跪得简直比兔子还快。 “多谢徐大侠恩典,若大侠今日饶得项某一命,项某来日必定报答大恩。” 他跪得毫不犹豫,跪得出人意料,熟练得仿佛已经做了千百次一样。 即便是一心想要复仇的盛花花,也不由得被他这一跪给惊住了。 这当真是那个好大喜功、目空一切的项问尊? 他的傲慢去了哪里?尊严到了何处? 这莫非是宁仇换了一张皮,而不是项问尊披了宁仇的皮? 盛花花心中正是千回百转,面上只依旧冷冷道:“难道你觉得这么嘴上一说,我就会放过你?”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从一条只会吠人咬人的恶狗变成了会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可他更加不敢忘记的是,就是今天的这条丧家之犬,让他沉沦于苦海长达十数年。 谁要是小看了这条丧家犬,谁就是天下第一的蠢蛋。 项问尊抬起了头来,苍白面上满是凄凄切切一片。 “自当年‘天默教’叛乱之后,我便众叛亲离,流亡天涯。练了这门邪功后,我便有一次走火入魔,如今连自己的面目都不能示于人前。你看看我这样子,为了区区一两千的银子就为人做牛做马,你说可不可笑?” 他顿了一顿,惨然一笑道:“徐郎觉得,是让我这般生不如死地活着更加畅快,还是一剑杀了我更加痛快?” 他这话一说完,盛花花就惊奇地发现这人两颊下忽带起深深的沟痕,眼角的细纹更是扩展了开来,密集得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只不过过了短短一瞬,这个人却好像瞬间老了十岁似的。 原来他身上不止一张嘴能求饶,就连他脸上的褶子和细纹也会示弱、卖惨。 一个人能把脸上的功夫练到这等境界,不去勾栏里当戏子还真是有些可惜。 盛花花在心中冷笑,面上也嘲讽道:“你还能说能笑,能走能跳,如今就算是生不如死了?这个惨卖得未免有些过了。” 项问尊被他说得面上一白,正欲再为自己辩解几分时,盛花花却语气一缓道:“不过我的确得暂时留你一条性命,因为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而且受你所害之人……也不止是我一个。”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意妄为的徐意川,即便是当年的徐意川,也不能为了一时之快,而忘了顾全大局。 盛花花目光如落叶般翩翩一转,便转在了薛杏儿的身上,也转到了不远处的何鸣风身上。 而就在他的目光转到别人身上的那一瞬,项问尊就忽地一动。 他这一动,身上骨节就突突暴涨,身子也忽地高速旋转起来。 旋得像一阵小型飓风,转得好似一个人形陀螺。 在他高速旋转的同时,有十八根青针从他身上急突而出,如疾风骤雨一般射向盛花花。 这人简直就像是一个刺猬,满身都藏着刺,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把针和刺给拔光。 他其实有很好的理由去冒险偷袭,因为盛花花身上毕竟带着重伤。 他就不信一个身上带重伤的人,还能一直把剑气运用得淋漓尽致。 可盛花花还偏偏就把他的脸给打得高高肿肿,把那所向披靡的剑气给运用到了极致。 他的伤势的确拖慢着他的脚步,可他复仇的**却一刻盛过一刻,如熊熊烈火般燃遍四野。 所以这人又在短短的一个瞬间又连续出了二十剑。 十八剑对应十八根小刺,剑剑斩风切芒,招招未曾落空。 十八剑过后,那最后两剑便如电光、似雷火一般袭向了项问尊尚还健全的双腿。 剑光一过,惨叫一起,项问尊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自失去了两条手之后,他连两条腿也一并失去了,最后还被盛花花一剑插了琵琶骨,连那数十年的武功也随风而去了。 武功已是他唯一的凭仗,没了手脚和武功,这人还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不过项问尊这人虽然满嘴喷粪,却有一句话说得极为不错。 一剑杀了他的确太便宜了,让他四肢齐废,武功尽失,如此生不如死地活下去,才对得起当年那枉死的一堆冤魂。 项问尊失了武功、废了手脚之后,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但这怒吼简直不像是人能叫出来的,更像是一头牛羊在被宰杀之前发出来的惨叫。 但这一声凄厉的怒吼也仿佛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等叫完之后,项问尊的身子便一下子瘪了下去,好似全身的骨头都在一瞬间被敲得粉碎。可他的痛苦却越演越烈,那两颊上的肉发出可怕的颤搐,喉咙不住地耸动,嘴里溢出几分喑哑不清的呻/吟声。他躺在地上挣扎的样子,活像是一条吸满了血的巨虫似的在地上蠕动。 大名鼎鼎、声势赫赫的“天默教”教主项问尊,原来也有这样穷途末日的一日。 盛花花看得无限感慨,但也觉得身上一松。 他觉得身上松松的,是因为项问尊这人倒下去的时候,好像把他身上的力气也一并带走了。 这不是个好信号,盛花花猜得出自己身上的伤势怕是要发作了,可如今他和众人还未曾脱离险境,不能就这么轻易倒下去。想到此处,他便强忍着走上前去,眼看着薛杏儿朝那项问尊吐了一口口水,愤愤道:“活该你有这么一日!” 盛花花只无言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走到项问尊身边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这个问题他憋在心里已经许久,几乎要成了一道心结。 项问尊面色青白,喘着粗气道:“你……你想问……当年出卖你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这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居然没有冲垮这人的理智。 盛花花淡淡道:“你若是说得痛快,我也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 项问尊却呵呵一笑,眼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光。 “只怕我就是说了……你也不会信……” 盛花花还未说完,项问尊就动了动嘴,轻轻巧巧地说出了三个字,一个男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根针扎在了盛花花的心头,听得他面上一愣,手上也几乎颤了一颤。 薛杏儿却忽地大叫一声“小心”,原来那项问尊竟是贼心不死,趁着盛花花一愣便是身一歪,头一斜,张口就吐出一道金光来。 可最后接住这道金光的,却是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啦~~被我吓到就是我赢了→_→ 166阅读网 177 楚天孤影迷踪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出手的人既不是盛花花, 也不是近在咫尺的薛杏儿, 而是在何鸣风身边的韩绽。 这人的出手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包括一剑退敌的盛花花, 也包括远在崖上背靠背对敌的白少央叶深浅。不过这些人的心惊倒不单是因为他出手的时机,更是因为他出手的速度。 韩绽就像是一把沉寂已久的宝刀, 一经出鞘,便是光满万丈、势不可挡。 他首先切进了盛花花和项问尊之间, 像是一只飞鸟切进了两道旋风当中。 这一切之后,他便在一瞬间出了两刀。 第一刀挑飞那要命的金光,第二刀则是刀面一翻,自上而下地向着项问尊的脸搠去。 刀光从上往下一过,项问尊的面孔就被一道狰狞可怖的刀伤分成了两半。 这刀伤使得他的皮肉向外翻起, 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伏在他的脸上,自额间蔓到鼻峰, 再从鼻峰爬到双唇, 最后才从双唇衍到下巴,将那五官的走向给彻底打乱。 这样可怕的一刀下来,无论用怎样神乎其技的易容术都无法掩盖他面上的伤疤了。 那刀伤裂骨三分, 断肉五寸, 自是痛入心扉,项问尊初始还是一愣,而后便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尖嘶,那尖嘶像是山野老猫亡命前发出的惨呼,听着只叫人觉得头皮发麻。 这人越叫越痛, 只恨不能立刻拿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孔,可他的手筋被挑,双手被废,便也只能在地上像条病狗一般打滚呻/吟,看着实在凄惨可怜得很。 盛花花只冷眼着这丧家犬的惨状,眼中有寒芒若隐若现,似乎心中的恨意仍是半分未减。 若不是半路跳出一个魔刀无敌的韩绽,只怕他如今就和这项问尊一样生不如死了,到时还有谁去可怜他呢? 不过韩绽不是中了毒,受了伤么? 他怎么还能活蹦乱跳地使出这么鬼神一刀? 薛杏儿仿佛也有着同样的疑问,一双杏花似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韩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答案。 可韩绽并未发言解释,盛花花却拦在了他的身前,仿佛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薛杏儿质询的目光。薛杏儿身上一震,便瞧向了不远处的何鸣风,只见对方在山风中朝着她笑了笑。 这个人明明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仿佛永远胜券在握似的。 他似乎只需一个咳嗽,一个微笑,就能化解这汹涌的暗潮,将烟火消弭于无形之中。 薛杏儿似也读懂了他的笑容,只微微咬了咬唇,便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路凭川。 既是大敌当前,便不能再有内斗,若韩绽愿意出手救人,那就暂时随了他去。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看看那些活着的人。 可是路凭川虽然还活着,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项问尊下的毒已经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从他的心脉游走自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别说是有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哪怕是大罗金仙再世,只怕也救不回这“小山神”的性命了。 眼看着“小山神”就要去地下做神仙了,薛杏儿便想起这汉子刚刚拼死相护,不由眼眶一热,柔肠一拧,几抹梨花泪在眸子里飘飘转转了半天,就是不肯爽快干脆地落下来。 她似乎想到了生死不明的付镇兰,便银牙微咬,心神一定,转身对着韩绽和盛花花使了个眼色,又把目光投向了在付镇兰身边的陈静静。 陈静静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可就是这个带着几分稚气的男人,差点就要了付镇兰的性命。 不过这人先前负过伤,若是他们三人一齐靠近现在的陈静静,在一瞬间同时出手,未必不能生擒此人。而只有等这个陈静静落了网,他们才能好好查看付镇兰的伤势。 韩绽似乎读懂了薛杏儿的眼神,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虽不愿用偷袭这样的手段,但对方埋伏在先,他便也不得不出奇招了。 盛花花也扬了扬脸,平视了薛杏儿一眼,再与韩绽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未真正交流过,可此刻却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只凭着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一个微微扬起的弧度,便能读懂彼此的意思。 他们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走路,而是在等待。 等着陈静静心绪不宁的那一刻。 这充满着血光的战场忽然之间变得无比安静,静得仿佛连风都凝固在了这一瞬。 风若不动,云也跟着冻住了,而在这偌大的天与地间,就只有陈静静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一直平稳而安宁,像是一个一百年都未曾歇息过片刻的旅人,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于是这旅人便极为这珍惜来之不易的宁静,珍惜得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 可就在此时,一片树叶忽地落了下来。 那树叶原本是生在崖间的一根小枝上,如今却似被剑气所伤,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算算位置,它正好要落在陈静静的面上。 可就在那树叶即将碰到陈静静的眉心之时,他的呼吸却乱了。 他这一乱,便像是银瓶乍破,水浆迸裂,韩绽、盛花花、薛杏儿等三个人,便如三支离弦之箭一般,同时从三个方向袭向一个位置——陈静静所在的位置。 韩绽一刀突进,直砍他的右臂。 薛杏儿用左手甩出一道鞭影,似要卷住他的左腰。 盛花花则是手腕一抖,一剑斜刺,势要把剑锋搁在这人的喉咙之上。 这三人从不同方向而来,三招击的是也不同部位。 而陈静静只是一个血肉筑成的凡人,不可能一下子生出三头六臂来,更不可能同时化解这三招的攻势。 可他却偏偏做到了。 仿佛还在熟睡的陈静静忽地一跳而起,像是一条小鱼挣脱了滚烫的油锅。 这个孩子一般的男人,在短短的一瞬间同时出了三招。 第一招是双指一弹,任那血珠从指尖纵出,弹到了韩绽的刀身之上。 第二招是用两指截住了薛杏儿的鞭子,最后再是一掌对向盛花花的剑。 一瞬之后,韩绽的刀落了空,盛花花的剑多了一道缺口,薛杏儿的鞭子则少了一截。 多的那道缺口是由陈静静造成的,少的那截鞭子也在他的手里。 而他本人却是完好无损,而且还笑得甜甜蜜蜜的,仿佛比之前更加精神了。 韩绽的面色陡然一沉,眼中寒光一闪道:“澹台舒朗座下七大煞,果真个个都是名不虚传。” 陈静静却道:“不是我名不虚传,而是你们这招出得不是时候。” 盛花花道:“如何不是时候?” 陈静静笑了笑,面上仿佛还带有些惋惜的样子。 “你们三位若是全力施为,那这世上简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同时接下这三招。只可惜……你们没有一个人能使出全力。” 他顿了一顿,忽然看向韩绽道:“你的刀是杀人之刀,可惜你身上的毒刚刚解除,所以你的刀便顶多只有一半的威力。至于另外两人……他们一个身受重伤苦苦支撑,另一个使不了右手鞭,同样无法掣肘于我。” 韩绽只缓缓道:“我们无法把你怎样,你也同样无法把我们怎样。” 陈静静道:“这话怎么说?” 韩绽冷冷道:“你若真能将我们尽数拿下,又何必一直躺在那儿看戏?” 付镇兰的剑到底不是小孩子的挠痒痒,陈静静必然是受了不轻的伤,才必须躺在那里恢复元气。 可陈静静听了这话之后,面上却仍在微笑。 不过这次是皮笑肉不笑,仿佛戴了一张只画了笑脸的面具。 薛杏儿瞥了一眼躺在他脚边的付镇兰,冷声道:“你若将付镇兰还给咱们,咱们也自可放你离去。” 陈静静奇异道:“放我离去?难道不该是我放了你们?” 他忽地张开双臂,微微一笑道:“我只需一声令下,昆仑骑又能冲下阵来,到时你们是生是死,不是由我说了算么?” “只可惜你做不到。” 陈静静抬头看去,只见崖上忽地飘下两人,正是那叶深浅和白少央。 萧白炼撤退之后,敌军也似乎惧于他们的攻势,没有再继续涌上来。两人便趁此机会在一旁疗伤,直到此刻才飘身而下。说出那句话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白少央身边的叶深浅。 陈静静笑道:“我怎么会做不到?” 叶深浅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道:“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北汗昆仑骑。” 话语一出,四座皆惊。 韩绽垂眸深思,如有所悟,盛花花则是奇异地看了叶深浅一眼,薛杏儿则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要将目光落到何处。 陈静静的秀眉狠狠地蹙了一蹙,仿佛看着一只怪物似的看着叶深浅。 “澹台舒朗‘七大煞’中的一煞二煞就在此地,你居然说‘七大煞’身边的士卒不是昆仑骑?” 叶深浅只微微一笑道:“其一,昆仑骑所用的刀枪箭矢皆十分统一,可今天的这些人射出的飞箭却是各式各样。其二,他们的盔甲远看与北汗人的十分相似,可只要近身一战,便能发现这并非精制的铁甲。其三,昆仑骑悍不畏死,可这些人看我们势强,便不敢硬攻,只敢远攻骚扰。就此三点来说,你若说这些人是大名鼎鼎的昆仑骑,我都替昆仑骑觉得委屈。” 他说完之后,白少央也补充道:“昆仑骑虽能行军千里,但要越过边境直达中原也绝非易事,混入一两个像萧白炼和你这样的高手还好,可混入一只百人的军队?那是痴心妄想。” 陈静静忍不住拍了拍掌道:“好一个‘玉面掌藏风’,好一个‘横刀请剑’,敢问这些人若不是昆仑骑,还能是什么人?” 叶深浅淡淡道:“是强盗、是流民,是你们在中原秘密训练的新兵!” 陈静静这下却笑不出来了,只直直地瞪着叶深浅。 就连韩绽也觉得这话太过荒谬,忍不住问道:“小叶,此话当真?” 叶深浅侃侃而言道:“朝廷最近有意剿匪清路,那些大山大寨的强人只怕过得十分艰难。我若是澹台舒朗,便会遣手下带着粮草金银潜入中原,对边境的山寨头领施以援手,招募一些士卒出来。能投向北汗人的多是官府难容的悍匪恶盗,以萧白炼的练兵手段,训练个三月半载,就能让这些人成一些气候。他们平时看上去是中原人,一到关键时刻,就能披上战甲变成北汗人。如此一来,他们便成了北汗人安插在中原的钉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这人的口才简直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 所以再异想天开的事儿由他嘴里说出来,都好像成了再合理不过的计谋。 陈静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说话,便只能叹气。 叹了一次又一次,在叹到第三次的时候,他才抬起头道:“舒朗说这中原武林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年轻人。这话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我今天却看到了你。” 叶深浅叹道:“你若是能投向中原,也能成为一名了不得的年轻侠士。” 陈静静却摇了摇头道:“可惜我已经选过了一次。” 白少央却温和一笑道:“谁说你不能再选一次?萧白炼都已经弃你而去了,你难道还要继续顽固不化?你把付镇兰还给我们,咱们有话好好说上一番。” 陈静静忽地口气一软道:“我倒是可以把兰兰还给你们,可我还得要另外一个人。” 他忽地把目光投向了韩绽,眼里还带着期待的笑意。 韩绽道:“你是想让我和你走?” 陈静静笑道:“他们如今容得下你,是因为有共同的外敌,等外敌走了,你说你在这小队里还有什么容身之处?还不如跟我走上一遭,见一见来自北汗的好汉。” 白少央心头一痒,却见韩绽只是语气淡淡道:“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他好似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死,也未曾顾念过救人后能得到什么结局。 陈静静笑道:“即便你不担心自己,难道你就不担心楚天阔么?” 这句话就似一道惊雷劈在了韩绽头上,劈得他眉头一颤道:“你说什么?” 白少央听得心头一紧,唯恐这小子说出什么惊天之语来,当下便起了一分杀心。 陈静静眨了眨眼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楚天阔而杀了张朝宗一行人,也知道你为了他多年来奔波劳苦,可惜你却不知当年真相。如今我能把他的消息告诉你,你就一点都不肯动心么?” 韩绽咬了咬牙,似乎在艰难地忍耐着什么,但他炙热的目光在地上的死人身上转了一转,又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我不必动心,因为像你这样无心无肝之人,绝不会说出什么实话。” 陈静静却低低一笑道:“这话倒也不错,似我这般没有心肝的人,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忽而手腕一动,亮出一枚半月形的玉坠,唇角一扬道:“你既见过楚天阔,应当知道这枚玉坠是谁的吧?” 白少央瞧得浑身一震,韩绽更是满面诧异道:“你……你怎会有楚大侠的随身玉坠?” 陈静静唇角一扬,仿佛有笑意在面上叮叮咚咚地流淌着。 他满意地看了看韩绽的反应,手指轻轻一动,那枚玉坠便被他收到了袖中。 “我能得到这枚玉坠,是因为楚天阔不但尚在人间,而且还活得好好的。当年张朝宗等中原武林人设计暗杀他,他也的确是受了重伤,可他还是有幸被一北汗义士所救。而在你为他奔走复仇之时,他便已投了北汗,成了北汗大王的……” 陈静静的话还未说完,白少央忽地怒喝一声,扬手便是一刀砍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问题来了,根据作者的尿性,老楚会是boss还是正派? .我想日更一个月 166阅读网 178 父子相残何所故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这一刀轰轰烈烈, 先声夺人地砍了过来, 像是晴天飘下来一道乌云。 可这道乌云却没有笼到陈静静的身上, 因为他飘得比这云朵要快多了。 他闪身躲过一刀之后, 还把瘦弱的身子如布帛般拧了一拧,像是要拧出几滴水来似的。 可这水还未落下来, 就有几枚血珠子从他身上弹了出来,在灼灼日光下一照, 像是具有某种灵性一样,欢欢喜喜地投向了在场五人的怀抱。 然而在场并没有谁敢接下这血珠子。 盛花花急出一剑刺向血珠,韩绽将刀身如游龙般一翻砍断血珠,薛杏儿纵身一跳避开血珠,白少央则拉着叶深浅往旁边一扑。 可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 陈静静已然要遁走了。 这人在崖壁上踩了几下,仿佛把山都给踩得往下一沉, 自己倒是越拔越高。他如飞似舞, 像一只蝴蝶般飘在峭壁之上,几个呼吸之间就翻到了崖上,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远处了。 可韩绽在他消失之前就连忙冲了过去, 而且冲得极快、极猛, 一看就不像是能回头的样子。 他一路沿着陈静静踩过的路线登上了悬崖,似要复制他的动作,模仿他的身形。等这人登上悬崖之后,才会摇身一变,化身成一只离群的孤狼, 使劲全力把这煮熟了的鸭子给逮回来。 可白少央就怕鸭子还没到手,韩绽就先被煮熟了。 于是他只看了叶深浅一眼,便足尖一点飞了上去。 黑衣人皆已退去,悬崖往后也没了树林,唯有一处石林。 这石林当中巨石群立,奇形怪状之余又遮天挡日,仿佛一座天然的迷宫。 韩绽一路飞驰,一个闪身便没入了石林中,白少央一路急行,在这迷宫一般的怪石阵里追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算把这人给堵在了路上,没叫他继续追赶下去。 韩绽瞧见他的时候,面上已经没了原本的耐心,他只是阴沉着脸,目光越过白少央看向前方,仿佛是在搜索着陈静静的身影似的。这人像是一只被饵吸住了目光的大鱼,一心一意只想知道楚天阔的下落,半点也不想清楚这是否是个陷阱。 白少央忍不住道:“别追了,先跟我回去。” 韩绽把目光噼里啪啦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楚天阔的下落?” 他整个人都充满着躁动与不安,仿佛有块巨大的石块压在他的胸口。 白少央却不答反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追查到底?” 韩绽只斩钉截铁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弃真相而不顾。” 白少央冷笑道:“即便揭开这层真相会伤到许多无辜之人,你也一定要顽固到底? 韩绽只一动不动地看着白少央道:“你若能拿出一些凭证来,我们或许不必如此。” 我若拿得出凭证,哪里需要和你耗费这些时间? 白少央说不出话,韩绽便利目一闪道:“你若不肯回答,就别拦着我去追人。你若不愿我去追人,最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明白。想要拦住我,光凭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可不行。” 他说完这句话后,只静静地看着白少央,那眼中的光似能透过一层层皮肉的包裹,直钻进人的骨头里。 白少央仿佛也被这光给刺了一下,可他的眼睛却慢慢地转了起来。 从这韩绽身后立着的巨石,转到了井口一样的天空,最后才落到了韩绽的身上。 这石林就是个奇门八卦似的迷宫,只需稍加布置,这地方就成了一道困人的阵法,进来的人也会如笼中鸟一样困在这里。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此处只有他们两人,即便韩绽死在了这里,这笔账也不会算在他白少央的头上,只会算在陈静静等人的头上。 这难道不是一个天赐的良机? 谁若是浪费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谁就是天下第一王八蛋。 白少央的眼睛慢慢冷了下去,可心底的热火像是快从胸口烧到四肢。 陈静静本就是敌人,说的话也不能当做证据,可是韩绽却不一样了。 他与押送小队的这些人一同作过战,说的话也自然有了几分分量。 而且他身上的毒是被何鸣风所解,也许这两人已达成了什么秘密协定。若是他就这么同白少央回去了,说不定会在不暴露泄密人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所知所闻说予何鸣风等人听。 即便他为了白少央而有所保留,那何鸣风又岂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这人财力和人脉皆是极广,能买得下通天的情报,再加上一个前任捕头叶深浅,他们两人若把心往一处使,查起案子来必是事半功倍。 如此一来,楚三哥的秘密又如何捂得住? 一想到那秘密泄露的后果,白少央便觉得有丝丝缕缕的凉意向他脚下袭来,一点一点地顺着他的脚跟爬上了他的膝盖。 于是白少央终于把当初下好的决断给提了上来。 说好的要在押送途中杀了韩绽的,现在正是时候。 这是老天爷送给讨债之子的复仇良机,绝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过了去。 韩绽就在他的面前,白少央的手也离刀柄极近,近到下一刻就可以出鞘。 可他想杀的人却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道:“白少央,你想杀我?” 伪君子先是听得一愣,随即非常无耻地笑道:“看来我该学会掩盖一下身上的杀气。” 他看上去不但丝毫没有悔意,而且还带着十万分的恶意。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恶意,韩绽的目光忽的变得又僵又钝,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刀。 他高大的身躯也好像一下子矮了下去,嘴里似含了什么东西,无比缓慢地向外吐句: “你是当真想杀了我?” “我为何不能杀了你?这些北汗人的目标本就是你。” 白少央冷冷地说道,心中几乎充满了畅快的恶意,像是胸口的一团黑血终于化开。 “只要你还活着,他们就会咬着咱们不放。唯有你把命丢在这儿,其他人才能活着走出千绝岭。你难道就不能成全了我,也成全一下其他人?” “可你不会单单为了这个而杀我。” 韩绽的一双眸子渐渐利了起来。 “你是为了守住楚天阔的秘密而要我的命。” 这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白少央心头一惊,面上却淡淡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不肯放弃追查,我也不愿你把这秘密公诸于世,咱们之间总归要有一战。” 与其继续纠缠不清,还不如在此地痛痛快快地分个胜负,把前世的仇和今生的怨给一并算清了。 他的冷言冷语毫不留情地滑进韩绽的耳里,刺得他脑壳子生疼。 可是他一动都不动,只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中看着白少央,仿佛瞧着心底一抹淌着血的伤口。 白少央被他这目光看得心底一颤,几乎想往后退上一步,把这些狠话给收回来。 可他的背后是张朝宗的死,是楚天阔的嘱咐,再退一步便是回不了头了。 伪君子心肠一硬,忽的仰起头道:“你在犹豫些什么?我身上有伤,你的毒也刚解,这样一战对你我都很公平。” 韩绽挺直了腰板,像一截干枯了的树枝似的静静立在那儿。 他往前一步,站在一片仿佛没有半点温度的日光下,看着自己身上唯一的血脉,一字一句道: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为何这般恨我?” 白少央笑了笑道:“我也再回答你最后一次,我恨你是为了张朝宗。” 下一瞬,他便右手一抬,抬起了一抹艳艳的刀光。 那刀声烈烈如风,急急如电,像是一抹有去无回的决断。 韩绽仿佛在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他的亲生儿子,他此生最关切的人,是真的要在这里杀了他。 而且是用韩绽自创的刀法杀了他。 他脸上的茫然和痛苦忽的退了下去,转而蔓上的是一种坚毅和愤怒。 他难道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里!? 韩绽啊韩绽,你在这儿灰什么心,丧什么气?大仇未报,案情未明,你难道还不该掀开这云,拨开这雾,看清白少央背后的主使? 韩绽的刀随着斗志的上扬有了反应,虽然比白少央慢了那么一瞬,但还是在他的刀袭来之后抵在了胸口,及时护住了心脉。 白少央也不恼不燥,只将刀身向下一沉,却是沉向了韩绽的下盘。 韩绽只侧身一滑,让那“见鳞刀”扑了个空。他右手转刀,运臂于腕,腕力扭蹿至刀身,风风火火地一刀斫入白少央的左侧。 白少央将刀身往左侧一转,一面抵住韩绽的刀,一面抬起了脚。 那脚就像是旗帜一般高高抬起,不急不缓地送到了韩绽下巴处。 韩绽只得向后一个大仰身,连进攻的刀势也不得不跟着收回。 于是白少央立刻挺身一前、一刀横扫。 扫的便是他的胸膛与双臂,断的就是他的前路。 韩绽前路被断,于是一退再退,再退而□□。 退到无路可退之时,他便在地上一滚,几乎是贴在地上出了一刀。 这一刀如一道星火在夜空中那么一削,削的是白少央的左足。 白少央却是左足一收,转眼便甩出了左手。 他左手藏于袖中,那软软的袖口像是被甩成了一把坚硬的小刀,迅疾无比地袭向韩绽的脸庞。 他右手的刀也在这时送了过来,等于是左右双刀齐出,上下齐刀并进,从两个方向拿下韩绽。 这世上仿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同时扛得下这急电轰雷一般的两刀。 可是韩绽却偏偏扛下了。 他将手中之刀向下一抵,整个身子都横空而起,自上避开了袖刀,自下闪过了钢刀,然后在半空中身形一挺,如剪子一般蹴出了两脚。 这两脚看上去是向着白少央的胸口而去,可半路一转却分了道。 一脚踢向他的肩膀,另外一脚蹬向他的腰侧,全都避开了要害。 白少央往后一个急退,却是弃了韩绽的横刀,请了张朝宗的纵剑。 他的右手剑急突而进,人仿佛跟着剑一道飞了过来,身法如顺激流而下的竹板,唯有巨石从他身边一道道向后退过去。 韩绽刚要刮起一阵刀风,却猛地一抬眼,看到了白少央高高扬起的面孔。 这人的面色黯淡虚弱得好似一抹将要熄灭的山火,发白的双唇溢出一条艳艳的血丝,可见之前所受的内伤也被这场决战给引了出来。 韩绽身上的毒是越退越快,白少央那道内伤却只会越来越沉重。 这本就不是韩绽所期待的决斗,如今也更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 他的心肠一软,刀风也就跟着一弱,如齿轮般转动的身躯像是忽然一根无形的刺给卡住。 可他的手和脚慢了下来,白少央的剑却没有慢下去。 不但没有慢,反而越变越快,快到简直令人无路可退。 韩绽悚然一惊,刚要抽身一退,却忽见一个人影闪了过来。 这人影像是山岭间的一只鬼魅,用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闪到了他的身前。 只听“啪”地一声,仿佛一道地火炸响,那忽然窜出的来人已两掌一合,正好挟住了白少央的这把寒剑。 白少央定睛一看,却发现来人竟是叶深浅。 一脸肃然、毫无笑意的叶深浅。 他收了剑,横了眉,眼中刀光烈烈道:“你怎么来了?” 你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你是否早就躲在了一旁? 只可惜这千言万语到了他的唇边,却再走不出第二句话。 因为叶深浅正站在韩绽的身前,仿佛一道凛然不可侵犯的屏障。 他平时都是嬉皮笑脸,可一旦收起了笑容,看着便像是一个手段决然的人物。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是我和韩绽之间的恩怨,你且闪开。” 叶深浅只目光灼灼,语气重重道:“闪开?这地方就这么大,你要我闪到哪里去?咱们都还未脱离千绝岭,你就急不可耐地想打自己人?” 白少央笑道:“自己人?他是你的自己人还是我的自己人?我是张朝宗之子,他是我的仇敌,是北汗人此行的目标。我杀他是天经地义之事,你难道连这点闲事也要管?” 叶深浅上下牙齿一碰,如喷火星似的吐出一句惊天之语来。 “父子相杀也是天经地义?你的事儿也能是闲事?” 白少央眉头猛地一耸,把火花似的目光噼里啪啦抽到了韩绽身上,似是深恨他把自己的身世给告诉了叶深浅。 叶深浅却及时地补充道:“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他这个人的眼睛简直有毒,总能从白少央的眼神里看出辣度和酸度来。 白少央把眼刀子一收,看向叶深浅道:“无论我与他之间是亲是仇,咱们两个的恩怨都与你无关。如今那陈静静受伤不轻,萧白炼也吹不了杀人箫,大敌已退,我今日一定要与他做个了断。” 叶深浅缪然一笑道:“了断?你既不是张朝宗的儿子,还怎样替他复仇?小白,你究竟是想断了他的后路,还是断了楚天阔一案的线索?” 他忽然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对方面上的暖色就跟着不见了。 一种极为生冷的锋锐从白少央的两靥蔓开,直至蔓到了他的眼角和额头。 叶深浅知道自己戳中了对方的软肋,只叹了口气,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向我隐瞒了不少事情,可你不肯言明,我也从不逼迫于你。因为我信你心中存有一杆是非之尺。我亦知你身处混沌之间,却比别人更分得清黑与白。” 白少央语气一软,面上一缓道:“老叶,你若真的信我知我,便该明白我不会滥杀无辜。” 叶深浅面色一沉,眼中的痛惜像是刀子一般射了过来。 “你当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可你如今更像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话音一落,白少央几乎是木然地立在那边,面上的激愤和怨怼仿佛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忘恩负义……你说我是在忘恩负义?” 他看着叶深浅,嘴唇抖动了几下,像是把镇定和自若都抖落了。那惨青色的目光如爬山虎似的一寸一寸地蔓上了叶深浅,盯在了他的脸颊上,像是盯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叶深浅看了看沉默的韩绽,又瞧了瞧白少央,缓缓道:“你这身血肉,是由他所造,你这身刀法,是由他所传。你在赤霞庄遇险之时,是他不顾性命救了你。你暗杀了付雨鸿之后,是他放弃揭露真相的机会替你顶了罪。即便是在刚刚的决斗中,他也是因为对你心软才露出了那么一丝破绽,你却利用他的心软,抓住他的破绽,刺出了这要命的一剑。” 他顿了一顿,抬起头道:“若不是我刚刚及时出现,你是不是要一剑杀了他?” 杀了这个三番五次救你于危难中的男人?杀了这个传你刀法给你血肉的男人?” 白少央只冷冷道:“若我说是呢?” 他说得很真,咬得极恨,仿佛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叶深浅身子一僵,像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似的看着白少央,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人塞了一块炭,烧得那么烫人,烫得他几乎不愿说话。 可他还是说了话,当着白少央的面,当着自己爱人的面,继续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你绝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无可辩驳的理由,能让你去杀死一个爱你至深的血亲。” 白少央只一脸木然道:“是你想不到而已,不是没有。” 叶深浅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上次有这种不好的预感时,是在那强敌埋伏的小木屋里。 白少央忽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怕什么北汗人,也不想鸟什么楚天阔。” 他停了一停,笑呵呵地瞧了一眼韩绽,又看向了叶深浅,仿佛看戏似的轻轻松松地说道:“我一心要这厮的命,是因为他挡了我的路,碍了我的前程。老叶啊老叶,你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你怎的不想想,若是能当‘拈花君子’张朝宗之子,谁还会想去当人人不耻的韩绽之子?我也是个要脸面,要前途的人。一个只会拖累我的生父,对我再好再亲又有何用?我不愿伤你的心,才拖拖拉拉瞒到了现在,你就非得逼着我说出来不可?” 最能说服人的不是一整套的谎言,也不是半真半假的话,而是换个角度,把最片面的真相当做全部真相呈上来。 叶深浅听了这话便忽地愣住了,脸上浮出一阵极为渗人的惨青色。 他看着这个侃侃而言的白少央,腰上的死肉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如山间的野火一样疯狂地跳着,似乎下一刻就能让那坏血腐血游走全身。 白少央瞧了瞧他那副样子,忽瞧得心中一酸,知道自己算是把对方给伤狠了。 对付叶深浅这样的人,骂人、打人皆是不够,只有把他心爱之人的冷血无情放大了给他瞧,才能彻底打乱他的步伐,动摇他的信念,让他再不能镇定自若地步步紧逼。 因为叶深浅可以容忍爱人对自己的伤害,可却容忍不了人性的黑暗,居然会投射在自己至珍至爱之人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写得十分酸爽2333333果然我深爱着狗血大戏 一掌和一刀在下章,前方大概有点虐 不过请相信我很快会加倍甜回来~~ 166阅读网 179 一刀一掌情人相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巨石的影子被日光拉得越来越长, 像是一只狰狞可怖的黑色巨兽, 张牙舞爪地向人扑来。 这巨大的黑影已将白少央一半的身躯都笼在了自己的怀中, 可它好似还不够满足, 随着斜阳一寸寸往下一沉,它也一寸寸地啃食着所剩无几的光明, 似恨不得把人完全拉入这黑暗之中。 白少央就和叶深浅、韩绽无言地对望了一会儿,三人之间安静得好似只能听见目光“哐当哐当”地撞在一起的声音。 韩绽的面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悲哀, 一双锐利的眼像是被水和雾气个给蒙住了,嘴边围了一圈黑针似的胡渣,在血色的日光下仿佛快要灼烧起来。 叶深浅则在干冷的山风中眯了眯眼,好似想把前方的人看得更清楚一点。 他像是看着一本从未读过的书,近乎贪婪地观察着爱人熟悉的眉眼, 瞧着爱人熟悉的脸颊,好似那里写满了奇异的字眼似的。 可惜这本书里每个字的意思他都明白, 可合在一起却又不那么明白了。 白少央叹了口气, 叶深浅也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惨青色忽地变淡了,像是斜沉的日光一块儿淡了下去。 “你一定要在这里杀了韩绽?” 白少央点了点头道:“我的机会不多,遇着了就一定要把握住。” 他说这话时的面色十分轻松, 好似不是讨论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而是在集市上遇着了卖菜的小贩,愉快地讨着价还着价。 可是叶深浅却似乎不愿和他讨价还价。 因为现在的他仿佛已被白少央的话推到了悬崖边上,稍微一动弹就会掉下去,然后把自己坚持一生的原则给摔得粉身碎骨。 所以他不能退,只能进。 而且他这一进就是一大步。 “若你继续和韩绽单打独斗, 胜负依旧是五五分。可若我和韩绽联起手来,你又胜算几何?” 话音一落,叶深浅忽然发现白少央的眼中多了两道生冷的光,像是含着细细密密的冰粒子。 这句话应该是把他也伤狠了。 白少央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道好像是微笑的东西,眼里却半分笑意都没有。 “你要和他联手?你要站在他那边来对付我?” 叶深浅却道:“不是我想对付你,而是你若要对付韩绽,没法子绕开我这一关。” 他忽然变得极为耐心起来,像是一个私塾里的先生一般,在白少央面前摆事实、讲道理。 可他这道理在白少央这边却只有一个结果——此路不通。 他只冷冷道:“你若想查案,我也得奉劝你一句。楚天阔的案子揭开来,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若是硬要揭开,只会害人害己。” 叶深浅微笑道:“我当捕快的短短一年,就查过十三件悬案。我在查案的时候,也有人和我说过差不多的话。小白,你说这巧不巧,妙不妙?” 白少央微微一笑道:“妙极了,看来我的话你已经半分不信了,是不是?” 叶深浅却叹了口气道:“我试过信你,可你又何曾试过信我?” 白少央似乎也不愿这么僵持下去,只微微思忖便道:“就算你能护得住他这一次,也不可能护得住他下一次。让他死在我手里,难道不比让他死在北汗人,或是其他中原武林人手里要好得多?” 叶深浅却摇了摇头道:“死在别人手里,那顶多是本事不济。死在你的手上,那就是人伦惨剧了。” 白少央仿佛被这句话给刺到了,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道:“你一定要和我作对到底?” 叶深浅只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一时的冲动蒙了心智。你若在这里杀了他,将来必有心生悔意的一天。” 白少央淡淡道:“那就等我生出悔意了再说。” 叶深浅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似的,心中一阵唏嘘,把目光从白少央的脸上挪到了韩绽身上。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而且还是一个爱你深重的好父亲,并非每一个人子都如你这般幸运。” 白少央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然后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 “也许我不该当他的儿子,你才应该当他的好儿子。” 韩绽听得面上一阵黯然,仿佛被白少央刺出的背后那一道刀伤忽然活转了过来,恶狠狠地在他身上咬了一口。 叶深浅听了这话,只面色不变道:“我没有福气做他的儿子。但他是人证,我是查案的人,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保住他一日。我护得住这一次,也会护得住以后的千千万万次。”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烹油烈火一般泼向白少央道:“所以白少央,你若想要他的性命,就必须先要了我的性命。” 叶深浅说这话时,并没有带上什么雷霆一般的厉声,从他嘴里蹦出的每个字都平静得很。 然而这平平静静的句话落在韩白二人的耳里,就仿佛是一道出战前的檄文,一阵沙场上的号角,说得韩绽身上一震,讲得白少央面上一白。 他便把目光一寸寸地沉了下去,从叶深浅的额头,沉到了他曾经亲吻过的脸颊,最后一路向下,直直地沉到了叶深浅的影子上。 白少央看着这道经常躲在自己身后的影子,眼里好似含着两块化不开的冰块,他动了动唇,开了口,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似的。 “叶深浅,你以为我不敢么?” 这话音轻飘飘地落下来时,叶深浅的心却重重地坠了下来。 他知道白少央是在说些气话,可却还是被这话给刺了一刺。 寂静像暮光一般在僵持的三人之间铺展了开来,仿佛在等待着一道细微的火花能爆裂开来。干裂的土地里生着一道道裂缝,像是山神爷的一千张嘴,可这嘴里却只能传出一点极为微弱的风声。 在这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中,他们头顶上的飞鸟忽地传来一声嘶鸣,落在这碰撞在一块儿的目光之间,像是一滴水落进了一锅沸油。 嘶鸣声一过,叶深浅便有了动作。 他的动作不大,只是在手上推了一把韩绽,然后摆出一脸正色道:“你先去追陈静静,我随后就到。” 韩绽听得一愣,目光在他和白少央身上转了一转,十分疑惑道:“那你们……” 叶深浅只淡淡一笑道:“放心,只要你走了,我和他都不会有事。” 他的笑容还未落下,便又用催促的目光推了韩绽一把。 韩绽只好立刻就走。 可他还未走出几步,白少央的刀光就飘了过来,像一匹白练似的在血色残阳下飘了过来。 叶深浅立刻纵身一闪,一闪就拦在了他的面,既挡住了白少央复仇的路,也打开了韩绽追求真相的路。 白少央当然不敢杀了叶深浅,他也绝对不可能杀了叶深浅。 杀了这人,就好像把自己身上的一半筋骨都给切开,那滋味和杀了自己没什么区别。 但是白少央心中有恨,胸口含怨,手上便刀光烁烁。 他恨的是叶深浅放走了韩绽,怨的是叶深浅近乎于背叛一般的站位。 于是这股恨意和怨气就被他发挥到了刀身之上。 叶深浅身上的伤势比他的要重,所以这一场刀战下来,他有七成把握能擒住叶深浅。 等点了这人的睡穴,他再让韩绽在这世上彻底消失,是那种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着的消失法。 即便叶深浅再神通广大,醒来之后寻不着韩绽的尸首,又要如何定他白少央的罪? 这人或许会恨白少央一阵子,但白少央不相信他舍得恨自己一辈子。 等他稍加解释,等岁月把这伤痛给冲淡,等再经历几场生死,他们依然能够成一对好情人,也许会比之前多点芥蒂,也许会磕磕碰碰得久一些,但他们两个人命中注定要被绑在一块儿,任谁也分不开。 只有韩绽今日死了,他们日后才能重新开始。 只有韩绽死在这儿,白少央的噩梦才能结束。 所以白少央的刀袭的是叶深浅,心里想砍的却是韩绽。 那个挡在他和叶深浅之间,横在他和楚三哥之间的韩绽。 他先是一剑刺向叶深浅的右侧,仿佛袭的是他的腰部,可一看到这人腰上那一抹刺眼的红,他的剑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三分。 叶深浅见他一慢,立时拧身一让,五指急张,如闪电般袭来,只一瞬便抓住了寒凉的剑身。 他的五根手指仿佛具有某种奇异的黏性,只那么随手一抓就死死黏住了这冰冷的利器。 白少央用力一挣,竟发现挣不脱,也甩不开,仿佛他的这把剑被铁钳给夹住了似的。 他的剑若落在别人手中,也就成了一块废铁。 白少央便只好弃剑,一回头就拔出插在地上的“见鳞刀”,一刀在手,他便闪身一纵,势要把这刀光纵到叶深浅的跟前。 叶深浅这时却把剑往外边一抛,然后露出了刚刚露出的手掌。 他这一露,白少央的刀光就几乎黯淡了下来。 因为叶深浅的手上多了一道划伤,伤势一点都不重,但那痕迹看着触目惊心。 他用这双白玉般的手抵过萧白炼的玉箫,让白少央暂时不必去天国一游。 他也同样用这双漂亮的手摸过白少央的全身,让他不必身游天国,也享受着人间极乐。 所以白少央看得一愣,愣了一瞬便得知了这厮的用意,当即破口大骂道:“叶深浅你作弊!” 叶深浅叹道:“我怎么作弊了?我不过是扬一扬手,既没放暗器也没放迷烟,你照样可以把刀递过来。” 他面上在叹气,心里却跟着松了一松。 松的是白少央的心终究没法和他的舌头一样狠。 白少央只恨恨道:“你以为我不舍得动你么?” 他气哼哼地这样说道,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立刻把刀光递了过来。 叶深浅在这里与他拖延时间,是想让韩绽跑得越远越好,若白少央再不迅速擒住他,只怕韩绽这一跑又不知要何时才能寻到了。 于是白少央便刀光烈烈地挥过去,逼得叶深浅一时之间左躲右闪,上蹿下跳,像是一只大山里浪惯了的活猴。 然而这石林之中空间狭小,他的活猴式闪避法却不大好用,而且这人身上还带伤带烧,也不舍得对白少央使出杀人的掌法。所以他只怕撑不了多久就要败下阵来。 于是白少央的刀越挥越快,越快越猛,大有太白星君智擒孙猴子之象。 在这样严实无缝的攻势下,叶深浅看似完美的动作总算露出了一丝破绽。虽然这破绽看着并不大,但是已足够让白少央这样的高手抓住机会了。 于是他立时挥出下一刀,想着的是一刀停在叶深浅的胸口,然后一指点上这人的穴道。 可这一刀飞去的时候,白少央忽然觉得身上有一种奇异的恍惚感。 这恍惚感一起,时间就好像一下子凝固了起来,暮光和风声如冻在了半空。 他的五感开始变得缓慢而沉重,像是有什么人在他背后敲了一闷棍,身子好像一下子不是自己的了,就连握着刀的那双手也开始不听使唤起来。那刀身在半空中那么轻轻一沉,就从原本的目标偏离了开来。 只听“夺”地一声,白少央发现自己的刀忽地插入了一个地方。 他猛地抬起头,发现这地方不是别的,而是叶深浅的身上。 他的这把刀,正好插在了叶深浅腰上的那道伤口处。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的刀怎么真的插在了叶深浅的身上!? 白少央忽觉脑海中天塌地陷了一阵,好似胸口被挖去了一整块儿,握着刀的手僵在那里,仿佛被刀上的血光给活活冻住了。 叶深浅也彻底愣住了。 他把目光一寸寸地低下去,直到看到刀身没入了自己腰部的伤口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心心念念的白少央,他这辈子最爱的人,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的身上插了一刀。 而且插的就是他的伤口。 叶深浅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亮光渐渐没有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脸色灰暗得好似山上的枯草,那火花似的目光在白少央煞白的脸上停了一停,没有再挪到别的地方去。 “小白,你当真要杀了我?” 他动了动唇,一种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溜了出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投入了炭火,噼里啪啦地在响。 白少央一脸惊恐地看向叶深浅,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可却什么说不出来。 他的喉咙里像是梗了一块烧得滚烫的铁块,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是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为何他的刀却还是插到了叶深浅的身上?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深浅好似看清了他眼里的惊恐,可他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清这个人了。 他的身子摇了一摇,像是那一刀贯穿了他的身体似的。白少央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唇角扬了一扬,挤出一道有些苍白的笑容,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然后他就出了一掌。 山崩地裂的一掌。 这一掌就打在了白少央的胸口。 白少央忽地飞了出去,连带着叶深浅身上的刀也被拔了出来。 这一刀拔出之后,叶深浅也把身子向后一倒,倒下之后便是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黑血。 他的头往旁边一歪,那目光便零零落落地打在了地上的裂缝。伤口的痛楚像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过来,逼得叶深浅眼前一黑,几乎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 可这人还是生出了一股力量,强行扶起了摇摇欲坠的意识,出了几指,点住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不让自己流血而亡。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看向了白少央,发现对方也不好受。 这人受了叶深浅那一掌后,嘴角便溢出了一道新血,此刻正挣扎着爬起来,似乎十分艰难的样子。 叶深浅心底一沉,闭上眼道:“不必费心了,现在的你是追不上韩绽的。” 白少央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只直勾勾地盯着他道:“老叶,你身上怎样?你的伤,你的伤需不需要……” 叶深浅却仿佛触电了似的睁开眼,冷冷道:“不需要!” 话音一落,白少央的身子几乎是僵在了那儿,如一只枯干了的树枝。 他脸上的狠厉和自信仿佛已经荡然无存了,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叶深浅。 叶深浅咬了咬牙,上下唇一碰道:“你……你身上怎样了?” 他说完这话忽觉得十分懊悔,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白少央也没有说话,只是把凄凄哀哀的目光投向了叶深浅,像是在乞求着什么似的。 “我不是故意的。” 叶深浅只沉着脸道:“这个我知道,先告诉我你身上怎样了?” 他的脸白得和蜡一样,伤口里窜着火辣辣的痛,像是下一刻就能把他的意识给吞没。 可叶深浅并不甘心这么昏死过去。 他至少得知道答案,才能放心地闭上眼。 白少央只道:“还好,只是暂时动不了。” 叶深浅这才松了口气,心中还是没来由地生出了些懊悔之意,不知是悔恨自己问得太快,还是悔恨自己不够坚定。 然而下一刻,这寂静的大地之间就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的笑声。 陈静静的笑声。 叶深浅忽地面色煞白,心也跟着往下沉了一沉。 陈静静却轻轻巧巧地从巨石后边跳了出来,仿佛看着好戏似的,对一脸骇然的白少央笑了笑。 白少央却似看着一只怪物似的看着陈静静,嘴巴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静静笑道:“怎么这般看着我?你们不是要寻我么?” 白少央诧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静静道:“一直都在。” 在刀法上这人并不出奇,在剑法上他也不算精通,但在隐匿气息上,这人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所以无论是叶深浅还是白少央,都没有察觉到这人竟然就藏在石林当中,窥伺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他们现在一个身受重伤,一个连动都动不了,怎么就偏偏遇上了这么一个小煞星? 白少央不甘心地咬了咬牙道:“可即便你能躲在这儿,你身上的伤也假不了,你没法子同时把我们两人带回去。” 陈静静笑道:“但我能先带一个人回去,然后叫我的同伴把另外一个人带回去。” 说完这个,他就吹起了一阵口哨,似乎把林中的飞鸟都给引来了。 叶深浅只道:“可我若是你,就会只带走我,把白少央留在这儿。” 陈静静疑惑道:“我留他在这儿作甚?” 叶深浅淡淡道:“我身上伤势太重,三天内都动不了招,你带不带走我都无妨。但白少央不一样,韩绽为了救他,必会不惜一切。你若是先把他带走,就不怕韩绽半路跑出,将你打伤?反之,你把白少央留在这儿,韩绽一定会为了他而回来。你的手下只需埋伏在此地,就能把韩绽和白少央一网成擒,这样岂非事半功倍?” 陈静静笑道:“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叶深浅敛眉道:“这有什么不明白?” 陈静静道:“他刚刚差点就杀了你,你又何必一心维护着他?” 白少央听得心底一颤,立刻望向了叶深浅。 叶深浅的眸子好似放空了一阵,面上像石块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才抬起了头,把那目光如幽火一般撩在了陈静静的身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 “这世上父子相残,情人相杀的事情,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这话本就是你自己说的,你怎的反过来要问我?” 陈静静愣了一愣,随即拍手笑道:“不错不错,这话的确是我说的。而且你身上的伤看着也不大好,要是不及时处理的话,只怕这身肉得烂掉了。我还是先带你去大营那边敷点药吧。” 他这话一说完,人就飞到了叶深浅的身边,好像一阵风刮到了叶子上。 陈静静冲着叶深浅微微一笑,刚要伸手去点穴道,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一阵由远及近,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陈静静的手一僵,像是被那脚步声给摄住了一般。 这人忽地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把头那么一扬,便瞧见有一人站在不远处。 这人面上冷光凛凛,手上刀光烁烁,姓韩名绽,正是他一心要找的人,也是一心想找他的人。 陈静静笑道:“看来我是没那么容易带走叶深浅了。” “不好意思。”韩绽忽抬起头,目光如紫电一般射向陈静静,“这两个人,你一个都带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恍惚的那一瞬,是因为白宝宝人格想出来抢夺身体了,结果乌龙了 166阅读网 180 终究是我救了你一命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韩绽的出现既像是一个无言的信号, 也似是一道黑暗中的烛光。 这信号代表着他终究还是不肯走远, 这烛光则照亮着白少央和叶深浅的求生之路。 陈静静似也看了出来这拦路虎的厉害, 略带稚气的脸上仿佛浸着一块灰蒙蒙的雾气, 连那目光里带着蓬蓬勃勃的杀气,如野草一般在山中疯长着, 像是下一刻就要抽打到韩绽的脸上。 可是他终究还是开了口,含了笑。 笑得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韩大侠, 不知你愿不愿意听我把之前的话说完?” 他指的自然是楚天阔的下落,也只有楚天阔相关的消息能撩动着韩绽那颗坚若磐石的心,叫他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白少央却怕陈静静真的说出什么惹祸的话来,心如火燎般对着韩绽道:“他这人无心无肝,满嘴胡言, 你怎能信他?” 韩绽却仿佛听不到白少央的话似的,只把一双锐眸放在陈静静身上。 “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 他的话是冷的, 眼里的光却很热。 热得像是下一刻就要在陈静静身上燃出个洞来。 陈静静这时却偏偏不说话了。 他像是存心想急死人一样,忽地背了一双手在后,悠悠哉哉地向一旁走了几步, 不动声色地从韩绽的利目里躲了出来。 等韩绽将手中的刀微微一提, 他才好像如梦初醒一般,记起了自己还得讲话。 于是他微笑着看向对方,用看戏一般的语气,轻轻松松地说了一段惊人之语。 “楚天阔当年被一位北汗的侠士所救,调养了许久才能下床。虽然他身上好得差不多了, 可人却十分心灰意冷。毕竟偷袭他的是自己共过生死的兄弟,要杀他的则是中原的朝廷。” 韩绽用刀子似的目光催了他一把:“说重点。” 他似乎看出了陈静静想拖延时间的目的,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火气。 陈静静笑了笑道:“他经由那位侠士开导,才决定抛却过往,在北汗生活下去。后来因楚大侠武艺出众,便有人推荐他入了北汗王宫,做了北汗大王子萧封敏的贴身侍卫。如今大王子已经成为北汗大王,楚大侠自然官升一级,成了大王身边的亲卫队统领。我刚刚给你看的那枚玉坠,就是他亲手送给我的。” 韩绽张了张口,满面狐疑道:“他……他当真投了北汗?” 他的眼皮子像是脱了笼的野兽般不断地跳动,半分也不曾停下来。 陈静静叹了口气,仿佛十分惋惜道:“我实话和你说,他在蓟州一战中私开了城门,引得北汗大军长驱直入,就算他不愿去投北汗,也没法在中原待下去了。你若是不信,大可和我去一趟北汗,我能引得你去见他。” 这段陈述却和白少央所说的相差无几,即便韩绽再如何怀疑,也不得不心底一沉。 白少央虽是恨他恼他,日日夜夜都想着杀他,但凭这人的品性,绝不会与这北汗人互相通气。陈静静即便再如何善于隐匿行踪,也不大可能在九和山上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 如此说来,难道楚天阔当真投了北汗?做了国贼? 难道他真的杀错了张朝宗,杀错了那些中原武林人? 难道他这十八年来的奔波辛劳之苦,与家人分离之痛,竟都是白白受了? 韩绽把狐疑的目光从陈静静身上收了回来,又哆哆嗦嗦地转向了一脸煞白的白少央。怀疑的念头如山火一般在他心中无边无际地蔓开来,像是要把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和镇定都烧得一寸不剩。 叶深浅强压下要吐出的血,提醒韩绽道:“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你总该先擒了他……” 陈静静却叹道:“这话说得不错,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叹息还未完完全全地消散,就有数道黑影从周围的巨石后边闪了出来,似四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划破长空,向着自我怀疑中的韩绽扑去。 韩绽却一动也不动,仿佛被陈静静说的话冻成了一座石制木塑的雕像。 他难道已完全放弃了抵抗?还是被陈静静的一番惊天之语冲破了头脑,连如何应对偷袭都忘记了? 白少央简直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却被叶深浅投过去的一眼给叫住了。 等他再看向场中情势时,却发现韩绽早已不站在那儿了。 突然冒出的一共有四个黑衣人,每个都如铁石似的被韩绽这块特大磁山吸了过来。 他们同时出手,出手的方向、武器、招式却各不相同。 一个自上而下一刀劈来,一个从左往右一剑刺来,一个从右往左一枪突来,另一个则绕到背后一棍子打来。 这四个人从忽然跳出到猛然出手,简直一气呵成、一鼓作气,彼此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像把四个不同人发出的攻势同步成了一个人发出的四道攻势。 可是韩绽却只有一个人,一把刀。 试问一道刀光,怎么能压得下四道黑光? 然而韩绽却偏偏做到了。 白少央看过去的时候,他的人已经不站在那儿了,因为这人几乎是躺在那儿的。 他向后一个大仰,一刀贯穿背后偷袭者的胸,一脚踢飞袭来的刀,把那刀踢向了自右边刺来的剑,剑刀相撞、相移,又碰上了自左边突来的枪。 这么一连串的动作若被拆解下来,仿佛是一段十分漫长且复杂的过程。 然而这样一个本该十分漫长复杂的过程,却只发生在了短短的两个眨眼之间。 韩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快到连白少央也几乎没有看清。 他忍不住在内心无声地为这最亲密的仇敌喝了一声彩,只希望他能打得越来越强,把敌人的气势皆给狠狠地打下去,最好将那小煞星陈静静也生擒了。 然而陈静静一声口哨吹响后,又是新一轮的敌人从四周的巨石后边涌了出来。 这新来四人的阵势和刚刚出现的四人一模一样,就连手里的兵器、突刺的方向都相差无几。 白少央和叶深浅立刻认出,这是北汗军中的“四人夺雁小阵”。 四人一下,又是新的四人,这明明不是车轮战,却比车轮战更精确、更美妙、更消耗人的体力,也更适合狭小空间的作战。 叶深浅听着脚步声窸窸窣窣而来,又窸窸窣窣而去,面上的光影似明灭不定的烛火似的,一双琉璃似的眸子里渐渐浮起了忧虑之色 他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韩绽毕竟不是一个人对付一帮武林人,而是一只孤狼迎战一只小型的北汗军队。 可一头离了狼群的孤狼,要怎么和一只装备齐全、阵型有致的小股军队斗? 韩绽却不去想这点,此刻他的眼里、心里、掌里都仿佛盛满了刀光。 那刀光像蓬勃生长的野花野草似的,经这山风一吹,血味一润,便在看不到边的寂静里向外延展、攒动、扭曲,时而扭到一人的脖颈处,时而蹿至一人的手腕处。只要是没有被铠甲所包裹的脆弱部位,都是他的刀光侵略之地。 然而韩绽若是想一往无前,便往往做不到首尾兼顾。 他已经来不及回头,只能继续向前、向前,一定要杀更多的人,取更多的命,然后才能保住他心爱之人的性命。 又是四人袭来,刀枪剑棍全都齐全,像是盛开的烟花一般攒向韩绽身上各大要害。韩绽忽地足尖一点,飞空而起。 等他落下来的时候,这四个人都已经倒了下去。 然而韩绽的肩膀上也多了一大块血渍,看着便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陈静静仍然站在一旁窥视,他仿佛既没有偷袭韩绽的意思,也没有偷袭叶深浅和白少央的意思。粗粗一看,这人好似有着使不完的自信,用不尽的手段,他明明生得也不如何高大,可他光是站在那儿,把那瘦弱的身形一亮,就仿佛是一枚不倒的旗帜,叫人看着便心底不安。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这样的人,为何在七大煞里只排行第二呢?” 陈静静笑道:“你是觉得我看上去比萧白炼能干?” 白少央却道:“不,你只是看上去比他吓人。” 陈静静忍不住愣了一愣,仿佛没料到白少央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想了一想才道:“七大煞不是按照实力排的,而是按照军中的功勋排的。老萧擅于练兵,带出的队伍不少,按功勋算是第一。我擅长在千军万马之中刺杀敌将,所以建了几次功,排到了第二。至于其他人,他们加入得晚了些,建的功也少了些,自然排到了后边。” 白少央疑惑道:“所以你和萧白炼不是这里头第一第二强的?” 陈静静想了想便道:“做第一太麻烦,做第二则太累,像我这样马马虎虎得过且过的人,还是做个第三就好了。” 叶深浅笑了笑,仿佛问候一个朋友似的那么自然。 “你若是第三,那第一和第二又是谁?” 陈静静眨了眨眼道:“等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不就一清二楚了?” 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就好像市井上那些引诱你买神药的江湖郎中,先是噼里啪啦地一顿天花乱坠,然后再把话撂在这儿,就等着你接下去。 白少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阁下还真是兢兢业业,时时刻刻都不忘招降。” 陈静静笑道:“你们两位大侠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套我的话,大家彼此彼此,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白少央对着他遥遥一笑,心中仿佛很想一把掐死这个甜甜的小妖怪。 可在这个时候,叶深浅却悄没声地靠了过来,而且借着大袖的掩护,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白少央被他这一握吓了一跳,然而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滚烫时,还是毫不犹豫地反握了过去,似是恨不得把手上的冰凉都传给这人。 叶深浅却淡淡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他表面上在说韩绽,却暗地里把一件东西塞给了白少央。 白少央眉头一扬,能感到对方塞过来的似是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药?莫非是何鸣风那几个人塞给叶深浅的伤药? 可这若是伤药,怎么没见叶深浅自己服下? 可当他用质询的目光看向叶深浅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低着头,闭上眼,静得仿佛只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这人看上去倒不似在假寐,而似是因为虚弱到了极点,而不得不闭目休养。 然而在虚弱的背后,叶深浅却悄无声息地在白少央手心里写着字。 他写得极快,也极痒,仿佛是特意给白少央挠痒痒似的。 他第一回写了“是伤药”三个字,写完就想把手抽走,结果又被白少央给抓了回来,擒在手心里不放。 叶深浅皱了皱眉,似想睁开眼,可被这暮光给刺了一刺,那眼皮子便抽抽缩缩地伸展不开,仿佛快要睡过去了一样。 白少央便在他手心里写道:“你的伤药呢?” 他特地写出这句好像是废话的问题,是存着一层担心。 叶深浅只写了两个字:“已服。” 他初始还写得有模有样,后来便是一阵潦书草字,不知是因为心思乱了,还是因为身上快没力气了。 白少央犹豫了片刻,还是等那陈静静一个不留意把伤药给吞了下去。 这药丸下肚不过一会儿,他便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滴地回转过来,丹田之内一阵热流涌过,虽说内息仍是不太顺畅,但已比之前好了不少。 白少央刚想再写几个字,却发现对方忽地顶着刺目的强光睁开了眼,而且还仔细地看了看白少央那不再惨青煞白的面色,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 白少央刚想问些什么,忽然发觉叶深浅的手软了下去。 他的手一软,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也跟着松了下去,肩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垮了下去,还未等白少央反应,他就面上一白,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白少央惊呼道:“老叶!”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白少央死死地盯着如尸体一般几乎没有气息的叶深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成了真。 叶深浅刚刚给他的应该是身上唯一的伤药,他若已经服下伤药,不可能是如今这幅死狗一般的模样。 既没有药石,又没有人在一旁传功,所以这人的生死就全看天意了。 可那天意不过是说得漂亮,哪里是真靠得住的? 这老天若是真长了一双眼睛,肯定也是一双不中用的废眼,否则它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忠良枉死,让那些个小人猖狂得势? 他忽地转头看向韩绽,发现对方的情况也十分不妙。 第三轮下来,这人的肩上受了一记刀伤,倒下了四个人。 第四轮下来,这人的右腿上多了一记血痕,倒下了三个人。 第五轮下来,这人的左臂翻开了一条肉,可对方只倒下了两个人。 虽然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地增加,可他居然还在忘我地挥刀,还在一刻不停地杀敌、退敌、拒敌于外,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但这个奇迹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因为这些黑衣人与之前的黑衣人又有些不同,他们像是精锐中的精锐,不是那种一眼就忘的炮灰。 这四人的小阵在不断地重组、变化,活下来的人踏着死者的尸体,学习着进攻的规律和躲避的技巧,不断地减少着死亡率,可是韩绽的刀法却始终如故,一如既往地不给自己留退路。 陈静静哪里是在让人围剿韩绽,他分明就是拿韩绽在练兵! 可是韩绽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又能撑的了多久? 白少央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什么决断似的。 就在这时,陈静静忽然拍了拍手。 他这一拍手,进攻的黑衣人就似是听到了圣旨似的,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一言不发地退了开来,乖巧地就像只小白兔似的。 韩绽的跟前已经积累了不少的尸体,活着的黑衣人也几乎个个带伤,两方都不算赢家,可也没有分出谁是真正的输家来。 陈静静只对着韩绽说道:“我实在有些不明白。” 韩绽冷冷道:“你明不明白与我何干?” 陈静静叹道:“你想保住的这两个人,一个已经离死人不远了,另外一个却很想你变成死人。你难道看不清这一点?” 韩绽眼中幽火一跳道:“即便他一心想要杀我,那也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儿,这与你又有何干?” 陈静静忽地幽幽道:“他是你在中原的亲生骨肉,可却一心想要你的性命。我是你在北汗的大敌,可却一心想保你的命。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很有趣?” 韩绽眯了眯眼道:“你想保住我的命,莫非是想要我去见楚天阔?” 陈静静笑道:“我会先让你去看看舒朗,等楚天阔有了空闲,你也可以去见一见他。” 韩绽冷冷道:“我即便想见什么人,也不会在北汗人的大营里见人。我是中原人,只在中原境内见人!” 他的话一说完,陈静静就退了下去。 他这一退,就好似发出了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似的。 那些拿刀的、持剑的、使枪的、用棍的,所有剩下的黑衣人,都如心有灵犀,齐齐约好了一样,在陈静静退下来的一瞬间,直直地朝韩绽扑了过来。 若是韩绽毫发无损,全力出战,大可使出惊天动地的一刀,在一瞬间杀死这四个人。可一个受了伤、挂了彩的韩绽,杀伤力便大大地打了折扣。 不过幸好他是韩绽。 韩绽这个名字,仿佛天生就和“奇迹”有着什么关联。 十八年前,他奇迹般地杀死了武功不弱于他的张朝宗,十八年后的今天,他也凭借着奇迹般的幸运和勇气,出了一连串的招数。 他先是一刀挑断刀手的手筋,紧接着背上挨了一记闷棍。 他被这惊雷似的棍子打翻在地,却不出一声,只顺势在地上滚了一滚,避开密雨星辰般的剑击枪截。 等这一避,他便贴着地面,反手一刀斫去,一刀就砍断了剑客的右腿。 剑客惨呼一声,迅速下沉的身子却被韩绽一脚踢飞。 被踢飞的人如一块破布似的飞了出去,撞倒了前来接应的枪客。 韩绽趁着人仰枪翻这么一瞬,如一头猎豹似的冲了出去,一刀劈倒了枪客的脑袋。 等那闷棍再次携风带火而来时,他就头也不回地把刀往背后一递。 这一递便是刀入三分,骨裂肉折,使棍子的人连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声,就被韩绽一脚踢飞,顺势把刀给拔了出来。 但是这人被踢飞之后,却被陈静静给一把接住了。 他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动作地接住了快要倒下的手下,像是接住一只脆弱的小兔。 可是就在这下一瞬,陈静静忽地把手掌托在了这人的背后。 他手掌微一用力,那人便似成了个血葫芦似的,全身上下一阵剧烈颤搐之后,竟从骨肉里喷出无数道血珠,如密雨星辰一般袭向韩绽。 这竟仿佛是王越葭在赤霞庄血宴上曾经使过的一招。 十八天罗阴阳功中的其中一式——“雨花透背”。 白少央心中警铃大响,立刻催动内息,一纵而出,使出全身的力气扑倒了韩绽。 韩绽猝不及防,一下就被他扑倒,但等倒地之后,他立刻把白少央的身子翻了过来,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人的胸口和肩上都中了一记血珠。 瞧见这凹下去的血印子后,韩绽身上奔腾沸涌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心想杀他的白少央,日日夜夜都在算计他的白少央,竟然会在这生死关头,不顾性命地来救他! 白少央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黑血,伸出手,死死地抓着韩绽,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目光像两道流火似的,在韩绽身上噼里啪啦地溜过。 “我不是为了救你。”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你若是撑不下去……我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韩绽一动不动地听着这话,眼眶子像着了火似的生疼,背上的刀伤好似忽然间一点也不疼了,那眉毛那眼睛都不知在何处安放,硬是在面上挤成了一团,看着既像哭又像笑。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明明该说些什么掏心掏肺的话,可这舌头却好似一下子打了结,只会单调地重复这一句话。 白少央只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微微颤抖道:“你若带不走我……就必须一刀杀了我!” 韩绽听得身上一震,眼圈子也呼啦一声红了。 他低头看着白少央,像是发誓一样郑重道:“我一定会把你们带走,一个都不能少地带走。” 白少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倒了下去。 韩绽迅速起了身,拿刀走向了陈静静。 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陈静静却好似一下子失了魂魄似的,直愣愣地看着韩绽道:“你……你……” 韩绽刚开始还以为他打算玩什么把戏,可却忽然意识到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 可是他身后能有什么? 韩绽用眼角余光向身后瞥去,忽然发现他身后竟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竟没有半点声响就贴在了他的身后! 韩绽心下骇然,转身就是厉若急电的一刀。 可他这迅猛无比的一刀,却被那人轻轻地接在手上,仿佛接住一块豆腐似的。 等韩绽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之后,拿刀的手像是被风给冻住了一般,再也没法子动弹半分。他整个人都如雷轰电掣一般,彻底地僵在了原地。 那人却对着他抬起头,笑了笑道:“韩兄,许久不见了。” 韩绽颤着嘴唇道:“楚……楚……楚大……” 那人有些无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楚天阔吧。” 他说完这一句,忽地向不远处的陈静静投去极为生冷和可怕的一瞥。 “怎么,连我的人你也敢动?” 作者有话要说:180章了,老楚终于出现了 话说我觉得日六千这个目标有希望达成哎 —————————— 解释一下白宝宝的问题。 属于老张的前世记忆是在小白十六岁时苏醒的,so拥有老张记忆的·十六岁后的白少央为我们一直在看的第二人格,没有老张记忆的·十六岁前的白少央为乖宝宝第一人格 这个人格以后是要出来一阵子的,因为是个只具有部分记忆的傻白甜少年人格,大概还要闹出很多事情2333333 166阅读网 181 两个人两处伤两道目光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陈静静一脸骇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楚天阔, 只觉得时间似是一下子凝在了自己的身边, 仿佛村舍里混了百味的酱, 看着便黏黏稠稠, 既搅不动,也拌不开。 这人怎会出现在这儿? 他究竟听了多久, 看了多少? 眼见着楚天阔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韩绽, 陈静静才觉得心底松了那么一松。 他强压下心底的恐惧,目光像不安的兔子似的在楚韩二人跳来跳去,等观察了形势之后,他便把脚步往旁边那么一挪。 然而陈静静刚刚挪了一步,楚天阔就看了他一眼。 他仿佛只是很随意地看了一看, 像一个路人看着市集里的菜贩。 可这随意无比的目光却好似陈静静头顶的天,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 几乎要把他这个人压成一张薄薄的纸。 所以陈静静忽地不动了。 他连一动都不敢动, 似连呼吸都消失殆尽。 这个人静得好似一抹月光,那躺在地上的一堆黑衣人便是月亮旁边的黑幕。 这群人多是被韩绽给一刀毙命,此刻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安静得宛如山风中的一张黑毯。 陈静静一动不动之时, 就只垂着眉,低着头,巴巴地望着地上的一堆尸体。 他闭上嘴的时候,那寂静便无边无垠地蔓延开来,四周仿佛只听到他的汗珠子从额间滚落的声音。 楚天阔这才把那目光收了回来, 转过脸,若无其事地对韩绽笑了笑。 “韩兄,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韩绽吞了吞口水,两颊盘起了红彤彤的云朵,一只眼像枯井里的火,在黑暗中烧得滚烫滚烫。他一动不动地瞧着楚天阔,原本僵直了的身躯也开始不自觉地震颤起来,像根枯干了的胡杨木在风沙中战栗。 等楚天阔期待地看向他时,他又张了张嘴,似想把十八年来的疑惑都一一诉说,可那话语风风火火地走到唇边,却是一个字都溜不出来。 韩绽自认为自己是个铁身石躯的汉子,从不懂什么叫羞不能言。可如今重遇到了楚天阔,他这铁身就融了,石躯也碎了,一张什么都能说的嘴也像是裂了。 这样的场景着实令人尴尬。 楚天阔无言地叹了口气,本想再问些什么,可当那目光扫到韩绽面上的沧桑,尤其是扫到他那一只瞎了的眼睛时,这个人的面上便似被针刺了一刺似的。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只安慰性地拍了拍韩绽的肩,然后蹲下身子抱起了人事不知的白少央,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一只易碎的花瓶,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韩绽也顿时醒悟了过来,立时背起了昏死过去的叶深浅,跟着楚天阔一道出了石林。奇怪的是,这两人皆没有再回头看那陈静静一眼,仿佛忘了世上还有这人似的。 等他们走远了之后,陈静静才忽地松懈下来,仿佛解了一道无形的禁制似的,开始大口大口,贪婪无比地呼吸着千绝岭中干冷的空气。 他这一松,周围山风也像是解了封,化了冻,开始重新活络起来,欢快地往他身上扑。可陈静静却似一点也不领情,只贴在了巨石的上面,躲出了欲迎面扑来的山风,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在寂静中流过之后,陈静静便忽然想起了临行之前,澹台舒朗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若遇着了韩绽这样的人,就和他好好玩玩。遇着像我这样的人,就离得越远越好。可若是遇着了像楚天阔那样的人,那就不必忧心了。” 陈静静当时便笑道:“我可听说他是个绝世的高手,你却叫我不必忧心?莫非他投了大王之后,就成了个动口不动手的好好先生?” 澹台舒朗只缓缓道:“他若想让你死,你便连逃都不必试着逃,他若想让你活,那你便无论如何都死不了。所以你自然不必烦心,听天由命即可。” 那时的陈静静听完这话,只直勾勾地瞪着澹台舒朗,仿佛看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怪物。 可等他今日见过了真正的怪物之后,才明白澹台舒朗的那句话有多真。 ———— 楚天阔出了石林之后,便带着韩绽穿山越岭。 韩绽也甚为乖觉,一路上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句不说,一字不问,只是觉得这时间过得比流水还快。等他们翻过一道龙脊似的长坡,再飞过挤成一条线的崖壁,天色便已完全由明转暗,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已经到了。 韩绽抬头一看,只见楚天阔领着他来到了一处山洞。 这山洞地势隐蔽,不易被寒风侵扰,里面有水有粮有药酒,还有楚天阔铺在地上的软被,是个休养疗伤的好去处。 韩绽立刻随着楚天阔进入山洞,开始替叶深浅和白少央处理起伤势。 白少央受的主要是内伤,叶深浅受的却是外伤,前者伤势还算稳定,后者的呼吸却越来越弱,所以处理起来的顺序和方式也不一样。 楚天阔先是扒了他那外甥的衣服,在他腰间细细检看了一番,越看越是面色沉重,仿佛那伤口忽然跳出来咬了他一口似的。 韩绽刚想问话,楚天阔却眉头一扬道:“把你的刀在火上烤一烤。” 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十分平常,但却好似蕴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容不得人拒绝。 韩绽只皱眉问道:“这烤刀是做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死去的周千盛。 这倒霉鬼之前就想拿着他的乌衣刀去烤肉,想必楚天阔绝不会像他那般无聊。 楚天阔只道:“他的伤口一直不好,应是嵌进了什么异物。你得先用快刀把腐肉剔除干净,再给他上药包扎。若那异物一直嵌在里面,他身上的腐血只会越流越多,烂肉也会越长越大。” 韩绽却犹豫道:“话虽如此,可我从未替人刮过腐肉,万一有个差池……” 隔行如隔山,他虽然擅长杀人,可却不擅长医人,万一刮错了哪块肉,会不会要了叶深浅的小命? 楚天阔只轻轻一笑道:“你刮肉的时候,我会在一旁看着。记住一点,别人或许会有万一,可你是韩绽。” “韩绽”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带了一种特殊的魔力似的,使得这身上带伤的刀客一下子忘了疲惫,浑身上下都似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于是他便擦干了乌衣刀上的血,拿刀身在火上炙烤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眼的叶深浅,昂起首,挺起胸,像是个英勇赴死的义士一般走了上去。 然而受刀的却不是他这义士,而是昏迷中的叶深浅。 韩绽走过去的时候,还用着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洞外的天,只见那冰盘似的月亮高高挂在头顶,星子则东一簇,西一捧地胡乱分布在月亮附近,似是被谁随手一拨洒在天上似的。 月色这么美,天空如此明净,一定不会是个侠士枉死之夜。 于是他心一沉,气一屏,便把刀搁在了叶深浅的伤口之上。 ———— 一炷香之后,韩绽便几乎是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 他倒不是真的力气用尽,而是忽然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便再也支撑不住如恶狼一般扑来的疲惫感。 他下刀之前,叶深浅的面色一直是惨绿煞白的,如今腐肉剔尽,外药内药都上了之后,这人的面色便渐渐去了鱼鳞似的惨绿,只留下一层薄纸般的煞白,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透明的一般。 楚天阔的面上也有些微白,可他的一双眸子却似比洞外的星子还亮。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叶深浅,目光忽地变得辽远而悠长起来,像是在审视着什么似的,把这年轻人面上的轮廓一点一滴地收在眼里,好像那五官里写满了另外一个人的痕迹。 一个女人,他妹妹的痕迹。 山洞里一下子静得出奇,静得仿佛只有韩绽绵长而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薪火里木柴劈啪作响的声音。 下一瞬,楚天阔及时地收走了眼底的一抹悲凄,转过脸对上韩绽,面上含笑道:“我要替白少央运功疗伤,烦劳韩兄再支撑一会儿,为我们守上半夜。” 运功过程可长可短,或许仅仅是几个时辰,或许会长达半日,而一旦运功者被人打扰,便有走火入魔之险。楚天阔也似乎是为了这个,才特意跑到这不易被人寻着的山洞里来。 韩绽知晓事情轻重,便点了点头,强压下身上的疲惫,提起刀便坐在了门外。 不知为何,他在未见到楚天阔前,心中便十分怀疑这人是否真的投了北汗,做了那卖国的奸贼。 可如今真的见到这人了,他却欢喜得不知所以,早把这藏在内心的想法碾得四分五裂,连那些本该问出口的质疑,也统统被压了下去,恨不得拿块东西遮掩着,永远都瞧不见才好。 这大概就是楚天阔的一种魔力了。 你只需见上这人一面,和他说上几句话,就会情不自禁地对他赋予信任,脏水泼到他身上会变清,流言飞到他身边也会不攻自破。 所以韩绽相信楚天阔。 相信这个让他奔波流离十八年的楚天阔,绝对不是一个叛国之人。 他也相信到了明天早上,他会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白少央,然后听到一个完美无缺的解释。 ——第二天清晨—— 白少央醒过来的时候,身下铺着轻如云絮的软被,身上披着一件的外袍,胸口和肩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妥善地处理过,微微一闻,满鼻子闻着的都是药味。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仿佛有什么人遮盖了他的眼睛似的。 可白少央只过了一会儿便适应了这黑暗,他通过细小的轮廓加以识别,察觉出这地方大概是个山洞。 可韩绽呢? 叶深浅呢? 为何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山洞里? 白少央心底一紧,忽地冒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难道他们都已被北汗人擒住?难道他身上的伤口是那陈静静处理的? 白少央的目光一瞬间冷了下去,脸上像被人狠抽了一记,半点疲倦都见不着了。 这包在他身上的白带子,仿佛一下子成了束缚他动作的绳索,那明明显显的伤药味,也如挑衅一般,张牙舞爪地扑到他的鼻腔,似在提醒着他如今的处境。 但再令人绝望的处境,也能为人所逆转。 想要逆转这绝境,第一步就是起身。 就在他想起身之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如山摇河动般挪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近则越轻,轻到后面,几乎和蚊蝇的细语没有两样。 白少央只觉得一颗心扑扑直跳,心中默默祈祷着来人不是北汗人,可那脚步却像被冻住了一般,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那来人就这么隐于黑暗当中,在拐角处露出了半边身形,似是长长久久地与他僵持在这山洞里。 这人究竟算是哪方人? 他到底来还是不来? 白少央咬了咬牙,恨不得生出一双能喷火的眼睛,这样他到了伸手不见五指之处,就能用这眼睛来生火照明了。 可就在他在心中念到“照明”二字的时候,就听得“嗤”地一声响,来人点了一只蜡烛,稳稳地拿在了手里。 待那烛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之后,白少央也愣住了。 他的整个人就那么僵在了软被上,脉管里奔腾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沸动,眼里的光好似永永远远地凝固在了对方的面容之上。 寂静在这一瞬间如烛火一般照遍了他的全身,照得上上下下,照得明明白白,连一寸都没有剩下。 楚天阔端着烛火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目光也就跟着那烛火落在了自己的身侧。 楚天阔把蜡烛放了下来,他的目光就依次有序地挪到了楚天阔的肩膀、胸膛、腿脚之上。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身上的每一处部位,仿佛一个花了七天七夜才登上山顶的旅者,近乎贪婪地俯瞰着山崖下的每一个角落。 楚天阔却好似没有介意他近乎放肆的目光,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一次初见——回到了张朝宗还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时代。 “我叫楚天阔,你觉得身上好点了没有?” 他的话音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刺得白少央身上一颤。 那颤动停止了之后,他便在一片寂静的烛光中死死地盯着楚天阔。 对方仍旧在微笑,像是把阳光也带到了这山洞里,可白少央却紧紧闭着唇,没有撂下一句话,像是有一团湿冷的气梗在喉咙里,使得那声带都不能运作了。 楚天阔的目光深深浅浅地打在他的身上,似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等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出声问道:“陈静静已经不敢来了,叶深浅的伤口也已无大碍,韩绽在外面睡着,你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白少央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僵直着身躯盯着楚天阔,仿佛盯着一道无形无相的风。 谁都知道风是留不住的,即便看着静止不动,或许下一刻就会从身边溜走,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但楚天阔却好似准备这道风给固定在这山洞里。 他好似看出了什么,一脸郑重地看向白少央道: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听了这话之后,白少央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看向楚天阔,一字一句道:“你怎会来到千绝岭?” 这声音简直不像是他平日里发出来的,倒像是嘴里含了一块湿湿嗒嗒的布后闷出来的。 楚天阔却不答反问道:“你听说过西越国的墨林国师么?” 他这句话却问得十分没头没尾,可白少央却并不介意。 他只是摇了摇头,期望着对方多说些话,好让自己确信这不是梦境。 楚天阔继续道:“外界传说那国师能够呼风唤雨,影响王朝兴衰。可我却是不信。要知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又如何能请风弄雨,延续国祚?”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我去西越拜访过国师一次之后,发现他虽不能呼风唤雨,却有一项本事是真的。”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什么本事?” 能被楚天阔承认一项本事,想必这国师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楚天阔低低一笑道,“他会算命,而且算得比江湖术士要准上一万倍。这位国师初次见我,就点出了我的一道惊人过往。” 白少央忽地抬头道:“你的过往太过精彩,随便挑一件出来都显得惊人。” 楚天阔却道:“可那件过往说来太过离奇,并没有流传于世。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只有张朝宗和另外一人知晓,可他们二人却是万万不会泄密的。”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幽火一般流向了白少央,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似的。 白少央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唇边带起了然一笑道:“若你说的是那件事,那的确是离奇得很。不管是借尸还魂,还是灵魂出窍,说破天了也是一番鬼话,但凡听到这事儿的是个心明神清的人,都只会把这当做故事。” 可唯有他才知道,那故事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楚天阔的身上。 楚天阔继续道:“自那一次之后,我就知晓了这位国师斤两如何。这次来中原之前,我还特地找他算了一卦。白少央,你想不想猜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白少央却老老实实道:“我猜不着。” 楚天阔叹道:“他说我会遇着一个前世的故人,我说我若是遇不着,能否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你猜如何?他竟同意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却忽地看向了白少央,面上渐渐有了一种奇异的光芒。 “我本来觉得他的脑袋是留不住了,可等我在石林里看见你之后,才发觉他这脑袋是用不着我去拧了。” 白少央虽在静静听着,眼圈子却呼啦一下红了。 像是心里的火蹿到了他的眼睛里,把眼里的水都给煮热了。于是那几抹热水便在他的眼眶子里打转了许久,挣扎着、攒动着,就是倔强着不肯落下来。 楚天阔却好似没看到他眼里的热水似的,接着念叨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名,所以我每次想到你的时候,念着的都是你的假名。” 白少央没有去抹脸上的水,只是红着眼对他道:“三哥,我已说过多次了,那不是假名,那是我的小名。” “这个我知道,可你上一次和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年前了。” 楚天阔对着白少央笑了笑,笑里仿佛还含着泪。 “小宗,没想到还有再见你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凑不出六千了,先日一日五千这个小妖精 这里解释一下,存稿中的《反夺舍联盟》,讲的是两个被夺舍的男主围(反)观(抗)夺舍者的故事。 男主之一可能是年轻时候的老楚,所以我想你们大概能明白上面那段经历大概是啥个意思了,有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开坑了依旧是武侠原耽 嗯……设定这一段不是为了广告啦,是为了让老楚更容易确认小白的身份_(:3∠)_ 166阅读网 182 仇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韩绽靠着洞壁睡着的时候, 像是把半边的身子融在了无边无际的阴影里, 另外半边身子却不安分地溜出来, 立在照进来的几抹阳光下, 把褴褛的衣衫都照得一丝不剩。 他看上去睡得极香,也睡得极深。可叶深浅发出一丝呻/吟之后, 他就像是被猎人追杀的兔子似的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提刀向前冲到了叶深浅身边, 把一双审视的眸子落在了伤者的身上。 叶深浅挤了挤眼睛,费力在上下眼皮子里撕出了一条缝,而后这个缝隙像堵不住了似的越来越大,他也就完全睁开了眼,将目光落在了韩绽关切的面容上。 瞧清楚身边的人是韩绽之后, 叶深浅面上十分忧切道:“白少央呢?” 这个名字的主人仿佛是他现在关心的一切,所以这句话也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或拖延, 就那么直接地从他嘴里溢了出来。 韩绽道:“他没事, 楚大侠救了他。” 他忽然觉得十分地欣慰,欣慰着白少央有一个如此关心他的朋友。 可这个朋友的眸子却在下一瞬放空了。 “楚大侠?哪个楚大侠?” 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倦意顿时一扫而空、荡然无存。 韩绽扬了扬唇角, 面上沾满了红彤彤的喜悦。 “是楚天阔楚大侠, 是他现身救了我们。” 话音一落,叶深浅几乎听得从床上蹦了起来,似一下子忘了腰间剧烈的伤痛。 他直直地盯着韩绽,盯着他的嘴唇,盯着他的眉眼, 仿佛那里面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符号,正等着他去破解似的。 “你同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韩绽按住了他不断耸动的肩膀,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平心静气道:“楚大侠一现身,便吓退了那‘二煞’陈静静,把我们带出了石林,带来了这处山洞。他现在里头和白少央说话,一会儿就会出来。你若有什么话,可以当面去问他。” 叶深浅却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仿佛在努力思索着楚天阔此刻出现的用意似的。 他把审视的目光从韩绽身上撤了下来,又挪到了这山洞的布置,移到了楚天阔留下的水和干粮,接着又望向了山洞的深处。最后的最后,他才把那火星似的目光收了回来,哐当哐当地投到了韩绽的面上。 “三……楚天阔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他说的时候咬了一下舌头,及时地把溜出嘴的“三舅舅”三个字给拉了回来。 韩绽道:“那时你和白少央身受重伤,他与我忙着处理伤势,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这话没什么重要线索,可叶深浅听得十分认真,似是一点一滴都不肯漏去。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山洞深处却传来了一阵能晃动山河的脚步声。 叶深浅似被这脚步声摄住了全部心神,一动不动,宛如石雕木塑般愣在原地,瞧着那越走越近,近到不能再近才停下的男人。 他看上去明明已是个中年人,可那双眼睛却好似还是明净的、年轻的,像是小山村里的池塘子,不仅倒映出来者的喜怒哀乐,也倒出他自己的朝气和阳光来。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向你走来,你就会产生一种被太阳伸出双手抱住的错觉。 但这太阳却并不灼人,也不刺眼,像是专门为了你一个人的温度而存在似的。 叶深浅的心里升腾出了一种奇异的欢喜,像是一抹月光遇着了更暖更包容的日光。 他高高地仰起头,看向了眼前的男人,看向了已经十八年未曾见过的亲人——他的舅舅,“南海上客”楚天阔,嘴唇微微一颤,叫了一声: “三舅舅。” 叫得那么自然,那么亲切,仿佛他昨天才叫过这么一声似的。 楚天阔仿佛也被这一声“舅舅”给打动了,眼中的锐气跟着消磨了一半,面上光芒却越发地盛了。他坐下来,坐到了叶深浅的身边,一点一滴地审视着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外甥,眼里像是依次走过了匆蓉岁月。 叶深浅仿佛还不敢确信似的,只一字一句道:“真的是你?” 这真的不是一场梦?真的不是敌人披了皮来蒙骗他们的? 楚天阔却笑道:“小云,我小时候一瞧见你就想捏你的脸,可现在却不敢捏了。” 面对外甥的时候,他还是更习惯于对方那个楚云招的旧名字,而不是现在这个沉甸甸的叶深浅的新名字。 叶深浅道:“怎么就不敢捏呢?” 这话也算不得什么,可他的眼眶子就是不争气地有了些热度,压都压不下去。 楚天阔笑道:“你现在这脸蛋就和那白玉菩萨似的,我怕一捏就碎了,还是找个人给你画张像,让我日日夜夜供奉起来的好。” 叶深浅道:“我这大脸和三舅舅至少有五分相似,我要是菩萨您得是佛祖吧?” 楚天阔却咳嗽了几声道:“你三舅舅做人一向低调,你做人也别太明白了。” 叶深浅忍不住笑了,笑得像个二十八岁的大孩子。 说来也怪,他明明有着一千个一万个疑问要向对方倾诉,可听楚天阔这么一说,就忽地什么话都问不出口,只想窝在山洞里听着他用以前的口吻说些俏皮话。 这些俏皮话是他童年里最喜欢听的小段子,不管过了多久,他都能把这些话从心里的小本本里拎出来,在脑海中反复地诵读着。这或许是因为楚天阔和他的师父无形中扮演了缺失的父母的角色,也或许是因为楚天阔的声音太好听,听过就不能忘。 而楚天阔接下来又准备说些令人难忘的话了。 他看了一眼韩绽,又瞧了一眼叶深浅,收起了笑容道:“我这次前来中原,是得到了北汗大王的允准。” 韩绽心头一颤,看向楚天阔的眼神像是一盏放了半个时辰的茶,凉了足足一半。 叶深浅眼中的光却没有退下去,反而越来越烈,越烈越是逼人。 “三舅舅,你当真投了北汗?” 楚天阔点头道:“当年我能从张朝宗一行人手下逃生,多亏了萧封敏手下的救助。既是救命大恩,便唯有拼尽全力去报。” 韩绽面上一白,不知不觉地退开了三步道:“所以陈静静说得是半字不虚?你当真私开了城门,当真做了那北汗大王的亲卫队统领?” 楚天阔点了点头,面上沉静得好似一潭掀不起波澜的死水。 洞外的太阳仿佛一下子隐在重重乌云之后,湿冷的空气里充满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洞内则寂静得叫人不安,三人之间像沉默的石像,彼此之间只听得到山风在洞壁来回碰撞摩擦的声响。 韩绽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炙热得好似能在喷出火来。 他张了张口,率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你若是为了救百姓而开城门,我也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可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你为何偏偏非得侍奉敌国的君主?难道你忘了自己身上流着的血?忘了生你养你的是哪一片土地?” 楚天阔面色一沉道:“就是因为我还记得身上流着的血,记得自己在哪片土地长大,所以我才去护那萧封敏的周全。” 叶深浅眉头一扬道:“你是为了中原?” 楚天阔淡淡道:“萧封敏一旦薨逝,最有可能继承他王位的会是谁?” 叶深浅眼珠子一转,脱口而出道:“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二王子萧克律。” 楚天阔沉声道:“萧封敏注重民生,为政十多年间,皆是让北汗军民休养生息,可见他不愿与中原开战。但他的儿子萧克律却不同了,此子在诸位王子中最是聪颖过人,但也最是好战喜功。一旦他继承王位,中原与北汗的一战便难以避免。” 叶深浅道:“所以你就想守在萧封敏的身边,日日夜夜护他周全?” 楚天阔道:“北汗王室也不是没发生过弑君弑父的惨剧,萧封敏如今已有五十六岁了,他活得越久,底下的儿子们就越是急不可耐。再者说了,即便那萧克律愿意做个孝顺父亲的好儿子,他身后的主战派也未必能一直安安分分。” 这话却是一针见血,把情势都点得清清楚楚了。 叶深浅听得若有所悟,可心中的疑惑却未曾全消下去,韩绽听得一言不发,可却把心中的不解和愤懑都摆在了脸上。 他抬起头,双目如电道:“楚大侠,我一向敬你义薄云天,感激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可即便你说得头头是道,我还是有一事不明。” 楚天阔淡淡道:“韩兄有疑,大可直言相告。” 韩绽面带悲凄道:“你若真这般光明磊落,为何当年不说出实情?你又何必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在张朝宗的手下?” 这句疑问一出,楚天阔却沉默了许久。 直到日头一寸寸地从云后挪出来,他才张了口,缓缓道:“我还有家人在中原,不能让他们受我连累。” 韩绽眼中的光忽地一跳,面上的红润渐渐地淡了下去。 他像是一下子失了活力,心里的疲倦和身上的疲倦忽地铺天盖地袭来,让他没了招架之力,想不出要问什么别的话。 楚天阔却明白他心中真正想问出口的那句话。 他这几段轻轻松松的话,能够消解叶深浅和韩绽心中的疑问,可却消解不了韩绽多年来的奔波流离,也换不回他和家人相处的机会。 在这早已定好的局中,他设法保全了自己的家人,却终究没法保全自己朋友的家人。 ———— 楚天阔再见到白少央的时候,他正在山洞的深处等着自己。 此刻的他已经站了起来,一瞧见楚天阔,就无声地合了合掌,又缓缓地分开。 楚天阔眉头一扬道:“你这是在鼓掌?” 白少央却诧异道:“三哥怎么看出来的?” 这是他从付镇兰那边学的,可他当时却没有看出来。 楚天阔只道:“我当然能看出来,可你又是为了什么鼓掌?” 白少央笑道:“三哥的嘴皮子功夫还是半点未退,若我是韩绽和老叶,只怕也会信了你那番说辞。” 当初那位大人派楚天阔去北汗卧底的时候,他还担心这人长得太过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卖国贼,可没想到越是正气的人,撒起谎来就越难叫人看穿。 在本来的计划中,张朝宗是要作为卧底去创造不世功名的。 可惜萧封敏也是个眼光极佳的人,欣赏楚天阔要远远多过欣赏张朝宗。 然而君王的欣赏还是远远不够,他们必须要给深爱祖国的楚天阔制造一个投敌叛国的理由,必须给他造成一种无路可退的假象。 于是紫金司的那位大人便设了个局,捏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私开城门罪”,再让张朝宗领着一群小人刺杀楚天阔,创造出一个让萧封敏救下楚天阔的机会。 只有这一道通敌之罪,能让楚天阔在不失本人品格的情况下,顺理成章地成为国贼与叛徒。 只有这一层救命之恩,才能让楚天阔在不受人怀疑的情况想,以报恩之名,合情合理地投入北汗王宫,侍奉在萧封敏的身侧。 为了让潜伏更加顺利,张朝宗是真真切切地在北汗探子的目击之下,一刀重伤了楚天阔,差点就让他活不下来。 直到今日,楚天阔背上的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中,仍有一条蚯蚓似的蜿蜒盘曲的刀疤,是他的好兄弟张朝宗留下的。 这十八年来,韩绽若是活得不易,那楚天阔便活得比他还难上一百倍、一千倍。 回到当下,楚天阔只敛眉道:“小宗,你刚刚躲在一边偷听,瞒得过韩绽的耳朵,怕是瞒不过小云的耳朵。” 白少央愣了一瞬才想到他在说叶深浅,目光噼里啪啦地闪了一闪道:“你是担心他会怀疑到我们的关系,还是担心他不信你的话?” 楚天阔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唇角也蔓上了一丝无奈的浅笑。 “怀疑是一定的,不信是必须的,担心也是无用的。他毕竟是我的外甥,不会如此轻信一个失踪了十八年的舅舅。” 这明明是一重苦恼,可从他的嘴里蹦跶出来,却好似多了几分自豪和骄傲的气息。 白少央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一抬道:“三哥来中原时,可曾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别的风言风语倒还好,他就怕楚天阔听到了他和叶深浅的二三事,又凭着石林里的一瞥推测出了他和叶深浅的真正关系。 他这番是问得遮遮掩掩、羞羞答答,楚天阔却是不假思索,敞开天窗道:“你是说你和小云在一块儿的事儿?” 白少央像被这话一拳打在了脸上,登时没了声音,瘪了下去。 他低了头,垂了眼,一双拳头攥得仿佛能捏碎铁块,那目光也不安地在这山洞里扫来扫去,似是想探出什么似的。 楚天阔却叹了口气道:“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外甥,却还一门心思想和他在一块儿,看来只有一个理由了。” 白少央诧异道:“什么理由?” 楚天阔目光灼灼道:“你是真真被他勾了魂,不打算在玩下去了。” 白少央登时赔了笑脸道:“那三哥是怎么看这件事儿的?”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楚天阔介意自己和叶深浅的关系。 楚天阔却只说了一句话:“我会睁着一只眼睛看。” 说完这话,他还特意睁了一只眼,闭了一只眼,嘴里带着一抹笑,生怕白少央听不明白似的。 白少央只花了极短的一瞬就明白了他的话。 他这一明白,便兴奋得想学小陆一般,在原地翻上三百五十六个跟斗。 可白少央下一瞬就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楚天阔的眼神也不大一样了。 “这事不对。” “怎么不对?” 白少央狐疑道:“三哥,你有事儿瞒着我是不是?” 楚天阔每次对他心虚的时候,都会表现得格外爽快,爽快得简直不像是他楚天阔。 楚天阔却叹道:“十八年了,你还是活得这么明白。” 他这气叹得像叹出了一道乌云,把面上的光芒都给遮盖下去了。 白少央刚想问些什么,楚天阔忽地沿着洞壁坐了下来,先取出水袋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嘴,再就直接往脸上开始倒冷水了。 白少央诧异道:“三哥这是作甚?” 楚天阔只道:“在我说接下来这段话之前,你我都需要冷静一下。” 他说完这话,便把水袋往身边一放,转过脸来看向白少央,眼里的热度却一点一滴地淡了下去,那面上亦是水痕纵横交错,像极了无言的泪。 白少央心知他要说的话极为要紧,便也抱了被子坐在了他的对面,眼皮子不知为何跳动得极为厉害,像是要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似的。 楚天阔只容色坚毅地看向了他,似想用目光驱散这无形的风暴。 他开了口,声音低沉得好似一记一记的重锤。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来中原?” 白少央道:“你是来寻韩绽的?” 楚天阔用赞赏的目光瞧了他一眼,继续沉声道:“这些年来,王宫里的情报在源源不断地送出去,所以一直有人怀疑宫中藏了别国的卧底,而我就是他们重点照顾的对象。” 白少央道:“即便你救了萧封敏两次,还是有人信不过你?” 楚天阔却苦笑道:“他们不止是信不过我,凡是萧封敏信任的人,他们一个都信不过。”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所以澹台舒朗这次想生擒韩绽,就是想透过他的口,得知当年一案的真相?你来到中原,就是想从他们手中保住韩绽?” 楚天阔斩钉截铁道:“不止是韩绽,还有你和其他人。” 白少央却面色一暗道:“可你实在不该来中原的。” 澹台舒朗此举不止是为了擒住韩绽,也是为了试探楚天阔的反应。楚天阔这样出手救下韩绽,虽是保全了他们的性命,却给自己增添了一重大大的嫌疑。他要想洗脱自己卧底的嫌疑,只怕便更加困难了。 楚天阔却好似读懂了他话里的话,继续道:“十八年前我没能保得住你,十八年后我难道还要看着你死在北汗人手里么?” 他的声音不重,但是语调绝然,像是刀子似的穿透人心,那目光落在白少央身上,也像是在林中投入一道幽幽的黑火,灼得白少央心头一震。 他忍不住回忆了几分过往,目光熠熠道:“三哥,你已经为我做了许多了。” 若是没了眼前的这个人,张朝宗至少已被人杀死了三次,哪里还会有后来的功名? 可是楚天阔现在看着他的样子,却像是看着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的面上忽地涌出一种极为痛苦的神色,那眼眶子蔓出了一片红,仿佛火烧火燎一般的疼。 白少央不安道:“三哥,你这是什么表情?” 楚天阔道:“这是话还未说完的表情。” 他顿了一顿,把沉重的目光卸了下来,在昏暗的烛光下不急不缓道:“你死之后,我大概花了五年的时间才查出真相。” 白少央几乎骇得蹦了起来。 “你当真已查明了真相?” 楚天阔道:“虽无十成把握,但也有确凿的证据了。” 他的声音越发地嘶哑,喉咙里好似冒出了烟味。 白少央凄声道:“那人是谁?那个给韩绽通风报信,指使他刺杀的主使,那个害死我的王八蛋,他究竟是谁!?” 他字字含恨,句句含刀,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几乎要一朝而发,轰天彻地地爆裂开来。此刻的白少央只想听完楚天阔的话,便立刻提起手中的宝刀,向着那躲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身上砍去。 楚天阔听罢,苍白如纸的脸上像是隐忍了极大的痛楚,那喉咙里似是堵了一根长长的刺,压着他说不出口的悲哀,梗着他即将说出口的真相。 白少央似是看出了什么,不祥的预感像巨石一般压在了胸口。 “三哥?” 楚天阔终于抬起了头,木然地对着白少央道:“害死你的那个王八蛋……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6200字,成功地日到了六千这个小妖精,希望继续保持 这里说一下,这文完结之后,首先填旧坑出本子,然后才轮到开新文,大家可以放心 至于解王秀等人的支线,我觉得还是单独开坑吧,具体时间没想好,但我如果不能保证日更,就不会入v 下章开始揭露一切真相 166阅读网 183 揭秘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飘下来, 却像是一记千斤的重锤, 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 正好砸在了白少央的胸膛。 这一砸之下, 白少央面上的茫然一下子淡去了,像是一片云彩被风给吹散了、驱走了, 半点痕迹都未曾留下。可他眼里的冷光却越来越盛,像是自刀尖绽出的一抹锐光, 看着便叫人觉得十分不安。 “三哥,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楚天阔却抬起头,容色肃穆道:“只可惜这不是个玩笑。” 白少央只是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里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似的。 若是别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即便不对那人嗤之以鼻, 也会扭头便走,然后默默地把那人分类到“疯子傻子或骗子”的一列。 可说这话的人偏偏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最信任、最倚重的楚天阔楚三哥。 若是白少央连楚三哥的话都没法相信, 那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都算是白活了。 白活一世就已经够可悲了, 若是白活两世,岂非成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白少央逼着自己沉静了下来,不让自己做一个笑话。然后他才抬起头, 目光如山岭里流窜的野火一般蔓到了楚天阔的面上。 “三哥是不是该从头讲起?” 楚天阔点了点头道:“你可曾听过‘黑面侯’冯无陌这个人?” 白少央道:“这人我倒是听过。此人武功颇高, 城府极深,上辈子我死在韩绽手里的时候,他至少已经在紫金司呆了十年。” 楚天阔容色一沉道:“他的确是呆了十年,但也仅仅是呆了十年。” 白少央细细地品读着话语间的联系,双眉一扬道:“他是叛变了还是被杀了?” 一入紫金司, 便永永远远都是紫金司的人,除非你决心成为一名叛徒,或是不小心被什么人给杀了。 楚天阔道:“他是叛变了,而且刚好是在我投了北汗之后的一个月。” 白少央心头一震道:“莫非他泄露了你的身份?” 楚天阔只摇了摇头道:“以他的官位和级别,并不能直接接触到细作名单。然而冯无陌是个绝顶聪明的小人,他只从细枝末节之中,便推测出有一名新的细作要潜入北汗。” 白少央面色一白,十分忧切道:“所以北汗人从那时起便已怀疑到了你?” 他把楚天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似是恨不得扒开他的衣服,看看这人身上添了多少陈年旧伤似的。 楚天阔却用坚定的眼神安抚了他一下,嘴上继续说道:“他们的确是对我心存疑虑,所以便派了‘三绝僧’来到中原,想探一探张朝宗的虚实。” 白少央眸光一颤道:“三绝僧?” “三绝僧”并不是三个身怀绝技的僧人,而是一个曾经在北汗密林宗出过家,又还了俗的武人。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大家都尊称他一声“三绝僧”,是因为此人内力绝尘、剑法绝妙、追踪功夫绝然于天下。 传说那“三绝僧”曾经和明光会、照金楼、群清逸水门的三大高手决斗,期间七天七夜不曾吃喝,最后那三个高手内力耗尽之后,便被他一剑斗杀、一掌击残、再是一脚踢瘸,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楚天阔淡淡道:“最可怕的还不是他的内力和剑法,而是他追踪擒拿的功夫。” 别人的业余爱好多是写字绣花,“三绝僧”的业余爱好却是追人、抓人,把人像个小鸡仔似的拎到衙门受审。凡是被他盯上的逃犯,不管声名多高,武功多强,势力多大,最后都会得到一个在狱中度过残生的结局。 楚天阔说完这“三绝僧”之后,便看着白少央道:“冯无陌叛变之后,他便盯上了你,似是想请你到那北汗军中一趟。” 他的话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和镇定,可那眼里却仿佛流淌着一道浓浓的悲哀,这哀色满得像是能从眼眶子溢出来,下一瞬就渗到白少央的身上。 白少央似已经猜到了什么,面上的茫然也跟着一点一滴地退去了。 他盯着楚天阔,仿佛盯着一道藏于密云之后的满月,盯得目光灼灼如火,像是恨不得把这云揭开,让那月光把自己照得清清楚楚才好。 “他若是擒住了我,便会着人大刑伺候,逼我说出细作一事,对也不对?” 楚天阔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白少央只觉得胸膛里有一阵剧烈的抽动,那不祥的预感从脑海里蹿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历经沧桑的灵魂。 “然后这件事被那位大人知道了,是不是?” 楚天阔眉眼一黯道:“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白少央的目光猛地一颤,似是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般勒紧了他的脖子,缠着他的喉咙,压制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使得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山洞里,而是处在无遮无挡的悬崖边上,稍微一个挪动,就要掉到无底深渊里去。 白少央能想到这个令人战栗的念头,是因为他深知那位大人不择手段的性子。 若是这人知道了楚天阔的险境,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别的不说,“南海上客”楚天阔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他即便舍了谁,都不可能舍了这一子定胜负的棋。 楚天阔似是猜出了他的忧虑和恐惧,接着说道:“他那时本想先行通知你,让你寻个地方躲起来。可是‘三绝僧’那时已经离你很近,而他又无法确认是否还有冯无陌的人潜伏在自己麾下……” 他说到一半便没法继续了,仿佛喉咙里梗了一块石头,膈得他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向来令奸邪小人闻风丧胆的大侠,此刻却含了一种极为悲苦的目光,像是乞求着什么一样看着白少央。 但他其实不用乞求什么,因为即便他不说下去,白少央也已听明白了。 他把那目光从楚天阔的面上挪了下去,挪到了此处的一抹烛光。 那烛光随着他们的呼吸而一颤一颤,打乱了他们映在洞壁上的影子,似也打散了白少央面上的光。 他把头低了下来,眼神里像是什么都含不住了,没有悲哀,没有惊讶,就连愤怒之类的感情也都没有了。 楚天阔站了起来,似想查看他的情况。可白少央却仍是木木然地立在那儿,像一个被洞壁积压得变形了的纸片人。 在死寂中立了一会儿,这人才开了口,那说话的声音闷得像是一道雷,在坟地一般的山洞里劈开了一道裂缝。 “即便我能躲上一时,也不可能躲上一世。最保险,最可靠,最能藏住你身份的法子……就是让人灭了我的口。” 白少央抬起头,正好和楚天阔的目光撞得结结实实。 “我猜得对不对,三哥?” 话音一落,楚天阔脸上的痛楚和内疚像是烛光一样剧烈地来回晃动,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仿佛已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白少央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脸上的激动和怨恨也像是烟消云散了。 他张了张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说道:“他掌握着所有的人证和物证,若是他派人去误导韩绽,那韩绽即便生了五双眼睛,也照样看不穿这层局……” 说到这里,他忽地笑了一笑,像是一个无关的路人看着戏台上的一场悲喜剧似的,轻轻松松地笑了一笑。 “我怎么如今才想到呢?我为了一道绝世的功名,为了在这朝廷牵上线,才找了那位大人。但他却比我看得更清,瞧得更远,咱们设下这个局的时候,他却找了你作那撑船的河。” 白少央顿了一顿,继续笑道:“等他越过了你这条河,又怎会留我这座桥在那里碍他的眼?我怎的不早点想到?我怎的今日才会想到?”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重复念着最后一句话,念得楚天阔身上一颤,刹那之间,苍白像是一张面具似的爬上了他的整张脸。 “那位大人终究是为了护住我才会害了你,如此一来,你便等于是我害死的。” 白少央听了这话,却是一言不发。 他的心里像是塌下去了一块儿,所以那一块儿摸着是空空如也的。那些悲的喜的,光明的黑暗的,各式各样的情感和话语仿佛都在一瞬间凋零了下去,像大江大湖的水涌入大海,一阵子的汹涌澎湃过后,便永远地无声无息了。 可是楚天阔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等着他的恨,等着他的悲,等着他愤怒的斥骂,等着一声讽刺和嘲弄,他本不该期待着这些,可若是听不到这些,他终究是不能安心的。 可白少央没有怨,也没有恨。 他只是抬起头,青紫色的嘴唇动了一动,无情又无绪说道:“若我是为了三哥而死的,那也算不得什么,怎么能说是你害死了我?” 他说得既轻松又平常,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死,而是在谈论一只掉进湖里淹死的蚂蚁。 楚天阔却容色沉痛,眼眶酸热道:“小宗,你若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就使劲地骂出来,别憋在心里……” “这有什么可不痛快的?我又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白少央却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微笑。 “三哥,我的死救了你一命,而你又救了许许多多其他的人,这是天大的福报。你想想,若是韩绽当年没能杀了我,让我落到了那北汗人的手里,我不知要受多少折磨才能解脱……” 他愣了一愣,仿佛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登时恍然大悟:“这么一说,我其实应该感谢韩绽才对。” 谢谢他及时地要了张朝宗的命,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痛快地死去,保全了他的名声,彻底否决了他出卖楚天阔的机会。 他一想到这个,似乎就再也待不住了,脚步像飘似的往前挪,把烛光和楚天阔都落在了身后。 楚天阔却不敢拦他,也不敢这么放任他,就干脆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看着白少央一步一步走向入口,像一个已经无路可走的人走向湖水深处。 叶深浅看到白少央的时候,先是想笑着打声招呼。 可他的手还未扬起,那笑容便已经僵在了脸上。 因为白少央看着太不对劲了。 他走得极其缓慢,像是脚下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和尖刀,日光就这么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了一片雪面似的苍白。 楚天阔则极为小心地跟在他身后,走快了怕撞倒他,走慢了怕跟不上,那眼圈子已经红得快掉水了,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深浅心中警铃大作,却发现白少央只看了他一眼,便看向了同样疑惑的韩绽。 韩绽奇异道:“怎么了?” 白少央却不答反问道:“你杀死张朝宗的时候,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这问题问得实在古怪,可韩绽还是满腹纠结地回答道:“是十八年前的三月初七,我杀了他的时候,应该恰好是正午。” “好。”白少央忽地笑了,笑得格外灿烂,格外真切。“杀得好,杀得妙。” 说完这句,他嗓子一甜,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身子晃了一晃便要倒下去。 叶深浅和韩绽立刻在一片骇然中冲了出去,但他们两个加起来都没有楚天阔一个人的动作快。 这人像是早就准备好要接住白少央似的,在他的身子晃动之时,楚天阔就如闪电一般地窜了出去,一个呼吸间便窜到了白少央的身边,稳稳地扶住了他。 可是白少央却没有看他,没有看叶深浅,也没有看身边的韩绽。 他只是擦了擦嘴,看了看手上那一抹触目惊心的血迹,无声无息地笑了。 只有这么一次,他是真的想大度,想潇洒,想做一回笑看风云的君子。 可惜了,到底还是意难平。 作者有话要说:_(:3∠)_凑不出六千了,希望明天能继续日一日六千 小白的两辈子加起来就是一个大写的茶几,不过里面最多的不是悲喜剧,而是荒诞剧 下章白宝宝人格可能要出来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大概可以欢乐一点了。 古代说多重人格可能有毒违和,所以我打算换个本土化一点的说辞 166阅读网 184 张朝宗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忽然觉得疲惫, 不是那种说不出口, 迈不出脚的疲惫。 而是一种天塌地陷过一阵, 四野望去皆是空茫一片的疲惫。 对于他这样一心一意地行在路上, 休息片刻都嫌要落后于人的急性子来说,找不到前行的目标, 要比被这目标活活压死、碾死还要可怕上百倍和千倍。 于是白少央头一歪,身子向后一仰, 非常顺利地晕了过去。 顺利得好像他为了这么一晕已经准备了十多年,然后才等到了这么一日。 他顺顺当当地把意识给沉了下去,在情人、父亲、兄长的包围圈里晕了过去,让他们那些关切的眼神、忧心的话语,都和山间的风一样从眼边耳边溜过去, 要是天就在他晕过去的这一瞬塌了下来,那一定有楚天阔在他头上顶着, 要是有什么需要解释的话, 那也会有楚天阔在一旁帮忙说着。 无论如何,这些他都要暂时性地不管不顾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 累到不想再去恨, 不愿再去想, 累到就算有人拿着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懒得云淡风轻、从容不迫了。毕竟这些镇定和自若,可以等他醒了之后再好好放出来。 可没想到白少央一眼闭下,一眼睁开,看到的却是一个他完全不会想看到的人。 更准确地来说, 他看到的是一只鬼。 这鬼姓秦,是前世审他判他的地府判官,统群鬼、判阴阳,是鬼中的清官能吏。 可若不是这个清官能吏为他开了后门,他还未必能带着记忆投了胎。 白少央抬头一看,看到了自己前世最爱的湖边小屋,小屋里头长蛾斜飞、小屋外头柳叶垂珠,远看有三峰拂上高云,近看有湖面一汪绿水,而这秦判官就坐在湖边垂钓。 钓得仿佛不是鱼儿,而是一只迷了路的魂灵。 白少央立刻跑了上去,对那秦判官满面疑惑道:“秦大人,我这一晕不会直接就死过去了吧?” 秦判官眼角一挑,下巴一抬道:“张朝宗,你看这儿像是地府么?” 白少央刚想说自己如今已不是张朝宗,可低头朝那湖面一看,只见湖面上分明印出的是张朝宗的身形与模样。他顿时心头一震,只觉得那熟悉而陌生的眉眼身段,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浪头,一寸寸、一脉脉地打在人身上,半刻都停歇不下来。 张朝宗忽地沉默了下来,一双招风惹情的眼沉寂在了湖面上,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这道只能在梦中看见的倒影,像是看着韩绽十八年前的那一刀,像是看着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过了好半晌,他好像才想到秦判官还在跟前似的,把那目光也转了回来,微微一笑道:“地府要是长得这么风光秀美,那在下即便是死上一百次也是甘愿的。” 说好的要不镇定不从容,可他遇着故人(鬼)之后,还是把模样端了起来,整得和个笑看风云的君子似的。 秦判官立即道:“这里的确不是地府,这里是你的梦。” 张朝宗诧异道:“我的梦?大人怎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即便他要做梦,也该梦到忙着进进出出的叶深浅,或是梦到该死不死的韩绽。 秦判官淡淡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莫非没听说过托梦?” 话音一落,张朝宗便一脸讶然地瞧着秦判官,仿佛这两个不可思议的字眼像是火星似的蹦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地府判官给他托梦是作甚? 秦判官只道:“你记不记得你在地府的时候,我同你说过什么话?” 张朝宗想了想便道:“在下当然记得,大人说要让我成为那韩绽的儿子,在他身上讨债吸血。不过这一切都得等我到了十六岁,恢复了记忆再说。” 秦判官道:“大体上说得是不错了,可是你还漏了一句。” 张朝宗道:“敢问大人,我漏的是哪一句?” 秦判官笑道:“我让你带着记忆入世,是想看你在韩绽一事上做出决断,如今你已经做出来了。” 他的话一说完,就把鱼竿往后一扯,可那湖面里泛起了几个泡泡,却又跟着消弭无踪了,仿佛什么鱼儿都未曾上钩过。 张朝宗面上的笑意渐渐由浓转淡。 “大人这话,我却听不明白。” 秦判官淡淡道:“你先前与他恩怨纠葛,情仇交加,实在看不出什么决断之意。可如今真相一出,你即便不能原谅他,却也不能再去恨他了。你的前世仇怨已息,父子之间仍旧是父子。张朝宗,我说的对也不对?” 张朝宗思忖片刻后沉声道:“对是对的,错也是错的,判官大人做了太久的鬼,却忘了做人是何等滋味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大胆狂妄,可秦判官却听得不恼不怒,仿佛被说中了实处似的,只摆出一副求教的面孔,看向张朝宗道:“何处说得对,何处说得不对?” 张朝宗把目光往空中一望,仿佛想透过这片瓦蓝透亮的天空看见更远的地方似的。 “我的确没法再去恨他,也不会再与他为仇为敌,可我顶多做到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若要论什么父子情深,那是万万不成的。” 他毕竟还是要脸面的,如今他和韩绽就差把脸撕得粉碎了,哪里还低得下头,忘得掉昔日的种种纠葛,去这人面前情真意切地喊一句“父亲”? 秦判官却不以为然道:“这又算得上什么妨碍?你害他几次,救他几次,恩恩怨怨扯平了,账目算清了不就结了?” 这人心到底是血生肉长的,又不是一字一画写清的账,哪里能和白纸黑字般算得清楚? 张朝宗在心中笑这位大人在阴司里待久了不通人情,面上却一如往昔道:“大人给我托梦,究竟是为了何事?” 秦判官道:“如今你算是得知真相了,想必心中各种滋味都有。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是恨极了紫金司的那位大人?” 话音一落,张朝宗就像是胸口上被插了一把刀,面上的苍白色渐渐转成了一种奇异的铁青色,那活脱欲飞的目光也似是被生生冻住了似的。 他不扬眉,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儿,遥望着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前世风光。 秦判官也沉默了下来,可那山风却不肯沉默,依旧呼啦呼啦地吹了过来,风过波摇,波摇光动,那血红色的暮光便像是在湖面跳动着、翻涌着,像针粒子似的刺着前世孤魂的眼。 秦判官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两只孤魂野鬼。所以你在我面前便不必装了。”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把官架子也都脱了下去,张朝宗若是再这么天长地久地沉默下去,未免有些不近人(鬼)情。 于是张朝宗便幽幽一叹道:“我当初找上那位大人,就是因为他是这朝廷当中难得一个肯做实事、不拘泥于常规的能吏和悍吏。我最喜欢的,便是他那股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的决绝性子……可到了最后,我却死在了自己最喜欢的一点上。” 他以为说出这些话会很艰难,可没想到这话在喉咙里梗了半天流到了嘴边,便无比顺溜地滑了出来,一点阻碍都没遇上。 他也以为说出这话,自己必是心不甘情不愿,一定会憋着满腹愤懑,满腔仇恨,表面风度翩翩,一回头便生起邪火,把那位大人诅咒个千遍万遍。 可是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了,他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空虚像是潮水一般游走他的全身上下,把愤怒和悲哀都淹了个无影无踪。 到底是恨到极致更为可悲,还是连恨都很不出来更为可悲? 张朝宗想到此处,面上渐渐掠下一层灰浸浸的云,把那眼里的光都掩了下去。 “秦大人,我若因此而恨上了他,岂非是打了自己的脸?” 秦判官听完之后,却只挑了挑眉道:“人都死了,要那脸面又有何用?” 他看了看张朝宗,脸上似是写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八个大字。 张朝宗却笑道:“大人这话却说差了,就是因为人都死了,所以才只有脸面可以维护了。” 他的笑看上去十分轻松和惬意,像是一个过路的人瞧着戏台上的分分合合,越是激烈的喜怒悲欢,越是荒诞的阴差阳错,越是能叫他会心一笑。 可这笑完之后,他就忽地茫然了起来。 茫然得只知看着这前世最喜欢的风景,心里想着这湖底下沉着几条大鱼和小鱼。 那大鱼吞掉了小鱼来肥了自己,殊不知自己又会在哪日被人给钓上去,然后刮皮去鳞,五马分尸,成了人舌上的美餐。 秦判官却道:“轻手段而重结果,舍小利而成大局,那位大人所奉行的便是你当初一心奉持的理念。可如今你已然成为这理念的受害者,张朝宗,难道你就没有一分半毫的悔意?” 后悔当初找了那位大人合作,后悔没有及早地旁观者清? 张朝宗看上去却并没有悔意,连一丝都没有。 他只是转过身,用喉舌绽出刀尖的一簇血花。 “秦大人,你不是来托梦的,你是来看我服输的。” 秦判官只把鱼线扯了一扯,云淡风轻般地说道:“咱们这场十八年的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是输家。” 张朝宗只微微一笑道:“大人当初若是把这番话在阎王殿上甩出来,那我的确是输定了。可我如今却觉得自己还不算输家了。” 他转了转头,把那不属于阳世的目光大胆而又狂妄地掴在秦判官的脸上,神情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是何等用意。 秦判官却毫不留情道:“真相既出,你之前的种种纠葛皆算是白废了,与韩绽的仇怨,与叶深浅的反目,全当做是一场笑话。你如今无人可恨,无人可怨,到最后也不过落得一声‘咎由自取’,这难道还不算输?” 他停了一停,抬起头,亮出了头顶的一把寒刀。 “张朝宗,到了此时此刻,你莫非还要坚持着当初在阎王殿里对我说的那番话?” 张朝宗却道:“我当然会坚持下去。” 他把目光从秦判官那边收了回来,又把无边无际的茫然给压了一压,逼得自己神智清明,逼得自己想着接下来该说的话。 “即便是一枚弃子,我也不算死得毫无价值。”他神情平静,无哀又无怒道,“我的死保住了楚天阔,护住了他那‘国贼’的身份,让他能顺顺当当地入了北汗王宫,守在那北汗大王的身边。这便等同于我用自己的一条贱命换来在北汗王宫里嵌入一根钉子。这根钉子是嵌在他们的心脉上的,它一日不拔,北汗人的动向就永远在中原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打个哈欠翻个身都瞒不过中原人的眼。将来一旦有了战事,中原军的胜利也会有我的一份功劳。” 他顿了一顿,面上光芒越来越盛,眼中如有一团幽幽黑火在永不停歇地燃烧。 “所以旁人可以说我的死是咎由自取,也可以笑我与韩绽的恩仇毫无意义,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救了楚天阔,救了我想成就的大局,救了许许多多本该死去的人。” 他抬起头,目光如剑般射到了秦判官身上。 “就算我在官场中撞得头破血流,就算那位大人将我作为弃子抛掉,我十八年前在阎王殿里说的那番话也不会错!我也许会恨他做下的事儿,但我不会恨他的人,更不会恨他舍小保大的手段。” 秦判官听得愣了一愣,随即才叹了口气道:“张朝宗啊张朝宗,你还真是虚心受教,死不悔改。” 张朝宗笑了笑道:“我倒不是个死不悔改的人,我只是一个不太喜欢当输家的王八蛋。” 秦判官笑道:“不过你这样有趣的王八蛋,我倒也是头一回遇见。” 张朝宗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秦判官问道:“有句话我憋在心里许久了,我在地下就听说大人是个从不徇私的好官,为何却独独在我这儿破了例?莫不是我的经历太过可笑,所以连大人也忍不住想看我知道真相后的反应?” 秦判官沉默良久道:“私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本是阴司判案的一贯法则,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真正想过这法则是否值得重新商榷。” 伪君子听了这话,便在心中暗道:“难道我的那番话当真有如此奇异的功效?怎么一个见多识广的鬼官也能被我打动?” 秦判官却双目如炬地看向他道:“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出这种话的人,只是其他说这话的人大多是贪官和污吏,他们到了地下还巧言辩驳,不过是为自己洗脱罪行、想谋得更好的一世。这里面只有你,也唯有你,是真真正正奉行此理,且是功大于过,不是过大于功。” 他停了一停,随即道:“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和上峰汇报此事,至少你应该值得一个更好的下辈子。” 张朝宗笑道:“所以你就为了我开了特例,只让我喝了半碗孟婆汤?” 秦判官淡淡道:“我并未让你喝孟婆汤。” 张朝宗奇异道:“没有喝孟婆汤?” 秦判官道:“你或许已对此事没有记忆,但我当初为了让你走后门,的确是花了一番功夫。” 原来孟婆汤是阴魂投胎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程序,即便是秦判官也绕不过去。所以他只好取了个巧,使了个小小的伎俩。 他先是把张朝宗的三魂七魄分为两份,一份二魂一魄,另一份一魂六魄,等到投胎之时,他先让那一魂六魄去了轮回之所,喝下了孟婆汤,一头栽倒在阳世池里。这剩余的二魂一魄则被秦判官保留了下来,等到十六年后他去阳世办公,再把这二魂一魄和里面带着的记忆塞到了白少央的身躯里。 然而这两份魂魄分离了太久,一时之间难以融合,恢复了前世记忆之后,属于张朝宗的二魂一魄便活跃了起来,那属于十六岁白少央的那一魂六魄却暂时沉睡了下去,直到如今才有复苏的迹象。 张朝宗听得呐呐无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所以……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这个二魂一魄在使用着身体,那原本的一魂六魄,原本的白少央他……”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当初一掌一刀时的恍惚,莫非也是这个十六岁的白少央在身躯里作怪? 秦判官的话仿佛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原本是在睡着,但如今却已经醒来,只是还和你说不上话罢了。” 张朝宗仿佛被这句话劈了一道雷在头上,立时神色紧张道:“他若醒来,那我又当如何?” 秦判官却微微一笑道:“还能如何?你们是同一套宅子的两个主人,该怎么用这宅子,你们自己商量着便是了,又何必来问我这外人?” 张朝宗的目光忽地变得又僵又直,脸上一下子灰了下去,身上则燥热得像要喷出火来。 “这这怎么行?这宅子本就是……本就是……” 他说了一阵子,忽然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像是喉咙里梗了一根奇长无比的刺,将所有属于张朝宗的话语都给闷了下去。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属于张朝宗的身家性命,属于他的大好人生、花样年华,早就在十八年前葬在了韩绽的那把乌衣刀下,随着他多年积攒的声名一起灰飞烟灭了。 不管他再怎么自欺欺人,张朝宗都已经成了墙角下、坟地里的一抹灰,可属于白少央的人生却还是五光十色,花样斑斓着,像是一只初生的芽儿,还等着那绚烂温煦的晨光当头洒下来,然后绽出一抹最美的香花儿来。 秦判官这时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看向了他,目光里仿佛含着同情和怜悯。 “你不必忧心,他是个心存善道、体贴入微的好孩子。他在这个时刻醒过来,不是你的冤孽,而是你的幸运。” 张朝宗却喃喃道:“我的幸运?” 一套房子本来是他一直占着,现在却要和另外一个人分享了,这到底是福是祸? 十六岁的白少央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娃娃?他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这孩子又看到了多少? 秦判官却把目光向他身后一探,唇角带起一抹微笑道:“你都已经醒了,怎么还不出来走走?” 张朝宗心下一颤,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望,却见有一个人推开了小屋的门,慢慢地走到了阳光之下,露出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一张属于山村少年,十六岁的白少央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太累了,睡过头断更了,非常不好意思 感觉这章是武侠剧一秒变玄幻剧2333333 上章评论区的各位小仙女是各种补刀,一下子多了三篇大长评,看得我贼疼贼疼的,不过大家真是油菜花,个个都阅读理解一百分 不过这些刀子发得差不多了,接下来随着白宝宝的出场,是时候欢乐一阵子了 166阅读网 185 傻白不甜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张朝宗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脸上哗地一下挂满了青色的阴影。 对方看过来的时候, 他只觉得这山风和暮光仿佛在他耳边和眼前凝住了, 就连湖底下的鱼儿也仿佛停止了游动, 使得那湖面仿佛化作了镜面,平得竟看不出一点波澜来来。 可如今这镜面却不止在湖面上, 也在张朝宗和这白少央中间。 他瞧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仿佛照着一张精心打磨的水晶镜子。 可再精致的镜面也映不出这样纯粹而又光明的眼神, 哪怕是初春树梢上的一抹雪,也没有这般干净和明朗。 不过这目光虽然纯粹明朗,但也稍显脆弱,缺些风霜过后的坚韧,少了些刀枪剑戟的锐芒。 眼前的少年就这么羞羞涩涩地站在那儿, 分明是一个从未踏出山门的乡下少年。 他张了张口,似要说话, 可喉咙里却仿佛梗着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布, 这团布堵塞了他所有的言语。话说不出口后,腼腆少年的脚步亦粘在原地撕扯不开,他和张朝宗之间有一道无形无迹的墙, 阻隔着所有目光间的交流。 少年既然不说不动, 那就只有轮到他自己既说且动了。 张朝宗叹了口气,上前走了一步,却发现少年眼底的光越发地盛了。 “你……” 他开了口,发现对方也在同一时刻开了口。 原来这两个人的心虽是不齐,嘴上的动作却相似得如双胞胎兄弟一般。 不过仔细一想, 他们本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双胞胎兄弟。 谁能想到张朝宗有一天会遇到另外一个自己,一个享着同一份魂魄,同一个躯壳,却又完全不同的自己? 本以为十六岁的白少央只活在一抹记忆里,却没想到当他等到了十八年后的真相,也同时迎来了这一体二魂的真相。这两年的风风雨雨下来,十六岁的白少央一直窝在张朝宗的心底,从未远离、从未抛弃,也从未和他搭上过一句话。 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张朝宗压下心中的种种感慨,回头看向秦判官道:“秦大人,咱们所住的这套宅子是不是必须有两个主人?” 秦判官似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抬了抬眉道:“你若是觉得这宅子里住两个人太挤,也可以选择只留下一个人。”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平常到了极点,可十六岁的白少央还是听出了一丝可怕的弦外之音,他面上带了几分疑惑道:“如何叫只留下一个人?” 这是张朝宗第一次听见另外一个自己说话,听着熟悉的话音在舌尖碰撞出不同的腔调,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灵魂出窍的错觉。 秦判官也不理会他们的忧思,只侃侃而言道:“你们毕竟是同出一源的两份生魂,若是在某些事儿达成一致,彼此沟通无畅,自然也可以合成一块儿去。” 张朝宗敛眉道:“那要如何达成一致?” 判官大人的话说来简单,可这做起来只怕要难上一千倍、一万倍。 此时此刻,他们的审判者,他们的大救星,地府的鬼官秦判官先是瞧了一眼白少央,又回头看了看张朝宗。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碰撞,撞得稀里哗啦之后,才忽地唇角一扬道:“他是白少央,你也是白少央,要如何达成一致本就是你们白少央们的事儿,你们又何须问我?” 这话却说得十分滑稽了,白少央们之一的张朝宗立刻上前一步,发出严重抗议道:“判官大人之前唤我张朝宗,怎么如今却说我也算是白少央了?” 说好的要给我开后门,怎么这会儿又翻脸不认鬼了? 他在这番挤眉弄眼,秦判官却心中半点风尘都不进,只抬头淡淡道:“前尘已了,故人已逝,张朝宗既已不在这世间,你自然便是白少央了。莫要忘了,你这辈子的血可比上辈子的要热得多。” 张朝宗却笑道:“我怎么不觉得?” 他的血不是一直都这么黏黏稠稠,分不清冷和热的么? 秦判官微微一笑道:“也许连你自己都未曾发觉,但你这辈子做出的某些决断,其实是张朝宗之魂与白少央之身的共同结果。年轻人最容易热血上涌,做出某些决定也就容易不少了。若你用的仍是上辈子的肉身,只怕有些人,有些物,会被你在再三斟酌之后便舍了、弃了。” 他顿了一顿,那目光如雷火一般燎到了白少央的身上。 “就好像你当年在水灾来临前放弃了惠恩城的百姓一般。” 张朝宗听得心头一震,眼中寒芒一现,却未曾说出只字半语的辩解。 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年轻人的身躯的的确确对他产生了某些微妙的作用,这不单单是体现在特殊场所进进出出的时刻,也同样体现在面临重要的抉择之时。 秦判官忽地用力扯了一把鱼竿,钓上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青尾大鱼。 他把这大鱼塞进了旁边的竹篓里,抬眼瞧了一下张朝宗和白少央,缓缓道:“你们有事儿且慢慢谈,我在下面还有事儿要办,就不多留了。” 白少央听得愣了一愣,张朝宗却立刻迎上去道:“让我送秦大人一程吧,今日一别,就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他刚把这话一说出来,就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恨不能把刚刚说出的话都咽下去。 这是他张朝宗的梦,哪里用得着送客?和秦判官这等地府鬼官说什么再见?那不是给自己讨晦气要霉气么? 秦判官却把那笑意往他身上一送,轻轻松松道:“不必送了,人生百年转瞬即逝,你我很快就能再见的。” 张朝宗还想再说什么,可只一个瞬间这鬼官就“彭”地一声从原地消失了,既不驾云也不骑鹤,当真是一点鬼神风度都不讲。 可这鬼官一走,如今就只剩下他和十六岁的白少央两人(鬼)了,这要怎生是好? 张朝宗心中盘算了一瞬,只觉得对方既然有着这么一份雪白明净的灵魂,那他也得把污点都遮掩下去,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再去与对方会谈。 他这边下定决心,那边白少央也终于鼓起勇气道:“既然你想谈,不如到屋子里去谈?” 他把眼神往屋子里瞄了一瞄,张朝宗便笑道:“也好。” 可等他进了屋子之后,这个“好”字却半点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这屋子外边看上去,是他前世里最喜欢的湖边小屋,可屋子里面看进去,却是白少央在扇溪村的旧居。 张朝宗眼中光芒一跳,只觉得这屋子里摆放的一床一桌一椅,都和山脊似的来回起伏,高低延走,那方方正正的线条大大咧咧地摆在那儿,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刺他的眼、灼他的心的。 白少央忽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梦境是你我共有的,所以你能梦到你最喜欢的地方,我也能梦到我最想看见的地方。” 所以屋子外边是张朝宗的所爱,屋子里边却是山村少年白少央的归属。 这听着倒是合情合理,可却有些莫名地可笑和荒谬。 张朝宗压下笑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冲着眼前的少年笑道:“这两年来你过得怎样?” 他问得那么亲切,那么自然,像是在问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而不是问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白少央仿佛也被这话语中的亲切给感染了一番,面上跟着放松了下来。 他坐了下来,一边下手倒了两杯茶,一边对着张朝宗笑了笑,面上五分苦涩五分释然道:“我有时醒着,有时睡着,这两年来也断断续续地听到看到了一些事儿,渐渐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摆,静静地看着这杯中的倒影道:“我也曾经试过唤你的名字,可惜你一直都听不到。” 张朝宗敛眉道:“你没法让我听到,于是就试着自己控制这身体?”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你感觉到了?” 张朝宗笑了一笑道:“我当然感觉到了,你差点就把我和叶深浅玩死了。” 他这句话仅仅是稍作试探,可却把白少央打得面色一黯,这少年面上立时露出一派困惑和惊异的表情,似是丝毫没预料到自己的小小反抗,竟能带来这样一个可怕的后果。 可就在下一瞬,这个年轻而又羞涩的灵魂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双明明净净的眸子重新燃起了疑惑的火花。 “叶深浅是谁?” 张朝宗一脸奇异道:“你竟不知道叶深浅是谁?” 他以为对方断断续续地从身躯里窥探了两年,早已把自己的情况摸得差不多清楚了。 白少央却摇了摇头道:“我认识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扇溪村的村民,你可能是我认识的头一个外乡人。” 他说到这个“你”字的时候,面上忽地露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似是觉得好像哪里说得不对,可翻来覆去都想不出个错处。 张朝宗却从这话中捕捉到了另外一个关键点。 “你知道韩绽的事儿?” 你是看见了我是如何三番五次地坑害他? 还是看见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真情踩在脚底? 他想说的话没有问出口,可想表达的意思却被白少央看进了眼里。 十六岁的乡村少年在这时便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张朝宗,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说这句针锋相对的话的时,那眼神依旧是清朗而明澈的。 明澈得就好像是一片海,以这海面之广阔,不管有多少污水秽物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都能被海纳百川的胸怀所包容。 可张朝宗却是不信的。 他不信什么海纳百川,他只信人心难测。 即便这个人是另外一个自己,他也照样信不过。 于是张朝宗眯了眯眼道:“你既知我对他做了什么,就应该恨我入骨才对。” 秦判官有句话说得不错,年轻人总是容易热血上涌,他若是这个十六岁的娃娃,必定是恨死了夺自己身躯、坑害自己父亲的前世亡灵。 可白少央在看着眼前这抹亡灵的时候,却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和真诚。 他接下了张朝宗递过来的剑,然后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秦大人有句话说得极好,前世已了,恩仇已散,你既都对韩绽无怨无恨了,我又何必因为他去恨你?” 张朝宗忍不住笑道:“你这娃娃倒真有几分圣人的模样。” 可是被他称赞一声圣人的白少央却忽地把目光收了回来,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下去。 等笑意都退完之后,他才对着张朝宗道:“可我的确是恨着你的,但不是为了韩绽。” 他这话说得既不激动,也不哀怨,可却好似含着有一股子极为果决的力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这个脆弱而又彷徨的灵魂,使得他没有在老练的张朝宗面前继续露出茫然之色。 张朝宗只拿起茶杯浅酌了一口,抬眼一笑道:“你若不是为了韩绽而恨我,那还能为了谁而恨我?” 白少央只神情平静道:“为了一个女人,为了我的母亲。” 他说得并不厉声厉色,可这话音一落,却如一道重锤般砸在了张朝宗的心头,几乎砸得他身子猛地一震。 他红润带光的面上霎时间覆下一层暗霾,目光也跟着僵了一僵,灰黑色的记忆如潮如浪般涌了上来,淹住了那些从容和理智。 他好像的确忘了,忘了还有这么一个苦命的女人葬在那小小的扇溪村里。 白少央却没有忘,连一刻都不能忘却。 他只缓缓地抬起头,年轻的眼眸中承着冰雪般明晰的悲凄与伤痛。 暮光就这么直直地照了进来,像是把他整个人都融在了这承载着回忆的屋子里,把那恨意也照得清清朗朗、不带一点杂质。 “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在一个病重的女人跟前,对她说出那样诛心的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和内容提要都没有卖萌哦= ̄ ̄= 连妈妈的这个伏笔埋了180多章,终于可以填上了 真正的乐子得等白宝宝面对老叶等人,然后老张在背后疯狂吐槽的时候。 现在还是处于互相了(伤)解(害)的阶段_(:3∠)_等谈开了以后就好多了 至于会不会融合,那是一定的,不过性格不会变得太多,大概就是热血值++善良度+++对老爸的爱++++++ 166阅读网 186 怼你不容易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张朝宗心一沉, 那目光像是也受了重创似的往下掉了下去, 直直地掉进了那茶杯里, 仿佛那里面有什么能救赎他的力量似的。 然而杯子里空空如也, 就连最小最轻的一份罪孽都含不住。 于是张朝宗似乎打算这么天长地久地沉默下去,沉默到白少央都起了不耐之心。 深爱着母亲的少年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摔, 摔得四分五裂,粘都粘不起来, 像是想直直摔进张朝宗的心底似的。 “为何不说话了?我记得你一向很能言善辩。” 少年的眼里含着逼人的光,蕴着灼人的亮,那双唇微微动了一动,便抖出一番清晰而纯粹的恨意。这窗外的暮光直直地照进来,把半边的屋子照得红光彤彤, 可照不亮屋内人那一段灰色的记忆。 记忆里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还有一个口出恶言的前世亡灵。 恶言一出, 便如放开了悬在头顶的剑, 赋予他生命的女人带着痛苦和惊异而死去,亡灵却退了戾气和鬼气,把失了的人性一点一滴地捡了回来, 勉强拼成了个人样。 可到底只是个人样, 那心底里还是缺了点什么的。 张朝宗把自己重生时的记忆收了一收,恹恹地抬了一抬,便把目光地从茶杯上收了回来,看向了眼前那片年轻而又晶莹的魂灵。 这片魂灵如此雪白干净,像春雪一般把伪君子的罪孽与欲念照得一览无余。 张朝宗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抬起头,直面少年道:“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 他做过很多可以巧言辩解,扭黑转白的事儿,可唯独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辩解不来。 白少央却不依不饶,双目含恨道:“我不是在逼着你认错,我是在问你说那句话的缘由。” 他正气的双眉无声地抖动着,愤怒的红晕像薄霞一般浮在两颊,就连周边的空气也像是响应了什么号召似的,在他的身边“砰砰啪啪”地炸着。 张朝宗也仿佛被这一炸给闷到了,在一片火烧火燎的寂静中,磨了磨牙,硬生生憋出一句话道:“我是在迁怒。” 白少央怒极反笑道:“迁怒?” 他用一口银牙把这两个字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咬着两条毒蛇。 张朝宗无视了他的愤怒,只一脸木然道:“我是因为韩绽而迁怒于她。” 白少央却冷声厉色道:“这不是答案。” 他的眼里含着一种刀锋般的锐芒,方才的生涩和不安仿佛都荡然无存了。 张朝宗因为这锐芒而眯了眯眼,眼睛有一种被烈火烹烤的疼。 他索性闭上了眼,破罐子破摔一般道:“好,我承认,我最初醒来之时,并未觉得自己真是白少央,而是仍以张朝宗自居……” 一个儿子没有任何理由去恶言攻击自己的母亲,可一只厉鬼却仿佛有了理由去伤害仇人的妻子。 “但这不是你口出恶语的理由!”白少央只恨恨道,“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和你的死根本无关!你为何非要让她连走都走得不安宁!” 正义的斥责无情地拍打在了伪君子的身上,打得他觉得半边脸红肿了起来,那喉咙里也十分干渴,鼻腔里仿佛钻进了烟熏火燎的味道,这屋子的人与物都似被暮光晒得烧了起来,烧得噼里啪啦地响。 他扭了扭屁.股,端正了一下坐姿,无形中驱走了那种烈火烹油的错觉。 然后张朝宗才叹了口气道:“你想说的话我都明白,这件事会成为污点伴随我一生,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把它拎出来戳我的脊梁骨。” 伪君子的脊梁骨虽然不软,但戳多了也会疼,脸和骨头一起疼。 白少央仿佛这才得到了满意的回复,把那尖锐如冰的神情也放缓了几分,可一双眸子却还是冒着警惕的光,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张朝宗身上的一切。 然而被他审视的张朝宗却把头一抬,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开始把他也拖下水。 “让她走得不安的确是我的错,可你就没有想过一点,连别花为何几日不见你就病入膏肓?难道她这人是瓷做的不成?” 白少央双眉一敛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朝宗淡淡道:“据我所知,她当年生下孩子之后身子便没有调养好,早早地就落下了病根。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了养活你和她两个人,既当男人又当女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要抢着去干。刺绣刺到得了眼疾,洗衣洗到生满冻疮,捡粪、割麦,样样农活都要亲自下地。这样常年累月地干下来,神仙也得生出毛病。” 白少央被他说到了心痛之处,悲苦的目光仿佛冻住了一屋子流动的空气。 张朝宗插了一刀还嫌不足,竟继续插道:“她为你牺牲了大好的年华,连花瓣似的容貌也不顾忌了,你身为人子,又为母亲做了什么?” 白少央目光一颤,微蕴怒色道:“张朝宗,你有话便直说,莫要在我面前顾左右而言它。” 伪君子十分无耻地笑了笑道:“别急,我的前言还未说完。” 他顿了一顿,给自己倒了杯水,仿佛把审判官和犯人的角色对调了一下,在局促不安的白少央面前不急不缓地道:“我七岁的时候就没了爹妈,十岁的时候开始自己做些小生意,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攒了一笔小钱,十四岁的时候在一个小县城里有了一些名气。” 他说到这里先停了一停,像是故意晾着白少央似的,先是喝了一杯水,那喉咙里发出一种虫鸣似的咕噜声,显得不像是在喝水,倒像是在吞刀子似的。 等吞完这些刀子,张朝宗才看向白少央道:“等到我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已经踏出小县城,在外头闯荡了一段日子了。” 白少央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你说的这些与母亲有何关系?” 张朝宗冷笑道:“没关系么?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能把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养得肥肥胖胖,而我那时的武功甚至还不如十二岁的你。你要是还听不懂我的话,那就真是个还没长大的宝宝了。” 他说出这话时才忽然想到,对方其实才十六岁,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宝宝。 白少央仰起头,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地看向他。 “你在怪我没有及早出去闯荡?” 张朝宗上下嘴唇一碰,噼里啪啦窜出一连串霹雳火星般的话来。 “我当然可以怪你。你十二岁时的刀法就完全足以自卫,十四岁时的刀法便足够杀死这江湖上的许多恶徒。你本可以好好利用这身刀法去做些事儿,即便赚不了大钱,也该挣些小钱,把你的母亲从日复一日的脏活累活中解救出来。可你呢?” 他轻嘲般笑了一声,把那森森冷冷的目光如刀子般捅了过来。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你都和个兔子似的窝在这又穷又偏的扇溪村里,除了采药就是打猎,只能勉强混个温饱。你自己没有野心也就罢了,可你何曾想过让连别花调养身体?何曾想过让她不用这般辛劳?” 白少央目光一黯道:“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母亲不愿我离开她太久。我每次和她提起出外闯荡,她都说‘人要安贫乐道’,然后我便说不下去了。” 张朝宗冷冷道:“安贫乐道是身体健壮的女人才有资格说的话,似她这样年复一年地衰弱下去,你觉得她能安贫多久?能乐道多久?你怎的连这些都看不穿?” 白少央说不出话来,只目光酸楚地拧了拧眉,面上白得像是结满了霜。 张朝宗继续轰隆隆地开了炮,打算炸得两败俱伤,炸得谁也洗不了白。 “这年年月月下来,你连云州城的大门都没有见过一回。若不是我占了你的身子,只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到云州城里走一趟。白宝宝啊白宝宝,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换做是我从小就练这般绝世的刀法,十岁时就能出去闯荡,顶多过个两年就能把本赚回来,即便我不能让连别花舒舒服服地当个阔太太,也能让她不用刺绣刺到眼睛瞎了一半,也不用做农活做到险些晕厥。归根结底,韩绽把这身无敌于世的刀法托付给了你,当真是一件天大的浪费。” 他字字如刀,句句如剑,几乎说得毫不留情,说得白少央面上像是生了锈的刀一样,硬生生呈现出一抹铁青的钝色。 张朝宗这才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浅酌一口,品出了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配方之后,他才觉得放松了一点。 他把那目光中的锐色放下了,把身上的戾气也收了一收,转而一脸恳切道:“白宝宝,我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意思,在连别花这件事上,你大可骂我是个混账畜生。但你若想把她的死都赖在我的头上,那我就要给你讲些你不爱听的道理了。我到的时候,她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无论我怎么做,都不可能把她留在这世上。”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一个可亲可爱的长辈一般殷殷切切地瞧着白少央。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白少央也不得不稍微服软几分,老老实实道:“我没有向你讨债的意思,也并非想把母亲的死都归在你的那句话上。我不过是要向你问清缘由,分出这事儿的黑与白,辩出你这人的忠与奸。” 这话未免说得过于天真了一点,天真到让张朝宗想起了许久未见的陆羡之。 一想到自己的朋友,他便心底一暖,看着白少央的神情也柔软了几分。 可是他的神情软了下去,话里的刺却还是梗在那儿。 “黑白忠奸若是只凭一段对话就能辩出,那这世上就不会有所谓的伪君子了。” 白少央细细品味着他藏在话里的话,面上的寒霜似已化解,那目光里也闪烁着森森茫茫的花火,一时间分不清冷与热。 “那你接下来对我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张朝宗苦笑道,“不过我觉得你若是想看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好先看一看我身边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才抬起头,直直地和白少央投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你在我心底睡了两年,躲了两年,也该是时候用用这具身体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下章白宝宝睁眼看老楚老叶和韩爸爸了 166阅读网 187 人生处处惊喜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昏过去之后, 三人皆是又惊又惧, 忙不迭地把这人放到一边仔细检查起来。 楚天阔来来回回看了三遍, 发现他身上无大碍之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韩绽继续守在白少央身边没有说话,那眼睛就和扎了根似的驻在了白少央的身上。叶深浅反反复复地探了探白少央的脉后, 然后猛地一转脸,把那目光无情地掴打在了自己的亲舅舅脸上。 “三舅舅, 你到底和小白说了什么!?” 他对自己的三舅舅向来只有爱戴和尊敬,即便在对方不得已投了北汗之后,他也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 可叶深浅如今却不得不疾言厉色,不得不心火难消,因为他恰好捕捉到了白少央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个眼神。 一个木然得近乎绝望的眼神。 看着这样凄凄木木的白少央, 他便觉得这人心底的一团火仿佛彻彻底底地熄了下去,而且是被楚天阔的一番话给浇熄的。 因为此时此刻, 白少央的心志只会被一个人所撼动, 这人恰好就是自己的三舅舅,恰好就是张朝宗的好三哥,昔日的“南海上客”, 今日的北汗大王亲卫队统领——楚天阔。 如今这质问的话语便如冰雹子似的劈向了楚天阔, 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对方的身心。与他有着五分容貌相似的中年人忽地身上一震,仿佛肩上骤然压下了十八年的生生死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去来。 等楚天阔抬起头,抖落一地的内疚和痛苦时,他只看了一眼叶深浅, 那目光枯败得恍如荒草,面上覆下了一层茫茫的灰,动了动唇,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 叶深浅把质问的目光给收了回来,略含歉意地转过了脸,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还是太过急躁了一些。 楚天阔既然单独与白少央说了这番话,必然事关北汗,而且还说不定牵涉到张朝宗的当年隐秘,他又怎会被叶深浅一句逼问,就在韩绽面前把秘密都吐露出来? 然而叶深浅的担忧并没有随着楚天阔的隐瞒而退下去,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忧虑就像山间的野草一样越来越疯地长着,几乎半刻也停不下来。 因为每个人都在渐渐好转,可唯独白少央不但没有苏醒的迹象,反而还越睡越死了起来。 他看上去明明没有大碍,身上的伤势也未曾恶化,可整个人都像是一朵枯萎了的花瓣,在日光下一点一滴地失着水色和红润。而当他面上的红润完全退下去的时候,也是苍白和惨青爬上叶深浅脸庞的时候。 当死亡的阴影开始笼罩着他的爱人时,即便是“度日如年”四字也不足以形容叶深浅的焦虑。 等待便是一把越来越快的刀,初始一天是一刀,后来半天便是一刀,再接着一个时辰便是一刀,最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把刀,刀刀无情,刀刀要命,足够把人刮得血肉模糊了。 叶深浅揉了揉眼皮,尽力不让自己去想最坏的可能,不去想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局,他试着麻木自己的恐惧,迟缓自己的忧虑,让自己变得像初见白少央一样充满着信心。 为了更快地唤醒对方,他一路上都不断地和白少央说着话,从朱柳庄的两张面具说到盛京的联手破案,讲到那个可笑又可爱的误会,再讲到赤霞庄的血宴危局,讲到白少央那一抹深情而又狠绝的算计,讲到叶深浅的决断,讲到这两年来寻找韩绽时的情意缠绵,讲到山间无人处的美色幽幽,最后再讲到那一刀、那一掌,那一时的铁石心肠和肝肠寸断。 从俏皮话讲到情话,再从情话说到气话,他已不知重复了几个轮回,换了多少种花样,可无论是悲是喜,无论是柔情款款还是怒气勃发,叶深浅充满期望地看过去时,得到的都是一片寂静。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等待会是如此的难熬和痛苦。 可他的痛苦必定不及白少央的万分之一,因为对方若是心灰意冷到连醒来看他一眼都不肯,那便一定是因为他遭受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打击。 可这个打击究竟能有多大,竟能把一个铁骨铮铮的人打得一蹶不振? 叶深浅想不明,道不清,因而觉得一日更比一日难熬。 他产生过许多次错觉,错觉风掀起的帘布是白少央掀开的,错觉马车的摇晃是白少央醒了过来,错觉白少央的眼皮子在下一刻动了一动。 于是他多次欣喜若狂,又多次失望而归,如此重复轮回,直到欢喜和失望都没了界限,只剩下一片疲惫。 而在他们与何鸣风等人汇合之后,这片寂静引发的恐慌逐渐蔓延到了他心里的每个角落,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 韩绽已与何鸣风和薛杏儿达成和解,楚天阔也暂时隐瞒了身份留在了队伍里,他们这一行人终于出了千绝岭,出了九和山,在山脚下雇了几辆马车前往襄州。 所有的事情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仍旧昏迷不醒的白少央。 他如今睡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负责轮流看顾他的是叶深浅、韩绽和楚天阔三人。但是每次换班的时候,叶深浅都不肯退,韩绽也固执地想继续守下来,最后还是楚天阔帮忙调停才行。 然而看向白少央的时候,这三人的面上都挂着同样难看的神情。 已经整整七天了,白少央还是没有一丝一毫醒过来的迹象,仿佛在和他们三人开着什么玩笑,执拗着不肯醒来。 韩绽心忧无比,叶深浅是既忧且疑,而被他疑心的楚天阔明明知晓一切真相,却只能把痛楚和内疚藏在心底。可有些东西大概是注定藏不住的,正如晨间的朝阳无可避免地会变成暮间的斜阳,楚天阔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灰败,目光却一天比一天痛楚。 在第八天的时候,他的痛楚达到了顶峰,促使他下定了决心,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为了不让人妨碍自己,楚天阔首先点倒了已经几天没合眼,渐渐分不清日与夜的叶深浅,他用的是隔空点穴,无声无息,却极为有效。 然后他把叶深浅放在了另外一辆马车上,谎称他因为过度疲惫而昏倒,寻了个“找水喝”的借口引开了韩绽,得到了和昏迷的白少央独处的机会。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即便能和白少央在马车里独处,即便中途无人打扰,这件事的风险也绝对不小。 可是楚天阔却觉得他极有必要试上一试,不仅是为了白少央,也是为了许许多多关心他的人。 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先是低下头看了白少央一眼。 那张白白净净的面孔如今就摆在他面前,可这面孔的主人却倔强着不肯醒来。 “我知道你为何不肯醒。” 楚天阔喃喃道,一双眸子平静而又凄凉。 “你心中有恨,可却偏偏不能恨,你想杀人,可却谁也不能杀,于是这恨就只能自己压下去,这杀意也只好冲着自己去。” 他笑了一笑,目光里流淌着水色一样的悲伤。 “可你若是这么一直不肯醒来,我就只好逼你一回了。” 他说完这话,便像是上刑场的义士一样低下了身子,扶起了昏迷的白少央,把自己的掌稳稳地贴在了对方的背后,把功力源源不断地传了过去。 ——几个时辰后—— 白少央醒来的时候,楚天阔便适时地收了掌。 可是他把这掌一收,白少央便觉得身上有一股无形的热流在各大经脉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烫得能烧出一团火来。 他连忙回头看向楚天阔,却见对方面色疲惫,却难掩兴奋道:“臭小子,你终于醒了。” 白少央疑惑道:“你……” 他这个“你”字还未说完,楚天阔便摆手道:“不必多言,你先好好运功,这是我十年的功力,你得多花些时间才能吃得透彻。” 白少央还未搞清楚对方究竟是张朝宗的哪个熟人,就先被这句话炸得脑子里绽出了一道烟花,满耳朵都是轰轰作响,一时间什么都听不到,满心里只来回重复着这一句话。 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几乎一把跳起来顶到马车的盖子。 “十年的功力?你把十年的功力传给我了?” 楚天阔面色苍白道:“我最常待的地方是北汗王宫,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再高的武功也难抵得住千军万马,所以多十年少十年其实不大要紧。” 白少央满脸讶然道:“你……你怎么能把功力白白送我?”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冲上前去道:“不行,这功力我不能要,你想法子收回去,赶紧收回去!” 楚天阔却无奈地闭了闭眼道:“你胡闹个什么,送出去的功力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白少央不依不饶道:“不是我的就绝不能要!你赶紧把功力收回去!” 楚天阔却苦笑道:“你要是真嫌弃这十年的功力,就当是我寄存在你这儿的。等我功成身退之后,肯定从你身上要回来。” 白少央一脸狐疑道:“你……你这话是当真的么?” 楚天阔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还是哄着他道:“自然是当真的了。” 马车外头忽然传来一点声响,想必是叶深浅醒来了。 白少央立时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这么简单轻易的一信,却叫楚天阔疑心大作,忍不住试探道:“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 白少央却抬起头,说了一句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你是楚天阔,还是韩绽?” 这句话好像一道九天惊雷,差点就把楚天阔劈倒在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白少央,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似的,嘴唇动了动,可连那发出声音也好像不算是自己的了。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问的是什么?” “这位……这位叔叔,实在不好意思。” 白少央咬了咬唇,有些纠结地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从前的事儿,我一件都不记得了。” 话音一落,楚天阔浑身一震,双眼便跟着放空了。 166阅读网 188 有人心动有人伤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时间就奔向了白少央所在的马车。 睡穴刚刚解开的时候,他的眼睛都被这日光刺得睁不开,下来时脑袋是懵懵钝钝的, 脚则是麻麻栗栗的, 仿佛像一个瘫了十多年的人刚刚站了起来。可不知怎的,他一念到白少央这个带有魔力的名字, 身体里就忽地窜出了一股力量, 像一只大手似的推着他去看白少央。 结果他还没看到白少央, 就先看到了好舅舅楚天阔。 这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掀开了帘布, 一瞬间便从马车上飘下来, 连步伐都像是浮在地上,而不是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的。 他抬起头,那目光撞到了叶深浅的身上,像是一捧冷水劈头盖脸地泼到了对方身上,逼得叶深浅身上一震, 脚步一停,面上一白道: “小白出事儿了?” 白少央若仍是保持原样, 楚天阔的目光不会这般干冷, 脚步不会这么不虚不实。 但楚天阔却只是缓缓道:“他醒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深浅一眼,仿佛想告诉他什么, 然而话音一落,叶深浅的人就已经化作了一道山风,欢快地越过了他,也越过了楚天阔还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叶深浅迫不及待地钻到了马车里, 仿佛不是钻进一个狭小的空间,而是一个翩翩的公子迈进了富丽而宽敞的殿堂。 他钻进这爱情的殿堂之后,便发现白少央坐在那边,低着头,呼吸平静而沉稳,脸上红润得像是铺了一层云霞,身上仿佛流淌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与昏迷时那枯枯败败的样子简直就是两个人。 叶深浅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在他身上看出了一个世纪。 下一瞬,他眼中忽然冒出狂喜的火花,一把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刚刚苏醒过来的白少央,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了一千次、一万次。 然而就在他抱紧对方的一刹那,白少央忽地僵住了身子,然后像是被冒犯了似的,猛地把他推开。 推得毫不留情、毫不犹豫。 像是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像是想把他们两年来的情谊也给彻底推掉。 这么一推之后,叶深浅就僵在了那儿,像是一根木杆子似的直直地僵在了那儿。 他惶惶然地看着白少央,惊讶、困惑、不安,如流水一般依次从脸上走过,直到试探着问了一句: “小白?” 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不肯和我亲近? 你难道还不肯原谅我,硬要和我生疏? 白少央却抬起头,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似的看着他,那目光半是警惕半是疑惑,落在叶深浅脸上时,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了下去。 “你是谁?” 叶深浅的心停了一瞬,面上和白蜡似的没了表情。 “你是在问我是谁?” 白少央点了点头道:“从前的事儿我不太记得了,所以我不认识你。” 叶深浅忽然没了声音。 他死死地盯着白少央,像是想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他只希望这是对方的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等到叶深浅信以为真的时候,他就会像个三岁的孩子似的,笑呵呵地跳出来道破真相,然后嘲笑起叶深浅的轻信。 然而这个白少央面上却没有半点恶作剧的迹象。 他看着叶深浅的目光十分陌生,坐起身的姿态也不太自然,像是拘束了久的人忽然得到了解放,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这不像是演戏,也不像是恶作剧。 更像是白少央的身躯里被一个阴魂或是恶灵光顾过,然后把他的从容和自信全给带走了。 叶深浅知道这个想法十分荒谬,摇了摇头便驱走了它,把发散的心思沉了下来。 可是白少央那一抹警惕而又疑惑的眼神,的的确确是扎在他心口的第二把刀,扎得他几乎没法子好好思考。 叶深浅叹了口气,看着白少央道:“小白,你当真不认识我是谁?” 你当真能把我们之间的事儿都忘得干干净净、一分不剩? 白少央疑惑道:“你……你是不是叫叶深浅?” 叶深浅眼前一亮,差一点就蹦起来撞到马车盖。 “不错不错,树叶的叶,深浅莫测的深浅,就是这个名字。” 可是白少央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来了一重无情的打击。 “可除了这个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叶深浅神情一黯,又实实在在地不肯放弃,于是便坐在了对方的身边,伸出手,却被对方触电般地躲开了一点。 他这下意识地一躲,却叫叶深浅眼皮子如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疼。 他咬了咬牙,逼着自己把这疼给暂时忘掉,转过脸,对着怯怯生生的白少央道:“你仔细想想,你对过去到底还记得多少?” 白少央想了想便道:“我记得在十六岁生辰的前几天,我离了扇溪村,去大山里面救隔壁老王的儿子,然后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深浅诧异道:“就这样?你不记得我,不记得小陆和小郭?不记得云州和朱柳庄?” 难道十六岁之后的事儿他就一股脑地全忘了? 白少央皱了皱眉道:“我真的不记得你们了。”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仿佛拂走肩上的灰尘一样拂走了过往,似乎和叶深浅经历的那些生生死死不过是场梦,梦醒了一切依旧,他仍是那个不染纤尘的山村少年,和姓叶的姓楚的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叶深浅的梦却不会结束。 他只在一片死寂中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爱人,身上倏忽间没了热度,手心里凉得像是握了一块冰,一颗心更是空空荡荡地悬在那儿,仿佛伴随着白少央醒来的十万分惊喜一下子只剩下了惊,没有了喜。 可白少央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他本该庆幸,本该欢呼,本该知足的。 叶深浅咬了咬牙,却发现说出这“知足”二字竟是前所未有的困难。 他仿佛因为这困难而无话可说、无话可问了,但是眼前的白少央却有着一肚子的话想问出口。他瞧着叶深浅,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可到了嘴边,却只有怯怯生生的一句: “请问……你是不是认识了我很久?” 叶深浅因为那生疏而客气的语气而心中一酸,但还是含笑道:“我认识了你两年。” 两年的功夫,倒好像是二十年似的那么久,久到他觉得都快和这个人融为一体了。可到了今时今日,又不知哪里冒出来一股无形之手,把他们给一刀两断。 白少央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看来我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叶深浅面上一白,扯了扯嘴角道:“的确是很好的朋友。” 好到可以上床的那种朋友。 说来也巧,他刚刚扶着失了记忆的白少央下了马车,就见到取水归来的韩绽。 韩绽见白少央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惊得一下子掉了水袋,大半个时辰的功夫都白费了也不在乎,只把一双眸子死死地钉在白少央的身上。 白少央却先看了叶深浅一眼,仿佛还有些犹犹豫豫不敢上前,被对方用眼神鼓励了一下,他才走上前去,目光殷切道:“韩绽?” 他还记得韩绽? 叶深浅目光一闪,紧紧地盯着这两人之间的浪潮涌动。 白少央这一声问出,韩绽便大喜道:“八天了,你总算是醒了。” 哪怕之前过了八年,他都没觉得有如此漫长过。 白少央却做了一件韩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儿。 这个屡次算计于他,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孩子,忽地欢欢喜喜地朝着他奔过来,然后一把就抱住了他。 叶深浅看得一惊,就连在场的楚天阔也愕然地瞧着他的动作。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韩绽来得惊讶。 他被抱住的时候,全身都僵了下来,僵得简直快化成一座石像。 可白少央却仍旧死死地抱着他,仿佛像是见到了十多年未见的亲人似的,连一刻也不敢松开。 感受到怀里的热度时,韩绽仿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面上却是笑不成笑,哭不是哭,眉毛眼睛都不知怎么摆放,喜悦和茫然交结在山风里,一起在他耳边噼里啪啦地乱响,响得他都不明白该做些什么了。 可是韩绽还是对白少央出人意料的举动做出了回应,他也没说话,只是伸出了一双微微颤抖的手,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抱住了这个几乎杀死自己的男人,也抱住了自己此生唯一的血脉。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他又惊又喜又疑,正琢磨着对方在搞什么花样的时候,白少央忽地放开了他,声音颤抖着,笑中含着泪道:“我总算见到你了,父亲。” 话音一落,韩绽只觉得脑海里轰地一声炸开了,耳边只来来回回地重复着这句话,其余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老叶心塞塞后,爸爸要boom了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手榴弹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沐羽瑶扔了一颗地雷 东格陵兰寒流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手榴弹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非命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宝贝们的霸王票啦~~尤其感谢岁寒亲 今天不放防盗了,明天开始试着继续日更~~ 166阅读网 189 白宝宝的襄州之行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跳订太多的读者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大棺门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 曾潜伏在湖里三天三夜,只凭一芦管呼气换气,他出水之时眼如血珠, 面如青鲫, 连四肢都如白面一般肿,像是泡成了个带鳞的鱼人。 无论是谁, 为了杀他而花了如此多的心力, 都是不得不令人感慨的。 张朝宗自然是十分感动。 然后他轻轻地用自己的剑点了杀手的喉咙。 异人帮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 不惜牺牲色相, 伪装成青竹轩的小倌, 与他**厮磨多日,于**缠绵时才决定下手。 张朝宗同样也是感动的。 对方的心可能是假的,可对方那如奶油般清甜的皮肤,那如琥珀般闪动的眼眸却是真的。 这一次他没有将对方斩落剑下,只是用剑擦了擦杀手的下面。 可上次是他擦人的下面, 这次却是换别人要擦他的下面。 这个杀手似乎对他的性命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他却对断人子孙这一道很感兴趣。 他的每一招, 每一式, 都只冲着下三路来。 他出手又快又急。 快如紫电,急如烈风。 张朝宗见过许多杀手, 可没有一个人出手能比他快的。 哪怕是以快招见长的江湖前辈在此,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若不是张朝宗用的是‘燕蹴飞花’的身法,只怕不出三十招定会死在他的刀下。 为了今天这一战,这个杀手必定已经准备了很久, 久到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攻击这个特殊的部位而生的。一个人若是一生下来就只为做一件事,那这件事他想不办成也很困难。 在第一百次挡掉杀手的一击时,张朝宗忍不住在想,这个杀手是不是就是之前和他上过床的那个假小倌。 可他一看对方的眼睛就知道对方不是那个人。 小倌有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看你一眼,如暖风拂面,绿柳曳枝,令人熏然一醉。 这个杀手的眼睛却是三角眼。 他黑衣,黑面,黑刀,就连露出来的一点皮肤,也被涂成黑色,在这一片黑中,唯独那三角眼的眼白,像是焦肉上唯一的一点生肉,泼墨山水里的一点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黑色本是最适合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颜色。 可现在却是白天,而且是大太阳的白天。 所以这最冷酷的颜色反而变得滑稽无比。 张朝宗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可惜这杀手似是哑了嗓子,割了舌头一般,别是半句话,就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说,从他见到张朝宗的那一刻起,张朝宗便问了七个问题,总共五十三个字,但他没有一次回答。 张朝宗问他是谁,他却动也不动,张朝宗问他有何目的,他反手便是一刀,张朝宗冷言讽刺了他几句,他却连眼皮都懒得眨一眨。 他似乎已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出刀上,这世上除了刀以外,仿佛已没有值得他去多看一眼的东西了。无论是什么人,能把刀练到这样的境界,都绝不会是无名之辈,可这刀法张朝宗却从未见识过。 就在张朝宗觉得杀手可能永远都不会开口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说话了。 “伪君子,拿命来!” 张朝宗听过比这恶毒一百倍,一千倍的话,没有一次他不是和言相对,笑若春风的,可这一次他却听得心神震动,脸色煞白。 因为他认出了这句话的声音,也认出了对方是谁。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明明是昭阳烈日的天,张朝宗却觉得自己身在冰窟,一股子寒气从腰间窜上脑门,窜得他眉心一颤。滚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在这一瞬间凝结在他的指尖。手中那把名震天下的少微剑仿佛也失去了锐芒,变得与一般的兵器无异。 可对方一刀砍过来,张朝宗便猛然醒悟过来。 江湖之中,能人异士层出不穷,不仅有擅长易容的人,也有擅长仿声的人。 别说声音一样了,哪怕是样貌一样,对方都未必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 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出剑反挡,防的依旧是下三路,他下盘一低,内息一沉,决心严防死守,绝不肯让对方有机可趁。 可对方的刀路在半空中却变了,而且变化还不止一种,一变再变,变得越来越快。 可在这千变万化却只在一瞬之间,一瞬过后,刀光便朝着张朝宗的胸口汇聚而去。 张朝宗想见招拆招,却因为之前的防守而慢了一步,而对方的刀也已从胸口挪到了他的脖颈。 而在那一刻他才清楚,对方从头到尾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而这一刻刀光是最亮的,亮得就如杀手的眼白一样。 可这么亮的刀光过后,张朝宗的眼前就暗了,暗得像死人的眼珠子。 一剑得手,柏望峰当即发出一声怒吼道:“狗贼,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日!” 他虽满面义愤之色,心里却着实舒了一口大气。 因为即便是他,也没想到他能刺得这么轻易,这么毫无遮拦。 他提剑而起的时候,程秋绪甚至连拔剑的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做出。 而此刻的程秋绪看着他,仿佛也是满腔的惊惧,一脸的不可置信。 下一刻,离他最近的许忘山一抬手便是将“环月避水圈”往他头上盖去。 柏望峰偏一侧首,躲过这风火轮一般的圈子,可这圈子被他堪堪避过,却砸中了他的主人程秋绪,这一砸不要紧,竟将下巴都砸得平实了。 许忘山竟也毫不吝惜,仍甩出第二个“环月避水圈”来。 柏望峰见他误毁了主人尸身,却一点犹豫踌躇都没有,心中生疑,往那尸身一瞥,发现这尸身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他心知不妙,往尸身上一扑,再往旁边一滚,躲过水灵龙的一记沉湘剑,便将面具给揭了下来。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所刺杀的程秋绪竟不是真正的程秋绪,而是披了人皮/面具的金镶玉满楼掌柜顾成恩! 他竟然误杀了自己多年的知交好友! 柏望峰仿佛被这道噩耗给劈得雷轰电掣,彻底失音麻木了一般。 变故突起,人群大乱,趁着看客们纷纷逃散的乱潮,黄首阳、纪玉书、沈挽真还有龙阅风这四人也已掠入十一人的阵中。 龙阅风使出一招“莺花载酒”,便将五神通之中的火将头打飞一边,再与使双刀的木小桃战成一团。纪玉书掠过二人,回身使出一招秀峰剑法中的“峰猿抱莲”,便抵住了土大师自背后而来的一记“八宝独龙铲”。沈挽真也不甘落后,仅一招“朝南暮北”,便划出一刺二攒三挑三式,硬生生挑开了金蛟子严星海和甄幻海三人的一道合击。 黄首阳则直接掠到了柏望峰身旁。 而柏望峰毕竟是老江湖,虽是受了算计一时大骇,但刀光血雨声一起,也已然清醒了几分。 顾大掌柜在金镶玉满楼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会披着程秋绪的面具来这里晃荡? 这必是程贼早知他们会在静海真珠阁行刺,所以逼这顾掌柜来此做他的替死鬼。 程秋绪的手段他也曾听闻过,这人多半是以家人性命威胁顾掌柜,才累得他的老朋友来此。 他这便对着自己的老友发出一声断喝道:“咱们算是中计了,程贼恐还有后招,老哥哥带着芽儿们先走,我来断后。” 被他称为“老哥哥”的黄首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好”字一落,柏望峰便转身御敌。 就好像多年前一战时,他将自己的后背安心地交给了黄首阳。 许多年前他们曾在扶杨坞一起与“边塞八恶”时大战时,也是这样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也就是这样一战下来之后,他们才有了割头换命的情谊。 可就在他转身之后,黄首阳的斧风竟悄然绕到了他的后背。 这一记“破山开峰式”的重斧下来,柏望峰的脊椎登时碎裂,人也猛吐一口鲜血,如一团破布一般被人扔了出去。 他一路撞飞了几人,又翻碎了杯盘,弄倒了桌椅,最后才停在了前几日刚粉刷过的新墙上,在这抹粉墙添上了一抹令人触目惊心的殷红。 饶是如此,经脉齐断,血流如注的柏望峰竟还未断气,只瞪大眼睛道:“你……你……” 黄首阳却神色黯淡,如一颗即将坠落的星,一座快要倾倒的山。 他砍在柏望峰那的一斧,也像是砍在自己坚持多年的信仰之上。 这惊天变故一起,纪玉书分了分神,便被就在这个时候被关若海一记“关城罢月”逼到了墙角,再被早已埋伏在墙角的刘笑山一刀砍在了肩膀上。 刀入肉三分,血喷如泉。 纪玉书一声闷哼,似倒未倒,欲坠不坠。 刘笑山即刻挟身上前,左手如刀,切在了他白玉一般的脖颈上,右手似剑,急点他胸前关元、天枢、气海、神阙、中府等五大要穴。 黄首阳眼见纪玉书失手被擒,只对着柏望峰叹道:“我总想告诉你咱们中有一个程秋绪的人,可惜曲瑶发察觉到了,你却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柏望峰便已然咽气了。 这个警告过白少央等人不可轻信的老前辈,终究还是死在轻信于人上。 沈挽真甩出一记枪花挑开了那纠缠不休的金蛟子,回头恨恨道:“忘恩负义的狗贼!出卖自己兄弟还敢巧言……” 他的话未说完,静海真珠阁的几面木墙忽然轰然坍下,如被一道大炮炸开了门一般。 随着这一道巨响下落,墙角处,门楼上,帘子里,柱子旁忽然涌出了几波人。 这几波人黑衣黑面黑手,连身上的弓箭都涂成了黑色,他们一齐出动的时候,恰如几道黑色巨浪齐齐涌出,汇流入海。 下一刻,这洪波巨浪便汇成了一个圈,将场中之人团团围住,有他们在此,这里只怕连半个苍蝇都放不出去。 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猎物已摇身一变成了猎人,原本的猎人却成了砧板上的肉,大刀下的鱼。 这种可怕的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陆羡之仿佛也在为这惊天转变而骇然无比。 可他面上大骇,心头狂跳不已,身子却想像箭一般冲出去。 可是白少央却在后面死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喝道:“你现在冲出去也成不了神话,只能成个笑话!” 程秋绪既早有准备,必然还有后招,若是在这样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冲出去,也只是给这些刺客陪葬罢了。 可陆羡之却一把甩开白少央的手,好像甩掉了一条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 他回过头时眉峰如刀尖般挑了一挑,面上显出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厉之色。 “神话也好笑话也罢,我现在若不出去,只怕将来的日子都是一场空话。” 白少央的眉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他那种寒烈如霜的目光给刺到了一般。 他再也没有出手阻拦,只眼见着陆羡之飞身入阵,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张朝宗一头载入了武林的浩渺烟波之中。 这十六年来活得混混沌沌,迷迷蒙蒙,唯有到了此刻,他的血才算是热了几分,人也有了几分生气。 难道现在看着陆羡之一个人打十几个,几十个,然后等着自己的血和他的尸体一样冷透么? 白少央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竟也跟着陆羡之一道进去了。 大不了重来一次,再到阎王殿和那秦判官辩个是非曲直去! 叶深浅再次看到戚小蕙的时候,她正在晓寒轩门前扫地。 扫地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去做的事,可是她却好像扫得很专注,也很用心。 用心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她如今虽是素面朝天,粗衣褐裙,看上去却比晚宴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面上少了几分铅华渲染的风尘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穿得虽然单薄,但却没有在这寒风中颤抖。 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作者有话要说:老张没有把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告诉白宝宝 不用怀疑,他是故意的233333 这些副本出场的人物,大多数都会在结局的一卷集合,包括解王秀曲荣赵,包括何鸣风付镇兰,也包括罗知夏姜秀桃等等。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红鲤鱼绿鲤鱼与驴扔了一颗地雷 卷卷毛哈里扔了一颗地雷 喵呜扔了一颗地雷 卷卷毛哈里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苏竹枝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清荷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宝贝们的霸王票~~~~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190 厚颜无耻的最高境界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跳订太多的读者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韩绽的刀本是毫无破绽, 倘若有了孩子。----他的刀便会像是被一根无形无状的线所牵着,而且这根线长得看不到尽头,就好像想杀韩绽之人排成的队一样长。 于是她乔装打扮, 易容变声, 成了个粗衣褐裙,平头素面的农家妇人, 她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在几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连别花将男孩取名为白少央, 因为她与韩绽初语于白川城的少央楼。 这几个月来她活得风平浪静, 如一潭死水一般, 江湖上却已翻起滔天巨浪。 风烈堡的纪行云,拂杨坞的三灵四秀,红泥庵的薛昭儿等人连接被刺身亡,唯有“敲竹剑”付雨鸿还活着。 付雨鸿不但活着,而且活过了接下来的一次刺杀。 听说韩绽前来行刺之时, 发现他身边埋伏了许多张朝宗身前的好友。 这些人与付雨鸿毫无交情,只为杀他而来。 但韩绽早有准备, 提刀便上。 他用一刀斩断了“沧海一跃”曾必潮的左手, 但也被对方用“怒海一发神功”中的一招“抽泉断水”伤了右肩。 他还用一刀挑断了“花间客”莫渐疏的右脚脚筋,却被对方反手一招“迷燕云行”开了腰腹, 伤得血流如泉。 他最后用一刀刺中了“滴酒成箭”的顾云瞰的胸膛,却被对方口中的一道酒箭给刺中了右眼。 韩绽断了肩骨,破了腰腹,瞎了右眼, 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他偏偏逃了,遁了,匿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前,朗朗乾坤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连别花却坚信他还活着。 她将韩绽之前留下的秘籍交给白少央,促他日日练武,教他读书习字,看他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 可这孩子却好像拥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而活。 他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越长越强,连别花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身为习武练功之人,她却老得比一般人还快上许多。 白少央十六岁生辰那年,住他隔壁的老王进了峰高路险的投明山采药,但一去便再无音讯,白少央便进山救人,这一去也是多日不回,忧得连别花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便消瘦得恍如一片金纸,老得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白少央终于还是将老王救了回来,可也只赶得及见了他母亲最后一面。 这短短数日之间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也变得苍老无比,老得像是一个攀过无数高峰的过客,在临终之前才回到思念多年的家乡。 一个人的眼神若是老了,那他的身子就算再年轻,也算不得年轻人了。 连别花自然也看出来了,可她却无心去计较这些了。 她连自己的时间都剩得不多了,又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事呢? 她只能用尽力气,握住白少央的手,看着那双熟悉而又令人陌生的眼睛,慢慢道:“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父亲……” 白少央微笑道:“请母亲放心。” 他笑得依旧纯良而温厚,可面上却郁郁蒙蒙得像是落了一层灰,眼里也沉沉浊浊的,好似连天上的星光都能被他眼底的冥黑所吞噬。 连别花吐了口浊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眼看就要元气耗尽而去,却听得她那一向正直无私,纯良善心的儿子在她耳边幽幽道: “我一定会找到韩绽,然后让他下去陪您。” 连别花几乎是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可却虚弱得没有办法再睁开眼睛了。 而这句充满阴毒怨恨的话,却是她从自己至纯至孝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少央以为他要等上很久,才能等到他想见的人。 没想到他才刚刚下葬了连别花,就有一位外乡人寻到了他的家。 齐山村素来群山环绕,白水萦乡,村中人与外界来往不多,若要外出,也要挑匹好马赶上七天七夜方能到达最近的城镇。所以这位外乡人的到来可谓是一石投海,激浪千层。 在一众村民的指指点点中,这个外乡人来到了白少央的家前。 此人脚上一双带洞的狗皮黄靴,腰间缠了一抹紫巾,身上是短褐麻衣,头上则戴着斗笠,打扮得似是个踏过万里,走过千山的旅人。 这人穿得简朴,长得却很俊。 他的面颊紧绷而沉郁,双唇薄而凛冽,鼻梁高挺而俊秀。 若单看这三样,这应该是个长得很令人赏心悦目的男人。 白少央还想再看看他的眼睛,却发现这双眼睛被那该死的斗笠遮住了。 他只好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男人只指着他一身孝衣道:“你为谁戴孝?” 白少央面带悲凄之色道:“家母新丧,我是为她戴孝。” 男人浑身一震道:“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连雪素?” 连雪素是连别花的假名。 可全天下知道这一点除了他以外,就只有韩绽才知道这一点。 难道这个人就是韩绽? 他正惊疑之时,眼前的男人忽然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眼睛。 这是他上辈子看到的最后一双眼睛。 可它们的颜色却与白少央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因为韩绽被他的朋友打瞎了一只眼,所以一只眼依然黑沉,另一只眼却浅了些。 白少央看在眼里,却在心中一声叹息。 他叹息的是韩绽怎么只瞎了一只眼睛。 顾云瞰当时就应该把这人的两只眼睛都废了才对。 韩绽却半点也不知道他内心的诅咒,只踌躇了半天才道:“孩子,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的墓?” 白少央道:“您认识我的母亲?” 他在面上适当地露出了几分疑惑。 韩绽点了点头,目光沉痛而悲哀。 他半生劫难,多年孤苦,早已成了个铁铸钢造的汉子。 但哪怕是铜头铁臂的人,心也是血肉做的,戳到伤处一样要痛苦难当。 而这痛苦在他看到连别花的墓地时,就变得再也难以抑制了。 白少央非常识时务地转过了头,避开了他那张泪水肆虐的沧桑面孔。 然而在韩绽即将转过头来时,白少央面上的悲切依旧清晰可见,看不出一点转变的痕迹。 其实他还是有些真心悲伤的。 可惜这伪君子的心太冷,肠太硬,所以悲伤仅仅在连别花死后持续了几天,在这之后的所有悲痛就都是演的了。 韩绽忽地仰头看天,一双眼里写满了凄恨二字。 “我终是来晚一步,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然后他看向白少央道,“你可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白少央只道:“母亲生前说父亲去找仇人报仇,只怕是被害死了。” 韩绽似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白少央是谁的儿子。 他原本还有些不敢确定,因为连别花与他分别之时并未说怀孕之事,所以这孩子也有可能是别人的。 可对方这话一出,他心中就已大石落定。 而就这一瞬,一丝狂喜如电光般一窜而上,紧紧地抓住了这个孤独的灵魂。 这少年竟是他的儿子! 他漂泊一世,伶仃半生,竟有了自己的血脉! 陆羡之长叹一声,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林中黑蝉立刻冷冷道:“那就别说了。” 他话音一落,那原本缩在墙角的玉狸奴立刻出来冲着他怒叫一声,这漂亮的畜生似是通了灵性一般,知道他已经落败,特来他跟前耀武扬威一番。 林中黑蝉怒瞪花猫一眼,激得它寒毛倒立,龇牙咧嘴地倒退了几步,白少央便顺手抱过花猫,坐在了他的草铺子上,对着陆羡之含笑道: “我瞧你还是说吧,这夜还长着,我和这蠢猫正好听你讲一番故事,黑蝉兄若是有什么异议,我也可以让你睡一觉,正好让你养一养神。”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中黑蝉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睡觉有很多种含义,而白少央说的未必是字面上的那一种。 陆羡之也坐了下来,这故事一讲起来,他嘴边的笑就仿佛一阵风似的退了下去。他不笑的时候,面上便显得有些清清冷冷,一双眸子也仿佛在火光的映衬下中变得渺远而神秘起来。 原来那程秋绪在初入江湖时倒也是人品正派,一丝不苟,且不近女色,不喜奢华。 可他去赴“镇三山”郑灵均家三小姐的满月宴时,遇到了一位姑娘,从此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 白少央立刻叹道:“一见钟情钟的往往不是情,而是脸。” 那姑娘若是生得歪瓜裂枣的,别说让程秋绪一见钟情了,只怕让他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嫌烦。这世道实在太过优待美人,优待得相貌普通的人都活得有些艰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白宝宝出来后,天天都有人爆炸 猜猜下章爆炸的是谁 166阅读网 191 我对着另一个你说着爱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你说我和叶深浅睡过!?是哪种睡法?” 白少央的声音陡然间提高了八个调, 面颊上落下了道道可怕的青影,仿佛刚刚被一道晴天霹雳砸中过。《 郭暖律却不紧不慢道:“还能是哪种睡法?当然是那种光着屁股的睡法了。” 白少央忽的愣住了。 他的身子一瞬间变得又僵又直,两只脚像筷子似的戳在原地, 挪不动半分。 郭暖律那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便是一道火星子, 落到他广袤无边的心原上,一瞬间烧成了漫天大火, 把山村少年白少央十六年来的认识烧得一干二净, 半点不剩。 烧完之后, 他忽的浑身一震, 一脸悚然地看向叶深浅, 仿佛对方的头上生出了一对犄角,背后长出了一双翅膀。 可即便叶深浅头上没犄角,背后没翅膀,是个规规整整万里挑一的美人,和一个陌生人上过床对白少央来说仍旧无法接受。 叶深浅被他那毛毛的眼神看得心中一酸, 暗觉自己不是捡了个爱人回来,而是抱了个不懂人事的宝宝回来。 不过酸归酸、甜归甜, 叶深浅抬起头时, 依旧是云淡风轻,还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白少央, 然后才笑道:“别怕,他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白少央面色煞白道:“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深浅笑道:“你闲暇时喜欢和我一同去登高,但某次登山途中遭遇了暴风雪,为了活着走出风雪, 咱们两个就在山洞里脱光了衣服取暖。这说起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那是一时情急,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他在说这些瞎话的时候,面上堆出的笑厚实得像一层盾牌,连郭暖律甩过来的眼刀子都挡下了。 白少央听了以后,仍是有些将信将疑,忍不住看向郭暖律和陆羡之道:“他……他说得是不是真的?” 陆羡之似有些为难,郭暖律却是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他走时就如一阵风,风过处地上铺着的落叶一片片四散开来,像些个伸开四肢的小人儿在空中乱舞。 白少央诧异道:“他……他就这么走了?”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一个性格古怪的人? 陆羡之跺了跺脚道:“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你们等等,我这就去把他追回来。” 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了,既不等白少央有所回应,也不等叶深浅说出个什么话来,只留下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在这鬼宅里与阴魂作伴。 这冷风呜呜咽咽地一吹,就吹得白少央打了个寒战,然后他忍不住看向了叶深浅,似想说些什么,可这人心里打着鼓,背后冒着汗,舌头上发着一阵阵的麻栗,那字眼走到了嘴边也发不出来。 他和叶深浅之间究竟是怎样复杂的关系,竟把一堆朋友都吓跑了? 张朝宗说他和这人仅仅是朋友,可这世上真有光着屁股抱在一起的朋友? 正在他苦思冥想不得其宗之时,叶深浅却淡淡道:“你还有什么话想问?” 他的目光就好像两道利剑似的射了过来,几乎逼得白少央无处可走。 但其实白少央看似无路可走,还是有一处可以走的。 那一处的名字就叫张朝宗。 ——张朝宗,叶深浅刚刚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伪君子听了这话,从心海里浮上来冒了个泡,然后又冒了个泡。 这家伙压根就没想好好回答白少央的问题。 ——你再不说话,当心我说出一些不可挽回的话来,到时败了你的名声,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白少央气急恼急,便在心中恶狠狠地威胁道。 他放了狠话之后,伪君子才慢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有胆子就说,后果由你负责。 说完这句,他就继续潜了下去,继续当着海里的一只千年王八。 眼见这厮是不肯发话了,白少央只好看向叶深浅道:“我们两个之间……当真只是朋友?” 叶深浅却没有说话,只是在白少央的惊呼声中,一件一件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上衣一落,他盎然挺立的胸膛就这么无遮无拦地呈在了白少央面前,那雪白的胸脯子在日光下像是能反着光,肌肉线条更上流畅得像是画家精心描绘的几笔。 他的胸脯子漂亮得简直令人嫉妒,该凹的凹下去,该凸的则凸得令人血脉喷张,不管是谁见了这么一具年轻而又鲜活的**,都不得不吞些口水。 可美中不足的是,这个男人的腰间还缠着一圈圈的白纱,白纱里隐隐渗出一线深红,刺目而惹眼。 白少央就被那一抹红刺了刺眼,忍不住疑惑道:“你……你身上还带着伤?” 叶深浅微微一笑,然后指着胸口缠着的白纱道:“这道刀伤是你给我的。我想我会一辈子都记得。” 白少央诧异道:“你……你,你被我伤过?” 叶深浅淡淡道:“你伤了我一刀,可我也打了你一掌。算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你。” 白少央霍然抬头道:“这叫什么对不住?我给你一刀,你给我一掌,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他把这件伤心事儿说得正气凛然,正气得有点好笑,凛然得有些荒谬。 “这不是天经地义。”叶深浅却道,“你给我一刀是无心,我还你一掌却是故意。”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连眼神也仿佛退去了往昔的笑意。 这人的肩膀已抬得跟山峰一样,身上也胀直了,仿佛皮肉之下是一根绷紧的弦,而不是松软的血与肉。 他目光悲哀地看向白少央,一字一句道:“所以有这么对面不相识的一日,皆是我的报应。” 白少央一边观测着他身上的变化,一边问道:“报应?” 叶深浅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说给他听,也仿佛是在说给他心底里住着的另外一个人听。 “两年前我发现你杀死付雨鸿之时,我选择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相信你,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相信你不会枉送我的性命。” 他略有些灰心和懊恼地说道:“从那时起,我就料到会有那一刀一掌的一日了。” 白少央皱眉道:“为什么?” 付雨鸿是张朝宗杀的?他怎么没听过这事儿? “你还是看不出么?”叶深浅苦笑道,“我一直都想做最对的事,走最正的路,可在你身上,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走不了了。” 白少央愣了一下,心底那股子无名的慌乱仿佛一下子无影无踪了。 他只是想把事情搞个清楚,弄个明白,把笼在叶深浅身上的这层雾给拨开。 于是他抬起头,用着明亮而纯粹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板一眼地问道:“你是害怕自己会犯错?” “我不是怕犯错,我是不能再犯错。”叶深浅忽的抬起眼,双目赤红道,“从我亲手杀了闻岸霜开始,从我把独孤滟送进大狱开始,我就知道我连一丝一毫的错都不能再犯。” 他顿了一顿,冷声厉色道:“若我还要在同一个地方摔倒第三次,那我就应该摔得粉身碎骨,摔得死无全尸,这才对得起叶深浅这个名字。” 他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极为可怕,像是含了两道化不开的冷冰。 凡是靠近他的人,仿佛都要被他身上的寒气所冻上一冻。 一个像他这样云淡风轻的人,究竟要受过怎样惨烈的折磨,才能变成这样一副生人莫近的可怕模样? 白少央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明白。 他看向叶深浅道:“所以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怕自己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叶深浅点了点头道:“一开始倒并非如此,但我在发现自己把心挂在你身上的时候,这份忧虑就甩不掉了。” 也就是因为这层执念在,事情才渐渐发展到那几乎无可收拾的一刀一掌。 可冲突过后再看叶深浅,像剥洋葱一样剥开他的层层表皮,你会发现骨肉的最深处并没有像楚天阔那般璀璨而夺目的光芒,只有一团跳跃的火焰。 这火苗子看着并不可怕,但有时能灼到手,有时能暖到身,究竟是伤人还是伤己,大多在一念之间。 听懂了叶深浅的伪君子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这层执念乱了他的心,把他从冷冰冰的神坛一脚踹了下来,没办法再让他冷静应对属于白少央的一切。 等事态渐渐失控了的时候,便有了那一刀与那一掌,还有那一刻的冷言冷语和肝肠寸断。 想清楚此事之后,伪君子方知这情爱二字竟可以如此甜蜜而煎熬。 伪君子在这边暗自感慨,白少央却还是在面上疑惑道:“把心挂在我身上?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叶深浅几乎被他气得翻了白眼,最后只能无奈道:“白少央啊白少央,你究竟还要我说得多明白?” 话一说完,他忽然化作一阵急风冲了上去,抱着白少央恶狠狠地亲了一口,亲得他整个人都被骇住了,然后叶深浅才施施然地退下去,抬头一笑道: “我被你这个小王八蛋迷得乱了心窍,麻烦你告诉我,这样够不够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这章是糖还是刀来着? 166阅读网 192 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跳订太多的读者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一片月光中。 白少央忍不住道:“那我到哪里才能看清?” 他发现自己对这人实在好奇得要死,好奇得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扒开来看看。 叶深浅淡笑道:“也许是床上,也许是棺木里。” 白少央笑道:“为什么是床上和棺木里?” 他的笑仿佛是一种历经风月的男人才能懂得的笑。 叶深浅缓缓道:“如果我们能活着从朱柳庄走出去, 我想你或许会在某张床上看清我, 如果我们不能活着走出去,那你就只能在棺木里看清我了。” 白少央苦笑道:“请问我能在哪张床上看清你?” 不知为何, 他居然很期待对方给出的这个答案。 对这个连真面目都没有给他露过的男人, 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而这份好感一半来自于他的两次相救, 另一半则来自于叶深浅刚刚在宴上说的那番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般令人热血上涌的话了。 这世上的好人分许多种, 迂腐的好人令人无奈, 愚蠢的好人令人愤怒,聪明的好人却是少见,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则更是难得。 而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即便不是一个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也不会是一个满腹心机的霸道恶徒。 如果他真的会是恶徒, 那也该是床上的恶徒,把一番霸道都施展在风月场里。 这样的霸道, 白少央倒并不讨厌。 叶深浅忽然靠近他一步, 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道:“你觉得会是哪张床?” 是别人的床?还是白少央他自己的床? 白少央眉心一颤,叶深浅却先笑了几声。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如朝光浮在一片辽阔无人的原野上, 叫人还未靠近就先暖了几分。 可同样的弧度绽在白少央自己的嘴上绝没有这样奇妙的效果。 所以白少央只觉得眼下这情形实是说不出的荒唐和可笑。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诡异的梦,梦里的他把一张白生生俏灼灼的脸蛋掰成了血淋淋的两半,一半给了眼前这个人,一半藏在自己手里。 甩开脑中的杂思之后, 白少央忽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有些人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戏,那你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什么?” 叶深浅笑道:“看你啊。” 白少央淡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叶深浅淡笑道:“你刚才还说自己很好看,怎么现在又说自己不好看了?” 白少央微笑道:“我虽然知道自己很好看,但更知道事有反常即有妖。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绝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叶深浅轻轻一笑道:“像你这样能谋善略的年轻人,想闯出一点声名来又有何困难?” 白少央淡笑道:“声名易得,好友却是难求。我想你也不是为了看我而来的,而是为了我身边的人而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陆羡之和郭暖律。 但陆羡之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事,郭暖律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叶深浅似乎也在打量着陆侍卫和郭丫鬟,但这两人没有丁少爷的指示,是不会上前来的。 他们算是暂时帮不上忙了,但白少央却觉得他们仅仅是站在一边,便能使自己更加安心一点。 白少央又回头对着叶深浅道:“小郭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你多半不是为他而来的。莫非你是小陆的朋友?” 叶深浅忽然笑道:“他们是你最近的朋友,为何不想得更远一些呢?” 白少央原本还在笑着,可下一刻便面色一变,仿佛想到了某个他已经抛在脑后的人。 他那颗被叶深浅微微撩动的心,好像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 叶深浅眼见他面色微变,便也给出了答案。 “你是韩绽重出江湖以来,第一个特意去见的人。” 白少央看向他的目光好似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深浅笑道:“一个对‘南海上客’楚天阔之死有些疑问的人。” 楚天阔这个名字一落地,白少央的面上便含了一丝笑。 一丝没有任何温度,不带一丝感情的笑意。 叶深浅继续道:“我知道韩绽杀死‘拈花君子’张朝宗的时候,是觉得自己在给楚天阔报仇。可我实在很想问他,他为何会觉得张朝宗与楚天阔之死有关?” 白少央淡笑道:“所以你找不到韩绽,就只能去找他最近见过的人?” 叶深浅既然追他追到这个地步,想必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此时就算否认怕也没什么用了。 叶深浅点头道:“我查到他在扇溪村里和你呆了三天,想必他一定和你说了许多话。” 白少央笑道:“你就没想过他只是碰巧路过借宿三晚?” 叶深浅道:“如果他不是和你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为何要特地从南疆跑到这个小山村来借宿?” 白少央苦笑道:“即便我们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觉得我会把这层关系告诉你?” 叶深浅笑道:“嘴长在你自己身上,想不想说那是你的事。” 白少央笑道:“我若不肯说,你拿我怎么办?” 叶深浅叹道:“我也不准备怎么办,我只是准备感动你。” 白少央冷笑道:“感动我?”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叶深浅的话。 可叶深浅却大大咧咧地笑道:“你想干掉程秋绪,我帮你,你想闯荡江湖,我陪你,你若想找个好男人包养你,那就让我来养你,你说你是不是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仿佛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算计,也是一种坦坦荡荡的调戏。 可白少央看上去的确很感动。 他感动得简直想扒掉叶深浅的衣服,再把这人扔进旁边的湖里。 而在这层感动过后,他还有一些出离的愤怒。 这愤怒却不是针对贱气四溢的叶深浅,而是针对他自己。 他愤怒的自己居然真的有一点点动心,真的想看看叶深浅会不会这么做。 叶深浅仿佛也看出了他内心的动摇,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上前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假话?” 白少央摇摇头道:“你的话就算有假,也该有几分真的。即便没有我,你也是想干掉程秋绪的。” 毕竟这坨光鲜亮丽的屎摆在云州边上这么久,已经恶心了太多人了。叶深浅但凡还有几分热血心肠,就不该让朱柳庄这块牌匾再挂下去。 叶深浅笑道:“也许我们可以先在这件事通力合作?” 白少央苦笑道:“我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我就知道白小弟你是爽快人。” 白少央微笑道:“从现在开始,请叫我白大侠。” 叶深浅奇异道:“白大侠?” 白少央笑道:“你说你可以陪我闯荡江湖,那我也给你一个承诺。等我成为一代名侠的时候,我就把我和韩绽的关系,还有他那三日来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这根本就是个没有期限的承诺,也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可叶深浅似乎是心甘情愿地跳下了这个陷阱。 他给出的回应便是:“而在那之前,你都希望我陪着你?” 白少央笑道:“你当然得陪着我,是你自己说想感动我的。” 他本就是个熟悉各种套路的人,也是个善于套路别人的人。 但叶深浅拥有着天大的信心,一点也不怕被他套路下去。 他只是用充满好奇的语气问道:“干掉程秋绪,陪你闯荡江湖,那第三项呢?” 白少央却叹道:“我其实不喜欢被人养着,我更喜欢去养别人。” 食色性也,有钱有名之后,他就希望有一个擅长伺候人的小白脸陪在身边了。 叶深浅笑盈盈道:“被人养着听着也不坏,我想我可以为你试试看。” 白少央眨了眨眼道:“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叶深浅道:“荣幸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也能为我试一件事情。” 白少央道:“试什么?” 叶深浅真诚地笑道:“你能试试让我走你后门吗?” 听完这句真诚的话,白少央居然还笑了笑。 他笑得如一朵开在掌心的春花,这花开一朵,便是艳色无匹。 可他笑完之后,就疾出一掌袭向叶深浅戴在面上的人/皮面具。 这几个月来她活得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一般,江湖上却已翻起滔天巨浪。 风烈堡的纪行云,拂杨坞的三灵四秀,红泥庵的薛昭儿等人连接被刺身亡,唯有“敲竹剑”付雨鸿还活着。 付雨鸿不但活着,而且活过了接下来的一次刺杀。 听说韩绽前来行刺之时,发现他身边埋伏了许多张朝宗身前的好友。 这些人与付雨鸿毫无交情,只为杀他而来。 但韩绽早有准备,提刀便上。 他用一刀斩断了“沧海一跃”曾必潮的左手,但也被对方用“怒海一发神功”中的一招“抽泉断水”伤了右肩。 他还用一刀挑断了“花间客”莫渐疏的右脚脚筋,却被对方反手一招“迷燕云行”开了腰腹,伤得血流如泉。 他最后用一刀刺中了“滴酒成箭”的顾云瞰的胸膛,却被对方口中的一道酒箭给刺中了右眼。 韩绽断了肩骨,破了腰腹,瞎了右眼,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他偏偏逃了,遁了,匿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前,朗朗乾坤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连别花却坚信他还活着。 她将韩绽之前留下的秘籍交给白少央,促他日日练武,教他读书习字,看他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 可这孩子却好像拥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而活。 他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越长越强,连别花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身为习武练功之人,她却老得比一般人还快上许多。 白少央十六岁生辰那年,住他隔壁的老王进了峰高路险的投明山采药,但一去便再无音讯,白少央便进山救人,这一去也是多日不回,忧得连别花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便消瘦得恍如一片金纸,老得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白少央终于还是将老王救了回来,可也只赶得及见了他母亲最后一面。 这短短数日之间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也变得苍老无比,老得像是一个攀过无数高峰的过客,在临终之前才回到思念多年的家乡。 作者有话要说:给韩绽发一颗药丸,给老叶发一颗已丸 166阅读网 193 喜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跳订太多的读者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 他这一说竟是十分的威势, 骇得那公子立时眉眼松融,赔笑相对,一点也不敢再放肆。 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 王越葭便越是冷脸相迎, 不似是在招待客人,倒似是在管教家仆似的。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 此地也不是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 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 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 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 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 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 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 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 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 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郭暖律冷冷道:“看一棵枫树,也好过看你。” 自从扮成丫鬟以后,他的话简直比白少央的呼噜还少,可现在他却偏偏说话了,不但说了话,而且还是一句冷冰冰的狠话。 王越葭却似乎很喜欢这狠话似的,冲着郭暖律笑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来人家说傻人有傻福也是有理的。不过你们既然不想看我,我就偏偏要让你们看我,而且要看得仔仔细细。” 他话一说完,人就去了里屋换了一件衣服再出来。 这一换却是一身织金嵌珠的华服,几乎闪得人眼睛都要流下泪来。 可白少央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从未发现过有这样适合穿金衣的男人。 若是别的男人穿上这身金衣,他只怕是连瞧都不会去瞧上一眼,可王越葭这一身金衣穿出来,却是衣衬得人如玉人,人衬得衣如天/衣。王越葭这么一走出来,简直是俊得发亮,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叫白少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但王越葭下面的一个举动却叫他吃了一惊。 因为他径直走到了陆羡之面前,仿佛一只炫耀着自己美貌的孔雀,可这炫耀完后,他就一拳挥向了陆羡之的脸蛋。 这一拳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力重千钧,若是真打到陆羡之的脸蛋上,只怕要把他的鼻梁都打破。 可陆羡之却躲都不躲,闪也不闪,直接站在那里让他打过去。 原本想看好戏的白少央这下面色微变,可王越葭的这一拳竟也没有真的打下去。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陆羡之的鼻梁之上,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鼻子打断。 王越葭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陆羡之只愤愤道:“你的拳头太软,不用躲。” 他平日里像是一抹阳光,能包容每个人的黑暗,可如今他却似是一股明火,想烧尽躲在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 王越葭冷笑道:“好,很好。” 他这一冷笑,竟拳风一转,揍向陆羡之的肚子。 能躲过‘白羽金衣’王越葭这一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 所以陆羡之还是不能躲,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死撑着不退不倒。 王越葭打完一拳便冷冷道:“我看你是条汉子,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就和你的草包少爷滚出这拥翠馆,我只当没听过刚刚的那些话!” 他说完便走,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白少央连忙上去查看陆羡之的状况,却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默默地瞪了他一眼,也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三人被赶出拥翠馆之后,白少央却问了陆羡之一个问题。 “他刚刚揍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陆羡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既让我来找王越葭,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王越葭真是自甘堕落,他又何必诓白少央来此浪费时间? 刚才他一提到“深浅不一的枫叶”,王越葭的目光就闪了一闪,显然是听出了他在说谁。 而且王越葭换衣服之前,还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少央做了一个鬼脸。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冷傲孤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鬼脸。 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戏肉,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白少央等人身份不明,他演一场好戏也是理所当然。 陆羡之接下来便把拳头一松,露出了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团。 他把这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用蝇头大小的字写了两句话。 白少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陆羡之叹道:“他第一句话是约了我们明日午时去拥翠馆见他,第二句话是……” 郭暖律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陆羡之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他第二句话,是说伺候他的那个老驼子,就是程秋绪豢养的三大杀手中的一个——人称“善解人衣”的解青衣。” 作者有话要说:我试试看今天双更 另外说一句= =订阅率不足70的真心别来加读者群了。 由于以前混入过盗文党,说了些很气人的话,现在文案和作说给出的群号都是属于验证群的,加群之后经过验证才能拉到读者群。 这个设置虽然有些囧,但是成功拦截了好些个给不出订阅记录的人,所以奉劝某些读者一句,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也为了不浪费彼此的时间,订阅率不到70以上的不要过来加群了,谢谢合作。 166阅读网 194 失眠夜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跳订太多的读者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 可叶深浅的手被他缠上的同时, 人也落了地。 他这一落地,便如在地上生了根,筑了巢, 是拉也拉不走, 赶也赶不掉的了。 白少央足尖发力,用上十足劲头一扯, 却见叶深浅整个人都纹丝不动。 他长身玉立, 稳如磐石, 身形安定得如一道令人绝望的风景。 白少央眼皮子一跳, 却发现手心滚烫, 如同缠上了一个火团。 可这火团居然是叶深浅的手。 可这只手不但看着不像火团,还似是一段羊脂白玉雕成的。 这白玉的骨成了手指的骨节,这白玉的髓便是手指的血肉。 这么一只雪塑玉质的手,自然叫白少央看得呆了一呆。 他不但呆了一呆,而且还有些莫名的羡慕。 他倒是很希望自己也有一双这样白得令人嫉妒, 长得叫人舒心的手。 叶深浅忽然笑道:“你若想和我十指紧扣到天明,我也无所谓, 可你的朋友好像有些等不下去了。” 他笑的时候就像是初晨的熹光洒在大地上, 带着并不灼人的热度和一股子清甜的气息。 他一笑完,白少央居然非常听话地松了开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想听话, 而是因为不松开也没有办法。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股异样的热潮从对方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似要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在全身上下游走, 他若不想被这段热潮反噬,就只得松手。 而他松手之后,陆羡之和郭暖律也一齐掠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从刚刚开始就很想上来,如今看到白少央动起手来,自然不想再等下去了。 可是白少央一后退,一展手,却是将他们拦了一拦。 他边拦还边笑道:“我不过是逗一逗他,你们可别当真。” 郭暖律冷冷道:“真不真不光是看你,还得看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冷箭般的眸子直指叶深浅。 白少央一眼瞥向叶深浅,却听得对方笑道:“这丫鬟倒是挺俏的,就是冷了一点。” 郭暖律只冲着他冷笑一声,但因敷着红粉涂着口脂,就连这笑中的煞气也被这层美人面给舒缓了一半。 叶深浅又看向陆羡之易容成的侍卫。 而看到这侍卫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生出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虽然微妙,但也奇异得很,说不出是喜是忧,道不明是真是假。 白少央只问道:“莫非你看过这张脸?” 叶深浅只道:“我倒没看过这张脸,但我看过这双腿。” 这是一双结实而又紧密的腿,也是一双匀称而又修长的腿。 这腿短上一分便显得粗短,长上一点就有些多余,世上实在很难找到这样令人舒畅的比例了。 就连白少央也不得不承认,陆羡之的这双大长腿都万里挑一的。 可这双大长腿的主人此刻却腼腆一笑道:“这位前辈既然在静海真珠阁呆过,自然也该看过我这双腿。” 叶深浅忽道:“你叫我什么?” 陆羡之憨笑道:“我叫你前辈啊。” 叶深浅只闷闷道:“我的年岁真没那么大,你叫我一声老哥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定定地看向陆羡之,仿佛期待着他下一声就叫出来似的。 陆羡之这会儿却不叫了,只看向白少央道:“不知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白少央笑道:“不过是聊一些亭前风月之事,也没什么值得多说的。” 他自然会和陆侍卫和郭丫鬟好好说一说刚刚的事,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叶深浅的跟前。 叶深浅也了然一笑,对着白少央道:“这晚风太深太重,我还是去美人窝里钻一钻比较好。临走前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希望白大侠能替我去做一件事。” 他这声“白大侠”倒叫得白少央面上绽了笑颜。 他好像完全忘记刚刚发生的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 叶深浅在这点上也忘得很快。 他只是看向白少央道:“我希望你这几日得了空,能去拜访一下拥翠堂的王越葭王公子。” 白少央敛眉道:“王越葭?” 初见陆羡之的时候,他好似听对方提起过这个名字,知道他也是被程秋绪掳进庄内的江湖人之一,但除此之外的事,他便一概不知,一个不晓了。 叶深浅只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还笑了笑。 他仿佛是个很干脆的人,说完就走,走得一点也不犹豫拖拉,仿佛想让白少央早早地和郭陆二人处上三人世界似的。 白少央目送着他离开,才转身问道陆羡之:“那王越葭是何人?” 陆羡之不假思索道:“‘白羽金衣’王越葭,喜戴白羽,常一身金衣示人,据说他性烈如火,天资极高,又素有侠心,最爱杀恶除奸。他十八岁时便在孤山派‘香泥道人’燕千泥那里习得了‘挑云回环剑’,不过未被正式收徒。所以他之后又下了孤山,拜在‘三子灵母’秋花璇门下,习得了她老人家的‘十八天罗阴阳功’。后来这人去了西域,又与摩罗山‘十八鬼’中的‘妙鬼’姬妙绝成为忘年交,被他授予‘八鬼缠子步’……” 陆羡之这口一张就是没完没了,滔滔不绝的人物介绍,白少央只得打断道:“我虽未听过王越葭,但也知道‘香泥道人’、‘三子灵母’和‘妙鬼’的大名,他既然能让这么多老前辈们倾囊相授,想必也是个厉害人物,怎会轻易落在程秋绪的手上?” 郭暖律冷笑道:“柏望峰看起来也是个厉害人物,还不一样栽在程秋绪的手上?” 陆羡之推测道:“程秋绪的红袖金剑虽然厉害,但王越葭的‘挑云回环剑’也未必输他。我想程秋绪擒下王越葭的时候,多半是使了什么阴损手段。” 白少央道:“不管怎样,叶深浅既荐我们去见他,咱们不妨就去见上一见。” 陆羡之却诧异道:“你说刚刚那个假扮你的老兄叫叶深浅?” 白少央笑道:“叶子的叶,深浅不一的深浅,这名字你有没有在江湖上听过?”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于陆羡之的见识了,这种落后于时代的感觉还是叫他有些不爽快。 但陆羡之却说得很爽快。 “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 白少央诧异道:“你真的从未听过?” 陆羡之叹道:“也许他没有告诉你真名,否则但凡他在道上混过几年,我都应该听过他的名字的。” 陆羡之看来十分无奈,白少央却好像觉得心中的小秤杆平衡了一点。 见识可以慢慢补,学问可以慢慢加,只要别在他的小伙伴面前出丑就行。 但这一路上回去,走的与来时是同样的路,三人看的却是不同的景, 白少央看着那亭台重重,檐角叠叠,肚子里藏着心事,心事里藏着说不清的忧与喜。 陆羡之看的却是头顶的天,那银银亮亮的星子东边一点西边一颗,仿佛谁家的姑娘掉了银环银钿,这里掉一双,那里落一捧。 郭暖律依旧低着头看着路,他看的似乎是脚下光滑如镜的青石方砖,方砖旁刚刚刷过的香墙,还有香墙边上开着的一簇簇蒲桃与绿萝。 回到屋子里,郭暖律继续摊在椅子上,白少央坐在四方桌边喝茶,陆羡之却忍不住凑到他跟前问道:“那叶深浅刚刚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你站得也不算远,怎么一个字都未听到?” 陆羡之却眉头一皱道:“你难道觉得我是个爱偷听的人?” 他这人长得还真是奇怪,别人是蹙眉比笑时难看,他却是蹙眉比笑时好看。 白少央笑道:“即便你不爱偷听,也该看到他对我是如何热情了。” 陆羡之边喝茶边道:“他救过你的性命,本该你对他热情才对。” 白少央笑道:“可是他想上我啊,所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陆羡之就已经把茶水喷上了天。 他喷完之后还一脸惊恐地看向白少央,好像被谁打了五大巴掌在脸上似的。 白少央从未看见他露出这样诡异和可怕的表情,刚想上前询问,却听陆羡之一脸骇然道:“你说他想上你?” 白少央点头道:“这很奇怪么?” 陆羡之猛地起身,一脸悚然道:“可你不是喜欢女人的么?他怎么能上你?” 白少央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天下第一的懒汉,连一个字都懒得对陆羡之说了。 而在这短暂而诡异的沉默过后,他无视了叽叽喳喳闹腾不休的陆羡之,转过身看郭暖律。 他一看才发现郭暖律居然在笑。 他不但在笑,而且还笑得很好看。 好看到白少央真想拿支画笔把这一幕给画下来。 白少央也笑道:“你笑什么?” 郭暖律笑道:“我笑生瓜蛋子今天总算要开窍了。” 陆羡之若再不开窍,就连郭暖律都要忍不住上前打他一顿了。 白少央道:“但我刚刚说的话,你们还是笑笑就算了。” 郭暖律敛眉道:“算了?” 白少央叹道:“叶深浅说的话半真半假,我要是全都信了,那我就是个傻子。” 郭暖律道:“那你觉得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 白少央道:“他想和我合作杀程秋绪是真的,但说到接近我的目的,只怕没几分是真的。” 陆羡之此刻也坐下来道:“他说过接近你的目的?” 白少央笑道:“他说他接近我,一是因为看我顺眼,二是因为一件十六年前的陈年旧案。我本来也是信的,可后来又觉得这话有点不可信了。” 陆羡之道:“这是为何?” 白少央道:“他应该能猜出来我不是个喜欢被人走后门的人,可他却偏偏要死皮赖脸地凑上来,动不动就说些黄腔色调,你说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陆羡之笑道:“我倒真有个问题,你说的走后门是什么意思?”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学习知识的乖宝宝。 白少央却直接不理他,只看向郭暖律道:“他故意说这些撩人的话,其实是想让我不去探究他别的话。他心中有鬼,话里也有鬼,这说了半天,他是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只一个劲地问我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完毕,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166阅读网 195 舒然小醉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忽觉得这天和地忽然间来个翻转, 以至于脚下踩的是一片虚空,头上才能踏踏实实的地。 白少央怎么会来这小酒馆做跑堂? 而且还是为了挣几个小钱? 说他是为了查个案子在这儿卧底,陆羡之倒还相信一些。 可这最近既无大案要案, 也无帮派火拼, 这蓬莱酒家与强人盗匪牵扯不上什么关系,生意也寻常得很, 白少央来这儿卧底是作何打算? 于是陆羡之向郭暖律使了个眼色。 郭暖律一收到他的眼色, 便拔出了剑。 白光一闪, 酒家里的客人都以为这两人要火拼起来, 骇得连酒账都不结了, 两腿打着颤,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三三两两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小二连拦都拦不住。 掌柜是个圆脸的胖子,见了剑光之后连圆脸都吓方了, 哆哆嗦嗦地朝着陆羡之和郭暖律走来,似是想央求他们别在这里打架, 毕竟出了人命可还得他收拾残局。 陆羡之却笑盈盈道:“掌柜的放心, 咱们不打架,只包店。” 说完这话, 这位长流来的阔少爷立刻在桌子上摆了一锭银子。 银子不大,但落在桌上时清脆有声,像是一颗定心石般落在胖掌柜的心间。 他伸出手,像揣孩子似的把银子揣在怀里, 低头一瞅,一张胖脸都快被银两给映得发亮了。仿佛还不敢确信自己的好运似的,他还张嘴咬了一口,咬得牙齿酸了、腮帮疼了,方才确信这是真银,于是一颗心也从大惊大骇过渡到了大喜大乐。 等再转脸过来时,胖掌柜的笑意就和波纹一样从眼角荡到两靥。 “几位客官慢慢聊,想怎么聊就这么聊,本店绝对无人打扰。” 陆羡之朝着他招了招手,对方便屁颠屁颠地退了下去,整个人都似浸在蜜水里似的,笑得更甜了。 陆羡之这才回头看向一脸疑惑的白少央道:“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何在这小酒馆做短工了吧?” 白少央苦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就是想挣几个小钱。” 怎么在他们看来,自力更生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儿了? 陆羡之一脸不不可置信道:“你真就想挣几个小钱?” 他好像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简单而又惊悚到了极点的理由。 白少央笑道:“不然还能怎样?” 他真想撬开陆羡之的脑袋看看,瞧瞧里面到底有没有挣钱这两个字。 陆羡之愣了半会儿,才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 “小白,我最近是不是哪儿惹你不痛快了?” 白少央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从未惹我不痛快过。” 他实在不清楚对方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那你手头紧缺了为何不告知我一声?”陆羡之苦着脸道,“我完全可以借你几个钱使使,你何至于跑这小地方来做跑堂?” 瞧他这酸溜溜苦哈哈的口气,仿佛白少央不来找他借钱倒还委屈了陆羡之似的。 白少央实在读不懂这阔少爷的心思,只好老老实实道:“我想的是自己赚钱养家,怎能来借你的钱?” 为何这帮人看着他擦桌子时的神情,就像是看着一轮绿太阳从天空冉冉升? 他不偷不抢,不拐不卖,凭着自己的力气挣清白的钱,怎么就成了作践自己、糟蹋自己了? 郭暖律却一针见血道:“养家?你家里除了自己还有谁?” 他的目光像是剑锋一般森森冷冷地射了过来,几乎把白少央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白少央下意识地想把“韩绽”的名字爆出来,忽听伪君子在心中大喊道。 ——你在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说出与韩绽的父子关系,是想作死么! 白少央立刻不说话了。 他不但不说话,还把一张嘴闭得紧紧的。 他虽然不觉得这地方算得上是人多眼杂,但毕竟还是有几个闲人的。 胖掌柜虽然退了下去,但人却在一边盯着,一双冒着精光的细长眼老往这边瞟。 除他以外,还有几个竹竿身板的小二跑堂躲在一边,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好奇而又谨慎地观察着他们这边的情形。 若是察觉到一分半点的火拼迹象,他们就准备随时跑路,以免受到什么牵连。 神仙打架,凡人总得退避三舍,这道理在哪里都是行得通的。 白少央叹了口气,对着郭暖律和陆羡之道:“此地不宜多谈,咱们还是去楼上吧。” 他这话音一落,门外又闪现了两人。 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竟是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男子长身玉立,俊面含笑,眼底更是一番桃花流转,正是下落不明的叶深浅。 女孩瘦瘦小小,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裹,站在叶深浅身边就像一只小杨柳长在大山下,被他的光芒遮掩得几乎叫人瞧不见。 不过细细看去,女孩倒长得粉雕玉琢,眉清目秀,那眼珠子更是滴流滴流一刻不停地直转,转到白少央后,便把目光惊喜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叶深浅他是认识的,可这忽然出现的小女孩又是谁? 白少央正觉疑惑时,陆羡之却惊喜地叫道:“老叶!你怎么带着舒小醉来了?” 叶深浅笑而不语,那女孩却风风火火地扑了过来,像一只小燕子投入了森林的怀抱,一把抱住了白少央的腰。 白少央被她抱个正着,正愣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孩却忽的松开,眼里全是粉粉红红的喜悦,亮堂了一整个寒冬的人心。 “白哥哥,我总算见着你了!” 她叫得满是喜色,整个人都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白少央却还直愣愣地戳在那儿,像是干枯了的土地遇着小花小草一样不知所措。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这么又扑又抱,还甜甜地喊着“哥哥”,自然是要不知所措了。 舒小醉看着他面上显而易见的呆愣和疑惑,面上渐渐现出惶恐和不安来,回头瞧了瞧叶深浅,又转身看向白少央,声音怯怯颤颤地问道:“白哥哥是不记得我了么?” 这怯怯的一问几乎把白少央都给问得心碎了。 他小心翼翼地出言,唯恐伤了小家伙的心。 “你……你叫小醉?” 他记得陆羡之刚刚说的便是这个名字。 舒小醉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欢欢喜喜道:“是我,就是我。” 她看着白少央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一位身披金甲的天神来到凡间。 自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用这样崇敬而又感激的眼神看过他,一个都没有。下面是防|窃内容,下半章正文请看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说。舒小醉从小长在烟花之地,对人情世故恐怕比山村少年白少央还要明白得多. 她在坏人要弄死她或者让她变白痴的时候,也只是惊恐尖叫而没掉眼泪,却在拼命保护她的白哥哥面前哭的一塌糊涂,恐怕就是因为从小的生存环境使然。 不能在恶人面前示弱,因为那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招来更变本加厉的欺辱,柔软的一面只能露给最信任的人看,眼泪也只有为了对自己好的人而流,才有它的意义。 所以这小姑娘的再次出场对白少央来说是个十足的惊喜。 只有她活得好了,自己那夜受的折磨才没有白费。 叶深浅在一旁道:“听说那纪玉书之后被官府追查,不得不逃出纪家,流亡天涯,也算是他报应了。” 纪玉书平时行侠仗义,然而私心重得怨恨上为了大局未能施救的同道。 陆羡之恨恨道:“这人不图报恩也就罢了,还暗中雇了穷凶极恶的杀手去对付小白,哪里还有半点侠义道,连为人的底线都丧失了!” 这人就算去做行侠仗义的事,也是为名为利,因为身在“正道”所以响应号召,而没有真正理解什么叫侠什么叫义。如此看来,这纪玉书才是天底下头一号的伪君子。可笑这样的伪君子却把白少央这样的人看做了十足的伪君子。 至于那个唐赫,就更是渣滓一坨了。 江湖上许多恶徒都喜欢拿自己有个不幸的童年或者不公的遭遇来作为理由,然而仍然有许多的人遭遇不幸后却依然本分善良。 遭遇刺激后性情大变作恶多端或是他身不由己,但他却自鸣得意、觉得自己是睿智的化身,反而嘲笑为正义拼搏的人,乃至于用酷刑这种让人屈打成招的方式折磨人,就是一条既变态、又懦弱的可怜虫了。 因为他可怜到没有起码的思想能力,可怜到不敢面对自己也不敢听真话,可怜到拼命作恶以掩盖世界展现给他的真理,他活着却也随时要崩溃着,真正太可怜了。 因为童年阴影而在长大后残害他人,不过是满足自己可悲而又可怜的私欲。 一边因为私欲牵扯不断的残害他人,一边又在内心不自觉的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童年所受到的伤害,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个懦弱逃避现实推卸责任的人。 若他有一种“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的魄力也就罢了,可惜这人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自怜,折磨比自己弱的人来发泄自己并不能承受的压力,他觉得自己可怜,但当他有能力改变时,却把自己受到过的一切回报到他人身上,这便是可恨了。 纪玉书说他伪君子,唐赫要揭开他的面具,他们以君子的标尺去量白少央的心,然后露出不屑的鄙夷的眼神说,哼,你也算君子? 可是看看这些个渣滓,何必用君子的标尺?用做人的标尺量一量,他们都是侏儒。 在伪君子说出“放开她”的一瞬间,其实他已经把那把尺子摆在了唐赫身边,然后露出了更加不屑的鄙夷的眼神,用无言的口气说道。 怎么,凭你也算是个人? 伪君子想到此处,不觉精神振奋起来,可再想到那一夜所受的折磨,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他怕的不是死亡,怕的是底线的崩溃。 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要抗拒不住**的折磨,也在近乎冷酷地用自身的理智去权衡着一切。 坦白说,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要死了,但死在这个恶徒手下的无辜者还少吗? 要说得冷酷点,绝情点,只怕也不多这一个。而他白少央却是有宝贵能力对付这个恶贼以及将来许多恶贼的。 他若是就这样死了,那得多么可惜? 还不如保存实力,以待将来再战。 可是他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那个他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决定。 欺负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算个什么? 无论私欲如何,无论追求怎样,他毕竟是一个堂堂男儿,岂能袖手旁观,让一个小女孩死在他的面前! 166阅读网 196 三堂会审日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安慰完了舒小醉之后, 伪君子就把冷冰冰的现实推给了打工少年白少央。 ——祸是你惹出来的,话也是你说错的。 伪君子满口都是无情,字句皆是无义。 ——该怎么和他们说由你自个儿想, 别指着别人替你背锅。 说完这句他就沉了下去, 像千年老王八似的一沉到底,绝不冒头, 只留下了一脸茫然的白少央和欢欢喜喜的舒小醉。 舒小醉的欢喜自然是溢于言表的, 然而长途跋涉之后的她最需要的还是彻彻底底的休息, 所以叶深浅付了钱让她留在客栈, 然后和郭暖律陆羡之一块儿, 催着白少央换下这身小二服,到不远处的静水亭去说说话。 静水亭亭如其名,背着一颗古树,靠着一条小溪,远远地看着就叫人觉得安静了。 离这亭子越近, 越觉得要与人世隔离,因为这周遭都只听得到流水潺潺声和鸟鸣幽幽声, 那些人声和沸语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空气网给过滤了似的, 半点都传不到这里来。 这样的安静和隔离感使得白少央生出一种无名的紧张感来。 更让他紧张的是,他现在陷入了叶深浅、郭暖律还有陆羡之三人的包围当中, 他们一左一右,还有一个领头走在前面,既不说话,也不发笑, 像是三位天兵天将般把他这一片幽魂夹在中间,叫他插翅也难飞。 白少央觉得这个想法荒谬得有些好笑,可他就是甩不开这思绪,以至于一路上都沉着脸,低着头,只顾看脚下的地,无暇欣赏那清水明溪和常青古树。 他们打算问自己些什么? 若是问一问是近来的表现,那用失忆也能搪塞过去。 可若是他们问的是别的什么呢? 白少央的心绪发散得越来越远,然而一声不轻不重的“小白”却把他游离不定的魂魄给拉了回来。 白少央抬头一看,只见叶深浅坐在亭里的木椅上,一双招风积情的眸子像是钉在了自己的脸上,陆羡之和郭暖律则一左一右坐在两边,一个不怎么笑了,一个依旧冷着脸,就只他还呆呆地站在中间,像是一个经历着三堂会审的疑犯。 山村来的少年不安地抿了抿唇,仰起脸,学着伪君子的口气对着叶深浅道:“老叶,你想同我说些什么?” 这一声“老叶”若是由伪君子来说,那就是放松的,惬意的,充满着欢快的语调。 可他说的时候,却是紧绷的,胀直的,像谁拿着一把刀抵在他背上逼着他这么说。 叶深浅笑了一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你若忘了从前之事,我还得和你重新介绍一下这两位朋友。” 一位叫做陆羡之,擅陆家八式和“挑弦绣心指”。 一位叫做郭暖律,使双剑,一把为无名短剑,另一把为“曲水”软剑。 这三人加上伪君子,便是灭朱柳战赤霞、赫赫有名的“云州三杰”,这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叶深浅的介绍也和他听到的差不多,无非是多了些个人的经历和擅长的武功路数。 等白少央听完了之后,叶深浅忽地转过脸,对着他微微一笑道:“该你了。” 白少央疑惑道:“什么叫该我了?” 叶深浅笑道:“我们都介绍完了,当然该你介绍一下自己了。” 白少央诧异道:“你不是最清楚我是什么人的么?” 叶深浅笑道:“我清楚的人是白少央。” 他顿了一顿,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目光看着白少央,平静而又不失礼貌地问道: “可阁下又是什么人?” 话音一落,这亭内的风与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水声退去,鸟声隐去,沉沉的呼吸声也慢了下去。 日光在尖挺而高翘的亭角上跳动着,在明明静静的溪面上勃动着,然后落在了白少央的脸上,落在了他那张苍白而又无措的脸上。 他直直地盯着叶深浅,张了张嘴,仿佛脖子上套着一根绳索似的,艰难而又不安地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叶深浅笑道,“不过我还得先见见另一个人。” 话音一落,这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渺远而疏离,仿佛看着的不是近在眼前的白少央,而是藏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个人,那个刚刚才行色匆匆地露了一面,却又躲了下去的人。 事实上,白少央的身后还真有一个人走过来。 他回头看去,只见韩绽不知何时从林中冒了出来,此刻正徐徐走向他们四人。 原来他前脚目送着白少央走后,后脚就偷偷跟了上去,怕的就是他失了江湖记忆,做工时会吃奸商与贼人的亏,于是一路跟到了现在,一边观察着白少央的一举一动,一边排查着周遭的危险。 就好像是护崽的公鸡一样,他始终把白少央这只小鸡仔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从未真正地远离过。 白少央知道之后,自然也是又惊又感动。 惊的是韩绽一路跟来竟未露出半点破绽,感动的是他究竟还是舍不下自己。 ——你居然以为他会放着失了记忆的你独自出来。 伪君子忽然冒了出来,幸灾乐祸地在心底吐着泡泡。 ——真不愧是个十六岁的大宝宝。 白少央被他说得面上一窘,立时问道。 ——你明明已发现他的踪迹,为何不和我说一声? ——我为何要和你说这个? 伪君子笑了一笑,仿佛一个戏台下的看戏人似的,轻轻松松地那么笑了一笑。 ——你的戏演得一眼就能叫人看穿,若是我把事情都与你说了,要如何瞒得过他们的眼? ——他们? 白少央忽然醒悟过来道。 ——难道叶深浅也在盯着我们? ——他先是盯了你一会儿,然后才去见了舒小醉。 伪君子捧着一张并不存在的大脸,欢欢喜喜地笑道。 ——我想他已经看到想要的东西了,所以才会中途离开。 话音一落,白少央酝酿了好一会儿的感动都没了。 他现在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烦恼,身手绷得跟弓箭一样僵直,仿佛比考生进入试场前还要紧张。 这紧张也不为别的,只因叶深浅已集齐了韩绽和他的朋友,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锁死了白少央的行动,盯紧了他面上的一颦一笑,连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都不会错过。 不会错的,这就是三堂会审。主审官是叶深浅,陪审官是陆羡之和郭暖律,韩绽是第三方证人。下面是防|窃内容,剧情与正文走向不同,真正的正文请看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说部分。他早该想到的,他在舒小醉那里的应对出了错。 小姑娘眼里含泪——但是她没哭出来。她嗫嗫喏喏地说不下去,难道是因为“欺负”的内容不好出口?还是因为她察觉面前这个人可能不是他见到的那个“白哥哥”? 所以她才敏锐地不愿给他更多的信息,不想给他什么提示,以免他把破绽圆过去,骗过白哥哥的朋友们?她没哭出来,又是不是因为,面前的人可能是坏人,不能在坏人面前示弱? 这样说来,白少央当时的应对还是出了大错。 乍看起来,除了会错了那句“欺负”的意,他之前的应对并无什么大问题。 甚至可以,他应对得很标准,很稳重,很像是一个年少成名的侠士该说的话。 可他似乎说得太过真情实感了一点。 同样的话,换了那伪君子张朝宗来说,他大概会带着三分笑,又俏皮又温柔,又欣喜又珍重,轻描淡写得很自然,云淡风轻得很戏谑。 可山村少年白少央还是不明白,他认认真真地怜惜和苦笑到底是哪里不对? 也许是因为他到底不是张朝宗,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这小小举动背后惊心动魄的故事,不知道某个夜里,伪君子的挣扎与坚定,不知道那个十岁小姑娘的勇气与保护,不知道那若即若离的情人的拥抱与心痛。 而一句真情实感的“举手之劳”,就好像把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都给一笔抹了,实在怨不得连舒小醉这样的小姑娘都要怀疑他。 连她都起了疑心,何况是陆羡之、郭暖律还有叶深浅呢? 而对于换了魂儿这件事,他对于张朝宗的身边人的说法是——失去了十六岁之后的记忆。 这个说法看上去完美无缺,但实际上也有一个极大的漏洞。 因为无论是小陆和小郭,还是叶深浅和韩绽,他们都认识十六岁的白少央。 而十六岁的白少央,也就是两年前的伪君子,绝对不会他有一分一毫的相同。 他们是从头到尾都不同,绝无半分可以比拟之处。 医仙庙初见,伪君子耍赖似的跟陆羡之要闻了鱼香的钱。陆羡之却觉得他这人好玩极了。 金镶玉满楼初见,小郭一剑过去,伪君子却和他结结实实地干了一架,从此给这冷面少侠心底留了一道光。 这样一个让人既爱又恨的白少央,绝不是失了两年的记忆就能改变得面目全非的。 对于叶深浅而言,便更是如此。 坐姿,走姿,睡姿,喝水方式,饮食习惯,关于伪君子的一切,他只怕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 无人之时,他会把这些刻在心底里的美好记忆一一点出来,把伪君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投放在眼前,然后再比对着失忆少年白少央,对他们二人进行一一比较。 即便这人能自欺欺人,只怕也骗不了自己多久。试问家珍若是被人偷梁换柱,最该做的事是什么?不是问出小偷在哪,不是查出这小偷要干什么,而是探出珍宝究竟人在何处,身上如何了,失主时间宝贵,没太多空闲自欺欺人,所以才有这一堂“三堂会审”。 再说到韩绽了,他难道就真的没看出白少央身上有什么不同? 他难道就真的欢欢喜喜地接受了这个雪白而又崭新的白少央? 也许韩绽做梦都想着白少央能够亲亲热热、毫无芥蒂地叫他一声爹。 也许他做梦都希望儿子能够变得乖巧孝顺,变得正直善良。 但是若随便找一个乖巧孝顺正直善良会甜甜地叫爹的小伙子给他当儿子,他还未必会去稀罕。 像他这样固执如蛮牛一般的人,只会认准自己所相信的。 就如前人说的一句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我偏偏不喜欢。 至于伪君子,他或许早就预见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包括友人亲人情人的疑心,包括这场紧张得要人老命的三台会审。 此时此刻,白少央才突然找到了伪君子悠然态度的根源——信任。 相信他的朋友,他的情人,他的父亲兼仇人认得出来,并且会笃定地相信,这个纯白无暇的白少央并非他们所认识的那个白少央。 所以伪君子一点也不用着急。 他只需稳坐钓鱼台,看着眼前上演着的戏码就行了。 可白少央越是想到此处,越是觉得心有不甘。 他既不是冒充者,也不是入侵者,这两年以来,倒不是他抢了伪君子的爹,更像是伪君子抢了他的爹。 可叹这世间的阴差阳错,又何曾有一日停歇过? 作者有话要说:挖的坑多了,总要掉坑的 伪更了不好意思,我就简单说一下,融合就在下面两章之间了 166阅读网 197 脑补控的狂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在各种各样的质疑当中, 唯有韩绽飞来的这句“你不像是我儿子”是最伤人的。 伤得白少央几乎梗着脖子说不出话,伤得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眼前是何人, 忘了自己是何人, 只想冲上前去大喊一声。 喊一声“我才是你的儿子”,喊一声“你怎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转念一想, 他却又觉得这些话都说得不对。 这大概是因为大名鼎鼎的伪君子这辈子也是韩绽的儿子, 他们两个都是白少央, 只是一个人在日光的暴晒下呈现出了不同的两面, 一面老道, 一面青涩,仅此而已。 ——难得你能对自己有这么清醒的认识。 伪君子在心海里冒出头来,冲着白少央吐了个泡泡。 ——我还一直觉得你是个漂亮的小傻子。 ——难道你如今不这般觉得了? 白少央几乎习惯了伪君子喷薄而出的恶意。 ——我仍旧觉得你是个小傻子,这一点只怕千年万年都不会轻易改变。 伪君子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态度悠然得像是在围观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戏码。 ——但你如今这副惨兮兮要掉泪的模样, 倒比之前要可爱多了。 白少央感到十分欣慰,然后决定有机会就把伪君子拖出来打一顿。 不过他现在需要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目前的审判上, 即便他从未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如果真的有什么称得上是罪孽的话, 也许就是他对韩绽等人的谎言。 他这几天撒的谎,只怕要比过去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多到从前的白少央不敢想象的地步。 那如今是把这艰难的谎言都继续下去,还是干脆把牌都摊开,让伪君子的亲友们把自己扒个底朝天? 白少央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先走走一条极为艰难的路, 等他结结实实地碰了壁,碰得头破血流,才能知道这路是怎样的走不通,才能心甘情愿地回头。 于是他抬头看向韩绽,那目光像是暗火一般从对方的身上流转而过,落下了一路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你是当真以为……我不像是你的儿子?” 他目光凄凄,语调切切,仿佛生在山崖间的一株小草,日日夜夜都企盼着阳光和雨水的眷顾。 可韩绽既不是阳光,也不是雨水。 他是一颗固执得令人绝望的顽石,只能一心坚守自己的信念,不能事事顾忌,人人周全。 所以他看向了白少央,看向了这个曾经甜甜地叫着自己父亲的孩子,看向了这个汇聚了各种优良品质的孩子,看着自己理想中的血脉和后代。 如同初春枝头上的一抹新雪,这个少年身躯下包裹的灵魂纯粹得叫人心碎,但那里面没有爱恨的纠葛,没有恩仇的反复,更没有贪欲与情义纠结之下的复杂产物。 它太简单,太纯粹,以至于能够一眼看穿,不费多大力气就能看透。 这或许是韩绽曾经想象过的白少央,但那不是他印象中的白少央。 于是他只能实话实说,即便这有可能会伤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心。 “你实在不像是他,我认识的那个孩子是个自私又无情的小混蛋,而你是个挑不出缺点的好孩子。” 韩绽深深地叹了口气,在白少央摇摇欲坠的目光里接着说道:“可那个小混蛋救过我的命,救过叶深浅的命,救过许许多多其他人的命。” 等说完这句话后,他才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硬起心肠,对着自己疼爱无比的少年投去一抹质询的眼神。 “所以我必须问你,他如今在何处?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少央目光一颤道:“你觉得我能是什么人?” 他直直地盯着韩绽,那眼底仿佛有一个世界闪耀繁华过,但转瞬之间便悄然覆灭。 “我身上的血肉是你给的,我的这手刀法是你传的,我的每一道伤疤都在,每一处胎记都留着,你觉得我还能是什么人?” 他越说越是愤慨,越说越是委屈,几乎把一切都挑到了明面上,仿佛之前压抑着的痛苦和酸楚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陆羡之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面上连着变了好几层颜色,就连韩绽也被他说得心底一颤,铁石般的面容第一次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自然检查过白少央的身体,自然清楚他身上的伤疤和胎记都在。 可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完完全全地变成另外一个人,变成一个既叫他觉得爱不释手,又让他觉得无比陌生的孩子。 于情,他应该欢天喜地地接受这个崭新而又雪白的白少央。 但于理,他却忍不住想起那个害过自己救过自己的孩子,想着那个叫他又爱又恨的白少央究竟去了何处。 这道理白少央自然是明白的。 可他即便能在理智上明白,在感情上也无法与韩绽产生任何共鸣。 于是这委屈和愤懑越演越烈,就要透过双眼溢出来了。 郭暖律似乎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变化,双眉一挑道:“你说这身刀法是韩绽传的?” 白少央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他传的。” 郭暖律道:“那就与我比一场。”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你说什么?” 郭暖律淡淡道:“我对你和韩绽的关系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刀法和他的刀法有何不同。” 简而言之,他就是想打一场架,没有什么耐心听这对父子叨叨唠唠。 白少央不禁哑然失笑道:“你若想比试,我自当奉陪,可你口中的‘他’究竟是韩绽,还是你和陆羡之共同的朋友?” 郭暖律的眼里闪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唇角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后者。” 他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按到了剑柄上,仿佛下一刻就能出无名短剑。 但这可不是什么打架的好时候。 这询问才进行到了一半,询问者怎么能先把被询问者给干掉? 叶深浅及时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跳了出来,对着白少央道:“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白少央还未说话,郭暖律却冷冷道:“你早就该说这话了。” 他仿佛已经猜到叶深浅想说什么了,所以故意说了这话。 叶深浅忽道:“我今天请你来这静心亭,并非是逼迫着你承认什么,只是想验证一心我的一个猜想。” 白少央疑惑道:“什么猜想?” 叶深浅道:“你既听说过‘离魂症’和‘失魂症’,那你可曾听说过那‘双魂症’?” 白少央老老实实道:“从未听过。” 他发现面对这叶深浅的时候,最好还是撒一些太过拙劣的谎。 叶深浅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似的,请他挪动脚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白少央微微迟疑了一瞬,然后才听着他的话坐在了那还温热的位子上,叶深浅这才站了起来,像是被茶客包围的说书人一般,拍了拍无形的惊堂木,不紧不慢道: “我多年前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位家住旗山村的姑娘在幼时被强盗掳掠,不幸失了贞洁,在一夜之间受了极大的刺激。不过这位姑娘比起那些死去的女人来说还算幸运,至少她活了下来,而且还趁人不备逃出了强盗窝。只是她回到家乡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伙强盗是如何凌虐她的了。” 陆羡之叹道:“她若想不起那些恶心事儿,也算是一件好事。” 叶深浅继续道:“但等她长大成人之后,姑娘的身边人就渐渐发现这姑娘身上有些不大对劲了。” 郭暖律道:“如何不对劲?“ 叶深浅道:“这姑娘的性格反反复复,记忆也东短西缺,简直就像……” 后面的他还未说完,白少央就苦笑道:“就像是一个身躯里住了两个人?” 他若还不明白叶深浅说的是什么话,就实在白白活了这十多年了。 叶深浅点头道:“后来‘摇铃神医’黄碎铃路过旗山村,然后才诊治出这位姑娘是患了‘双魂症’,这样的病症一万个人里也未必出得了一例,多半是小时候受了极大刺激的人才会有的。” 得了这病的人就像是被鬼上身了一般,时不时地性格大变,说话做事都会像是另外一个人。但这两人其实都是一人,只是一片魂魄分成了两片似的,只有一片魂魄能承载着那不可言说的痛苦,唯有如此,另外一人才能保持着本性,不至于被这巨大的刺激和不幸给击垮。 他停了一停,仿佛顾虑着什么似的,对着白少央说道:“我本来已把这个故事给尽数忘了,可我刚刚一听你说曾被村里的恶霸欺负过,就忽然之间想了起来。” 故事或许是故事,可里面的道理却是假不了的。 白少央已然明白了叶深浅想说的是什么,也懂得了对方拉着自己来询问的依据,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叶深浅能想到‘双魂症’并不出奇,可他为何偏偏是借着“被恶霸欺负过”这句话想到双魂症的? 这中间似乎存着一种奇异的联系,可白少央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我还以为你的脑袋瓜子终于灵光了一回。 伪君子似是再也看不下去,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才开了口,无情地打破了山村少年白少央的幻想。 ——强盗欺负那姑娘,和恶霸欺负过你,这两者的相似度还不能让人遐想么? 白少央忽然听得愣住了。 像是被北风冻住了似的那么愣住了。 他看向叶深浅,只见对方竟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瞅着自己。 他再看看陆羡之,发觉这青年也用一种极为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嘴张得好半天都闭不上。 他再转过脸,瞧一瞧身边的韩绽,发现对方那磐石般坚毅的面容之上,竟和彩虹一般不断变幻着颜色,那眼底也仿佛有怜惜、同情、愧疚等情绪依次闪过。 他面前的三人当中,唯有冷面剑客郭暖律的面色还是不变的。 不过这个黑脸的青年已经撇过了头去,不敢去看白少央了。 这些大侠少侠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面对这些复杂而深情的眼神,白少央忽觉得自己的一个头好像有一千个头那么大。 他如今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悬崖上面是一种明面上的尴尬,悬崖下面是另外一种不能言说的尴尬,前进一步,后退一步,都是千里万里的尴尬。 于是伪君子及时地冒了出来,接管了他的身体。 这一次,白少央没有任何反抗,乖乖地把身体交给了他。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聪明得让人哭笑不得的笨蛋了。 ——你一定要和他们解释清楚,别让这误会越搞越大起来。 ——你放心,我一定和他们说得明明白白。 但在别人看来,白少央只是闭了闭眼,然后又缓缓地睁开了眼。 趁着还没有人意识到身躯的主人换了人,伪君子便眨了眨眼,对着叶深浅和韩绽道:“你们猜得不错,我如今这状况的确与当年那恶霸脱不了干洗。” 山村少年愣了一愣,随即在灵魂深处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 ——张朝宗你这王八蛋,你在这些人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伪君子却唇角一扬,用一丝雪亮的笑意照亮了心底流淌着的小小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融合 166阅读网 198 清清白白就是我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此刻只觉得讽刺, 一种前所未有、无可抑制的讽刺。 他居然相信了张朝宗会乖乖地帮忙解释清楚,居然认为对方会像个乖宝宝一样,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捣乱。 然而伪君子怎么可能地乖乖和他们解释? 凡是白少央所希望的, 他都要反着来做, 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高明和强势。 从某种角度来说,白少央或许不是最幼稚的那个人。 那个全天下最幼稚的人此刻正操控着他的身体, 一边无视着他的呐喊和抗议, 一边容色恳切地对着友人、情人和亲人说道: “我的确是患了‘双魂症’。” 他将目光投向了叶深浅, 唇角含了一丝凉凉的笑意。 “但这病症已经许久没发作了。” 叶深浅道:“但几日前在千绝岭时, 你身上的病症突然就发作了?” 他或许明白白少央发病的真实原因, 可有些事即便是心中有谱有底,还是不能在郭陆二人面前透露半字。 白少央道:“不错。“ 韩绽皱眉道:“你就没想过和我说说这件事?” 白少央只扬了扬眉道:“我为何要同你说?” 他的委屈和愤懑已经不见了,那面上的神情蒙蒙淡淡的,像是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酝酿了许久的温情和眷恋都已荡然无存了。 韩绽只诧异道:“你……” 你的态度如何转变得这般快? “你什么你?”白少央只冷冷道, “你不是一直吵着嚷着想见我么?如今我随了你的愿出来了,你还想对我说什么?” 韩绽被他梗得一时无言, 竟想不起要说什么。 日光仿佛也跟着他和白少央之间的冷场而黯淡了下来, 整片天就灰灰蒙蒙地摊在那儿,像是褪了色的一块绸布, 什么靓丽的颜色都含不住了。 他是说不出话来了,陆羡之却是眼前一亮道:“小白,当真是你?” 白少央含笑相对道:“是我。”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字,却好像是天大的一笔横财砸在了陆羡之的身上, 砸得他眼里冒出狂喜的光芒,人也一蹦三尺高,若非一旁的叶深浅压着肩膀,他几乎要撞到头上的亭盖了。 郭暖律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白少央,那审视的目光从白少央的头脸扫到白少央的全身,仿佛是第一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 白少央也是乖乖地站在那儿让他看,等他看完了之后,才潇潇洒洒地一笑道:“是不是因为我丽质天生,所以你看了就挪不开眼?” 他本以为郭暖律一定会冷言相讥,没想到对方认真地点了点头,差点没把他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 端正了一下坐姿之后,白少央才悻悻地抬起头,然后发现郭暖律正冲着他笑。 笑得像一抹炙热的阳光融化了积压在山头千年的寒雪,露出寒雪下面藏着的绿草与红花来。 白少央忽然觉得为了朋友难得的一笑,自己就算被戏弄个几回也不打紧。 也许这份笑本身并不迷人,可就是因为它在郭暖律的脸上绽开,所以才格外地让他珍重。 然后他想到了另外一种迷人的笑,脸一转,便看向了站在中间的叶深浅。 这个男人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白少央,像老猎人看着掉进了陷阱的狐狸,正在思量着怎么扒了这小狐狸的皮。如他这样面上看不出深浅,笑里瞧不出喜怒,倒弄得白少央坐不想坐,站不想站,有些忐忑不安地僵在那边。 虽然坑了叶深浅的人是白宝宝,可表面上和他云飘雨荡的人却还是白少央,这厮若是高高兴兴地听他瞎扯,没准还能被蒙过去,若是还记着“陷害”之仇,只怕白少央还不能轻易骗过他。 想到此处,白少央只咳嗽了一声,强掩尴尬道:“没把这件事更早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妥。” 叶深浅挑眉道:“所以我真的猜对了?刚刚的你不是你,如今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白少央道:“刚刚的我是没经历人事的我,现在的我是什么都经历过的那个我。虽然我们用着同一个身躯,但你最好把我们当成两个人看。” 可一个人怎么能被当做两个人看待? 这就像是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撕成两张看,每张都是窄的、破的,即便对半分开,也不会得到完整的内容。 陆羡之觉得自己好像坠入了一团云雾当中,耳边是一场天方夜谭,脚下是一片虚无,没有半点值得可以立足的地方。可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实在不想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把好不容易回来的白少央又给吓跑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句话,一句他自己没觉得如何欠揍的话。 “所以你们哪个才是白少央?” “我们都是白少央。”白少央微微一笑道,“只是因为经历不同、记忆长短不同,所以行事风格也不大一样。” 岂止是行事风格不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这话虽然玄乎,但道理也算浅显,叶深浅应该听得明白, 他若是连这点都听不明白,那就不能叫叶深浅,该改叫绿深浅了。 如他所料,陆羡之听得快把头皮给挠穿了,韩绽一张脸沉得像是被泼了酱油,郭暖律则是一言不发,只有叶深浅直截了当道:“我明白了。” 明白这事儿还真不是“双魂症”那么简单了。 因为白少央绝不是一个会对着他们痛痛快快承认真相的男人。 以叶深浅和对方相处的经验,这人被捅出一个洞后,多半要在洞外盖一层东西,把缺口堵上,等到实在堵不住的时候,他才会把洞口给老老实实地露出来。 一个眨眼间能编出九套瞎话的男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对着他们认输? 事情或许和“双魂症”有些关联,但绝对不能单用“双魂症”来解释。 于是他下一瞬就对着白少央道:“那你们之间……究竟是如何相处的?” 瞧他的口气,仿佛已毫无异常地接受了这荒谬离奇的状况,没有半点妨碍地把伪君子和白宝宝当成了两个人来看待。 这几个人里面,只有他和郭暖律能及时跟上自己的思路,但只有叶深浅能像戏台下的观众一样,在最适当的时候做出最适当的回应。 白少央因为他的及时捧场而笑了一笑,眼里也闪过了一道愉悦的火花。 “说来你或许不信,我们之间相处得还算不错,有时他听听我的话,有时我听听他的话,每天来一场坦率的交流,交流完了就各干各的。” 叶深浅微微一笑,立刻从这段话里提取出了三到四个要点。 相处得不错约等于相看两厌。 交流表示吵架,坦率的交流表示他们大吵了一架。 交流完了各干各的,就说明他们大吵特吵了一架之后就抢着冒头。 结论得出——白少央和白少央之间压根就没有协调好。 想来也是,这两人明明就是爱憎相反,做人行事也皆是迥然不同,只怕正闹得不可开交,哪里还能和谐相处,定下几日一换或者半日一换的规矩? 然而这件事还真不好当着陆羡之等人的面说道。 真相是要查的,面子也是要给的,扒了白少央的面子,等于要了叶深浅下半辈子的里子。 于是叶深浅继续装傻充愣道:“你和他是几天一换,还是半天一换?” 白少央笑道:“一开始是几天一换,再后来便是半天一换。” 怎么这两个……两个白少央连规矩都立好了? 陆羡之晕晕乎乎道:“所以你们打算这样长长久久地下去?” 难道他的一个朋友就从此变成了两个朋友? 白少央却摇了摇头,近乎斩钉截铁道:“不会太久的。” 韩绽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从对方的话语里嗅出了几分不祥的味道。 白少央这时却模棱两可道:“这病症虽然离奇,但也不算什么绝症,总会有好的一天。” 他说得不清不楚,显然是另有计划,韩绽本想再问下去,可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更为紧要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若是不问出口,只怕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 “你和叶深浅……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也不是个石头石脑的人,对这两人的关系已是隐隐约约地猜出了几分,可还是心有不甘,不甘到想听白少央亲口说出来,把自己侥幸的念想给一刀砍断了才好。 于是白少央便如了他的愿。 他对着韩绽缓缓道:“从十八岁生日那天到今天为止,他一共上了我三十六次,你觉得我们是怎样的关系?” 他把这羞耻的**说得得意洋洋,说得眼含热光,仿佛说了这话,就等于了挣脱一道无形的枷锁似的,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为着自由的曙光而欢呼着。 ——三十六次!?你……你居然和他上了这么多次! 山村少年在心底发出不可思议的怒吼,韩绽却仿佛被这当头一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脊梁上,差点摔到地上。 他面色苍白地看了看白少央,又把那目光挪了开来,嘴唇颤抖得好似挂不住了似的,身上像是一瞬间没了力气,铮铮的铁骨都被骇得软了下来,天塌地陷般地软了下来。 可是他最后却没有对着得意洋洋的白少央说些什么,而是看向一脸窘色的叶深浅。 他一看到对方,就好像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深切的背叛一样,眼中闪出暴怒的火花,面上也骤然爆起几根青筋,像狰狞可怖的黑蛇一般在额间蠕动。 “三十六次?还没四个月你就做了整整三十六次!叶深浅你这禽兽!他都还未满二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融合要等下章了,么么哒 166阅读网 199 暖过以后就该亮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韩绽把这一阵暴怒的呵斥声砸在叶深浅的脚下, 几乎砸得大地都颤了一颤。 叶深浅抬起头时,眉毛和眼睛都像是被这声呵斥砸得移了位,一身的潇洒和淡然都被震得七零而八落, 似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他若是矢口否认, 显然是与摊牌的白少央作对。 他若是一口承认,那就是在烈火上浇滚油, 激得韩绽在暴怒之下出刀。 不管他怎么做, 事情好像都不会往两全的那方向发展。 于是他只好闭上嘴, 沉默得好似一只乖巧的小绵羊。 可是韩绽却越看越怒, 越瞧越觉得对方是心虚。 “你接近他的时候是不是就存了那些心思?” 叶深浅没有说话, 白少央却发了话。 他这一发话就是冷言冷语,那口气里夹着冰雹掺着火炮,一听便是为了吸引韩绽的火力而发的。 “他对我是何种心思又与你何干?难道你管够了别人的闲事儿,现在要开始管起我的闲事儿来了?” “你的事儿如何能是闲事儿?”韩绽霍然起身道,“即便我是个和你不相干的人, 也不能瞧着你这般作践自己!” 白少央眉心猛地一颤,砰地一下子窜起来道:“你说我是在作践自己?” 他愤怒而惊讶的口气让窝在灵魂深处的山村少年也尝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韩绽一脸怒其不争地看着白少央, 几乎是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道:“外头不知有着多少好姑娘愿意与你共度下半生, 可你,你竟把自己这一副清清白白的身躯给了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男人!这样若还不算作践自己, 那要怎样才叫作践自己?” 白少央忽然低低一笑道:“好,你既觉得我是自轻自贱,那我就真的自轻自贱一回给你看。” 他瞧了沉默不语的叶深浅一眼,把双眼眯成一线道:“我明天起就去附近的小馆, 哪个男人愿意对我出高价,我就给哪个男人睡!” “你敢——!”韩绽听了这荒谬无比的鬼话,几乎气得浑身发抖,瞪得双目发红,“哪个男的敢睡你,我就一刀杀了他!” 白少央却笑得更冷,更毒,更加有恃无恐了。 “那你干脆把这全襄州城的男人都杀光得了。” 韩绽气得咬牙切齿,那目光像刀子似的戳在了白少央的脸上,却被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挡在了外头。他重重地跺了跺脚,几乎恨不得冲上前咬白少央一口。 这两人在噼里啪啦的目光碰撞声中长长久久地僵持着,仿佛彼此之间隔了一团熊熊燃烧着的大火。陆羡之瞧得挠头抓耳,显得十分惶然无措。郭暖律则在一旁低下了头,那身体紧紧地绷成了一根弦,像是随时都要出剑。 白少央还想再说什么,叶深浅却忍不住低低一喝道:“小白,别说得太过分!” 你对着韩绽喷火也就罢了,可你说这些气话的时候,莫非是当我是个死人? 白少央这才闭上了即将喷出更多毒液的嘴。 他差点忘了这家伙是个醋王,根据关相一的无情爆料,这人还是个看着骚男人和他说一会儿话就要捏碎杯子的那种醋王。 不过幸运的是,在父子二人之间一番面红耳赤的争论之后,两个白少央的话题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韩绽,包括叶深浅,包括陆羡之和郭暖律,都不得不把目光投注到更为劲爆的话题,那就是叶深浅和白少央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们究竟是山盟海誓的情人关系,还是不存半点真心,彼此都在玩玩闹闹? 这一点足够让韩绽气得火冒三丈,也足够让叶深浅思虑半天了。 所以声东击西这一招,也许白少央使得比叶深浅还要高明。 想到此处,他就不得不得意洋洋,不得不会心一笑。 可是伪君子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韩绽直接釜底抽薪,准备和叶深浅单独谈话。 白少央几乎是一个瞬间就冲了出去,像一面盾牌似的拦在了叶深浅的身前,一脸警惕地对着韩绽道:“你要带他去哪儿?” 韩绽只淡淡道:“我不会要了他的命。” 这保证听起来格外地令人不安。 白少央却道:“你可以不要他的命,但你或许会打断他的第三条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叶深浅忍不住给他送去了一枚充满哀怨的白眼。 韩绽不耐烦道:“你究竟想怎样?” 白少央仰起脸,高高在上道:“我要你发个誓,你这辈子都不能对着他出刀。” 韩绽的右脸猛地搐了一搐,像被毒蛇生生咬了一口。 他倔强的目光在同样倔强的白少央脸上扫来扫去,扫不出什么结果之后,他转了转脸,把雷电一般的目光落在了一脸无奈的叶深浅身上。 叶深浅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挂上一副笑容道:“小白,我不会有事儿的。” 他上一次都没能要了自己的命,更何况是这一次。 白少央道:“你最好别让自己有事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极为狠厉的目光却转向了韩绽,像鞭子似的无情地掴打在了韩绽的身上。 等韩绽带着叶深浅走后,白少央才把那狠厉的目光收了回来,对上了他身后的陆羡之和郭暖律,把那眼里含着的一团热火化成了一潭春水。 白少央道:“你们就没什么想说的?” 陆羡之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好似看着一个浑身都是谜团的男人。 等白少央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了,陆羡之这才收回了露骨的目光,对着自己的友人道:“小白,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自己离你越来越远了。” 他说得异常地伤感,说得白少央眼皮子一跳,像是被根小针扎了一样。 他忍不住靠近几分,坐在陆羡之身边道:“我说小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羡之苦笑道:“你和老叶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但你和韩绽的关系,我却一点都猜不透。” 叶深浅看样子是知道了,郭暖律似乎也已经猜到了,可只有他仍旧被蒙在鼓里,无力而又迷茫地看着这一场处处荒诞的戏码,像个被排斥在圈子外头的异乡人。 这让人不得不难受,不得不失落。 就像是被什么人远远地甩在了后头,看不见追赶的希望。 白少央这才猛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和陆羡之仔细说过他与韩绽的往事。 可他这心里藏着千言与万语,一时之间都汹汹涌涌地扑到了嘴边,不知要从何说起才好。 草木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敲打在三人之间的钟声,陆羡之也仿佛在一片寂静中看出了他心底的挣扎和汹涌。于是他放开了脸上的褶子,大大咧咧、若无其事地笑道:“你要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多问的。” 多坐的人会长痔疮,多嘴的人也多半会长口疮的。 郭暖律像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人。 但此刻他也学会了多嘴,冲着白少央扬了扬眉,迎着日光道:“你若不愿说,最好也别扯什么谎。” 白少央缪然一笑道:“你这是什么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地上的影子仿佛被风吹得摇摆不定了。 “这是大实话。”郭暖律盘着腿坐在地上,如老僧入定一般垂着头道,“我可不是叶深浅,懒得分辨你哪句是真。” 他说完这句,便解开水袋“咕噜咕噜”地海饮了一番,那日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把他的五官照成了连绵陡峭的山岭,把阴影和光明都衬得格外的分明。 白少央直直地盯了他一会儿,像是想从他那起伏有序的五官里看出点什么来似的。等郭暖律喝完了水,他才张了张嘴,像是在找一种适合自己的语调,可找了半天,还是有些不确定道:“小郭,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郭暖律冷冷道:“这又是一句废话。” 若是不应当问的话,白少央绝不会这般出口询问。 白少央笑道:“你……和小陆,不会是在吃老叶的醋吧?” 陆羡之忽的愣住了。 他像是被一个在试场中作弊的学生,传纸条的时候被白少央这个老夫子抓个正着,在目光和日光下皆是无所遁形。下半部分是防|窃内容,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说。白少央忍不住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可是笑完之后,他却想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韩绽和叶深浅。 他担心着叶深浅,同时也想起与韩绽相处的点点滴滴,然后便慢慢地笑不出来了。 伪君子有很充分的理由杀了韩绽,但是他偏偏有很多理由放过韩绽。 韩绽的每一次帮助每一点付出,他都是记在心里的。 一笔一笔算账简单,可是人心和感情又如何能拿到秤上来称斤论两? 张朝宗不是那种很容易就能交到真心朋友的人,他的每一个好友都是用许多的付出和经营得来的,对着像韩绽这样无条件爱他希望他好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他怎么能不被触动不对他心软? 心软的同时,他又不能不恨! 他与韩绽的仇怨无法宣之于口,除了他自己的杀身之祸,还有朋友们的或伤或残! 当他得回张朝宗的记忆之后,知道韩绽的事迹之后,种种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实在是不杀不足以抒胸臆,不杀不足以快人心! 但伪君子终究没有为了自己的仇怨去杀了韩绽。 韩绽只是别人手里的刀,他是被人利用,他并不罪有应得。 他的每一次杀心下定,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心里装着许多年前的旧事,装那个着他亲身参与并为之丧命的大计,装着楚三哥。 他为自己发声的言语只有一句话:恨你是为了张朝宗。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的背后,是壮年身死的不甘和愤懑,是一切过往的烟消云散,是那个誉满江湖却戛然而止的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的一生。 同时也是曾必潮伤残的腿,是滴酒成箭顾云瞰从此放下的酒壶,是张朝宗更多好友身上的新伤旧创,是好友家人默默叹过的气悄悄垂过的泪。 路不平有人铲,心有不平呢? 叶深浅和他兜兜转转磕磕绊绊的走到一起,彼此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去。 因为无法全盘了解,所以无法全盘相信。 叶深浅提起韩绽对张朝宗的恩义时那一句忘恩负义出口的是那么理所当然。 好个理所当然! 竟叫白少央无言以对。 张朝宗的仇怨人情,韩绽之子白少央何来立场去报复?当年的计划难道可以对他和盘托出? 若是一切真相都能说得出口,世上又岂有苦衷二字。 既然想到了韩绽和叶深浅,就不得不说到他们共同仰望的一抹月光——楚天阔了。 谁也没法否认,这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江湖大侠。 遇到他,就犹如一缕春风吹过江南早春的冻土,霜层下的嫩芽受到感召冒出头来,在心间长成一片沃野。 看见你,就知道是你。 十八年未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张朝宗。 不求安然无恙,但求人间相逢,我们都还活着,你还认得我,真好。 美好总是短暂的,真相来得猝不及防又顺理成章。 紫金司的那位舍弃了张朝宗,为了保护楚天阔。 张朝宗欣赏那位的处事手段和秉性,最终死于这样的手段和秉性。 他当年为了功名找上那位大人,设这一场局,那时又怎会料到自己的结局竟是咎由自取。 他的死因,他和韩绽的这一场仇怨,他的仇恨和挣扎,他的坚持的意义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这许多年的坚持竟仿佛一场笑话。 认真算来,他还应该感谢对方,感谢韩绽给他一个痛快! 何其荒谬! 这合情合理的处断,不正是他所欣赏的手腕吗? 他能怪谁呢?楚天阔无辜,韩绽无辜,主使者合情合理。 在当年这个计划之中,一向精明自负张朝宗可以说是带着一点理想主义的天真,像一个想当然的孩子。 只有小孩子的世界才会那么美好,付出会有回报,对错可以分明,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以为一心为国抗击外敌便可以建功立业。 可现实是,他的等来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杀人灭口。 居庙堂之高的紫金司中的大人物怎么会把江湖小卒看在眼中,楚天阔是挑出来的重要棋子,其余人不过都是池塘中的鱼虾,纵然拿来搭过桥,为了大局,杀了也就杀了。 张朝宗只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一个,谁愿意相信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被否定价值,他自然要狼狈,要挫败。 可是他心中天塌地陷又如何,难道他能够像小孩子一样哭闹吗? 他想他或许应该表现的明事理一些,像一个大度潇洒,笑看风云的君子,毕竟这件事是如此的合情合理。 可是张朝宗,你要功成名就,要万众景仰,要亲朋安康,要与君携手;你有**有私心,你不是圣贤,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你连不以物喜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苛求自己不以己悲呢? 白少央闭上了眼,把心里的一抹叹息给咽了下去,身上的血却跟着热了起来。 度过这个坎,还要继续往前走,你的一生还很长,朋友还有很多;同道为朋,同志为友,你的江湖路有朋友有仇敌,刀剑在手,何妨一战!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可以剧透融合的结果,但是过程还是不能剧透的233333 谢谢九千里大人的两百块霸王票嘤嘤嘤嘤,给土豪跪下了,土豪请说你要点什么样的番外 .所有写过长评的人,都可以向我定制番外哦~ 166阅读网 200 你我本就是同一个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伪君子说出这话的时候, 白少央的目光猛地一颤,似是被什么人狠狠地背叛了一样,那张白白净净的脸蛋上竟因为愤怒而暴出了几根青筋, 就连细秀的脖子也在一瞬间涨得红了, 拳头也被他紧紧地攥在那儿,紧得似能把钢筋铁骨都给揉碎了攥在手里。乐—文 伪君子忍不住笑道:“你发起怒来的样子, 还真与韩绽有几分相似。” 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半点的悔改之心, 反倒还越发得意了。 这份得意进一步地激怒了白少央, 使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张朝宗, 你既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个打算, 为何……为何现在才与我说明?” “我若是早就和你说明了,岂非坏了你的兴致?”伪君子振振有词道,“如今你已和生父团聚过,也和我的朋友说过话,还被小姑娘当做大侠崇拜了一番,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白少央气得涨红了脸道:“我若是满足了,就可以去死了?” 伪君子笑道:“难道不是这个理儿么?” “好, 很好。”白少央怒极反笑道, “对着你的那些朋友情人,你连最后的道别都懒得去做, 难道你就这么有把握赢过我?” 伪君子这时却说不出什么狠话了。 他不但不说话,就连眸子里的锋芒也收敛了几分。 平心而论,伪君子不是不想对着心爱的朋友和情人道别,可他根本不能去道别。 因为这些人对他太过知根知底, 尤其是那个贼眼贼心的叶深浅。伪君子只要一在他的面前露出些生死诀别的口风,就等于在洪水来临前的大坝上撕开一条缝,那真相便再也堵不住了。 他若是道明了真相,再听了叶深浅几句肝肠寸断的话,哪里还舍得去狠心冒险? 可他若是不狠下心,岂非永远都要和这山村少年绑在一块儿,一生一世都带着个拖油瓶在身上,一直不得解脱? 所以他只能狠下心肠,谁也不说,谁也不见。 决斗之前,他连一丝口风都不能透露,就连另外一个自己也得死死地瞒着。 直到决斗前的一刻,他才能把心中的想法摊开来说个明白,把爱和恨都倒得一干二净。 白少央见他不声不响,猜着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干脆脸一扬,心一横道:“你既不愿与我共用这身体,那咱们的确是该分个胜负,只不过……” 伪君子淡淡道:“只不过什么?”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为何我之前没有防范的时候,你不想个法子吞了我?” 伪君子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么?” 白少央冷冷道:“你既想和我来场光明正大的决斗,那我们不妨约法三章。” 伪君子道:“哦?” “若是你赢了这场。”白少央似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之事,面上一黯道,“随你和叶深浅如何**巫山,可你得替我好好照顾父亲,至少别让他孤苦伶仃地过完下半辈子。” 伪君子笑道:“好,这个我答应。” 他大概有很多种法子不让韩绽孤单,只是对方未必会真的喜欢。 白少央又道:“你若输了,可有什么想嘱托我替你去做的?” 伪君子想了一想,还是叹道:“替我向叶深浅和小陆他们说出真相。” 白少央敛眉道:“什么真相?” 话音一落,伪君子的面上忽的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悲哀。 这层悲哀仿佛一团化不开、吹不散的雾气似的,结结实实地罩在了他的脸上,使得那刀劈斧凿般深邃的五官都显得有些模糊了。湿冷而咸腥的空气吹来的时候,他的人亦像是融在了血色暮光下,和这两人共有的梦境一样,永永远远地停留在了日薄西山,将近夜晚的那一刻。 “你要一句一句,半字不漏地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和他们说清楚。等说完了,这些人自然会和你断了,从此天涯不见,沦为路人,你也就不必烦恼了。” 白少央疑惑道:“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带给父亲?” 伪君子的目光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难言的爱恨在里面若隐若现着,他张了张口,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出些什么,可那牙缝里只有透过来的风,一个清晰的字都挤不出来。 白少央仰起头的时候,伪君子也似是下了什么决断,上下嘴唇一碰,擦出火星道: “没有,一句也没有。” 该明白的事儿,韩绽在入这襄州之前就该明白。 不该明白的,对着这头倔牛说了又有什么意思? 话已说完,伪君子手一扬,属于张朝宗的剑已握在手中。 而白少央的刀也已经稳稳地握在了他的手里。 这不仅是刀与剑的相击,更是两世下的恩仇,两条人生路上的交叉点,还是两片灵魂、两种意志力之间的碰撞。 再没有谁能阻挡这场决斗,再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两个白少央之间的厮杀。 可在这战场之外,白少央的身躯却稳稳地躺在客栈的床上。 他睡得很死,呼吸沉缓得不像是个身健体康的武人,身上亦是一动不动,似与身下的床钉在了一起。 叶深浅从韩绽那里回来的时候,想法子找到了陆羡之和郭暖律,潜入了白少央的房间。 可他看向自己心爱之人的面庞时,却觉得对方那活色生香的面孔经由这寒凉月光一照,苍白得近乎透明,连一星半点的血色都看不出来。 叶深浅忽然觉得不对劲,而且是很大的不对劲。 凭着白少央的警觉,在他潜进房间的时候这人就该醒过来了,可叶深浅的脚步声已经在静夜里劈啪作响,白少央却还紧闭着双眼,黏在床上醒不过来。 叶深浅只好试着唤醒他。 他先是叫了几声,再推了几把,接着掐了掐人中,最后切了脉探了额,发觉脉象沉稳,体温正常,不似发烧不像着凉,瞧不出什么异样的痕迹。 他只是睡得很死,睡得好像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似的。 叶深浅越想越不对劲,终于狠了狠心,拿着冰凉的茶水往白少央身上倒。 一壶茶都倒完了,白少央还是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沉默得像是正与周公在战三百回合。 叶深浅这下算是急了。 急得像是吞了几口热锅,下一刻就要有火从身上冒出来。 他不得不唤醒了隔壁房间睡着的陆羡之和郭暖律,让他们过来一同守在白少央的身边。 陆羡之本还睡眼惺忪着,可被叶深浅这么一扯一说,忽的浑身哆嗦了一下,把一身的睡意都给抖落了、甩脱了,郭暖律更是在叶深浅潜入隔壁房间的时候就没了睡意,此刻更是急急切切地问道。 “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他还是醒不过来?” 叶深浅沉着脸道:“能试的法子都试过了。” 郭暖律冷冷道:“试过打他耳光么?” 陆羡之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乎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郭暖律说出来的。 叶深浅先是面上一窘,随即把忧切的眼神往昏迷的白少央身上一甩。 然后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白少央和伪君子正战得不可开交之时,忽觉一个山摇地动。 他们脚下的大地在颤动,头上的天空在崩裂,湖里的死水像一下子活了过来,朝着四面八方无边无际地延伸了出去,延成了大江、展成了大海。 可这海面也是一刻不停、一刻不静,一丁点风过便生起惊涛骇浪,那浪头像是使了劲地在撒欢,一圈一圈地打过来又翻过去,几乎要从岸上打到决斗中的两人。 等到风平浪也静的时候,伪君子才对着白少央道:“咱们继续?” 说来也奇怪,他本觉得一切都好,可说完这句话后,伪君子忽觉右边的脸颊有些莫名的生疼。 白少央一扬手,手中刀光烈烈,目光熠熠道:“继续吧。” 伪君子正要提剑,忽然发现白少央的右边脸颊也是刚刚地肿起,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五指印,像是刚刚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 白少央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疑惑道:“怎么了?” 伪君子沉默了半天,还是憋不出什么话。 他还能对着白少央说些什么? 他心里的苦,心里的怨,还能对着何人去诉说?下面是防|窃内容,正文在一百八十六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追求名声反倒送了自己性命,说不定知情人还会说一句“咎由自取”。在权势和国家机器面前,个人的力量实在渺小。 如今他怨不了天,怨不得地;朝里的大官为国为民,自然怨不得;楚三哥忍辱负重,为大义舍了自己前途,同样没什么好怨的;和韩绽的死仇仿佛成了笑话,论到底竟还要感激他给个痛快…… 那么这满腹的仇怨、满腔的愤懑又该投到哪里去呢?只能他自己受着,把不甘和怒火捂在肚子里,然后由这颗炸弹炸得他体无完肤。 上辈子终究是上辈子了。 他念着自己从前为做人上人吃过的苦和尝得的甜,心中总放不下前世种种。可除了恨韩绽,他至少还是快活的——做个武林新秀也不错,还有情人,还能帮楚三哥的忙,叫这件大事做成——他简直像个想当然的孩子,以为投了朝廷冒险抗敌,就能做个世人景仰的真君子了。富贵险中求,名利亦如此,他到底热血上头。 直到今日,他幻想破灭,才真真正正知道,张朝宗几十年攒下的武林名望,富贵身家,都跟着他的性命一道消逝,永远留在十八年前三月初七的正午日光下了。 像拂去一粒灰尘,擦去一痕水雾,掸去爬上桌案的蝼蚁…… 彻彻底底,荡然无存。 属于张朝宗的那一页,终究是翻过去了。 试问这世间谁受得住这种打击? 他要是个彻底的好人,大概还能咽了大局棋子这口恶气,他要彻底不是个好人,别人棋高一着似乎也无话可说,就跟杀手被抓好像也只好认了。可是他偏偏夹在中间而且还是倒在自己认准的观念上,这就是进退皆是痛了…… 他以为挺住了,面上露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才有真正磊落豁达的君子气派。却不知人非圣贤,遇到这种无妄之灾,便是圣人也要怒发冲冠。……他看着始终温柔如初的兄长,看着同样受人摆布的韩绽,看他年轻正直的情人。看他们那一双双有知或无知的关切的眼睛,从里头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的确是狼狈的。 张朝宗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是棋手,至少也是个车马炮,但其实他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 灭口灭口,通常要灭别人的口的人,都有种或自觉或不自觉的优越感。 你知道的太多了这句话什么意思? 不过是,这件事我有资格知道,你没有。 这也是伪君子对韩绽一直以来的态度——优越感。 在他心里,他是车马炮,韩绽只是个小卒。 然而他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卒子而已。 不但是卒子,还是弃子,他在棋盘上的位置从不比韩绽更靠后,甚至比他更加身先士卒。 谁先失去了利用价值,谁先离开了棋盘,谁才是最需要被灭的口。 如果不是一叶障目,他早该看懂。 只缘身在此山中。 最可悲的是,他连怨都找不着对象。 他是棋盘上的卒——即使不是,即使他是更高贵更重要的车马炮好了,他的使命是保护他的将,那么为了保护将而死,他难道能去责怪将吗?为了保护将而被棋手舍弃,他难道该去怨恨棋手吗? 谁让你置身棋盘之中,一朝入局,至死方休,生而不能怨,死而不能悔,棋手尚有悔棋的资格,而棋子,是没有这权利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面向光明而行,即使明知身后阴影浓重,他也能步伐坚定,因为他知道自己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要他追着那道光,就永远不会走偏走错。 可是突然有人按住他的肩膀,给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 光自身后而来,他看清了面前拉长扭曲的影子,忽然心生惧意。确实他从不畏惧这阴影,他甚至能够潜伏于这暗影中去做一些事情,但是第一次,他直面这暗影,身不能避,目不能移。那影子如同不知名的魑魅,散发着绝望的气味,无声咆哮着要将他吞噬。 而光自身后来,而他突然疲惫,不想转身,不想求救。 飘摇颤抖的烛火,扭曲散乱的影子,他脸上半明半昧的光。 他得知真相之后单薄地木然而立,“眼神里像是什么都含不住了”,这些他曾经想方设法背着扛着的东西,忽然有朝一日,他失去了承载它们的力量。 因为你不能要求一个被挤压变形的薄薄的纸片人能有力气背得起什么东西。 因为他作为一个鲜活生命,能够用来承载责任承载感情的厚度,突然消失了。 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世界无声无息地迎来了毁灭,天崩地裂,洪水倒灌,风雷肆虐,灾劫横生,都是悄无声息的,属于他一个人的惊心动魄。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在耳边,在一派天翻地覆的灾劫景象中微不足道,却又震耳欲聋。 他听见信仰崩塌的声音。 这一次我不记仇了好不好?让我潇洒一回,笑着说没关系我不在意好不好?我假装没有转身过,仍然向着光走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好不好? 我真想。 我也努力了。 可是我做不到。 他看见十八年前正午的阳光灿然,正值最好的三月,春风和暖,万物生机勃勃。 花红柳绿,天蓝云白,对面韩绽的刀光如雪,只有他是灰色的。 无人可怨,无人能恨,好像也没什么可不甘的。 终身误,误终身。 空对着,烛影摇摇满眼泪;终不忘,两世踽踽诉无门。 叹人间,举世皆棋今方信;纵然是愿笑风云,到底意难平。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里扔了一颗火箭炮 戊戌虚物扔了一颗火箭炮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非命扔了一颗地雷 九千里扔了一颗深水鱼雷 晏臻扔了一颗地雷九 千里扔了一颗火箭炮 九千里扔了一颗深水鱼雷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夜信扔了一颗地雷夜信扔了一颗地雷夜信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喵呜扔了一颗手榴弹 默扔了一颗地雷 thelonglygrass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再来一碗扔了一颗地雷 卷卷毛哈里扔了一颗地雷 喵呜扔了一颗地雷 卷卷毛哈里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三友扔了一颗地雷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苏竹枝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清荷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感谢大宝贝们的霸王票,新的一月我会努力更新哒~~么么么哒 ———————————————————— 话说200章了,第一次写文写到了两百章。 估计完结得250或者260了_(:3∠)_ 总之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值得纪念的两百大关啊,感觉是时候搞点小活动,问点问题了。 问题1.在活着的配角里,大家最喜欢的是谁?(除掉叶白以外的所有人) 问题2.在已经挂掉的配角里,大家最喜欢的是谁? 问题3.目前为止最喜欢的是哪一章? 问题4.最想让哪个掉线已久的角色再度上线? 随便选一个问题回答就行,不过如果4个问题都回答的话,我会发红包的~~么么哒~~ 166阅读网 201 当这爱与恨皆系于一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韩绽的刀本是毫无破绽,倘若有了孩子。他的刀便会像是被一根无形无状的线所牵着, 而且这根线长得看不到尽头, 就好像想杀韩绽之人排成的队一样长。 于是她乔装打扮,易容变声, 成了个粗衣褐裙, 平头素面的农家妇人, 她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在几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连别花将男孩取名为白少央, 因为她与韩绽初语于白川城的少央楼。 这几个月来她活得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一般,江湖上却已翻起滔天巨浪。 风烈堡的纪行云,拂杨坞的三灵四秀,红泥庵的薛昭儿等人连接被刺身亡, 唯有“敲竹剑”付雨鸿还活着。 付雨鸿不但活着,而且活过了接下来的一次刺杀。 听说韩绽前来行刺之时, 发现他身边埋伏了许多张朝宗身前的好友。 这些人与付雨鸿毫无交情, 只为杀他而来。 但韩绽早有准备,提刀便上。 他用一刀斩断了“沧海一跃”曾必潮的左手, 但也被对方用“怒海一发神功”中的一招“抽泉断水”伤了右肩。 他还用一刀挑断了“花间客”莫渐疏的右脚脚筋,却被对方反手一招“迷燕云行”开了腰腹,伤得血流如泉。 他最后用一刀刺中了“滴酒成箭”的顾云瞰的胸膛,却被对方口中的一道酒箭给刺中了右眼。 韩绽断了肩骨, 破了腰腹,瞎了右眼,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他偏偏逃了,遁了,匿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前,朗朗乾坤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连别花却坚信他还活着。 她将韩绽之前留下的秘籍交给白少央,促他日日练武,教他读书习字,看他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 可这孩子却好像拥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而活。 他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越长越强,连别花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身为习武练功之人,她却老得比一般人还快上许多。 白少央十六岁生辰那年,住他隔壁的老王进了峰高路险的投明山采药,但一去便再无音讯,白少央便进山救人,这一去也是多日不回,忧得连别花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便消瘦得恍如一片金纸,老得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白少央终于还是将老王救了回来,可也只赶得及见了他母亲最后一面。 这短短数日之间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也变得苍老无比,老得像是一个攀过无数高峰的过客,在临终之前才回到思念多年的家乡。 一个人的眼神若是老了,那他的身子就算再年轻,也算不得年轻人了。 连别花自然也看出来了,可她却无心去计较这些了。 她连自己的时间都剩得不多了,又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事呢? 她只能用尽力气,握住白少央的手,看着那双熟悉而又令人陌生的眼睛,慢慢道:“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父亲……” 白少央微笑道:“请母亲放心。” 他笑得依旧纯良而温厚,可面上却郁郁蒙蒙得像是落了一层灰,眼里也沉沉浊浊的,好似连天上的星光都能被他眼底的冥黑所吞噬。 连别花吐了口浊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眼看就要元气耗尽而去,却听得她那一向正直无私,纯良善心的儿子在她耳边幽幽道: “我一定会找到韩绽,然后让他下去陪您。” 连别花几乎是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可却虚弱得没有办法再睁开眼睛了。 而这句充满阴毒怨恨的话,却是她从自己至纯至孝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少央以为他要等上很久,才能等到他想见的人。 没想到他才刚刚下葬了连别花,就有一位外乡人寻到了他的家。 齐山村素来群山环绕,白水萦乡,村中人与外界来往不多,若要外出,也要挑匹好马赶上七天七夜方能到达最近的城镇。所以这位外乡人的到来可谓是一石投海,激浪千层。 在一众村民的指指点点中,这个外乡人来到了白少央的家前。 此人脚上一双带洞的狗皮黄靴,腰间缠了一抹紫巾,身上是短褐麻衣,头上则戴着斗笠,打扮得似是个踏过万里,走过千山的旅人。 这人穿得简朴,长得却很俊。 他的面颊紧绷而沉郁,双唇薄而凛冽,鼻梁高挺而俊秀。 若单看这三样,这应该是个长得很令人赏心悦目的男人。 白少央还想再看看他的眼睛,却发现这双眼睛被那该死的斗笠遮住了。 他只好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男人只指着他一身孝衣道:“你为谁戴孝?” 白少央面带悲凄之色道:“家母新丧,我是为她戴孝。” 男人浑身一震道:“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连雪素?” 连雪素是连别花的假名。 可全天下知道这一点除了他以外,就只有韩绽才知道这一点。 难道这个人就是韩绽? 他正惊疑之时,眼前的男人忽然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眼睛。 这是他上辈子看到的最后一双眼睛。 可它们的颜色却与白少央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因为韩绽被他的朋友打瞎了一只眼,所以一只眼依然黑沉,另一只眼却浅了些。 白少央看在眼里,却在心中一声叹息。 他叹息的是韩绽怎么只瞎了一只眼睛。 顾云瞰当时就应该把这人的两只眼睛都废了才对。 韩绽却半点也不知道他内心的诅咒,只踌躇了半天才道:“孩子,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的墓?” 白少央道:“您认识我的母亲?” 他在面上适当地露出了几分疑惑。 韩绽点了点头,目光沉痛而悲哀。 他半生劫难,多年孤苦,早已成了个铁铸钢造的汉子。 但哪怕是铜头铁臂的人,心也是血肉做的,戳到伤处一样要痛苦难当。 而这痛苦在他看到连别花的墓地时,就变得再也难以抑制了。 白少央非常识时务地转过了头,避开了他那张泪水肆虐的沧桑面孔。 然而在韩绽即将转过头来时,白少央面上的悲切依旧清晰可见,看不出一点转变的痕迹。 其实他还是有些真心悲伤的。 可惜这伪君子的心太冷,肠太硬,所以悲伤仅仅在连别花死后持续了几天,在这之后的所有悲痛就都是演的了。 韩绽忽地仰头看天,一双眼里写满了凄恨二字。 “我终是来晚一步,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然后他看向白少央道,“你可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白少央只道:“母亲生前说父亲去找仇人报仇,只怕是被害死了。” 韩绽似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白少央是谁的儿子。 他原本还有些不敢确定,因为连别花与他分别之时并未说怀孕之事,所以这孩子也有可能是别人的。 可对方这话一出,他心中就已大石落定。 而就这一瞬,一丝狂喜如电光般一窜而上,紧紧地抓住了这个孤独的灵魂。 这少年竟是他的儿子! 他漂泊一世,伶仃半生,竟有了自己的血脉! 而黄首阳看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既已走了,何必还要过来?” 说完这句话后,黄首阳便对着这青年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手上的斧子还在往地上滴着血。 滴滴答答,宛如刑场上苦风挟着的凄雨,又仿佛冬荒里落在饥民头上的冰粒。 陆羡之冷冷道:“白少央也觉得我不该来,可我还是来了。” 黄首阳满面愁容道:“可你实在不该来的。” 陆羡之也问道:“为什么?” 他只不过问了一个为什么,却好像问了一千个,一万个问题一样。 黄首阳黯然道:“我的孙女在程秋绪的手里。” 陆羡之仿佛已经懂了一切,他不但听懂了对方的话,也好像读懂了对方面上的无奈和黯然。 可他还是硬起心肠来说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天混江湖了。难道你以为替他杀人之后,姓程的就会放过你的孙女?” 黄首阳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他那庄子里有六个人。” 陆羡之敛眉道:“什么六个人?” 黄首阳喃喃道:“他说这六个人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就算给他们一头母狗,他们也会照上不误。” 陆羡之冷冷道:“所以这六个人已不算是人,而是六头公狗。” 黄首阳垂头道:“而我若不把柏望峰、龙阅风、刘鹰顾、沈挽真、赵燕臣、曲瑶发这六人的命献给他,他就会把这六条公狗和我的孙女关在一起。” 若是这六个公狗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在一起,那会发生什么? 陆羡之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似的,眉头拧得仿佛能挤出苦水来。 黄首阳用一种近乎低语似的口气哀声问道:“若你是我……你又会怎么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已没有了神采,整个人都缩胸、佝背、塌肩,活像是一只病痛缠身的老狗。 这个人身上已没有一点武人的气势。 只剩下颓然,懊恼,还有一腔的悲郁。 可陆羡之没有忘记的是,就是这个颓然的,悲郁的,像条老狗似的黄首阳,拿着他的那把三破斧砍断了柏望峰的脊椎。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但若他真成了黄首阳,就绝不会把斧头对准朋友的背后。 下一瞬,黄首阳忽然朝着陆羡之的背后望了一望,仿佛他背后有道无形的斧头一样。 原来那道黑色洪流已经汇到了陆羡之的背后,此刻洪流之中涌了一涌,登时飞出一百只箭来,如密雨入野,似寒芒浮空,一时之间落得大地都颤了一颤。 这帮弓手倾巢而出,本是可以一次急出三百只箭的,可程秋绪的几位家将还在与龙阅风等人贴身缠斗,未免误伤友军,他们也不好射得太密。 陆羡之冷笑一声,似沧海一跃般闪身躲过数箭,再飞起一脚踢起一块散在地上的草席。 他这一脚恍如鱼吹细浪,孤雁点霜,竟将这六人宽八人躺的草席一把踢到一排的弓箭手身上。 而当陆羡之一脚蹴起的时候,白少央已如飞鹤回燕般掠到了他身边。 白少央虽然只给陆羡之露了一个背影,却已叫他眼前一亮,面上含笑。 白少央也不转身看他,只用脚在地上轻轻一勾,柏望峰的杖中剑便飞到了他手中。 他提气一冲,立时将手中之剑刺向了草席。 剑光如白练一般映亮了天空。 好快的剑,好冷的光。 冷芒之后,白少央便感到了剑入血肉,入骨一寸的实感。 他的剑的确透过草席刺中了一个弓手,可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身子轻轻一旋,连握剑的手也跟着旋了起来,那剑光便如分霞散红,抽泉断水一般将草席切割成了十几片。 这柔软的草席此刻却如被开了锋刃的刀,出了棱角的石,滚珠密雨一般飞向这些弓手的喉咙、胸口、肚腹还有膝盖。 白少央再推掌一掷,便将这把薄若无影的宝剑掷向了一旁的水灵龙。 这一剑实在掷得太猛,逼得水灵龙连出了十三剑才把这冲势化解开来。 可他化解开来之后,却正面迎上了陆羡之的一击。 准确的说,是一个膝盖。 陆羡之抬膝便朝着水灵龙肚腹处顶去。 这一顶如带千钧之力,似崩山裂嶂,摇山揽日一般,只听一声清脆无比的骨裂之声,从水灵龙的身上传来。 这一顶一响,水灵龙就软了下来。 软得像是一条瘫在地上的死蛇,一只被漏了水的破袋子。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就是陆家的靠山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韩爸爸即将得知真相~~ 感谢上章大家的踊跃回答,红包已发,请在后台查收 话说花花会很快上线的,吴日宇大概会在下卷上线,三哥得在结局篇上线了 166阅读网 202 崩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这银光一掠过黄首阳的肩,便翻起了一块儿肉。 它一擦过陆羡之的臂膀, 便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道银光之后还不断疾飞、猛冲、迅跃, 点过朱漆的柱,幌过木雕的栏, 最后没入墙角边的一簇小花处。 白少央冷眼一瞥, 立时愤愤道:“曲瑶发, 你莫非是想连小陆一起杀么?” 曲瑶发刚刚的那一记, 分明是冲着陆羡之和黄首阳两个一起去的。 陆羡之却道:“她不是想杀我, 她是在救我。” 原来当这道细密的银光掠过斧光的时候,就如一个稚嫩的孩童拨动了巨人的手掌。 而就是这么一动,给陆羡之挣得了一份生机,使他躲过这道斧光,如片落叶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边。 所以他现在只是挂了一道彩, 而不是把脖子都挂了下来。 黄首阳斜眼看去,缓缓道:“发仙门的三种镇门暗器‘一叶铜’、‘一线银’、‘一缠金’, 你藏着掖着到了现在, 总算用出其中的一样了。” 曲瑶发盈盈一笑道:“本想拿这‘一线银’做撒手锏的,可我总不能见陆公子死在我眼前。” 她面上在笑, 心底却仿佛在发颤。 她身上涂着的那股迷香已幽微至极,要想取胜也只能靠这暗器了。 然而这“一线银”本是她一记杀招,如今为了救人却提早用了。 可不用又能如何呢? 她向来偏爱美少年,尤其是热血热肠的美少年。 若让一个热血热肠的美少年死在她眼前, 她只怕一辈子都要不安的。 黄首阳转身看她道:“赵燕臣呢?” 他这么一说,陆羡之也想起了至今未曾现身的赵燕臣。 曲瑶发淡淡道:“他走了。” 黄首阳道:“他恨程秋绪入骨,怎会在这个时候走?” 曲瑶发冷然一笑道:“程秋绪根本不在这儿,他不走又能如何?” 黄首阳忽地目光一闪道:“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曲瑶发婉然一笑,燕尾似的长眉也颦起了几道清而艳的风情。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藏他?而且我藏他又有什么好处?” 黄首阳淡淡道:“把他藏起来对你没有好处,但却对他有好处。先出手的人往往最容易先死,你必定是预先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愿意所有人都折在这里。” 话音一落,曲瑶发的月眉与星眼里渐泛起几丝秋霜般的凛冽之意。 黄首阳叹道:“若我不是这个内鬼,我实在很想赞一赞你的慧眼,只可惜……” 曲瑶发幽幽道:“只可惜你偏偏就是这个内鬼,也偏偏想让我们死光。” 黄首阳忽道:“你若肯说出他的下落,也未必要死。纪玉书就是程秋绪点了名要生擒的。” 他这话一说完,甄幻海便在旁边挤眉弄眼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若肯诚心归降,咱们程庄主也未必容不下你。” 曲瑶发冷笑道:“容不容得下我是他的事,降不降却是我的事。” 陆羡之大赞道:“曲大娘说得好!” 他这声“大娘”喊得充满敬意,喊得情真意切。 可曲瑶发却仿佛有些不领情。 她不但很幽怨地看了陆羡之一眼,而且一转头就对着黄首阳道:“但我听说程庄主也是位极俊的美人,所以我还是愿降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看上去就好像是仿佛被谁打了一巴掌在脸上。 他瞪着曲瑶发的样子,简直像是瞪着一个对自己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曲瑶发清浅一笑道:“你的情我已还了,咱们两不相欠,你莫怪我惜命,我也不劝你投降。”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黄首阳的身边,她走过去时的样子,简直温顺得如一头投向母鹿的小鹿。 黄首阳似是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可曲瑶发走到黄首阳身边的时候,却向陆羡之投去深深的一瞥。 这一瞥竟是异样的哀婉而凄异。 哀婉得像是沈挽真中了冷枪之后的一记叹息。 凄异得如同柏望峰临死前看黄首阳的那一眼。 这一瞥看得陆羡之眉间一颤。 接下来曲瑶发的身子就颤了起来。 她只轻轻一颤,就抬手一抛,向着陆羡之抛去了一个东西。 陆羡之在地上一滚,顺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黑色的小丸子。 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曲瑶发整个人都已向着黄首阳扑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恍如一只飞蛾扑向一团燃着的烈火,又如一块美玉撞向坚不可摧的顽石。 而当她就快扑到黄首阳的时候,竟有金线自袖口、发梢、腰间、甚至是嘴唇里窜出来。 这些金线仿佛拥有一股魔力一般,只冲着黄首阳而去。 黄首阳似是早有提防,一提斧便斩向这些金线。 “一缠金”并不比“一线银”要弱,可这些金线却分毫伤他不得。 他刚才受袭,是因为被陆羡之牵制,可如今却是全幅心神都放在这个漂亮的女人身上。 而暗器之所以是暗器,就是因为它见不得台面。 一旦见了光,让人有所防备,它纵有神威也无处可施。 黄首阳第一斧破了“一缠金”,第二斧便破了曲瑶发的肚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聪敏机警、风情绰态的女子,居然会以开膛破斧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战场。 而远在一边的白少央只能干看,和曾吟山缠斗的郭暖律也无法脱身,就连近在咫尺的陆羡之也无力阻挡。 因为陆羡之忽然发现他一运功,就完全没了力气。 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什么人给抽干了一般。 黄首阳在杀了人之后,似乎也发现了他无法再运功。 他立刻对着曲瑶发厉声道:“你在‘一线银’上淬了毒!” 曲瑶发的血留了一地,已然是奄奄一息。 可她看向黄首阳的样子,却还是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都说我是一介女流,可我今日偏偏想当个好汉……若要做个好汉,第一件事就除了你!” 她说完这句话后,竟又回头看了陆羡之一眼。 这是她看陆羡之的最后一眼,而陆羡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刚才曲瑶发扔给他的应该是“一线银”的解药。 而当黄首阳看向陆羡之的时候,那枚药丸早就被他吞下了。 可即便他已吞下解药,离发挥作用也还要一段时间,现在这段时间依然是运不得功的。 糟糕的是,陆羡之不但运不得功,连站不站得稳都是一个问题。 习惯了依赖内力的人,一旦失了内力,只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他如今有些站不稳,有个本来站不起来的人却站了起来。 那个人竟是严星海,被他飞蹴一脚正中红心的严星海。 这个人仿佛有着使不完的运气,用不完的寿命,受了那么重的一脚竟又活转了过来。 郭暖律避过曾吟山的一剑过后,赶忙冲着陆羡之喊道:“这厮怎还活着?” 陆羡之仿佛有些弱声弱气道:“我以为他非伤即残,就没补上最后一脚。” 郭暖律气得怒瞪他一眼,白少央也忍不住重重一叹。 他头一次想附和黄首阳说的话,陆羡之的心有时实在太软了些。 心软在闲人身上是种美德,在武人身上却可以是害人的毛病。 而那严星海摇摇晃晃了半天,本是混混沌沌一片茫然。 可他一看到陆羡之,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眼睛一亮,心也仿佛清明了不少,提起蒺藜棒就冲着中毒的陆羡之跑过去。 现在的陆羡之可没有直面这蒺藜棒的实力。 就在这可怕的棒子就快打到陆羡之身上的时候,有一把刀却插了进来。 这是一把如晚霞般带着酡颜醉色的刀——木小桃的霞引刀。 严星海一抬头,望见白少央那一对清如剑芒寒如刀锋的眸子。 刀光一闪,严星海的一缕头发就分了家。 他原本有一个鸡蛋般的下巴,现在却有了一个鸡蛋般又大又光滑的脑门。 也许鸡蛋和这人是有着前世修来的缘分的,可惜严星海却不懂得珍惜。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脑门也和下巴一样裂成两片蛋黄。 他转身就逃,而且逃得比谁都快,就连一向以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为专长的甄幻海,仿佛也比不上他逃跑的速度。 白少央看了陆羡之一眼,然后提刀便向严星海追去。 他本可以先杀了黄首阳,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人,所以还是决定先杀严星海。 严星海见有一人躲在柱子后面,便朝着那人跑去。 可他奔过去以后,白少央才发现他的目标不是这路人,而是路人旁边的东西。 严星海直接绕过柱子,把摆在地上的一张桌子、三张椅子踢向白少央。踢完这些之后,他竟把一个柜子提了起来,也朝着白少央抛了过去。 白少央只能出刀。 刀搁桌上,桌分两半。 刀格椅上,椅碎三段。 刀碰到柜子上,柜子便被卸成了七八块。 最后一刀点过屏风、晃过红柱、跃过桌椅的碎屑,自严星海的脑门上斫了下去。 严星海的脑门终于和他的下巴一样被一条血线分成了两半。 他总算是永远地倒了下去,到地下与关若海相会去了。 白少央回眸一看,发现躲在柱子后面的竟是假程秋绪的十六轿夫里的一个美青年。 这十二家将和埋伏的弓手们疯起来时连自己人也不顾忌,竟有几个轿夫误中流箭,血尽而死。看来这硝烟和厮杀一起,这美貌轿夫也成为了被连累的一员,只懂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知如何自保。 可白少央却忍不住多看了那轿夫几眼,发现他白得有些惊人,艳得有些摄人。 因为这难得的美貌,白少央也柔声道:“假程秋绪应是被威逼来做替死鬼的,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被逼着来的?” 美青年点头道:“程庄主要我们来充场面,我们不得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o( ̄e ̄*)韩爸爸崩溃预定 花花即将上线 166阅读网 203 韩绽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你既已走了,何必还要过来?” 说完这句话后, 黄首阳便对着这青年叹了口气。乐文| 他叹气的时候, 手上的斧子还在往地上滴着血。 滴滴答答,宛如刑场上苦风挟着的凄雨, 又仿佛冬荒里落在饥民头上的冰粒。 陆羡之冷冷道:“白少央也觉得我不该来, 可我还是来了。” 黄首阳满面愁容道:“可你实在不该来的。” 陆羡之也问道:“为什么?” 他只不过问了一个为什么, 却好像问了一千个, 一万个问题一样。 黄首阳黯然道:“我的孙女在程秋绪的手里。” 陆羡之仿佛已经懂了一切, 他不但听懂了对方的话,也好像读懂了对方面上的无奈和黯然。 可他还是硬起心肠来说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天混江湖了。难道你以为替他杀人之后,姓程的就会放过你的孙女?” 黄首阳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他那庄子里有六个人。” 陆羡之敛眉道:“什么六个人?” 黄首阳喃喃道:“他说这六个人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 就算给他们一头母狗,他们也会照上不误。” 陆羡之冷冷道:“所以这六个人已不算是人, 而是六头公狗。” 黄首阳垂头道:“而我若不把柏望峰、龙阅风、刘鹰顾、沈挽真、赵燕臣、曲瑶发这六人的命献给他, 他就会把这六条公狗和我的孙女关在一起。” 若是这六个公狗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在一起,那会发生什么? 陆羡之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似的, 眉头拧得仿佛能挤出苦水来。 黄首阳用一种近乎低语似的口气哀声问道:“若你是我……你又会怎么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已没有了神采,整个人都缩胸、佝背、塌肩,活像是一只病痛缠身的老狗。 这个人身上已没有一点武人的气势。 只剩下颓然, 懊恼,还有一腔的悲郁。 可陆羡之没有忘记的是,就是这个颓然的,悲郁的,像条老狗似的黄首阳,拿着他的那把三破斧砍断了柏望峰的脊椎。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但若他真成了黄首阳,就绝不会把斧头对准朋友的背后。 下一瞬,黄首阳忽然朝着陆羡之的背后望了一望,仿佛他背后有道无形的斧头一样。 原来那道黑色洪流已经汇到了陆羡之的背后,此刻洪流之中涌了一涌,登时飞出一百只箭来,如密雨入野,似寒芒浮空,一时之间落得大地都颤了一颤。 这帮弓手倾巢而出,本是可以一次急出三百只箭的,可程秋绪的几位家将还在与龙阅风等人贴身缠斗,未免误伤友军,他们也不好射得太密。 陆羡之冷笑一声,似沧海一跃般闪身躲过数箭,再飞起一脚踢起一块散在地上的草席。 他这一脚恍如鱼吹细浪,孤雁点霜,竟将这六人宽八人躺的草席一把踢到一排的弓箭手身上。 而当陆羡之一脚蹴起的时候,白少央已如飞鹤回燕般掠到了他身边。 白少央虽然只给陆羡之露了一个背影,却已叫他眼前一亮,面上含笑。 白少央也不转身看他,只用脚在地上轻轻一勾,柏望峰的杖中剑便飞到了他手中。 他提气一冲,立时将手中之剑刺向了草席。 剑光如白练一般映亮了天空。 好快的剑,好冷的光。 冷芒之后,白少央便感到了剑入血肉,入骨一寸的实感。 他的剑的确透过草席刺中了一个弓手,可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身子轻轻一旋,连握剑的手也跟着旋了起来,那剑光便如分霞散红,抽泉断水一般将草席切割成了十几片。 这柔软的草席此刻却如被开了锋刃的刀,出了棱角的石,滚珠密雨一般飞向这些弓手的喉咙、胸口、肚腹还有膝盖。 白少央再推掌一掷,便将这把薄若无影的宝剑掷向了一旁的水灵龙。 这一剑实在掷得太猛,逼得水灵龙连出了十三剑才把这冲势化解开来。 可他化解开来之后,却正面迎上了陆羡之的一击。 准确的说,是一个膝盖。 陆羡之抬膝便朝着水灵龙肚腹处顶去。 这一顶如带千钧之力,似崩山裂嶂,摇山揽日一般,只听一声清脆无比的骨裂之声,从水灵龙的身上传来。 这一顶一响,水灵龙就软了下来。 软得像是一条瘫在地上的死蛇,一只被漏了水的破袋子。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就是陆家的靠山顶?” 陆羡之点头道:“靠山顶,摇山崩,过山截,我只练得好第一个。” 白少央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在你的年纪,你已练得很好了。” 陆羡之微笑道:“我倒是没想到白兄的剑也这样快。” 白少央苦笑道:“你说我的剑快?我却觉得它慢多了。” 他的剑即便放在郭暖律面前也不该逊色,可他却偏偏说这剑慢了,也不知是和谁在比。 陆羡之只冲着白少央笑了笑,然后一侧身躲过火将头的十八节火炼鞭,再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左腿,趁着他身子一往下沉,再蹴起一脚飞踢他的脑袋。 火将头的脑袋虽然没有开花,但看他如断线风筝一般撞到墙上的模样,只怕今后都说不了话,走不得路了。 白少央虽未见陆羡之杀过人,但已看他废过两人。 这小子看着心软,下手可一点也不软。 可他们这么一说话一抬腿的功夫,弓箭手们已再度装好弓箭,可以发出下一轮的箭雨。 这次他们似乎要一次性发出一百只箭了。 白少央心头一沉,登时就闪身一翻,又在地上一滚,滚到柱子旁边才算安静。 三山将缠着龙阅风,三海将死盯着沈挽真,还有三神通在一旁拨风点火,如今又添了一百弓手,若无援兵相助,只怕此行还是九死一生。 可就在下一瞬,这道弓手虽组成的黑色洪流忽然被人撕开了一角。 像是被人拿刀在黑稠稠的水上崩了个口子,又似是有人在黑亮亮的缎子上划了个道子。 白少央定睛一看,发现这道子还不止一个。 这所向披靡的洪流竟被撕开了两道口子。 而这两道口子便是两个人。 刘鹰顾与曲瑶发。 陆羡之笑道:“刘老和曲大娘终于来了。” 瞧他笑的那欢脱样子,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盼来了戏台上的孙猴子和白骨精。 刘鹰顾虽不是孙猴子,下手却比孙猴子更狠一些。 旁人用的武器,用的是拳脚,他用的却是个人。 他一扣,一搭,便将一黑衣弓手抓在手上。此人竟是天生的神力,提个大活人在手上便如拎了只小鸡一样,在空中一挥一扫,一拉一荡,如舞动一破布般轻松容易。 而且这人在他手中还是攻防皆可,只数息之间,刘鹰顾已用手中“神兵”逼退了十几个围在身边的弓手,也不管那黑衣人如何惨叫挣扎,他只拿这“神兵”充了肉盾,往胸前一挡,便阻住了几枚从前方射来的箭矢。 待肉盾上布满了箭矢,他再猛力一掷,便将这已成了刺猬的黑衣人掷向了前方的一排弓手们。 趁这排弓手们齐齐倒地,刘鹰顾便如飞鹰展翅般扑将上去,左一掌“碎玉桑落”震碎了一人的胸骨,右一脚“长蛾斜飞”踢断了一人的腿骨,这数掌齐下,数脚齐上,如一道旋风切进了这黑流之中。 待此处人流已定后,他又抓了一黑衣人在手,继续拿着新的“神兵”到别处去横扫千军。 曲瑶发杀起人却与他有些不同。 刘鹰顾是拳拳到肉,从不落空,誓要打得对方骨裂、肉碎、胆破、气丧,再无一点反抗之力才好。 她杀起人来的动作却很秀美。 仿佛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舞蹈。 而每次起舞的时候,她的身子都会高速地旋转起来,如一只展翅开屏的孔雀,一只随着疾风骤雨而动的伞。 就在她旋转之时,会有数十件暗器自她身上飞出来。 而这些暗器飞出的方向和落下的位置也颇为迥异。 有些是沿着她的云鬟与雾髻,有些是顺着她的一痕雪脯,还有些是从她红得醉人的莲瓣裙角飞出的。 有的是飞铙,有的是铁刺;有的看着幽蓝,宛如坟茔腐草聚成的鬼火,有的看着粉红,竟似是美人面上的簪粉;有的闻着香酥,如蘸了几钱的蜜糖水,还有的闻着腥臭,像是从死鱼堆里捞上来的;有的发出指甲挠墙般的嘶哑之声,还有的裹在风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数十件暗器一齐飞出,有的附到了弓手的胸前、背后,有的点在了他们的臂膀、双腿,还有的吻过了他们的咽喉、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或许会双更……嗯……或许…… 166阅读网 204 盛花花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盛花花来找白少央的时候, 还未走进房间,就听到一阵呲溜呲溜的蠕动声。 他皱了皱眉,把门推开一条缝, 发现白少央正在吃一碗牛肉面。 他吃得既不优雅, 也不轻巧,像一个饿了十多年的人一样, 眼里闪出一种汲取的绿光。 这牛肉是白少央借了厨子的刀切成碎片的, 酱料是他自己找的, 就连汤汁和葱花都是他自己倒的。端到桌上的时候, 他只闻了一会儿的肉香和面香, 便下了口,把这面条子吸得呲溜直响,就连那汤汁儿溅到衣服上也不甚在意。 盛花花看得有些奇,看得简直不忍心打扰。 他觉得白少央仿佛与以前不大一样了,可是看来看去, 好像又没有什么说得上来的不同。 直到白少央把那面都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了, 他才把门完全推开, 把身后那日光也跟着带了进来。 白少央像是被这光给刺了一刺,好半天才把眼皮子睁开。 等看清对方是谁之后, 就连那直直照进来的光也变得舒暖了,他面上那两道紧皱的眉松了一松,唇角跟着一扬,对着盛花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花花?你怎么来了?” 盛花花忍不住道:“你究竟多久没吃饭了?” “饭倒是早上就吃过, 但我忽然很想吃面。”白少央眼里闪着笑意道,“我一吃上面,心里就畅快。” 若是吃面时还见着老朋友,那他得高兴疯了。 盛花花笑道:“你一吃面就畅快?为何我从前没觉得你这么爱吃面?” 白少央笑道:“其实我从前就喜欢吃面,只是耽搁了一段时间,最近又重新吃起来了。” 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那黑眼圈就无比明显地浮在眼睛边,像画上去的两道眼影似的,仿佛这人已经好几宿都没睡了。 盛花花看得有几分忧切,还有几分疑惑。 “你昨晚是一夜未睡?” 白少央却笑道:“这天太冷,我睡不着。” 让他睡不着的是另外一个男人,可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他只能暂时隐瞒下去。 盛花花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想从这蹩脚的托词里看出点什么来。但白少央没有让他看得太久,一开口,便问了他之前的行踪。 原来杀死项问尊之后,盛花花怕北汗人会趁势杀回襄州,便听了何鸣风的提点,带着这位皇亲国戚的信物一路向西。等他出了千绝岭,越了九和山,便星夜奔至襄州城门。襄州府的州府军一见到何鸣风这位贵人的信物,便立刻对他带来的消息起了高度重视。等州府军开始加强城卫之后,他才匆匆启程,誓要去寻回白少央和叶深浅一行人。 这一来二转耽搁了不少时日,所以他直到今日才见到了白少央。 白少央暗道:“还是那病痨鬼想得周全。” 他那时只顾得上和楚三哥团聚,竟忘了还有这等要紧事儿了。 盛花花道:“不说他了,说说你最近如何?” 白少央笑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我倒想问问你呢。” 他把盛花花打量了个遍,越打量越是喜上心头,眼里闪着不沾杂质的光。 “你是真把从前的事儿都想起来了?” 话音一落,盛花花竟愣了一愣,随即才道:“叶深浅都告诉你了?” 白少央笑道:“这么重要的消息,他怎么敢对我藏着掖着?” 盛花花面上一沉,声音有些喑哑道:“不错,我全想起来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记得连做梦都时常梦到。 那些想记得的,不想记得的,不知该不该记得的,都仿佛一下子跟着他身上的伤和痛一起活过来了。 曾经的荣耀和悲哀,曾经的屈辱和心动,都如同烙在他背后的那道伤口一样,触目惊心地横在肉上,连同死了的脉管一起赖在他的后背上,甩不脱,洗不掉,遇水就疼,遇热就痒,在阴湿的下雨天里还会隐隐地作着痛,和那些灰黑色的记忆一样,散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味道。 他终究是记起来了,也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从前的徐意川早已死去,如那位香消玉殒的紫珠夫人一样,葬在了那座魔教的大山之上。而他所剩无几的尊严和骄傲,也早已烂在了那个发霉发臭的地牢里,埋在了那张发着令人恶心的□□味的床上,连同项问尊的野心与尊荣一样,永远地湮没在了十三年前的“天默教”总坛中。 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了。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三年? 盛花花的苦痛是说不出的,正如伤口从来不会自己说话喊痛,它只有被人撕开,只有在身上汩汩流血的时候,才能叫人注意到。 白少央仿佛觉察出了这无言的苦痛,但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是该说一句“恭喜你大仇得报”,还是该说一句“恭贺你恢复神智”? 但这些喜庆的祝词仿佛是五彩而斑斓的,它们在盛花花的灰暗之下显得极为不合时宜。 或许在这个男人沉重的背影之下,任何轻飘飘的安慰都会显得轻浮而可笑,就连喜讯两个字都听来格外的讽刺和无奈。 他作为朋友应该做的,就只有沉默的支持了。 但是盛花花却不愿把这沉默延续太久。 苦痛是该被关在门外,他想带给朋友的只有重逢的喜悦。 “你身上的内伤都好全了么?” 何止是好全了,还多了楚天阔十年的功力。 有了他这十年,白少央就等于多了一个普通武林人三十年的功力。 但这话溜到白少央嘴边,便只剩下了:“好全了,你呢?” 盛花花道:“我本就没有什么内伤,只有几处外伤。” 旧伤不算,心伤不算,也就这些外伤可以愈合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想说些难以启齿的问题似的,连着那火热的目光也跟着逡巡不前了,直到白少央用催促的眼神看了他好几次,他才似乎找回了开口的勇气,抬起头,沉声道:“我来找你,也是有一些极为紧要的话想要问你。” 这些话在他心里实在藏了太久,若不及时吐出来,只怕要捂烂了、憋臭了。 白少央笑道:“你有话直说便是,在我这儿还吞吞吐吐的可就没意思了。” 盛花花目光一闪道:“你……你和张朝宗,究竟是何种关系?” 白少央忽然沉默了,像石雕木塑那样沉默下来了。盛花花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这句让他内心一颤的话。下面为防|窃内容,正文在一百八十六章的作说部分。这一句话带起的不止是白少央内心的得意,还有对着盛花花的思虑。他究竟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 先前盛花花看郭暖律的曲水剑时有些眼神不对,那时的白少央就察觉到他的记忆有回来的希望。 因为盛花花,也就是当年的徐意川,即便身遭不幸,即便神智失常,仍旧对着剑有着异乎寻常的执念。 白少央在那个时候就猜测过,或许盛花花一剑在手,哪怕神智未复,也能凭着身体本能找回一身武功。 没想到他这么一想,在血宴上竟成了真。 盛花花一剑在手,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和神智! 一个人要对剑专注心诚到了何种程度,才能仿佛将剑化作灵魂的一部分,能够将记忆和情感都存放其中? 也许这就是白少央为什么那样喜欢花花的原因。 诚于剑者,必为纯粹坚定之人,如同小郭能够理所当然地说:“这就是我老婆,她叫曲水”一样,盛花花与郭暖律,虽在性格上有所差异,但本心极为相似,都是能让身处黑白混沌之中的伪君子心向往之,乐意与其交往的人。 可能因为他本身习惯了以面具示人,所以才分外喜欢那些纯粹显于外,自身性格再恶劣狂傲,也不屑于去遮掩的人。大概也因为他太缺少肝胆相照的朋友,而纯粹的人一旦付出真心就绝不辜负,也绝对值得被真心以待。 而当盛花花笃定地叫出老张的时候,白少央当真是吓了一跳。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朋友还是处在脑子不大好使的状态,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无比感动。 还记得初入云州的起始,初次见面的陆羡之不过是看出了伪君子的轻功身法,提了一提张朝宗的名字,他就开怀大笑,欣喜于十六年过去,世上还有人能记得他。而在那血宴之上,他的老友,隔着遥遥十六年的时光,隔着他面目全非的少年人皮相,准确、肯定、毫不犹豫地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怎能不让他感动得想哭? 怎能不让他对这个朋友珍惜爱护到了极点? 仇人韩绽没看出来,老友顾云瞰曾必潮没看出来,却是疯癫许久神智不清的盛花花一语道破,诚然正因如此小白对他没有防备,诚然是他暴露了一些前世相处时的习惯给这个神志不清的剑客。 但是盛花花,也就是从前的徐意川,大概也是一个能把张朝宗放在心上的朋友。 唯有放在心上,才能看破容颜,能凭着短短几天相处的熟悉感觉,一语断定,你就是他。 世人笑我太疯癫,焉知非是举世皆醉我独醒? 伪君子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同时心里也跟着一酸、一软。 想听对方问下去,因为终究有人没忘了他,因为这世上除了楚天阔之外,还有一个老友能够一眼认出他。 不敢听下去,因为他怕盛花花不相信自己的话,怕自己的真心再一次成了笑话。 以他一贯自诩伪君子的冷静理智,血宴之上时,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打断、阻止、否认,但是他不知所措了,他不想否认,因为他不想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存在,他不敢否认,因为怕好不容易看起来有所好转的花花被他反驳了又糊涂起来。 甚至于最后他用出了锦衣绣罗掌,才意识到自己出了疏漏。 或许是因为伪君子被勾起了前尘往事,心神还沉浸其中,难以自禁,才不知不觉中用了出来,证据大概是——直到对手躺倒了,他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吧。 在惊心动魄的血宴之上,聚集着张朝宗三个好友,两伤一疯,但是毕竟都没忘了他。 此刻的白少央忽然透过血宴想起了前世,想起了所有曾对他真心以待的朋友。 是他们让白少央知道,尽管再世为人,但是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总还有那么一些东西,没有随波逐流地远去,反而在长长的时光里,被打磨成了最好的样子。 这大概是一场最美的日久见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想双更都失败,不该随意立flag的_(:3∠)_对不起大宝贝们了 下章老叶得知真相 话说这卷的主题好像就是扒马甲2333333 166阅读网 205 无神论者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刚想说些什么, 忽的听着顶上传来一阵声响。 他面色一变,怒叱道:“是谁?” 这两个字落地的时候,他已双指一弹, 电光火石般弹出一双竹筷, 直朝着屋顶的一道缝隙而去。 这筷子既脆且短,一折就断, 可这脆脆的筷子从他指尖一纵而出的时候, 便是这世上最坚、最利、最快的两道短箭。 坚是坚不可摧的坚, 利是锋利无比的厉, 快是快若闪电的快。 这一坚二利三快下来, 即便屋顶上藏着的人是神仙,那也被射下来。 可那势不可挡的筷子一闪就闪入了缝隙之中,然后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白少央与盛花花迅速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拔出了剑。 他们的剑光闪过的时候,头顶上方也传出了一阵轻笑。 一阵贱气四溢的轻笑。 那笑声一会儿在头顶, 震得灰尘簌簌直下,一会儿又飘到了门外, 像一片随风挪动的云彩, 和笑声的主人一块儿飘进了这个屋子。 白少央定睛一看,立时嗔怪道:“老叶, 怎么是你?” 他的笑是嗔怪,是羞怒,是一瞬而过、难以捕捉的美人图,可那眼里却闪着天长地久的喜色, 粉粉红红地照亮了整个房间,把房间外头的日光和暖意都引了过来。 叶深浅瞧了他那绝美的笑容,再看了看他眼里藏不住的喜色,忍不住瞅得痴了。 可他不能痴上太久,不能让兽性把人性给压得半死,毕竟盛花花还在一旁看着,而且是像燃着的蜡烛那样看着。 他只好走上前道:“你大可放心,我只看到了他握着你的手,并未听到什么要紧话。” 叶深浅说这话的时候,那双贼眼仿佛钉在了白少央的那只手上。 那只刚刚被盛花花紧紧攥过,还攥出了红印子的手上。 这只手若是放在他身边,只会被他捧在手心暖着,放在胸口供着,绝不敢这样发了狠力去攥。 白少央究竟与盛花花说了什么话,能让他这样激动万分,连该有的距离都不管不顾了? 叶深浅忍住不去吃这口陈醋,努力去做个心思光明、胸怀坦荡的正人君子。 但是他那眼睛却不住地往盛花花红红的眼圈子上瞟,不停地往白少央脸上看,脑子里一念三百六十五转,每一转都在谴责自己这坛不合时宜的烂醋,可那颗想飞的心却是规不住、圈不牢的。 像他这样一个人,最不该去做的便是吃醋了。 虽然盛花花英俊高大,虽然这人神智清醒的时候看上去比他还要威风凛凛,虽然白少央对他的感情的确是非同寻常,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长处够多。 至于那些长处是什么,具体分布在哪里,这个可以慢慢想,反正想出来了也不便说。 白少央知道有些话不便明说,便对着盛花花道:“你四处奔波劳顿,也是时候歇上一会儿了,不如咱两明日再聊?” 他面上是在询问,话里却是在送客了。 盛花花也只得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但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叶深浅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实在不像是他这样的人能看出来的。 叶深浅也只是回以微笑,等他走后就关上了门,把门缝掩得结结实实,才转过身,才换上一副熟稔的口气道: “小陆小郭还在下面,你要不要把他们也叫进来?” 白少央却道:“这话恐怕只能对着你说了。” 叶深浅皱了皱眉道:“在你开口之前,我能不能先问你几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有话就问,在我面前装什么客气?” 叶深浅立刻把一张大脸凑上去道:“你好像又变了。” 白少央奇异道:“怎么变了?” 叶深浅笑道:“变得更可爱了。” 可爱得简直想让他咬上一口。 白少央正怕对方看出了什么,可忽然瞧见他这副腻腻歪歪不正不经的样子,忽觉自己一切担心皆为多余,很想在他脸蛋上狠狠来那么一拳。可转念一想,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被他给打破了,留个半青不紫的印子在那儿,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白少央又道:“别说笑了,我有正经话想对你说。” 叶深浅忽的收起了笑容道:“你把这秘密告诉了一圈人,终于想起要告诉我了?” 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格外地严肃,板着脸的时候就更为可怕了。 白少央也看得有些惴惴不安,摩着手指说道:“你不生我的气?不吃他们的醋?” “气是有的,醋大概也有。”叶深浅坐了下来,坐在白少央的正对面,用两根手指那么一比划,撑开了三分之一筷子的宽度,小心翼翼道,“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点,绝对不多。” 看他这副小心计量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讨价还价。 不过说是讨价还价也不算错,只是他讨的是自尊,还的是面子。 白少央自然得顾忌到他的面子,于是赔上了一副笑容道:“你当真想知道?” 当真想知道这副躯壳里头,装的是怎样沧桑的灵魂? 叶深浅道:“我本来是有点想知道的,可当我看到韩绽的大悲,又看到盛花花方才的大喜……” 白少央挑了挑眉道:“看了这大悲大喜,你便有些不愿知道了?” “恰恰相反。我正是瞧了他们的反应,才更想知道你身上的秘密了。”叶深浅笑道,“而且我要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能比他们知道得要少。” 最后这句话仿佛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白少央笑道:“在我说出这秘密之前,你就不能先猜上一猜?” 叶深浅自然是有过许多种猜测的。 但最合理,最让人信服的猜测只有一种。 那就是有一位熟悉张朝宗为人的高人前辈,传授了白少央那属于张朝宗的剑法,还训练他模仿张朝宗的一举一动,务必要使他像极当年的拈花君子,从而让他顺利成为张朝宗的“遗腹子”。 然而这充满阴谋味道的猜测或能让别人信服,却不足以让叶深浅信服。 因为白少央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是万里挑一,是傲骨天成、侠气天生。 这样一个独立而骄傲的灵魂,绝不会依附于任何人、或是任何门派势力。下面为防|窃内容,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说部分。此刻的叶深浅想起了那一掌那一刀,还有他们之间的互相折磨与拷问。 白少央从一早给自己下了伪君子的定义,他要名要利自恋自私,可是他每一回下决心要杀韩绽,都不是为了报他自己的仇。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算着一笔暗账。 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 确实,确实深浅不知道韩绽是前世杀他的仇人,不知道拥有前世记忆的小白没把仇人当过亲爹,但是叶深浅手里握着他半条命啊,这话谁都能说,他却不能说。 白少央早就准备好了忘恩负义,他只是受不了叶深浅这么说他。 谁都能说我,就你不行。 谁说我我都要反驳,或许还能反驳得天花乱坠洋洋得意。 可你说我,我委屈。 这是白少央未曾说出口的话。 叶深浅知道用什么样的姿势握刀捅你哪里最疼,但是他明晃晃地把刀子亮出来,或者只是想告诉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真的走到那一步。 叶深浅忽然觉得白少央像是一本他从未读过的书,最熟悉的眉眼突然陌生,于是他说——我试过信你。 白少央那时说的是,叶深浅,你以为我不敢吗? 叶深浅再没见过比这更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狠话了。 像白少央这样的人,如果他能把这种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明显没有任何威慑与警告作用的软绵绵的狠话说出口——那么他实际上已经在求救了。 我不想跟你打。 你别逼我,别这么逼我。 我要生气了,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不敢跟你翻脸。 你哄哄我,随便服软一下我们就和好,你看,台阶我都递给你了。 可是叶深浅也是很有原则的。 如果服个软没有任何副作用,他说不定就甜言蜜语地开始哄了,可是韩绽还在线呢,他要哄了,就相当于把韩绽卖了啊,所以他还是很聪明的,他说,你先走。 支走了韩绽,他就可以开始哄自己的恋人了。 他自然知道恋人是心疼他的,就跟白少央知道他软肋在哪一样,伤痕一亮,就稳稳占了上风。 行吧,让你嘚瑟。 这一刀真着在身上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然而出刀的人比他更震惊,比他更慌乱,也比他更恐惧彷徨无措。 你知道我从没想伤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失望的眼神你问的那句话比打出的那一掌还疼? 叶深浅毕竟是人。人是感情动物,理智上知道不妨碍他失望生气,白少央说气话他也说,白少央说你以为我不敢,他就回句你真的要杀我。 实际上两个心里都清楚答案。 对,我不敢。 不,你不是。 本就是一目了然。 叶深浅回答他:我试过相信。 他们两个都深知对方的软肋在何处,知道怎样用言语作刀剑,你来我往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因为不信和怀疑,所以才会在小白的鬼话出口以后看对方突然陌生,所以不须犹豫不须抉择就拦路为敌,只为了让韩绽去追寻一个真相。 因为了解,小白知道言语的刀剑怎么捅才能让对方失望,怎么让他相信自己的鬼话连篇。 “你若想要他的命,除非先要我的命。” 可是他真的相信了,面对他怀疑的眼神,小白又怎么能不伤心呢? 我本以为你会站在我身边的,你要走开了么? “叶深浅,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当然不敢,我若是要杀你,那到底是在杀人?还是杀己呢? 所以他说:“小白,你真要杀了我?” 你当然不想,你何曾想过要伤我?那你为什么捅下这一刀? 负气是有意相惩用情者。 白少央如是,叶深浅亦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韩绽下章上个线,然后得下线一段时间了 接下来大概要进入陆家副本——长流剧变篇了 这篇我本来是想删掉的,就像我删掉其它支线一样,但考虑到陆家副本要是没了,很多线都会不完整,还是保留下来了 166阅读网 206 一生的父子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看到韩绽的时候, 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眼前的韩绽简直不像一个能走能跳的人, 而更像是一只快要淹死在酒缸里的醉猫。 他喝了太多酒,一壶一壶没完没了地喝,以至于上下眼皮子勾勾搭搭, 几乎被醉意黏在了一块儿。 他的脸上也因为酒气而涨得红了, 抬起头来的时候,像有一片红光结结实实地打在额上,打得连那只瞎了的眼睛里都透着骇人的血丝。 叶深浅给的银子的确不少, 但韩绽点的偏偏是最贵最好的那种酒。 于是这结果就变得可以预料了。 在喝完第十壶酒后,他就因为付不起酒钱而被人扔了出来,像扔一只死猫似的扔进了胡同里。 韩绽倒地的时候,脸先朝下,身子东歪西扭, 背上不知被人踩了几脚, 那脚印看着或深或浅,像横在他背上的几道伤疤。那酒家的酒保似还不解恨, 临走前还吐了一口唾沫在他头上, 白少央瞧得身上一颤, 仿佛那口唾沫不是吐在韩绽头上,而是吐在他白少央的脸上的。 然而韩绽竟是纹丝不动, 像被人打瘫了似的那么躺在地上。 这哪里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乌衣刀”韩绽? 哪里还是那个一刀横立、所向披靡的韩绽? 哪怕是遭人背叛, 哪怕是身处绝境,这个男人都从未这般意志消沉、颓废萎靡过。 白少央看得面色苍白,瞧得嘴唇打颤, 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叶深浅在他走之前说的话,还有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原来叶深浅要自己收好舌头,不是为了劝和,而是因为韩绽竟已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个男人不是不能经受更大的刺激,而是根本就接受不了任何刺激。 他已经把自己完全闭塞了起来,无论别人如何羞辱他、折磨他,都不可能再使他发怒了。 试问一个已经心如死灰,只能靠酒液来麻醉自己的男人,如何还能再生起怒意来? 白少央醒悟过来之后,立时上前走去,问清那酒保韩绽欠了多少酒钱。 等问过之后,他便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点东西,塞给了那酒保。 酒保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发现对方出手阔气,竟甩了两倍的酒钱,驴一般的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笑容,等他把银子往怀里一揣,伪君子就忽的出拳,风风火火一拳打倒了对方,算是报了“吐沫”之仇,然后便拉着韩绽迅速地逃离现场。 他拉着韩绽穿过两条街,然后就不得不停在了一个小巷里。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几乎要被对方身上那铺天盖地的酒味给熏倒了。 白少央不得不摆了摆手,仿佛在驱走这无形无相的酒气似的,然后他才放开了韩绽,让这醉汉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韩绽却像是失了三魂走了七魄似的,只望着前方的墙壁,盯着墙上的一个个洞,似乎根本瞧不见白少央。 他面上青青紫紫的一片,眼里仿佛什么光都含不住了,即便白少央现在就出手打他一巴掌,估计也瞧不出他有什么反应。 白少央不禁目光一黯道:“你真就打算一句话都不同我说?” 你莫非想着从此以后都不再理睬我? 他凄凄切切地望过去,韩绽的回应却是一片沉默。 这个男人仿佛已经彻底聋了、哑了,被酒意冲得说不出话来。 白少央咬了咬牙,忍不住就想说出几句狠话来刺一刺他,可看了看韩绽面上的沧桑,瞧了瞧他发丝间的灰白,又不禁悲从心上,压下了火气,放缓了口气道:“我们毕竟是父子,你不能永远都这么无视我……” 话音落地之后,石雕般的韩绽终于有了一个能看得出来的表情。 他的眉头纠结到了一块儿,两片嘴唇动了动,挤出了两个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字。 “父子?” 他转过头,拉了拉又僵又直的唇角,道:“你我还能算是父子么?” 一个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一个含着冤屈而走的伪君子,能算是他的儿子么? 白少央心中一酸,嘴上却是冷笑道:“怎么?你如今才想起不认我这个儿子?不觉得太迟了?” “你已经得到了你一直想要的。” 韩绽的喉咙里像梗着一块儿湿哒哒的布,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显得的哀哀凉凉。 “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做戏?” “韩绽!”白少央眸光一颤,断喝一声道,“你以为我告诉你真相,就是为了看到你像狗一样任人欺辱?”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 韩绽猛地抬起头,用一种令人发憷的目光看了白少央一眼。 白少央被他瞧得心头一惊,正想解释什么,可韩绽只露出了那么一点锋芒,就赶紧地低下头去,死死地闭上嘴,仿佛打定主意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没有辩解,没有追问,没有磐石般的执拗,这个知道了一切真相的男人身上只有死灰一般的沉寂。 可比起原来那个能让他气得发疯的韩绽,现在这个油盐不进的韩绽更叫白少央觉得无力和挫败。 他无力之下,只好坐在韩绽身边,强压下心中的酸楚和愤怒道:“你若需要时间,我可以给你时间。你若是想喝酒,我就包下这襄州城最好的酒馆,让他们天天给你酒喝,管你喝到饱。” 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可这酒你总有一天得喝完,等你喝完了,享受够了,就把你的脾性揣起来,把你的骨头捡起来,别让人再踩到你的脊背上,然后,然后我就……” 然后我就带着你回家,回到扇溪村的那个家,回到母亲在的地方。 可这句真心话在他嘴边兜兜转转了许久,还是未能如愿地吐出来。 他是说不出来了,韩绽却是不冷不热道:“别人待我如何,又与你有何干系?就算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流血的人也是我自个儿,你只需在一旁瞧着便是。” 白少央却怒气勃发道:“你要我瞧什么?瞧着你自甘堕落?还是瞧着你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可我本就欠了你一条命。”韩绽冷冷道,“就算我真丢了命,那也是把命还给你。从此以后,江湖上再没人会知道你我的关系,再没人会窥探到楚天阔的秘密,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 他停了一停,双目赤红地瞪着白少央,一口银牙几乎被咬得咯咯作响。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想从我身上得到的?” 白少央眉心一颤,被这句话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他死死地盯着韩绽,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一星半点的温情,可是对方颤抖的面肌里只有说不出的恨,黑洞洞的眼里也尽是难言的悲戚,这个男人的愤怒和悲哀好像一团火被捂在了身体里,捂着捂着就烧烂了肺腑,烧穿了心脏,不知何时要把这骨架和血肉都要烧融去。 直到这一刻白少央才忽然发现,原来那真相不仅让韩绽半生的奔逃流亡都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还摧毁了他最后一点生活的信心。 与妻子的生离与死别,与儿子的相遇和重逢,还有这两年来的起起伏伏、喜喜悲悲,更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荒诞剧,那些原本凄美的、动人的,甚至可以说是婉转的故事,如今放在这个男人的身上,莫名地显得悲哀而滑稽。 因为他即便被人所期,也仍旧可以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即便儿子是个狡诈狡猾的伪君子,他还是能尽最大的努力去包容与热爱。 可惜这所有的包容和爱意,都因为白少央说出的真相而失去了意义。 韩绽要怎么面对一个冤死在他刀下的亡魂? 他要怎么才能把张朝宗当成自己的儿子? 白少央想不出来,只能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因为一点执着,因为一点对义气的坚持,他已经把自己磨成了一把几乎无坚不摧的刀。 可这大义的遮羞布已经落下了,所谓的执着也没有了结果,刀上的锈迹也就再也隐藏不住了,他压下去的伤痕几乎一夜之间被人撕开,每道伤口都在汩汩流血,每根骨架都在发出痛苦的颤栗。 所以他只能借酒消愁,即便酒是软弱者的好友,是他曾经最唾弃的东西。 白少央忽然之间意识到,在这一刻,韩绽心底的痛和张朝宗心底的痛出自一源,几乎分毫不差。 明明是两个从头到尾都不同的人,却在多年后的这一刻,分享着同样可悲的命运,承担着同样荒诞而可笑的痛苦。 多么可笑的阴错阳差,多么可悲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也许上天让他们成为父子,就是为了今时今日的这么一刻。 想通这一点后,他靠近韩绽,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不管你心中怎么想,有一点你需清楚明白。我是十六岁之后才恢复的前世记忆,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只是白少央。即便我现在成了张朝宗,我仍旧是来自扇溪村的白少央,仍旧留着你的血,用着你的刀法。” 韩绽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怎的还听不明白?”白少央冷冷道,“被人当做弃子的又不止是你,被人葬送了前程的也不单是你。我与你是一样的笑话,一样的倒霉蛋。你若要喝酒,我也陪着你去喝,喝这世上最好的酒,最贵的酒,喝上个七天七夜,喝到醉死为止。” 韩绽看了他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 “别再问这些废话,你只需记住一句话。”白少央却固执地拉住了他的手,狠狠地威胁道,“我这辈子就只认一个爹,他的名字叫韩绽,你要是把我爹给弄死了,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韩绽忽的愣了一愣道:“断,断子绝孙?” 白少央想了想,脸上一窘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种断子绝孙!”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新人物登场,陆家副本正是开启,么么哒 夜信扔了一颗地雷 飞~~扔了一颗地雷 南溟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缨缨缨扔了一颗地雷 九千里扔了一颗手榴弹九千里扔了一颗地雷九千里扔了一颗浅水炸弹 夜信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苏流衣扔了一颗地雷 苏竹枝扔了一颗地雷 画船听雨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陌野扔了一颗地雷 thelonglygrass扔了一颗地雷 苏竹枝扔了一颗地雷 夜信扔了一颗地雷 九千里扔了一颗火箭炮 戊戌虚物扔了一颗火箭炮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非命扔了一颗地雷 ———————— 谢谢大宝贝们的霸王票啦,么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07 我一见你就逃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再见到白少央的时候, 对方面上的郁色显然消减了不少。 他眉头一扬道:“看来你是见着韩绽了。” 白少央不但见着了韩绽, 而且还把他安顿得很好。 由于韩绽铁了性子不想同他回山村,他便付了一大笔银子,包下了一个客栈的上好厢房, 让掌柜的小心照看韩绽, 供给他喝不尽的好酒。 虽说借酒消愁还是免不了,但韩绽已向他做出保证,不会让别人再把他像死狗一样踩在脚下, 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朝他的头上吐口唾沫。 而在白少央看来,这已是相当了不起的进步了。 于是他便离开了酒馆,走之前还叮嘱了韩绽几句。 他的一番话虽不能把对方心中的愁苦一扫而光,但至少能让对方死灰一样的心再冒出几点火星子来。只要有这么一点点火星,韩绽这坨灰烬就随时都有复燃的可能。 叶深浅却敛眉道:“你就这么放心地让他住在客栈?” 不怕有人把他认出来?不怕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做出什么傻事儿? “他毕竟是韩绽。”白少央微微一笑, 仿佛十分有信心道, “十八年前他都能逃过那么多人的追杀,更何况是十八年后的今天。” 以韩绽的生存能力, 即便只是给他一点指甲缝大小的肉, 他也能靠着这点肉在荒野中活上许久。 叶深浅笑道:“他的问题解决了, 那你的问题呢?” 白少央猜到了他在问什么,可面上还是装傻充愣, 像个未经人事的乖宝宝似的道:“你觉得我还有什么问题?” 叶深浅似笑非笑地坐在床上, 指了指他身侧的位置道:“坐这儿说。” 白少央一瞧见他这笑面虎的样子就发憷,也不反抗,就那么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可屁股还没沾到床,人就一下子被扑倒了。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白少央发现叶深浅竟固住了他的双手,将他的身子牢牢地压制在了床上。 “老叶你又在闹什么?” “我闹什么?”叶深浅忽然收起笑容道,“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把你按在床上,可你为何表现得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似的?” 白少央忽然僵住了,像被揭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那么僵住了。 叶深浅凑近一看,把那脸越送越近,近到几乎能看清白少央鼻子上的绒毛,数清白少央睫毛之间的间距。然后他才开了口,像是在对着别人说,也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你说两个白少央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叶深浅瞅着身下的爱人,吐出一口暖呼呼的热气道。 “可我怎么觉得如今的白少央,不像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小白?” 他身下的少年在矜持,在抗拒,在流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羞涩和不安。 白少央不由自主地僵直着,每根肌肉都紧绷到了极点,仿佛身上的人不是与他同床共枕多时的叶深浅,而是一个见色起意的大魔王似的。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我若不问,你是不是打算把许多事儿瞒着我一辈子?” 白少央皱了皱眉,几乎恨不得把身子缩成一团。 “我以为你会想问问我上辈子叫什么的事儿。” 这个话题转得有点生硬,但他已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问题要一样一样问。”叶深浅不紧不慢道,“审讯要一点一点来。” 白少央扯了扯嘴角,挤出一道看似从容的笑容,尽力使得自己在与恋人的交锋中不落于下风。 “你管这叫审讯?我的前任小捕爷,我若不肯交代,你还打算严刑逼供不成?” “你觉得我像是一个会严刑逼供的人?”叶深浅笑道,“你若不肯老实交代,我只好用身体来检验了。” 白少央刚想问些什么,就一口被叶深浅咬住了嘴唇。 不是重重狠狠的咬,而是轻柔的厮磨,雨点般的擦碰。 可就是再轻柔不过的雨点,让白少央的嘴里烧起了一团火。 这团火迅速蔓延全身,像烟花一般在各处绚烂无比地绽开,几乎把他的每根毛孔都给燃爆了。 叶深浅的唇是攻城略地的先锋,可手上的动作也没有落后。 这动作算来也并不如何复杂,不过是隔着衣料擦擦碰碰、揉揉捏捏,能让白少央在天堂和地狱里来回打滚而已。 所以没过一会儿,叶深浅身下的少年就忍不住在□□里奋力挣扎起来。 可那份吻几乎攻占了他的唇齿,叫他不能大口呼吸,不能用力挣开,只是身上越来越软、愈来愈热,像泡在了冒着热气的温泉里,随时都要滑下去。 就在白少央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叶深浅忽的挪开了脸,似笑非笑,似喜似恼道:“小白啊小白,你果然是变了。” 变得就像是头一次经人事的少年似的,连一丁点的撩拨都经受不了,稍微一簇火星便能引爆。 浑身冒火的白少央不禁严正抗议道:“你明知道我身上的感觉变了,还故意折腾我,你这人安的什么心?” “这不都得怪你么?”叶深浅却振振有词,毫无廉耻道,“你明知我心里一直想的是什么,却还让我最后一个知道你身上的秘密,你说你这人的心是不是黑透了?” 白少央面上一窘,愈发羞怒道:“你,你这无赖!禽兽!说好了不吃醋的,你瞧瞧你如今在做什么?” “这话是我说过的么?” 叶深浅在他右边脸颊处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道。 “我只说过醋吃得不多,一点点而已。” 一点点醋又酸不死人,顶多让某人在床上快乐地打滚罢了。 ———— 白少央从房间里出来,走到酒馆大厅的一路上,那腿脚都是飘着的。 他的姿势还算正常,瞧不出什么异样,可那脚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没有任何武人该有的实感,所以连脚步声也比平常轻了许多。叶深浅则紧紧跟在他身后,仿佛是怕白少央会倒下去,准备随时冲上前捧起他似的。 所以当郭暖律看到这情形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给了叶深浅一个大大的郭氏眼刀。 而被眼刀子击中的叶深浅只是耸了耸肩,像是做好了虚心受教,死不悔改的准备。 陆羡之似想冲上去扶白少央一把,顺便在他的椅子上垫点东西,但想想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事儿可能引起的后果,他还是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白少央终于还是缓缓地坐了下来,坐在了陆羡之和郭暖律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吹了吹热气,浅酌一口,仿佛一个经历了无数炮打雷击的堡垒一样,脸上不动如风,身上安稳如山,瞧不出丁点难受的样子。 陆羡之忍不住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但是他接下来就什么表情都出不来了。 因为当他坐的位置靠近门口,一抬头就能把街上的人与物瞧得一清二楚。 而就在白少央坐下来不久后,熙熙攘攘的街上忽然冒出了一道身影。 一道熟悉到能让他立刻站起来跑掉的身影。 陆羡之风也似的往后一蹿,翻了窗便消失不见。 他这一蹿一翻简直动如脱兔,迅如闪电,就连离他最近的郭暖律都没来得及阻止,只能坐在那儿目送着他翻窗越走。 叶深浅瞧得说不出话,白少央也是手势一僵,刚想说些什么,忽被门口进来的那人吸引住了目光。 锦衣、华服、玉带、头冠,凡是世家公子出门该带的行头,这位客人是一样不缺、一件不少的。 他穿得华贵,穿得讲究,可面上的微笑看着却很朴实和善,连对着小二的态度也是随和亲切的,一瞧便能让人生出好感。 若单是这几样,还不能完全吸引住白少央的目光,也不能叫郭暖律和叶深浅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 他们有这样的反应,一是因为陆羡之是因为这位公子而落跑的,二是因为这位公子在模样上,长得与陆羡之至少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不过相似归相似,他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没有陆羡之那样明显的褶子。 这如果不是陆羡之的亲戚,那白少央可以把叶深浅的脑袋揪下来踢。 想着想着,白少央便开始饶有兴趣道:“这位公子可是出自长流陆家?” 年轻的公子因为被一语道破身份而有些惊讶地看了白少央一眼,但仔细瞧了瞧他的模样之后,便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腼腆地笑了一笑道:“在下陆延之,正是长流陆家的弟子,敢问阁下是否便是白少央?” 他说得亲切,叫得腼腆,白少央也笑道:“原来是小陆的堂兄,在下正是白少央,延之兄弟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陆延之叹了口气道:“我这次出门便是为了寻找小羡,而小羡平日里只和他的朋友呆在一起,我自然得知道他朋友的模样,如此才能方便我寻人。” 白少央刚觉得这小哥有些伶俐可爱,忽的眉头一皱。 他这一皱,便透出无限惋惜来。 惋惜的不是陆羡之的落跑,而是这位陆公子的腿脚。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竟是有些一瘸一拐的。 长流陆家以腿功闻名于世,怎么这位陆羡之的堂哥却是个跛子? 但惋惜的话只能咽在肚子里,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 白少央一边介绍了叶深浅和郭暖律给他听,一边疑惑这位陆公子有没有看到陆羡之的落跑。 话说回来,陆羡之怎么一见到这位堂兄就飞也似的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末尾的断子绝孙大概有很多种含义,大家慢慢想哈哈哈哈 陆家副本的内容其实挺多的,小陆的宿命,小郭的决斗,老叶的复仇,不知道塞不塞得下 .晋江卡到崩溃,网页端管理页面都打不开,我还是用的管理页面发的新章 166阅读网 208 罪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简单和陆家公子寒暄了几句之后, 白少央便说到了陆羡之的下落。 “他几天前还和我们在一块儿。”白少央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 “可惜他似有什么要紧事得办,就急匆匆地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白少央说这话的时候, 郭暖律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但却没有说些什么来揭穿这一戳就破的谎言。 看来就算是像他这样难以预测的人,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耿直,什么时候该沉默。 白少央说完之后, 陆延之便再问了几句,然后便离开了客栈。 他或是没看到陆羡之的落跑,或许是看到了但装作没瞧见,不管是哪一种,反正他短时间内是别想瞧着陆羡之的影子了。 等送走了这位陆公子之后, 白少央就看向了叶深浅, 目光中带着质询道: “他和你说过陆家的事儿么?” 叶深浅笑道:“他都没和你说,又怎会同我说?” 白少央再把那目光投向了一旁郭暖律, 却见对方甩了酒钱就准备走了。 他立时起身道:“你这是去哪儿?” “你觉得还能去哪儿?”郭暖律头也不回道, “自然是去把陆羡之揪出来。” 话一说完, 他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客栈,甩给了白少央和叶深浅一个潇洒的背影。 叶深浅自然也跟了上去。 只是他跟上去之后, 却和郭暖律分了路。 郭暖律是沿着陆羡之留下的痕迹走的, 叶深浅却是直奔一处高台。 处在分岔路口的白少央望了望这两人的背影,一咬牙,一跺脚, 还是跟着叶深浅走了。 不过一会儿,他就在这处名为“望星台”的高台上寻到了陆羡之。 他就猫着身子躲在这栏杆后边,缩在阴影里,从栏杆格子里窥探着客栈里进进出出的人流,直到陆延之走远了之后才从栏杆后边站起来。 找到陆羡之的还有郭暖律,他稍稍晚于叶深浅,算是和白少央同一时间到的。 可陆羡之瞧见他们的模样,便像是瞧见三只未卜先知的神算子似的。 他不得不诧异道:“你们是如何找上来的?” 而且找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 郭暖律没有说话,叶深浅却笑嘻嘻道:“这附近只有这一座高台,我若是你,也会选择在这地方躲着,方便把底下的人和物看得一清二楚。” 陆羡之却面色一变道:“要这么说来,这地方还不能待得太久。” 万一陆延之也想到了这层,他岂不是又得给对方找着了? 想到这一点,他们四人就从高台上下来了。 陆羡之是老老实实地走下来的,郭暖律和白少央在红柱、檐角、屋瓦上那么轻轻一点、一晃,也算是迅疾无比地翻了下来,叶深浅却是像一片叶子似的,被风一吹,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 等他们落地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钻进了一个小胡同。 胡同是城镇的脉管,是贯穿了东西南北的通道,像刀子一般把这布局切得四四方方、齐齐整整。 不过他们钻进去的却不是条连接两方的通路,而是个叫做“鱼肠弄”死胡同。 “鱼肠弄”呈九曲回环之势,如一个迷宫似的弯弯绕绕到了底,便被高墙给三面围堵住了。 但这尽头处没有高墙里的人声和喧闹,因为两面都是荒宅,荒宅中的胡同便静得出奇,仿佛连微风拍打在人身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所以这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没有人会打扰,也没有人能打扰。 陆羡之停下来后,立刻知道了他们带着自己来这儿的用意。 想到即将要出口的话,他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白少央敛眉道:“可你不打算说?” 他看上去好像有点小小的失望,还有些撒娇似的懊恼。 我都把和韩绽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却连这一点事儿都不愿透露? 叶深浅微笑道:“你若是不愿说,何必跟着我们进这胡同来?” 他既然愿意走进这无人之处,想必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了。 这句话像是戳破陆羡之内心最深的秘密似的,使得他一下子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丢在角落里的勇气都收拾收拾捡了起来。 然后他看向白少央,像是一个接受审判的人那样看着他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 他仿佛是怕自己的勇气会很快退去,所以催着对方赶紧问出想问的话。 白少央道:“你一瞧见他就逃,是想躲着陆家的人?” 这句话实在问得好,问得妙,问得陆羡之立刻发出了一声苦笑。 “我不是躲着陆家的人,我只是想躲着他这个人罢了。” 叶深浅奇异道:“莫非他对你做过什么极为可怕的事儿?” 难不成那位看着和善的陆家公子,和那陆师玄一样是位人面兽心的恶徒? “他并未对我做过什么可怕的事儿。” 陆羡之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含着一种青紫色的冷光。 “是我曾经对他做过一些很可怕的事儿。” 白少央双眉一震道:“你说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陆羡之咬了咬牙,他抬起头瞧了瞧白少央,仿佛从那双年轻的眸子里瞧见了两年前医仙庙里的那个自己。 “小白,你记得咱们初见时说的话么?” “记得。”白少央虽不知他为何忽然话锋一转,但还是陪着他回忆道,“你是我入江湖后遇见的第一个人,而我当时管了你要闻鱼香的钱。” 陆羡之因为这甜甜的回忆而稍稍舒展了眉头,可一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那笑意便跟着退了回去,仿佛风干了一样挂在了唇角,没有散开的迹象。 “我那时同你说过,我幼时便做过一件不可原谅的事,若不是得到了一位高人前辈的开导,只怕我也走不到今天。” 郭暖律道:“这件事和陆延之有关?” “的确与他有关。”陆羡之眸光一沉,脸上一片灰暗惨淡道,“他的腿是我打瘸的。” 白少央听得面肌一搐,猛地抬起头看着陆羡之,仿佛头一次遇见他这个人似的。 陆延之的腿竟然是陆羡之打瘸的? 那个连一根小花小草都不舍得去伤害的陆羡之,那个善良得有些迂腐的陆羡之,那个几乎从不杀人的陆羡之,居然会把他心爱的堂兄的腿给打瘸?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陆羡之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说出这个可怕的真相之后,就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一下子便沉默下来了。 就像是拔出了插在他心头多年的一把匕首,连着那些死肉里的腐血也一并崩了出来,像毒素似的游走全身,在面上形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毒雾,把陆羡之那些该有的喜怒哀乐都给遮蔽下去了,只剩下一片灰灰茫茫的惨淡。 可郭暖律却不能看他继续这样惨淡下去。 他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他道:“说清楚,你是怎么打瘸的他,又是为何打瘸的他?” “从前的我与如今的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陆羡之咬了咬牙道,“我那时极爱与家中的同辈动武比试,而且是非赢不可。若是不小心输了,我能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叶深浅敛眉道:“所以你和陆延之比试了?” 陆羡之低着头,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退了下去,面上的灰暗如脚下的尘土那样厚重。 “比试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我没收住好胜心,在情急之下使了一招狠手,结果把堂兄打成了重伤。” 他咬了咬牙,努力不被自己的愧疚和悲哀给淹没,继续在友人面前承认自己年轻时犯下的罪。 “堂兄昏迷了七天才醒过来,性命算是保住了,但还是不能下床。父亲气急之下,便打折了我的一条腿,二叔看不下去,就把我带离了本家,养在兰蔚山的别院。养了几个月,我这腿也就好了,可堂兄的腿脚还是有点瘸。”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寂静便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在头顶乌鸦的悲鸣声中盘旋着,在高墙上的露珠里冻结着,又在年轻的罪人眼中徘徊着,也在郭暖律等人的犹疑中持续发酵着。 等到白少央把那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才算是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陆羡之用尽力气抬起了头,任那日光把自己心底最深的阴暗都照得一览无余。 “我每年只回家一次,几乎每次都见不到堂兄。等我终于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五年之后了。” 他看向白少央,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寒彻骨髓的悲凉。 “他却对我说,他早就不怪我了,那只是一个意外。” 只是一个意外,一个让他身上带有残疾,永远被人指指点点的意外。 陆羡之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里仿佛挤满了亲人的血气,铺天盖地一样地朝他身上砸过来,几乎砸得他难以继续。 可是他看着眼前的白少央,看着朋友脸上的茫然,心底一个震颤,仿佛看见了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 他咬了咬牙,逼着自己继续道:“从那之后,我便不敢再去见他,不敢看他对我的笑,不敢听他对我的安慰。” 因为他软弱,因为他愧疚,因为他没法面对自己一时冲动而带来的恶果。 他从此无法再下狠手,无法再生出什么杀人的念头,一心想着宽恕,想着仁厚,天真地想着这道伤疤终有一天能够愈合。 可是这道伤永远都不会愈合,而且会腐烂、发臭,渐渐成为他的一道心魔。 因为陆延之的天资并不逊色于他。 若是没有那个意外,或许他在武学上能比陆羡之走得更远,走得更宽。 而且除了腿瘸这一点以外,他几乎是个完美的人。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他就能摆脱这唯一的缺陷,就能做得白璧无瑕,十全十美,至少不叫人一瞧见他的腿脚,就露出鄙夷或惋惜的神情。 可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就好像无论他有多后悔,都无法改变自己差点就杀了堂兄的事实。 白少央这下才终于明白,陆羡之不肯杀人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里的剧透不要太在意_(:3∠)_毕竟我还是可以适当修改剧情的,么么哒 166阅读网 209 延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坦白了年轻时犯下的罪之后, 那胸口的血也如冬日里的一捧残茶那样冷下去了。 他的血冷下去之后, 连那面上的光也一点点淡下去,使得阴影更加凸显,神情越显晦暗, 仿佛那白烁烁的日光也选择绕个弯避开他, 不再眷顾他英俊的面庞了。 这人的愧疚和惨淡是肉眼可见的,但这些却不是白少央等人能抚慰下去的。 自己做的事儿终究是要自己承担,那些苦痛和折磨不会因为友人的安慰而彻底消失, 只会暂时隐退,等着机会来了再纷纷涌现出来。 叶深浅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陆羡之的肩膀,对着与自己有着血脉之亲的朋友说道:“躲是躲不掉的, 不如去见他一面, 把话说清楚,把债一次还清, 然后从此不见。” 陆羡之霍然抬头道:“把债还清, 从此不见?” 他是满心疑惑的, 白少央却听得有些皱了皱眉。 不为别的,只因为叶深浅这话说得十分轻巧自在, 但放在这样沉重的情境里也未免过于轻巧了。 陆羡之差点要了他堂兄的命, 还让他留下了瘸腿的后遗症,这要如何把债一次性还清? 叶深浅却没有看白少央,只目光定定地看着陆羡之, 像是一个哥哥那样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日日夜夜都想着这件事,只会把它憋成心魔,与其继续逃避下去,还不如与他见个面,想法子帮他一回大忙,或是救他一次命,或是为他拼上一次命,把这陈年的债给还清了,然后便不必再与他见面了。” 这段话的重点不在心魔,不在还债,只在最后一句话话——不必见面上。 潜台词就是说,与其长久回避、日后纠缠,不如今日一见,了却旧缘,从此山高水远,再不复相见。 但在场的几个人当中,只有白少央真真正正地听懂了这段话的意思。 郭暖律也是可以听懂的,但是他现在把那目光都投射到了陆羡之的身上。 陆羡之却抬起头看向叶深浅,有些切切地问道:“真就这样简单?” “只是说说自然会很简单。”叶深浅笑道,“可你若真正动手去做,便会发现这件事或许会是千难万难的。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便能用得上我们了。” 陆羡之眨了眨眼,瞧见阳光里漂浮着许多极小极亮的尘点,像游离的星子一般落在了叶深浅的肩上,使得对方的面孔看上去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也让他的话多了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力量不知何处而来,但它结结实实地与陆羡之彷徨的内心碰撞到了一块儿,使得他忽然又有力气把从前的那个自己找回来。 于是他挺起胸膛,挺直了腰板,像一根笔直笔直的小树那样站在风口,对着叶深浅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说道:“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把事情解决的。” 说完他便走了,只和白少央郭暖律说了一句告辞的话,然后就那么走了,像是多停留一瞬,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勇气就会悄悄溜走一样。 郭暖律忍不住想把他拉回来,叶深浅却一个闪身拦在了他的身前。 郭暖律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深浅淡淡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郭暖律冷冷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刚刚那段话,分明是鼓励他独自一人去冒险。” 他虽不知陆延之为何千里迢迢来找陆羡之,但陆家能选择一个和陆羡之有旧怨的亲戚来找他,就说明陆家必定是发生了大事儿,而且是能要人性命的大事儿,所以在找陆羡之的人选上也没有办法去顾忌什么了。 陆羡之这时去找陆延之还债,岂不正好要步入这场风波之中? 叶深浅道:“他的确得独自一人去冒险。” 若真有什么风波,你以为他闷声不响就能躲过去? 他顿了一顿,微微一笑道:“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表面上是一个人,实际上却是好几个人? 郭暖律立时心领神会道:“你是要跟踪他?” 叶深浅清浅一笑道:“若一定要有人跟踪,那人必然得是我。你虽轻功卓绝,但身上有一层淡淡的杀气,所以你一跟踪他就会被发现。” 郭暖律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一眨眼的功夫,叶深浅就足尖一点,撇下他跑了。 跑得干脆利落,跑得一言不发,跑得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拿着刀子追他似的。 郭暖律瞥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那眉头拧得极紧,脸上挂着铁锈一般的青紫色,连头顶的阳光都驱不散。 他立时转过脸,对着白少央道:“你着实是找了个好情人。” 这话说得不冷不热,实在叫人看不出是出言讽刺还是实话实说。 白少央扬眉道:“难道你觉得小陆应该一直这样躲下去?” 他似乎觉得自己不得站出来不为叶深浅说上几句。 郭暖律却道:“不,姓叶的说得没错,他理当站出来,而不是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下去。” 陆羡之若是准备一直这么当个鸵鸟,就连他都要瞧不起对方了。 白少央这下便更不明白了。 “那你为何还和老叶不对付?” 难道你就这么看叶深浅不顺眼? 他本不愿这么想,可郭暖律有时看叶深浅的神情,就像是嫌着他在三人中间显得太挤,想一脚把这漂亮的贱人给踢出去似的。 郭暖律听了这话却是眉头高高扬起,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我以为他已经告诉你关于他和陆家的事儿了。” 白少央敛眉道:“他和陆家能有什么事儿?” 他的心头忽的一阵缩紧,好像错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秘密。 郭暖律这时却一板一眼、正正经经地站在了叶深浅那边道:“我答应过他不告诉别人的。” 可他看了看白少央,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从他那双委屈的眼睛再打量到他脖颈间的那些青紫痕迹,唇角一扬,露出一丝几乎有些邪恶的笑容道:“不过你也不能算是‘别人’。” 所以这属于叶深浅的秘密,当然要和白少央一切分享了。 ———— 冬日的风是最为寒厉的,初时吹到脸上,就像一只冰雕的手在脸上来回抚摸,摸得人从鼻尖到双唇都挂上一层沁凉之意,等这后劲来了,就会像一把刀子刮在两颊上,把脸蛋都给刮红了,渗出丝丝凉凉的血意来。 陆羡之便不得不跑起来。 他只要一开始跑动,身上的凉意就会一点一点退去,心里的火热就会慢慢地散出来,在全身上下游走。 他跑的时候,还喜欢偶尔停下来吹吹风,然后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星空。 每颗星子都有自己的方位和轨迹,像轮回一样循环往复地随日起而落,随日落而起,然后发出自己的光和热,烘托着清清凉凉的月亮,使得这明月看上去不那么寂寞和寥落。 所以别人喜欢看月亮,他却喜欢看星星。 这星星使得他想起一双双眼睛,活人的,死人的,还有一些他从未认识的路人的眼睛。 但现在他脑海里充塞的,却是陆延之的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会说各种各样令人舒心的话。 虽然听着令人舒心,却不会叫你觉得他是在拍马屁,或是纯粹在安慰你,而是真心实意地同你讲些道理,说些心里藏着的话。 可他讲的这些道理又浅显又明白,不至于太过晦涩,也不至于是让你觉得是在说教,不会伤到任何人的自尊心。 陆延之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对待,他对丫鬟、男仆都是和颜悦色,态度亲切得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错觉这位不是被人伺候的少爷,而是和你处在同一阶层、站在同一战线的人。 他既稳重又热诚,既高瘦又清秀,一开口,一说话,便让人觉得他说的皆是真心,讲得都是实意,听得人是满心的舒畅,以至于听着听着,便忽略了他身带残疾的事实。 简而言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便待上三天三夜,你也会觉得只过了短短的半个时辰。 可这样一个几乎看上去是完美的人,却因为陆羡之而带上了一点难以补救的缺陷。 所以当陆羡之潜入陆延之所居住的客栈,推开他房间的门时,心里是最忐忑和不安的。他站在阴影里磨蹭了许久,磨蹭到几乎自己都看不下去,才终于开了门,瞧见了他日思夜想却不敢去见的陆延之。 窗子是半开的,晚风微微地打着窗格子,使得映在窗纸上的烛光一晃一动。 陆延之就在这样的烛光下看着书,那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的注释,可却不显得凌乱,反而让人觉得那字眼很清秀,就和陆延之的脸蛋一样清秀。 他虽在看书,可看到陆羡之的时候,却并不显得十分惊讶。 就像是早就预料到陆羡之会来,专程在这里等着他似的。 陆羡之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翻江倒海般说出来,可到了人面前,看着他那熟悉的容颜,却几乎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他只是紧绷着身躯,挺着脖子,像有根线牵着自己似的。 然后陆羡之不安地拉了拉衣服的下摆,仿佛是想让自己看上去更为周整,更似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而不是当初那个逞凶斗狠的少年。 可是陆延之却对着他笑了笑,笑得就好像当年比武之前一样。 “小羡,你来了。” 一如当初,一如往昔,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了数年的时光,没有那一道几乎要了他性命的狠招,没有留下他身上一生的残疾。 陆羡之咬了咬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道:“你,你最近还好么?” 陆延之笑道:“我一切都好。” 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道:“先坐下来喝杯热茶吧,瞧你,鼻子都冻红了。” 陆羡之听着他的话乖乖地坐了下来,但却没有碰那杯茶,只是捧在手里当暖炉似的使。 他的身躯依旧是僵直的,像枯干了的柴火似的,那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延之,嘴唇也是死死地抿着,几乎抿成了一条缝合得严严实实的线,把所有想说的话都锁在了舌苔上。 陆延之瞧着他的样子就叹了口气道:“当年的事儿,你还是放不下么?” 陆羡之道:“我,我……” 他越说头就越低,连那目光都低到了陆延之的腿上。 陆延之似有所感应似的,拍了拍他的腿脚道:“我都已经习惯了,不碍事的。” 这句话几乎把陆羡之的头压得更低,压得他似乎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在心爱的堂兄面前,在这条本来可以健健康康的腿前,他本就是抬不起头来的。 陆延之似乎发现自己的话起了反效果,便无奈道:“小羡,我知道你瞧见我便想起那件事儿,但我是真的不愿与你这样生分下去。” 陆羡之猛地抬起头道:“我……我也不愿……” 他咬了咬牙,把那些碍事的愧疚给压下去,逼着自己挤出一道笑容道:“延之,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陆延之道:“也没什么,只是大伯父和二伯父都想你了,催着你赶紧回家一趟。” 陆羡之疑惑道:“就,就这么简单?” 陆延之笑道:“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你以为还能复杂到哪儿去呢?” 陆羡之却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继续问道:“若只是催我回家,一封家书就能解决,爹爹和二叔怎会让你专程来寻我?” “我也许久未曾出外游历了,等你回了陆家,我就在这儿游山玩水,好好放松一番。”陆延之轻轻一笑道,“这襄州城也有不少名胜古迹,想必够我看上半月了。” 陆羡之却道:“堂兄,这话若是别人来说,我自然是信的,可游山玩水这样的话,却不该出自你的口。” 他停了一停,目光一闪道:“这些年来,家中的大事小事你都要参与打理,你既无时间玩乐,也没有兴趣去玩乐。此时又是多事之秋,你不远千里独自一人前来,怎会是为了单纯的游历?” “是我不对,说着不想与你生分,结果还是与你生分了。” 陆延之叹了口气道。 “家里的确是出事了,而且这事儿不算小。” 陆羡之心中忧急道:“出了什么事儿?” 陆延之却不急不缓道:“在我说这件事前,还得问你一个问题。” 陆羡之敛眉道:“什么问题?” 陆延之微微一笑,若无其事一般地问道:“窗外那个一路跟踪你到此处的男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 陆羡之面上一愣,却见陆延之双指一动,便有一枚钢针自他指尖一纵而出,如电光火石一般直朝着窗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不是老叶跟踪技术不到家或者帅不过三秒设定的关系,而是因为……延之的反侦察技术max 166阅读网 210 三人夜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韩绽面上紧绷的肌肉忍不住松弛了开来,笑意如水花般在他的两靥漾开。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大喜忽然取代了大悲, 幸运忽然战胜了不幸。 可就在他沉溺于喜乐之时, 白少央忽然问道:“请问您认识我父亲吗?” 话音一落,韩绽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收回自己那堪称赤/裸的目光。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幽寒刺骨的冰水一般, 连原本炙热的目光也跟着暗淡了下来。 虽说他此次回到中原只杀付雨鸿一人,可他还得面临无数武林英豪的追杀和围堵。 他能适应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他的儿子呢? 他的儿子还这么年轻,年轻得还没有踏入这江湖的觉悟,年轻得连真正的光明与险恶都未曾见过。 他又怎舍得在他的儿子还不知荣耀为何物之前, 就把这年轻人和耻辱永远地绑在一起? 痛苦纠结过后, 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男人对温情的留恋。 刺骨的寒风当中,韩绽目光的如含有连绵的阴雨。 他叹了口气, 对着白少央说道:“你母亲是我的至交好友, 可你父亲却不是。” 白少央道:“莫非他是你的仇人?” 韩绽有些艰难地把这谎言继续了下去:“他虽不是我的仇人, 却是我此生最为鄙视之人。” 白少央诧异道:“鄙视?” 韩绽叹道:“你母亲许是念你年幼,不忍你失望才隐瞒了真相……” 白少央面带惊疑道:“什么真相?” 韩绽硬着头皮继续扯谎道:“他当年另结新欢, 抛下你们母子一走了之, 着实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所以你不必去想他,只需顾好自己便是了……” 白少央忽然一声断喝道:“一派胡言!”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 看上去竟对自己的父亲是崇敬万分,一点也容不得旁人的侮辱。 “我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会因另一个女人而抛妻弃子!” “我还未追究你的来路不明,你却在这儿空口白牙地诬陷我父亲,你究竟是何居心!”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韩绽又是心酸又是暗喜。 酸的是他必须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诋毁自己。 喜的是他的儿子终究还是爱着自己,敬着自己的。 一个从未尽到责任的父亲能得到儿子这样的评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他只长声一叹道:“我早已说过,我是你娘亲生前的好友。我姓韩,单名一个绽字。” 说完这话,他忽然说起了连别花的生前爱好,从她喜欢绣的图案,再说到她讨厌的菜,从她最爱看开在路边的雏菊,再说到她最怕打雷下雨的天,一样样,一件件,说得详详细细,绵绵长长…… 若非他与连别花相交多年,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样多的秘辛。 若再否认他与连别花的好友关系,那便与自欺欺人无异了。 所以白少央眼中的愤怒终于适时地平复了下来。 可这少年面上的悲哀却未见平复之象,反而愈演愈烈,越来越浓,渐成了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韩绽不忍地伸出手的时候,这少年恰好双膝一软,被他扶个正着。 因这是个宣泄悲伤示弱于人的好时机,白少央便彻底放肆下来,把那份淡然和冷漠都脱得干干净净,在韩绽怀中好生哭了一场。他的上下眼皮一碰,一挤,泪珠子便和雨滴子似的下得淋淋漓漓,掉得好不痛快,好不利落。 哭的次数多了以后,他便该知道哭的时机和哭得多少都是极需要考量的事。 若是哭得太快,那也未免太假,若是哭得太慢,那也实在折磨人。 白少央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所以这次其实哭得并不完美。 但韩绽还是用颤抖的双手将他紧紧抱住,仿佛下一刻对方便会在面前消失一般。 白少央将头靠在韩绽的胸上,感受着对方心脏的跳动,和那胸膛下翻涌的热血。 即便是和仇人靠得如此之近,白少央也并没有想一些太复杂的东西,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单纯,很不做作的伪君子,和外面那些妖里妖气的真小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过觉得这胸膛厚实得很,所以当他提剑而刺的时候,应该多刺几次,每一次都要又准又狠,就好像当初韩绽在他喉咙上点过的那一刀一样。 ————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白少央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父爱如山的滋味。 他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座山所压倒。 自从他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身份泄给对方之后,韩绽便无时无刻不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近乎贪婪地在白少央身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痕迹。 白少央早起洗面之时,他细细地打量着白少央的眉眼。 白少央提筷吃饭之时,韩绽便微笑着端详着他的两片薄唇。 而在白少央练武之时,韩绽则寻机观察着他的腰腹,摸上他的手臂和双脚。 他似是恨不得把白少央的模样拿把小刀一笔一画刻在自己的胸上。 白少央一直都是个脸皮很厚的男人,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有些受不了韩绽的注视。 就在几天前,这个男人似乎还是这世上最可悲最不幸的人。 可如今他却已成了这世上最开心最骄傲的男人。 晚秋的风本是凉意入骨的阴冷,可这风吹在韩绽身上,竟仿佛吹出了春日的温暖一般,带着几分欢喜的意味,而原本笼罩在他眼里的阴云,似乎也被这欢喜的风儿给吹得了无痕迹了。 不过韩绽偶尔也有阴郁之时,那是在他看到连别花遗物的时候,也是在他想到了未来的时候。 白少央只奇怪这汉子是怎样想到用那些攻下盘等破绽的招数的,即便是为了复仇,这似乎也并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于是白少央便对着他试探道:“叔叔的大名我似在某处听过。” 韩绽道:“我十数年前击杀了几位武林中的败类,之后便近乎退隐。可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我在道上一冒头,仍有许多人会想要我的性命。” 白少央道:“可叔叔口中的那些江湖败类,却是人人敬仰的武林前辈。” 韩绽道:“你似乎忘了,我也是那些人口中的极恶凶徒。” 白少央叹道:“这当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韩绽道:“误会是有的,可阴谋也是有的。” 白少央道:“敢问是怎样的阴谋?” 韩绽道:“你既听说过我的名字,那你可听说过‘南海上客’楚天阔?”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我听说过。” 韩绽只面色一沉道:“楚天阔侠义无双,对我有救命之恩,也对张朝宗有提携之恩,二人还一同刺杀过北汗人罗霍军麾下的骑兵首领细封合叶,也算是有患难之谊。” 白少央淡淡道:“可那张朝宗却为你所杀。” 韩绽冷冷道:“那是因为他该死!”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他号称什么狗屁‘拈花君子’,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小人。他受了朝廷一干小人的收买,趁楚天阔伤重之时,伙同一起子奸徒恶孙杀害了他,再对外宣称他是感染瘟疫而死。” 当他说“拈花君子”这个外号狗屁不通的时候,白少央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雅号不雅,反倒透着股市井的俗气和一股子文人的酸气,而且除了他以外还有七八个人有着类似的外号,重复的几率也未免太高。 那什么“惜花君子”,“弄花公子”,“摧花辣子”,凡是和花这个字沾上边的外号,都不怎么正经。所以当白少央还是张朝宗的时候,他一直很讨厌那个第一个开始叫这雅号的江湖人。 不过回到当下,白少央还是十分正经地说道:“既是感染瘟疫,便得速速火化遗体。” 韩绽冷笑道:“遗体火化成灰,自是无人知晓楚天阔的死因了。就算有人起疑,也是无从查起了。” 这似乎是一个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杀人故事。 于是白少央配合地问出了一个老套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叔叔是如何查出楚天阔之死的真相的?” 韩绽笑道:“张朝宗自以为算无遗漏,但却没料到他们暗杀楚天阔之时,被一人给偷看了去。” 白少央敛眉道:“难道张朝宗那伙奸贼竟无一人发现那偷看者的行踪?” 韩绽淡淡道:“他们当然不可能发现。”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件惊天旧案,而是今天下午他喝了什么样的茶。 白少央不是个傻子,他自然清楚韩绽为何不愿继续说下去。 他们那群人不可能发现有人在偷看,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偷看。 因为偷看的人或许本来就是暗杀者的一员。 而这个暗杀者不知是出于什么因由,也许是出于“良心发现”,所以将当时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韩绽。 然后此人应是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多半是让人以为自己被韩绽所刺杀,最后从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世人把张朝宗想得太心善,韩绽则把他想得太恶毒。 可惜真相离他和世人所知道的都差得太远,更可惜的是白少央偏偏是这世上最不能说出这真相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那秘密的人,就连当年和他一起出手的那伙人也不清楚。 可惜有些秘密就该永远地成为秘密。 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也是他自愿戴上的枷锁。 他这一夹便夹得严星海眼冒金星,也夹得他失去了主动之机。 然后陆羡之便用脚将自己也夹了起来,出掌在严星海头上狠狠一砸,砸完了才借助这一撑之力落到了一边。 他再用枪在地上一点,以枪杆为支点,用脚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 而这个半圈的终点就是严星海的脑袋。 严星海被这如电似火的一脚踢中,竟倒在一边口吐白沫起来。 陆羡之见他吐白沫的样子极为吓人,便不再补上最后一脚,只转身看向黄首阳那边。 黄首阳此刻正被刘鹰顾和龙阅风所围。 他虽仍是不肯后退,但手中的斧子仿佛已失了方才的锐气和刚气,不但沾不到任何一人的衣角,更连他自己都要护不周全了。 陆羡之仿佛明白他心中的挣扎,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让黄首阳继续杀人,但也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毕竟这人曾经在年幼时陪着他玩耍,也教过他许多道理。 可惜这道理他是听进去了,黄首阳自己却没有记在心里。 此时甄幻海忽然在柱子后面喊道:“黄老前辈,这两人卯足劲要杀你为柏望峰报仇,你还存什么情,留什么手?” 他这人似是神出鬼没惯了,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又会在什么时候消失。但众人都觉得他冷心冷肺,见自家兄弟死了伤了也没有半分忧惧,只顾躲在一边煽风点火。 黄首阳不言不语,但眼底似有叹息之意。 刘鹰顾却恨恨道:“姓甄的狗贼,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待我和老龙解决了这厮,就来拧下你的脑袋。” 甄幻海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拧下谁的脑袋。”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远远眺了黄首阳一眼,忽一计上心,高声喊道:“黄老前辈,您那孙女肚子上的疤是怎么落下的?看着和蚯蚓一样怪煞风景啊。” 黄首阳眉心一颤,怒吼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将她怎么了?!” 甄幻海笑道:“像我这样有身份有名声的大人物,又怎会去主动为难一个小姑娘?只是我的手下们见她的牢房太热,就扒了她的上衣让她凉快凉快,然后和我说了这事儿罢了。’ 黄首阳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几乎要恨得滴出血来。 龙阅风在一旁看到,忽停下来对刘鹰顾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黄首阳是该死,他那孙女却是无辜,这姓甄的狗贼也着实欺人太甚,不如咱们先让他闭嘴,以免坏了那小姑娘的名节?” 刘鹰顾却觉得龙阅风实在是个爽直的厚道人。 要知道黄首阳如今方寸大乱,正是下手的良机。 这人死不足惜,他那孙女却不过一无辜女孩,若任甄幻海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即便将来救这姑娘出来,她也是活不成的。 那究竟是先杀甄幻海,还是先杀了黄首阳? 他还未及细想,甄幻海却又喊道:“黄老前辈,你莫非还要继续留情?我若死在这里了,我在庄子里的那帮手下可就闲不住了,他们若是想让你的孙女凉快凉快,可不止要扒她的上衣了……” 他还未说完,黄首阳就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声长啸仿佛啸出了他多日的悲愤与郁懑,也啸尽了他半生的义节与坚持。 他这一啸完,手中的斧子便也动了起来。 直到这么一刻,这把斧子才显出了真正的威势来。 刘鹰顾的鹰拳遇上这斧风,拳势立颓。 龙阅风的掌影掠上这斧风,掌影立缩。 这么一颓一缩,他们在气势上就矮了几分,杀意也不似刚刚那般浓郁。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斧子。 这笨重无比的斧子落在黄首阳手里如有鬼神附体一般,一劈二砍三剁下来,看着简单,却快得不可思议,即便他们勉强躲过,后面的一抹二砸三搂只会变得更快更险。 作者有话要说:堂兄其实还是爱小陆的,可惜…… 不过小陆的cp这卷也许会出现~~ 166阅读网 211 一碗热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陆羡之透过窗户的一角遥望长空,发现天上不过疏疏落落几颗星, 可他把目光低垂下来, 却见湖上却被人放了千盏万盏的灯,仿佛把这一潭死水都映成了璀璨的银河。 那岸边的柳树旁也飞着轻轻的絮, 白日里看着如雪雾似撒盐, 晚间便仿佛融在了熏黄的灯火里, 瞧不见也摸不着。绿柳枝子懒懒地搭下来, 似一位美人向着华屋低下高贵的头颅, 垂下千万的青丝。只是这青丝垂得太长,一探入水,就被这墨染似的池子给吞得没影了。 而白少央只略略看了这柳树和湖面一眼,便把目光及时收了回来,继续看着这亮堂堂的浣莲舫。 他们所在的地方太亮, 周围却暗得叫人不安,仿佛是有人想利用夜色的昏暗将这地方围成一个孤岛。 朱柳庄的半张地图是到手了, 可是还有半张却不知从何处去取。 不过有这半张地图在, 他的计划总归会更顺利一些。 白少央想了想,又喝下了一杯酒, 这酒一下肚,他就顺便摸上了身边侍童的手。 这侍童长得便妖里妖气,可他却仿佛看得十分欢喜,那喜色堆在眉角, 聚在两靥,满得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陆羡之看他演得和真的一样,心中既是佩服,也是忧虑。 虽说他们的身份还没被人识破,但白少央今夜喝的酒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程秋绪这个主人还没前来,他这个客人若先醉了,那要如何收场? 若是退场时他酒意上怀,不小心吐了一番真言,那可就是大大的收场不当了。 他这正想到程秋绪,程秋绪就来了。 他依然是众星捧月一般地过来的,这次他的身边围了三个美貌的侍女,和一个美貌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竟然就是白日里与他们相谈甚欢的王越葭。 他一坐下,便揽住了王越葭的腰。 王越葭却笑得依旧很冷,冷得叫人不敢看他。 即便是在程秋绪身边,他也依旧是不肯太委屈自己的。 程秋绪也不以为意,只冲着他笑了笑。 他这一笑,当下便有位锦袍的公子举杯道:“庄主有四美在侧,在新欢和旧爱之间都能左右逢源,当真是好生艳福啊。”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 可他却奇怪为何没在这里看到叶深浅。 不过这人向来都是神出鬼没,即便暂时看不见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程秋绪这次倒是显得中规中矩,先是上了清乐中的白纻舞,再是命人放了“韶云飞鸾坊”的烟火,哄得一众公子哥们心神荡漾,如在云颠。 白少央还以为他又要提几个可怜的女人过来任人淫辱,却不料他这次却命人提了四个箱子,三十块牌子、四十个木兰盒子和几百个不成串的玛瑙珠子来。 这牌子是分黄金、白银、青铜三种,箱子分的则是赤黄青紫四种。 程秋绪今日还带了三位美貌侍女,白少央听身边的公子议论,才知这是他座下的“翠衫”“黛衣”与“鱼袖”三大侍女。但这三个女人不单单是侍女,更肩负着调/教新人的职责。不过光看她们那如花似玉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想象有多少男女在她们手下受过折磨。 三人中的翠衫袅袅娜娜地移步上前,冲着众人婉然一笑,这一笑过后,她便开始讲解起了这这些珠牌盒箱的用处。 原来这翻上不同的牌子,就能用上不同的“货”。若翻的是黄金的牌子,用的“货”便最为上等,多是没人用过的“鲜货”。若翻的是白银的牌子,便只能得到被人用过一两次的漂亮“老货”,青铜的牌子则最为下等,指的是被用过多次的“旧货”。 每件“货”都有自己的价钱,客人们若是想点“货”,就必须得在盒子里放上玛瑙珠子,这一颗玛瑙珠子便代表着一百两白银。下等货是百两起,中等是千两,到了上等便成了万两。 她说到此处,宴上的公子们便一齐发出一种奇异的笑声。 可这笑声却几乎让王越葭有些作呕,让陆羡之有些面色不虞。 男人和女人在这里已算不得人,而是一件件明码标价的货物。 他们此行若是败了,是不是也会成为这供人挑选的“货”? 陆羡之心内沉重,抬头一看,便发现有好事的客人问那箱子的用处。 翠衫这笑道:“这箱子里装的可能是‘鲜货’、‘老货’,也有可能是‘旧货’,箱盖打开之前,谁也不能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货。公子们可以选择翻牌,也可以选择抽货,但二者只能取其一,不可并存。” 有位紫衣金冠的公子问道:“不知要如何抽货?” 翠衫笑道:“我会将众位的名字写在红纸上放在一个箱子里,待会儿我抽上四个,便有四位客人能领走这箱子。领了箱子,便可去旁边的寻芳觅艳阁内验货,大家想验上多久都可以。若是有人运气好,说不定会抽到万中无一的极品。”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白少央看得在心底连连叹气,也懒得掺和进去,只和身边的小美人说说话调调笑。 翠衫一声令下,公子们便开始放玛瑙珠子,放完便要翻牌,这翻完牌后,才轮到了抽货。翠衫抽了三次,货色有好有次,公子们也有喜有忧。 有些挑中中等货的人,也等不及验货,当场便打开箱盖,解开腰带,让美人当庭跪下,伏在腰间,用一张巧嘴替自己纾解那压抑了好几天的**。 别人看这活春宫当真是看得热血上涌,郭暖律却冷眼看着,一身的血都仿佛已被冻住。 他一向都看不得这种东西,一看就要想吐。 白少央赶紧抓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道:“小绿若是不舒服,就去湖边走一遭吧。” 他说“小绿”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含上了十万分的真挚和深情,可郭暖律却冲着他鼓了鼓腮帮,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白少央立刻飞一般地把手缩了回去,可他这一缩,却发现郭暖律的人已经走了。 同时离宴的好像还有一位青衣的公子,他似乎也是看不惯这皮肉场,不想再呆下去。 白少央又看向陆羡之,发现他的面容仿佛也如月色般阴晴不定。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了翠衫在一旁叫道:“第四位抽中鲜货的客人便是——丁纯丁少爷。” 这话音一落,四座嘘声一起,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犹如利箭般射向这草包丁少爷。 丁少爷也愣了一愣,仿佛忽然之间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可他看到翠衫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便立刻堆上一脸傻笑,乐呵呵地走上前去。 他走上前去的时候,还笑嘻嘻地看了王越葭和程秋绪一眼。 王越葭却看也不看他,只冷眼瞧着天上的一弦白月。 白少央却觉得他还是应该看自己一眼比较好,毕竟他才拜访过王越葭两次,程秋绪的眼线遍布山庄,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程秋绪却瞧他瞧得很仔细,仿佛是头一回遇见他似的。 他的笑如一阵春风,可这阵春风吹到人身上,却能要让人的命。 白少央大大方方地任他一看,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人看出什么破绽。 他已经用粗布把自己的腰缠得粗了好几圈,程秋绪若是能在他的身材上看出什么熟悉之处来,那他就头一个地佩服。 不过他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箱子,便托下人把那箱子给抬去了寻芳觅艳阁。 因为草包丁少爷是去验货的,不方便和侍卫一起去验,所以陆羡之帮他把箱子抬进去之后,便只得等在寻芳觅艳阁的外头。 白少央决定独自验货,倒也不全是为了惹人怀疑。 宴上那么多客人,偏偏第四个就抽中了他,很难说这不是巧合。 若程秋绪真的对他产生了什么怀疑,那这箱子装的可能就不仅仅是“鲜货”了。 到时无论是在床上动手,还是在别的地方动手,都是他一个人方便一点。 他为了维护自己在朋友面前那侠士君子的形象,可谓是煞费苦心,所以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把这形象给破坏掉。 抬箱子的人一走,他便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箱子来。 这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红木箱子,从外表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果硬要找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这箱子实在有些朴素,连一丁点的装饰都没有,不像是用来藏美人的,倒像是用来放一堆破衣服烂袜子的。 可是陆羡之走的时候,特意把他的佩刀给留了下来。 他不但留下了刀,还特意嘱咐了白少央一句悄悄话。 “这箱子有些沉。” 沉得不像是装了一个人,而像是装了别的东西。 但只要手中有刀,不管里面蹦出什么妖魔鬼怪,他都能用这把刀顶着。 最为可笑的是,他的这股莫名的安全感,却是韩绽的刀法给他的。 这么一想,也许等他杀死韩绽的时候,应该让对方死得轻松一些。 白少央准备妥当,正欲用刀拨开箱子,却见箱子的盖子被什么东西顶了开来。 他立刻后退三尺,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只手从里面把那箱盖给掀了开来。 而他只看了一眼,便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这只白玉般的手竟是叶深浅的手。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箱子里装的人居然是叶深浅。 不过知道是叶深浅后,白少央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上前一步,正想把这神出鬼没贱气四溢的高人给揪出来问问,却发现叶深浅伸出的那只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但垂了下来,还有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这些刀已比人要辉煌,也比人要传奇,若能死在这几把刀下,成为这传说的一部分,那也是不枉此生。 张朝宗恨他与名刀无缘,最后只能死在一把无名黑刀之下。 他应该死得光芒万丈,死得豪气干云,死得天下瞩目,最好如人称‘八方一援’的热肠君子许正襄一样,斗杀入侵中原的西方光明会五大明主,然后才力竭而死,死后还被黑道白道一齐称颂,处处有人立祠,年年有人祭奠。 作者有话要说:想插入一篇叶白番外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因为这卷与上卷不同,整体内容是不太轻松的 小陆的cp如果能成的话,会是个汉子 另外这卷会把很多伏笔填上,所以有兴趣的亲可以回看一下前几卷,么么哒 ————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画船听雨扔了一颗地雷画船听雨扔了一颗地雷画船听雨扔了一颗地雷 陌野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九千里扔了一颗火箭炮 —————— 谢谢大宝贝们的霸王票,么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12 房间里的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你既已走了,何必还要过来?” 说完这句话后, 黄首阳便对着这青年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 手上的斧子还在往地上滴着血。 滴滴答答,宛如刑场上苦风挟着的凄雨, 又仿佛冬荒里落在饥民头上的冰粒。 陆羡之冷冷道:“白少央也觉得我不该来, 可我还是来了。” 黄首阳满面愁容道:“可你实在不该来的。” 陆羡之也问道:“为什么?” 他只不过问了一个为什么, 却好像问了一千个, 一万个问题一样。 黄首阳黯然道:“我的孙女在程秋绪的手里。” 陆羡之仿佛已经懂了一切, 他不但听懂了对方的话,也好像读懂了对方面上的无奈和黯然。 可他还是硬起心肠来说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天混江湖了。难道你以为替他杀人之后,姓程的就会放过你的孙女?” 黄首阳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他那庄子里有六个人。” 陆羡之敛眉道:“什么六个人?” 黄首阳喃喃道:“他说这六个人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 就算给他们一头母狗,他们也会照上不误。” 陆羡之冷冷道:“所以这六个人已不算是人, 而是六头公狗。” 黄首阳垂头道:“而我若不把柏望峰、龙阅风、刘鹰顾、沈挽真、赵燕臣、曲瑶发这六人的命献给他, 他就会把这六条公狗和我的孙女关在一起。” 若是这六个公狗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在一起,那会发生什么? 陆羡之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似的, 眉头拧得仿佛能挤出苦水来。 黄首阳用一种近乎低语似的口气哀声问道:“若你是我……你又会怎么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已没有了神采,整个人都缩胸、佝背、塌肩,活像是一只病痛缠身的老狗。 这个人身上已没有一点武人的气势。 只剩下颓然, 懊恼,还有一腔的悲郁。 可陆羡之没有忘记的是,就是这个颓然的,悲郁的,像条老狗似的黄首阳,拿着他的那把三破斧砍断了柏望峰的脊椎。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但若他真成了黄首阳,就绝不会把斧头对准朋友的背后。 下一瞬,黄首阳忽然朝着陆羡之的背后望了一望,仿佛他背后有道无形的斧头一样。 原来那道黑色洪流已经汇到了陆羡之的背后,此刻洪流之中涌了一涌,登时飞出一百只箭来,如密雨入野,似寒芒浮空,一时之间落得大地都颤了一颤。 这帮弓手倾巢而出,本是可以一次急出三百只箭的,可程秋绪的几位家将还在与龙阅风等人贴身缠斗,未免误伤友军,他们也不好射得太密。 陆羡之冷笑一声,似沧海一跃般闪身躲过数箭,再飞起一脚踢起一块散在地上的草席。 他这一脚恍如鱼吹细浪,孤雁点霜,竟将这六人宽八人躺的草席一把踢到一排的弓箭手身上。 而当陆羡之一脚蹴起的时候,白少央已如飞鹤回燕般掠到了他身边。 白少央虽然只给陆羡之露了一个背影,却已叫他眼前一亮,面上含笑。 白少央也不转身看他,只用脚在地上轻轻一勾,柏望峰的杖中剑便飞到了他手中。 他提气一冲,立时将手中之剑刺向了草席。 剑光如白练一般映亮了天空。 好快的剑,好冷的光。 冷芒之后,白少央便感到了剑入血肉,入骨一寸的实感。 他的剑的确透过草席刺中了一个弓手,可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身子轻轻一旋,连握剑的手也跟着旋了起来,那剑光便如分霞散红,抽泉断水一般将草席切割成了十几片。 这柔软的草席此刻却如被开了锋刃的刀,出了棱角的石,滚珠密雨一般飞向这些弓手的喉咙、胸口、肚腹还有膝盖。 白少央再推掌一掷,便将这把薄若无影的宝剑掷向了一旁的水灵龙。 这一剑实在掷得太猛,逼得水灵龙连出了十三剑才把这冲势化解开来。 可他化解开来之后,却正面迎上了陆羡之的一击。 准确的说,是一个膝盖。 陆羡之抬膝便朝着水灵龙肚腹处顶去。 这一顶如带千钧之力,似崩山裂嶂,摇山揽日一般,只听一声清脆无比的骨裂之声,从水灵龙的身上传来。 这一顶一响,水灵龙就软了下来。 软得像是一条瘫在地上的死蛇,一只被漏了水的破袋子。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就是陆家的靠山顶?” 陆羡之点头道:“靠山顶,摇山崩,过山截,我只练得好第一个。” 白少央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在你的年纪,你已练得很好了。” 陆羡之微笑道:“我倒是没想到白兄的剑也这样快。” 白少央苦笑道:“你说我的剑快?我却觉得它慢多了。” 他的剑即便放在郭暖律面前也不该逊色,可他却偏偏说这剑慢了,也不知是和谁在比。 陆羡之只冲着白少央笑了笑,然后一侧身躲过火将头的十八节火炼鞭,再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左腿,趁着他身子一往下沉,再蹴起一脚飞踢他的脑袋。 火将头的脑袋虽然没有开花,但看他如断线风筝一般撞到墙上的模样,只怕今后都说不了话,走不得路了。 白少央虽未见陆羡之杀过人,但已看他废过两人。 这小子看着心软,下手可一点也不软。 可他们这么一说话一抬腿的功夫,弓箭手们已再度装好弓箭,可以发出下一轮的箭雨。 这次他们似乎要一次性发出一百只箭了。 白少央心头一沉,登时就闪身一翻,又在地上一滚,滚到柱子旁边才算安静。 三山将缠着龙阅风,三海将死盯着沈挽真,还有三神通在一旁拨风点火,如今又添了一百弓手,若无援兵相助,只怕此行还是九死一生。 可就在下一瞬,这道弓手虽组成的黑色洪流忽然被人撕开了一角。 像是被人拿刀在黑稠稠的水上崩了个口子,又似是有人在黑亮亮的缎子上划了个道子。 白少央定睛一看,发现这道子还不止一个。 这所向披靡的洪流竟被撕开了两道口子。 而这两道口子便是两个人。 刘鹰顾与曲瑶发。 陆羡之笑道:“刘老和曲大娘终于来了。” 瞧他笑的那欢脱样子,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盼来了戏台上的孙猴子和白骨精。 刘鹰顾虽不是孙猴子,下手却比孙猴子更狠一些。 旁人用的武器,用的是拳脚,他用的却是个人。 他一扣,一搭,便将一黑衣弓手抓在手上。此人竟是天生的神力,提个大活人在手上便如拎了只小鸡一样,在空中一挥一扫,一拉一荡,如舞动一破布般轻松容易。 而且这人在他手中还是攻防皆可,只数息之间,刘鹰顾已用手中“神兵”逼退了十几个围在身边的弓手,也不管那黑衣人如何惨叫挣扎,他只拿这“神兵”充了肉盾,往胸前一挡,便阻住了几枚从前方射来的箭矢。 待肉盾上布满了箭矢,他再猛力一掷,便将这已成了刺猬的黑衣人掷向了前方的一排弓手们。 趁这排弓手们齐齐倒地,刘鹰顾便如飞鹰展翅般扑将上去,左一掌“碎玉桑落”震碎了一人的胸骨,右一脚“长蛾斜飞”踢断了一人的腿骨,这数掌齐下,数脚齐上,如一道旋风切进了这黑流之中。 待此处人流已定后,他又抓了一黑衣人在手,继续拿着新的“神兵”到别处去横扫千军。 曲瑶发杀起人却与他有些不同。 刘鹰顾是拳拳到肉,从不落空,誓要打得对方骨裂、肉碎、胆破、气丧,再无一点反抗之力才好。 她杀起人来的动作却很秀美。 仿佛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舞蹈。 而每次起舞的时候,她的身子都会高速地旋转起来,如一只展翅开屏的孔雀,一只随着疾风骤雨而动的伞。 就在她旋转之时,会有数十件暗器自她身上飞出来。 而这些暗器飞出的方向和落下的位置也颇为迥异。 有些是沿着她的云鬟与雾髻,有些是顺着她的一痕雪脯,还有些是从她红得醉人的莲瓣裙角飞出的。 有的是飞铙,有的是铁刺;有的看着幽蓝,宛如坟茔腐草聚成的鬼火,有的看着粉红,竟似是美人面上的簪粉;有的闻着香酥,如蘸了几钱的蜜糖水,还有的闻着腥臭,像是从死鱼堆里捞上来的;有的发出指甲挠墙般的嘶哑之声,还有的裹在风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数十件暗器一齐飞出,有的附到了弓手的胸前、背后,有的点在了他们的臂膀、双腿,还有的吻过了他们的咽喉、额头。 有的人一声不吭便倒了下来,还有的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之后也倒了下来。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洪流也仿佛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 而看到这无数道口子之后,白少央的面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他和陆羡之等人终于可以专心对付起程秋绪的家将了。 正这么想着,他忽觉两道劲风从天而降。 他旋身躲过,却见木小桃拿着霞引双刀轻轻巧巧地落在自己面前。 五神通如今只剩下三个,这秀气男子的嘴边却还嗪着一丝阴测测的笑,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形势危急似的。 他对着白少央冷笑道:“你用的是剑?” 白少央有些谦逊地笑了笑,道:“我的确会用剑。” 木小桃笑道:“可惜你现在却是赤手空拳。” 白少央道:“你是在为我感到遗憾?” 木小桃阴阴一笑,他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连眼角的细纹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我当然在为你遗憾。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本该洗净屁股在床上等我的。可你现在只能等我的双刀了。” 他看着白少央时的神情,仿佛已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若是眼睛也能用来扒衣服,他已经用这双眼将对方扒得精光了。 白少央只冷笑道:“那真是巧了,我也在等你的刀呢。” 作者有话要说:静静:梦想总是要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害羞脸 兰兰:mdzz 小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对哦,这话不是应该这两人说的么 谢谢陌野的地雷,特别感谢九千里酱的火箭炮~~~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13 静静开一朵兰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如果箱子里的人真是叶深浅,那他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如果箱子里的人不是叶深浅, 那白少央就凶多吉少了。 但他接下来做的, 却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箱子的背后,如一道无形无迹的轻风。 可就在下一刻, 叶深浅那只手的小指猛地搐了一搐。 他这一搐, 箱子背后的那道轻风便猛地一转, 转出一道寒烈无比的刀光来。 而这刀光竟是顺着箱子的一道缝隙划进去的。 刀身划进去的同时, 还同时向上一挑。 这一挑, 再一转,便将整个箱盖都翻了开来,如掀开了一派黑沉沉的天。 箱盖子翻来开的时候,白少央便看到了叶深浅。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叶深浅,一个苍白虚弱的叶深浅。 但他看到的叶深浅既没有满身是血, 也没有苍白虚弱。 他的衣服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平整得找不着一点褶皱, 面色也比上一次还要健康红润, 就连牙齿也似乎白了不少。 总而言之,叶深浅看上去不但身体好极了, 连心情也是好极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了伤。 他冲着白少央挑了挑眉,然后把手上的血迹一擦,露出一只干净完好的手。 做完这些以后, 他竟还对着白少央笑了笑。 那是一丝明如朝光,亮如星月的笑。 白少央似乎也在笑。 他笑得很美,还带了几分腼腆,像一个刚出芽儿的绿枝,一朵开在断肠人心湖里的白莲。 可他笑完之后,却把箱盖子猛地往下一压。 他这一压势如千斤,竟是要把叶深浅死死扣在里面。 然而他压到一半,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因为叶深浅用手掌一顶,白少央便觉得自己仿佛在压一座即将爆裂的火山,一座即将决堤的大坝。 白少央知道自己根本就压不住,所以他也无需真的压下去。 他立刻松手,松手的时候还往后急退,退了三尺又三尺,直退到窗户边上。 而他这一退,叶深浅就跳了起来。 他跳起来的时候却神气得很,仿佛一只刚刚在泥地里滚过的小狼狗。 白少央看上去仿佛也很高兴。 他高兴得简直想把叶深浅的鼻梁给打折。 叶深浅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皮制的小袋子,还在白少央面前晃了晃,道:“这血袋子是不是不错?我还没见过比这更适合用来吓唬人的东西。” 白少央默默看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躲在箱子里半天,就是为了吓唬我?” 叶深浅看上去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样。 他眉头一挑,两手一摊道:“我难道是个三岁的小鬼?躲在箱子里半天,当然不止是为了吓唬你了。” 白少央敛眉道:“你不止是来吓唬我的,难道还是来和我幽会的?” 叶深浅却笑道:“我倒还真是来你幽会的,因为程秋绪已起了疑心,也把我看得越来越紧,咱们以后只怕不能光明正大地在这庄子里见面了。” 白少央冷笑道:“他又何曾对你没有疑心过?即便你真是白少央,他也要把你看得紧紧的。” 程秋绪这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善于顺着绳摸回去,他这一摸就能把别人的套给扔回去。 柏望峰决定在静海真珠阁狙杀他,却反而被他算计得死不瞑目。 总有人以为自己能一直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可这样的人却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接过他递来的绳子,然后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叶深浅却笑道:“我想你该是见过王越葭了吧?” 白少央点头道:“见是见了,他的性子虽怪,但也是义气深重之人。” 叶深浅听得笑上眉梢,好像白少央夸了王越葭,就是在夸他的眼光一样。 他笑完之后,还对着白少央道:“你如今可算明白我为何要让你去见他了吧?” 白少央笑了笑,道:“一来程秋绪本就疑心着你,所以你不能和王越葭贸然接触,只能通过我来牵线搭桥,这二来嘛,与人合作总要明之以理,示之以诚,这王越葭便是你给我看的诚意。” 叶深浅眸光一亮道:“不知这诚意你可否满意?” 白少央却翻了个白眼道:“我若不满意,也不会担心你受了伤。我若不担心你受了伤,就不会被你给骗到。” 他倒也不算真的被骗到,也没有担心得太狠。 但白少央的心不算如何宽广,他自己若不高兴,便会往别人身上扎根小刺。这根刺扎在一般人身上,那就是挠个痒痒,只有扎在在乎他的人身上,才能真扎出点疼痒来。 可他偏偏就喜欢看这疼痒,他偏偏就喜欢看着别人愧疚。 叶深浅却忽然收起了笑,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向白少央。 “你是真的在担心我?” 白少央只面色淡淡道:“我当然要担心了,你若受了重伤,我的身份也一定被人看穿了。我既保不住你,也保不住我自己,难道不该担心么?” 叶深浅微笑道:“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该请你吃一顿酒的。” 白少央也笑道:“但在你请我喝酒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叶深浅笑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眸光一闪道:“箱子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他看出那箱子里除了叶深浅以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生得有些雌雄莫辨,倒是让人分不清男女。 叶深浅笑道:“那本是能让你过上一夜**的人,但我要混进这箱子里来见你,所以只好点了他的睡穴,让他休息了一会儿。” 白少央皱眉道:“你和他躲在一个箱子里,倒也不嫌弃挤。” 叶深浅笑嘻嘻道:“反正他一点都不臭,挤一点也不打紧。” 白少央懒得见他嬉皮笑脸,便直接坐了下来,与他说了和王越葭见面的事儿。 他说到了朱柳庄西面的半张地图,但却没有说到杜秀这个人。 谁知叶深浅竟也从戚小蕙那里得来了东面的半张图,这两张图若是合在一块儿,当真算是无往不利了。 可惜白少央的图并未随身带着,叶深浅的图更是直接没有。 他看完之后便已记在心中,记好之后自是直接烧成了一把灰。 白少央苦笑道:“所以我若想得到一份完整的地图,还必须得仰赖着叶大侠了?” 叶深浅却笑盈盈道:“是我要仰赖着白大侠才对。” 他笑起来的时候,笑意仿佛盈满了两个酒涡。 他用的是白少央的脸,可白少央绝不会笑得这么满,这么无所顾忌。 白少央盯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竟盯得出了点神。 明明是一样的面孔,为何这张面孔上面就是满满的少年气,他身上却是一箩筐的暮气? 白少央一想到叶深浅刚才那得意的笑,忍不住又板起了脸道:“我若再被你用刚才那样幼稚的把戏骗到,这张脸真是不要也罢。” 话音一落,叶深浅笑得更加欢了。 可白少央站起身来的时候,却忽地面色一变。 他身子晃了一晃,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叶深浅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把戏一般,仍是笑盈盈道:“你就算想吓我一次,也不该选这个时机。” 可白少央却仿佛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一倒在地上,便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不断地发出“咯咯”的怪声,如被这山庄里的冤魂厉鬼给附了体,想真真地掐死自己似的。 叶深浅这才意识到不对,霍然起身,飞也似的掠到了白少央的身边。 像白少央这样注重颜面的人,就算是为了骗他,又怎会在他面前失态? 他低头一看,却见白少央面如金纸,喉咙被自己掐得青紫都不肯放手。 他刚刚还看着和没事人一样,如今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在喉核深处塞了一小块儿碳,这碳碰了明火,倏忽之间炸了开来,直把血肉炸成了血渣,骨管炸了骨渣。 叶深浅刚想把他的手掰开,却听白少央瞪大眼睛,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酒……” 难道刚才宴上的酒里有毒? 叶深浅来不及细想,立刻骑在白少央身上,抓向他扼住自己喉咙的两只手。 虽然一个人是不可能自己掐死自己的,但他也不能看着白少央这样痛苦下去。 可他刚一出手,白少央的膝盖就猛地往上一顶。 他这一顶,便逼着叶深浅的身子往前一倾。 这么一倾,白少央一掌化刀,砍向叶深浅的肩,一指成剑,点向叶深浅胸口的穴。 叶深浅急一偏首,便闪过那记掌刀。 他闪的同时,还右臂一腾,右掌一展,竟要切在白少央如白玉一般的手腕上,好逼停了这势不可挡的指剑。 他切得又猛又急,白少央的变招也很急。 他的指剑遇风化掌,抹向叶深浅的手,他的掌刀顺时化剑,切向叶深浅的脖子。 剑影与刀光仿佛在他指尖和掌心里来来回回地跳跃、翻覆、舞动,恍如一幅幅流动的画,跳动的脉。 叶深浅只双眉一挑,右臂一腾,用手肘顶上了白少央的这一掌刀,消解了这如雷似风之力,他这一消倒逼得白少央的手掌疼得发麻。 而在白少央的指剑切向他的脖子时,他却猛地向下一沉,沉的同时还出了一掌。 掌风飘而不重,轻而无形,可这掌风笼罩之处,却是白少央胸口的几处大穴。 白少央却不躲不避,反而指剑迎风而转,顺势而上。 这一上如腾虚写虹,这一转似月转花萦,趁着叶深浅身子一沉,他的指剑便从对方的脖子拂向了对方的面孔。 所以等叶深浅的掌贴在白少央的胸上时,白少央也已揭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这才是他装晕装倒装中毒的真正目的。 可这面具一揭,叶深浅自是满脸愕然,白少央也是不遑多让。 他一看到叶深浅的那张面孔,脑子就轰地一下炸了开来。 他口中的“先生”,也就是那个醉得东倒西歪的汉子,居然在打了几个呼噜之后,悠悠醒转过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才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看着白少央道:“明明是你这后生自己把这剑抢了去,而且还给剑都磕得卷刃了,怎的要说是我赐剑于你呢?” 白少央恭恭敬敬道:“像我这样的后生晚辈,怎么能从太微山的柏望峰柏老先生那里抢去随身的佩剑?要知道柏老先生即便是醉了,也能用‘醉里挑灯’剑法杀敌致胜。我就算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柏老先生故意赐剑给我的。” 要将马屁拍得无形无色倒并不困难,但将马屁拍得有形有色,却依然叫人畅快舒服,却是最为困难的。 白少央这马屁拍得也许不是特别高明,但是能戳到人的心肺上去的,那就是一个好马屁。 不过说来可笑的是,十多年前的张朝宗见过柏望峰几面,当时不过点头之交,如今倒成了前辈晚辈了。不过那时他便注意到此人面骨清奇,天生老相,二十岁时就像是四十岁,三十岁也像四十岁,不过等到人老了,五六十岁的时候也像是四十岁,这便是老相的一种好处了。 郭暖律扭过头去,仿佛听得有些不以为然,柏望峰却很受用似的笑了笑,道:“你既知我是太微山的人,又怎说我是本地人?” 白少央道:“柏先生即便不是本地人,也该在云州呆了一段日子。我刚刚粗粗看了一眼,见柏先生桌上点的都是些云州本地的家常小菜,而且柏先生刚刚醉倒在桌上,却没有小二上前询问,想必是因为柏先生经常来此,这里的人都已习惯,不会再去叫醒柏先生了。” 柏望峰笑道:“后生这般机灵,想必将来前程远大。既如此,我倒可以替你们和掌柜的做个见证。此间的老板于我有旧,我的话他是不得不听的。” 白少央笑道:“如此便多谢柏先生了。” 柏望峰道:“谢倒不必,我在这里喝酒,本来就是为了等人。”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你等的是陆羡之?” 柏望峰点头道:“程秋绪手下有‘三山四海五神通’十二家将,陆公子数月前救了奢月娘子,废了那四海将中刘恨海的武功,所以陆公子的名声早已传遍云州城的大街小巷了,如今就连三岁的稚童,都会唱一首‘陆龙转正,掩月破海’的小调了。” 陆羡之苦笑道:“可你怎会知道我要来金镶玉满楼?” 柏望峰道:“这金镶玉满楼是城里名气最大的酒楼,又离着东城门很近,所以我赌你一进云州,必来此处。不过程秋绪的人也是这样赌的,所以早早布下了杀手,等着你自投罗网。” 陆羡之道:“柏先生说了这么多,可却还未说为何等我。” 柏望峰笑道:“因为这城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程秋绪的人,可陆公子绝不会是,所以我要等你,等你去同我们办一件大事。” 听到这“大事“二字,陆羡之先是面色一沉,然后才缓缓道:“你说这城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程秋绪的人?” 柏望峰淡淡道:“包括你身边站着的郭暖律兄弟,还有这位不知姓名的白小哥,都有可能是他的人。” 陆羡之听得一愣,白少央仍旧神色平淡。 唯有郭暖律听了则露出一丝冷笑,一丝杀气凛凛的笑。 陆羡之听了这话之后,面上便显出些清清冷冷的味道。 他这个人一向是暖的,说话做事也总透着点少年人的新意和活力,可当他板起脸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铁石心肠的错觉。 而柏望峰说完之后,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从桌上取了一杯茶。 作者有话要说:静兰的cp线被我删了不少了,所以在小陆的副本里放出一些,当做补充了 堂兄不白,不仅是因为小陆那件事,而是因为陆家切开来整个都是黑的_(:3∠)_ 166阅读网 214 人算终不如天算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白少央忍不住道:“那我到哪里才能看清?” 他发现自己对这人实在好奇得要死,好奇得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扒开来看看。 叶深浅淡笑道:“也许是床上, 也许是棺木里。” 白少央笑道:“为什么是床上和棺木里?” 他的笑仿佛是一种历经风月的男人才能懂得的笑。 叶深浅缓缓道:“如果我们能活着从朱柳庄走出去, 我想你或许会在某张床上看清我,如果我们不能活着走出去, 那你就只能在棺木里看清我了。” 白少央苦笑道:“请问我能在哪张床上看清你?” 不知为何, 他居然很期待对方给出的这个答案。 对这个连真面目都没有给他露过的男人, 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而这份好感一半来自于他的两次相救, 另一半则来自于叶深浅刚刚在宴上说的那番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般令人热血上涌的话了。 这世上的好人分许多种, 迂腐的好人令人无奈,愚蠢的好人令人愤怒,聪明的好人却是少见,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则更是难得。 而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即便不是一个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 也不会是一个满腹心机的霸道恶徒。 如果他真的会是恶徒,那也该是床上的恶徒, 把一番霸道都施展在风月场里。 这样的霸道, 白少央倒并不讨厌。 叶深浅忽然靠近他一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道:“你觉得会是哪张床?” 是别人的床?还是白少央他自己的床? 白少央眉心一颤, 叶深浅却先笑了几声。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如朝光浮在一片辽阔无人的原野上,叫人还未靠近就先暖了几分。 可同样的弧度绽在白少央自己的嘴上绝没有这样奇妙的效果。 所以白少央只觉得眼下这情形实是说不出的荒唐和可笑。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诡异的梦,梦里的他把一张白生生俏灼灼的脸蛋掰成了血淋淋的两半,一半给了眼前这个人, 一半藏在自己手里。 甩开脑中的杂思之后,白少央忽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有些人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戏,那你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什么?” 叶深浅笑道:“看你啊。” 白少央淡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叶深浅淡笑道:“你刚才还说自己很好看,怎么现在又说自己不好看了?” 白少央微笑道:“我虽然知道自己很好看,但更知道事有反常即有妖。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绝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叶深浅轻轻一笑道:“像你这样能谋善略的年轻人,想闯出一点声名来又有何困难?” 白少央淡笑道:“声名易得,好友却是难求。我想你也不是为了看我而来的,而是为了我身边的人而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陆羡之和郭暖律。 但陆羡之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事,郭暖律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叶深浅似乎也在打量着陆侍卫和郭丫鬟,但这两人没有丁少爷的指示,是不会上前来的。 他们算是暂时帮不上忙了,但白少央却觉得他们仅仅是站在一边,便能使自己更加安心一点。 白少央又回头对着叶深浅道:“小郭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你多半不是为他而来的。莫非你是小陆的朋友?” 叶深浅忽然笑道:“他们是你最近的朋友,为何不想得更远一些呢?” 白少央原本还在笑着,可下一刻便面色一变,仿佛想到了某个他已经抛在脑后的人。 他那颗被叶深浅微微撩动的心,好像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 叶深浅眼见他面色微变,便也给出了答案。 “你是韩绽重出江湖以来,第一个特意去见的人。” 白少央看向他的目光好似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深浅笑道:“一个对‘南海上客’楚天阔之死有些疑问的人。” 楚天阔这个名字一落地,白少央的面上便含了一丝笑。 一丝没有任何温度,不带一丝感情的笑意。 叶深浅继续道:“我知道韩绽杀死‘拈花君子’张朝宗的时候,是觉得自己在给楚天阔报仇。可我实在很想问他,他为何会觉得张朝宗与楚天阔之死有关?” 白少央淡笑道:“所以你找不到韩绽,就只能去找他最近见过的人?” 叶深浅既然追他追到这个地步,想必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此时就算否认怕也没什么用了。 叶深浅点头道:“我查到他在扇溪村里和你呆了三天,想必他一定和你说了许多话。” 白少央笑道:“你就没想过他只是碰巧路过借宿三晚?” 叶深浅道:“如果他不是和你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为何要特地从南疆跑到这个小山村来借宿?” 白少央苦笑道:“即便我们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觉得我会把这层关系告诉你?” 叶深浅笑道:“嘴长在你自己身上,想不想说那是你的事。” 白少央笑道:“我若不肯说,你拿我怎么办?” 叶深浅叹道:“我也不准备怎么办,我只是准备感动你。” 白少央冷笑道:“感动我?”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叶深浅的话。 可叶深浅却大大咧咧地笑道:“你想干掉程秋绪,我帮你,你想闯荡江湖,我陪你,你若想找个好男人包养你,那就让我来养你,你说你是不是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仿佛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算计,也是一种坦坦荡荡的调戏。 可白少央看上去的确很感动。 他感动得简直想扒掉叶深浅的衣服,再把这人扔进旁边的湖里。 而在这层感动过后,他还有一些出离的愤怒。 这愤怒却不是针对贱气四溢的叶深浅,而是针对他自己。 他愤怒的自己居然真的有一点点动心,真的想看看叶深浅会不会这么做。 叶深浅仿佛也看出了他内心的动摇,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上前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假话?” 白少央摇摇头道:“你的话就算有假,也该有几分真的。即便没有我,你也是想干掉程秋绪的。” 毕竟这坨光鲜亮丽的屎摆在云州边上这么久,已经恶心了太多人了。叶深浅但凡还有几分热血心肠,就不该让朱柳庄这块牌匾再挂下去。 叶深浅笑道:“也许我们可以先在这件事通力合作?” 白少央苦笑道:“我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我就知道白小弟你是爽快人。” 白少央微笑道:“从现在开始,请叫我白大侠。” 叶深浅奇异道:“白大侠?” 白少央笑道:“你说你可以陪我闯荡江湖,那我也给你一个承诺。等我成为一代名侠的时候,我就把我和韩绽的关系,还有他那三日来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这根本就是个没有期限的承诺,也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可叶深浅似乎是心甘情愿地跳下了这个陷阱。 他给出的回应便是:“而在那之前,你都希望我陪着你?” 白少央笑道:“你当然得陪着我,是你自己说想感动我的。” 他本就是个熟悉各种套路的人,也是个善于套路别人的人。 但叶深浅拥有着天大的信心,一点也不怕被他套路下去。 他只是用充满好奇的语气问道:“干掉程秋绪,陪你闯荡江湖,那第三项呢?” 白少央却叹道:“我其实不喜欢被人养着,我更喜欢去养别人。” 食色性也,有钱有名之后,他就希望有一个擅长伺候人的小白脸陪在身边了。 叶深浅笑盈盈道:“被人养着听着也不坏,我想我可以为你试试看。” 白少央眨了眨眼道:“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叶深浅道:“荣幸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也能为我试一件事情。” 白少央道:“试什么?” 叶深浅真诚地笑道:“你能试试让我走你后门吗?” 听完这句真诚的话,白少央居然还笑了笑。 他笑得如一朵开在掌心的春花,这花开一朵,便是艳色无匹。 可他笑完之后,就疾出一掌袭向叶深浅戴在面上的人/皮面具。 白少央微笑道:“那还是算了吧。” 纪玉书又不是陆羡之,他又怎会为了一个交情不深的陌生小子去冒险? 程秋绪竟有些无奈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正道君子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 白少央淡淡道:“像我这样的君子,自然不能说话不算数。可我又没说现在就要救他。” 程秋绪点头道:“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点头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乖宝宝,可许多人就是死在这乖宝宝手里的。 “你还不放手?莫非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 白少央说得双眉一扬,一张白玉似的面上竟带了几分难得的愠怒。 这几分愠怒化在他的眼角与眉间,仿佛使得柔美恬淡的面部线条也凄厉了一半。 可这分凄厉落在程秋绪的眼里,竟宛如一种含羞的煞气,一种灼人的艳色。 程秋绪看着白少央的眸子却仿佛亮了起来,亮得好像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唇角一扬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自是不想与我同归于尽的。而且你也并不讨厌与男人亲近。” 白少央挑眉道:“何以见得?” 程秋绪淡笑道:“若是寻常男子被我这般亲近,即便不出口威胁,也要有些动作,可你却怕别人看出什么,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白少央面带厉色,唇含冷笑道:“我行得正走得稳,有什么怕别人看出的?” 程秋绪道:“断袖分桃在达官贵人那边也算寻常,放在武林中却是令人避之不及,所以你在朋友面前一定装得很辛苦。他们若是知道你的癖好,即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存个疙瘩的。” 白少央默默睨了他一眼道:“而你觉得我在你面前就不必装了?” 程秋绪道:“你和我或许有很多地方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却是同道中人,所以你又何须伪装?” 白少央冷笑道:“莫非你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就喜欢伪装的么?” 程秋绪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喜不喜欢伪装我是不甚清楚,不过我倒越来越喜欢你了。” 白少央道:“可惜你却不是我喜欢的那道菜。” 程秋绪目光一闪道:“不知你喜欢怎样的菜?” 白少央笑道:“清一点淡一点最好,油油腻腻的看着就不痛快。” 程秋绪道:“只要厨师高明,清淡还是油腻都能吃得痛快。你不喜欢油腻的菜,是因为没有吃到真正好吃的。” 白少央眉峰一动,面上冷然一笑。 “我只怕要很久才能找到那种美味了。” 话音一落,程秋绪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和迷离起来。 阳光寂寂地洒在他的面上,仿佛把这张秀美婉约的面容切成了黑和白的两半。 他忽然朝着白少央的耳边吐了口灼灼的热气,然后慢慢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今天就找到。” 他说得温柔而惬意,如对情人轻语,似在枕边夜话。 白少央仿佛也被这道温柔无比的声音给迷得愣了一愣。 然而他面上是愣的,身子却动得飞快。 他先是一刀在对方肩上开了个大口子,然后一膝盖顶向了程秋绪的肚子,一转身便朝着对面的高阁飞去。这几步看似繁琐,其实是一瞬而过,就连程秋绪也只来得及在白少央的腰上来了一指。 程秋绪既对他有意,必然不会下死手,可这一指也实在叫白少央不太好受。 可若他真要了这人的性命,反而会惹来守军们的疯狂追击,到时便不好脱身了。 这个想法刚刚在他的脑袋里闪过,就有个不懂得看眼色的军士举起了神臂弓。 军中的神臂弓强于江湖劲弩数倍,人在半空之中无处着力,根本就无法可闪。 程秋绪不顾肩上伤口,厉声喝道:“等等——” 可他喊得太晚,弓却放得太早。 神臂弓一放,弓道上的乌龙铁脊箭也随之破空而起。 只听这一箭破风逐浪般呼啸而来,白少央便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可就在这一箭逼近他的躯干之时,却有一道金光如移峰惊电般掠过长空,击下了这枚箭头如蛇矛一般的乌龙铁脊箭。 这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光芒,竟让白少央觉得有点怀念。 能这么救他的,除了刚刚那个用筷子救下陆羡之的高人,再没有旁人了。 随着金光一隐,铁箭一落,白少央的影子也仿佛跟着遁入檐瓦椽棂处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虐伤身,小虐怡情,所以……我应该不会虐小陆虐得太惨的……嗯,应该…… 感谢陌野和岁寒亲的地雷啦,么么哒 166阅读网 215 由爱生恨是为哪般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只看剑光一闪,他的人已随着剑飞了出去。 下一瞬, 他的右足已在金蛟子的肩上轻轻一踩, 在关若海的丈八盘蛇枪上瞬步一走,再侧首闪过刘笑山的玉山刀, 一剑刺向程秋绪。 等大家想到回头的时候, 他已经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 直接刺了个透心凉。 一剑得手, 柏望峰当即发出一声怒吼道:“狗贼, 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日!” 他虽满面义愤之色,心里却着实舒了一口大气。 因为即便是他,也没想到他能刺得这么轻易,这么毫无遮拦。 他提剑而起的时候,程秋绪甚至连拔剑的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做出。 而此刻的程秋绪看着他, 仿佛也是满腔的惊惧,一脸的不可置信。 下一刻, 离他最近的许忘山一抬手便是将“环月避水圈”往他头上盖去。 柏望峰偏一侧首, 躲过这风火轮一般的圈子,可这圈子被他堪堪避过, 却砸中了他的主人程秋绪,这一砸不要紧,竟将下巴都砸得平实了。 许忘山竟也毫不吝惜,仍甩出第二个“环月避水圈”来。 柏望峰见他误毁了主人尸身, 却一点犹豫踌躇都没有,心中生疑,往那尸身一瞥,发现这尸身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他心知不妙,往尸身上一扑,再往旁边一滚,躲过水灵龙的一记沉湘剑,便将面具给揭了下来。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所刺杀的程秋绪竟不是真正的程秋绪,而是披了人皮/面具的金镶玉满楼掌柜顾成恩! 他竟然误杀了自己多年的知交好友! 柏望峰仿佛被这道噩耗给劈得雷轰电掣,彻底失音麻木了一般。 变故突起,人群大乱,趁着看客们纷纷逃散的乱潮,黄首阳、纪玉书、沈挽真还有龙阅风这四人也已掠入十一人的阵中。 龙阅风使出一招“莺花载酒”,便将五神通之中的火将头打飞一边,再与使双刀的木小桃战成一团。纪玉书掠过二人,回身使出一招秀峰剑法中的“峰猿抱莲”,便抵住了土大师自背后而来的一记“八宝独龙铲”。沈挽真也不甘落后,仅一招“朝南暮北”,便划出一刺二攒三挑三式,硬生生挑开了金蛟子严星海和甄幻海三人的一道合击。 黄首阳则直接掠到了柏望峰身旁。 而柏望峰毕竟是老江湖,虽是受了算计一时大骇,但刀光血雨声一起,也已然清醒了几分。 顾大掌柜在金镶玉满楼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会披着程秋绪的面具来这里晃荡? 这必是程贼早知他们会在静海真珠阁行刺,所以逼这顾掌柜来此做他的替死鬼。 程秋绪的手段他也曾听闻过,这人多半是以家人性命威胁顾掌柜,才累得他的老朋友来此。 他这便对着自己的老友发出一声断喝道:“咱们算是中计了,程贼恐还有后招,老哥哥带着芽儿们先走,我来断后。” 被他称为“老哥哥”的黄首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好”字一落,柏望峰便转身御敌。 就好像多年前一战时,他将自己的后背安心地交给了黄首阳。 许多年前他们曾在扶杨坞一起与“边塞八恶”时大战时,也是这样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也就是这样一战下来之后,他们才有了割头换命的情谊。 可就在他转身之后,黄首阳的斧风竟悄然绕到了他的后背。 这一记“破山开峰式”的重斧下来,柏望峰的脊椎登时碎裂,人也猛吐一口鲜血,如一团破布一般被人扔了出去。 他一路撞飞了几人,又翻碎了杯盘,弄倒了桌椅,最后才停在了前几日刚粉刷过的新墙上,在这抹粉墙添上了一抹令人触目惊心的殷红。 饶是如此,经脉齐断,血流如注的柏望峰竟还未断气,只瞪大眼睛道:“你……你……” 黄首阳却神色黯淡,如一颗即将坠落的星,一座快要倾倒的山。 他砍在柏望峰那的一斧,也像是砍在自己坚持多年的信仰之上。 这惊天变故一起,纪玉书分了分神,便被就在这个时候被关若海一记“关城罢月”逼到了墙角,再被早已埋伏在墙角的刘笑山一刀砍在了肩膀上。 刀入肉三分,血喷如泉。 纪玉书一声闷哼,似倒未倒,欲坠不坠。 刘笑山即刻挟身上前,左手如刀,切在了他白玉一般的脖颈上,右手似剑,急点他胸前关元、天枢、气海、神阙、中府等五大要穴。 黄首阳眼见纪玉书失手被擒,只对着柏望峰叹道:“我总想告诉你咱们中有一个程秋绪的人,可惜曲瑶发察觉到了,你却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柏望峰便已然咽气了。 这个警告过白少央等人不可轻信的老前辈,终究还是死在轻信于人上。 沈挽真甩出一记枪花挑开了那纠缠不休的金蛟子,回头恨恨道:“忘恩负义的狗贼!出卖自己兄弟还敢巧言……” 他的话未说完,静海真珠阁的几面木墙忽然轰然坍下,如被一道大炮炸开了门一般。 随着这一道巨响下落,墙角处,门楼上,帘子里,柱子旁忽然涌出了几波人。 这几波人黑衣黑面黑手,连身上的弓箭都涂成了黑色,他们一齐出动的时候,恰如几道黑色巨浪齐齐涌出,汇流入海。 下一刻,这洪波巨浪便汇成了一个圈,将场中之人团团围住,有他们在此,这里只怕连半个苍蝇都放不出去。 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猎物已摇身一变成了猎人,原本的猎人却成了砧板上的肉,大刀下的鱼。 这种可怕的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陆羡之仿佛也在为这惊天转变而骇然无比。 可他面上大骇,心头狂跳不已,身子却想像箭一般冲出去。 可是白少央却在后面死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喝道:“你现在冲出去也成不了神话,只能成个笑话!” 程秋绪既早有准备,必然还有后招,若是在这样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冲出去,也只是给这些刺客陪葬罢了。 可陆羡之却一把甩开白少央的手,好像甩掉了一条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 他回过头时眉峰如刀尖般挑了一挑,面上显出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厉之色。 “神话也好笑话也罢,我现在若不出去,只怕将来的日子都是一场空话。” 白少央的眉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他那种寒烈如霜的目光给刺到了一般。 他再也没有出手阻拦,只眼见着陆羡之飞身入阵,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张朝宗一头载入了武林的浩渺烟波之中。 这十六年来活得混混沌沌,迷迷蒙蒙,唯有到了此刻,他的血才算是热了几分,人也有了几分生气。 难道现在看着陆羡之一个人打十几个,几十个,然后等着自己的血和他的尸体一样冷透么? 白少央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竟也跟着陆羡之一道进去了。 大不了重来一次,再到阎王殿和那秦判官辩个是非曲直去! 因为她太清楚一个孩子对于父母的牵绊能有多大,太清楚一个新生命对于夺人性命为业的刺客的影响能有多深。 那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所不至。 韩绽的刀本是毫无破绽,倘若有了孩子。他的刀便会像是被一根无形无状的线所牵着,而且这根线长得看不到尽头,就好像想杀韩绽之人排成的队一样长。 于是她乔装打扮,易容变声,成了个粗衣褐裙,平头素面的农家妇人,她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在几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连别花将男孩取名为白少央,因为她与韩绽初语于白川城的少央楼。 这几个月来她活得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一般,江湖上却已翻起滔天巨浪。 风烈堡的纪行云,拂杨坞的三灵四秀,红泥庵的薛昭儿等人连接被刺身亡,唯有“敲竹剑”付雨鸿还活着。 付雨鸿不但活着,而且活过了接下来的一次刺杀。 听说韩绽前来行刺之时,发现他身边埋伏了许多张朝宗身前的好友。 这些人与付雨鸿毫无交情,只为杀他而来。 但韩绽早有准备,提刀便上。 他用一刀斩断了“沧海一跃”曾必潮的左手,但也被对方用“怒海一发神功”中的一招“抽泉断水”伤了右肩。 他还用一刀挑断了“花间客”莫渐疏的右脚脚筋,却被对方反手一招“迷燕云行”开了腰腹,伤得血流如泉。 他最后用一刀刺中了“滴酒成箭”的顾云瞰的胸膛,却被对方口中的一道酒箭给刺中了右眼。 韩绽断了肩骨,破了腰腹,瞎了右眼,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他偏偏逃了,遁了,匿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前,朗朗乾坤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连别花却坚信他还活着。 她将韩绽之前留下的秘籍交给白少央,促他日日练武,教他读书习字,看他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 可这孩子却好像拥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而活。 他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越长越强,连别花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身为习武练功之人,她却老得比一般人还快上许多。 白少央十六岁生辰那年,住他隔壁的老王进了峰高路险的投明山采药,但一去便再无音讯,白少央便进山救人,这一去也是多日不回,忧得连别花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便消瘦得恍如一片金纸,老得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作者有话要说:副本boss陆延之附加巨大化buff,打出一张“兴师问罪”牌,玩家陆羡之遭遇会心一击,血量减少9999,怒气值减少1000,大招无法使出。 放心吧,堂兄不会这么没创意地废一条腿的, 166阅读网 216 小黑屋里的纯洁对话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郭暖律左手一旋便抽出了自己被缠的剑。到 可他抽出来的时候,这把剑却已经是把断剑了。 原来曾吟川的颜吟剑虽然是把软剑, 却是一把锋利无匹的软剑。 他用这招“金蛇缠丝”缠断过许多把好剑, 而郭暖律的剑本来也不是什么名剑,自然也落到和那些好剑一样的下场。 不过郭暖律背上还背着一把剑, 那似是一把用布包裹起来的长剑。 可郭暖律却偏偏不用这把长剑, 而是选择继续用手中的这把断剑。 他的断剑竟比他的短剑更加厉害。 他手中微动, 便一剑刺向曾吟飞。 沈挽真的枪越长越强, 他的剑却越短越险。 这险险的一剑如急风掣电, 让那软剑也无处下锋,逼得曾吟山不得不后退三分。 可郭暖律再上前之时,曾吟山却忽然收剑。 郭暖律冷声道:“你敢在我面前收剑?” 曾吟山却道:“你背上还有把剑,为何不用?” 郭暖律冷冷道:“因为你不配看这把剑。” 曾吟山抬了抬眉毛,目光也变得奇异了起来。 “可我却很想看, 现在就想看。” 不光是他想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也很想看。 因为郭暖律的诨号虽是“双剑小郭”, 可他却从未在人面前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既然不用, 何必日不离身地背着?既然背着,何不放手一用? 郭暖律却已不想再与他纠缠。 因为刘笑山倒下去的时候, 沈挽真竟也一同倒了下去。 他心脉被刺了一枪,本就是勉强支撑,回光返照似的来了惊艳一击后,便油尽灯枯一般地倒下。 郭暖律立即飞过去扶起沈挽真, 点了他身上几处止血的穴道,可他抬头一看,却见对方正定定地望着他。 沈挽真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断,仿佛就是为了等郭暖律来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郭暖律时的神情,就好像已经等了这个人一辈子。 郭暖律只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他现在却很耐心地看着沈挽真。 沈挽真扯了扯嘴角,勉强对着郭暖律挤出一丝笑容。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郭暖律这个人,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好好说上一句话。 可临死之前,他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说。 他嘴里含着血,面上却仍笑道:“多谢你出手挡下那一斧。” 郭暖律挑眉道:“我碰巧路过罢了。” 沈挽真又道:“那就多谢你骂黄首阳那些话。” 郭暖律有些别扭地绷紧了身体,磨磨蹭蹭道:“我骂他是为了自己痛快。” 沈挽真只是微笑着看了看他,仿佛看穿了什么似的。 但他的话还没完,他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多谢你让这里站着的小人恶徒们知道,这世间总还是有热血心肠的人在的。 可这句话他却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他只来得及又说了一句“多谢”,就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这两个字也是他对郭暖律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挽真躺在郭暖律怀里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就和他身上的血一样热。 而郭暖律这个人通常都是冷的,但他现在似乎也很热。 不但血很热,连眼角也很热。 郭暖律被刘笑山等三人围住的时候,其实关若海也想上前。 他们这边的人一个个被杀,对方却一个个扑过来,这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可他看不下去,有个人更看不下去。 这个看不下去的人先找上了他。 关若海瞥了一眼前方的来人,嘴里忽然叹了一口气。 诗人叹气往往都是伤春悲秋,他叹气的时候往往都是要去算计人。 他叹完之后,才缓缓道:“听说你叫白少央?” 白少央笑道:“原来你听过我的名字。” 关若海叹道:“我这也是头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这少年的名头实在是一点也不响亮,可他手中的刀光却很亮。 白少央笑道:“要死在无名小卒手下,想必你会不服气。” 关若海叹道:“要我去杀一个无名小卒,我倒觉得有点晦气。若是像沈挽真那样有点名头的人,才值得我去一杀。” 白少央冷笑道:“你好像很得意?。” 关若海叹道:“我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刺他背后一枪的不是我,而是这‘仁义’二字。他若不仁不义,早将我和严星海杀了,何苦受这样的罪?杀死柏望峰的也不是黄首阳,而是“信义”二字,他若不轻信黄首阳,就不会把后背交给这老东西,让他一斧子砍在脊椎上了。” 讽刺的是柏望峰之前还说过许多新芽儿是死在轻信上的,可新芽儿还未死,他这样的老人却先死在轻信上了。 白少央只冷笑道:“这么说你们是最清白不过的了?” 关若海叹道:“这是自然,我们清白得简直像是一朵莲花……” 他的话未说完,手中一杆丈八盘蛇枪已向白少央扎去。 可惜他的枪还没抵到白少央的面前,白少央的人已经飞了。 他简直像是被这一股子枪风给吹跑的。 可他的人吹到了半空之中,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他落地的时候,正好用双脚在那把枪伤踩了两下。 这两下踩下来,就好像两块巨石打在了这把枪上。 枪杆一沉,白少央竟往上一走,低腰俯手便是一刀。 关若海往后一个大仰躲过这刀,右手舍枪,逼得白少央往下一坠。 趁对方还未完全坠地,他竟一摆袖,一翻掌,竟翻出一把明如虹光的匕首,如电掣雷闪一般削向白少央。 白少央用刀再那匕首上轻轻一点,那匕首虽无裂痕,但却只能往下,不能向前。 而他的人却借着这力道在空中翻起一个回旋,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关若海的背后。 然后他头也不回,眉也不动,只一抬手便将霞引刀往后面一递。 他这一递刀,就直接递进了关若海的后背。 刀入肉两寸,骨裂脏碎,经切脉断。 关若海惨叫、吐血,如漏了的沙袋一般摇晃了半天才倒下。 他发出惨叫之前,自然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真会死在这无名小卒手下。 白少央这才幽幽回头,仔细看着倒下的关若海。 他杀人之后,嘴唇竟变得又薄又红,红得像是被什么人咬过一样。 他那张白净清秀得如女孩儿一样的面上,也好像蒙了一层鬼魅般的阴气,任天上日光璨璨,驱不走这上面的森冷之意。 关若海仿佛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不知是在瞪着老天,还是在瞪着白少央。 白少央只冷笑道:“其实我第一刀就能在你身上划个口子,可我偏偏在第二刀才杀你,你理应对我感恩戴德才对,还瞪我做什么?” 他第一刀留有余地,只是为了在第二刀刺关若海的后背。 他刺这人的后背,只因为他也是这么偷袭沈挽真的。 严星海眼见关若海倒地身亡,悲愤得一颗心碎成八瓣,再被揉碎成千段。 四海将中他只和关若海关系最好,就连死了的张恨海也插不进他们的情谊。 他只想现在就掠到白少央身边,然后一棒子将这少年的脑袋打出花花绿绿的浆液来。 可他的杀势却被一人所阻,一脚所拦。 人是陆羡之,脚自然也是他的。 他只一脚立地,对方便不敢再往前一步。 严星海眼见仇人在此,双目血气上涌,断然一声怒吼道:“我先了结了你这小贼,再去打杀那厮!” 怒气加成之下,他挥舞起一根蒺藜棒来竟比往日更凶煞万分。 他将棒子从下往上一削,逼得陆羡之向后急翻,他再将棒子从外往里一滚,迫得陆羡之往旁侧闪。这绝星蒺藜棒上遍布淬毒的铁刺,令陆羡之碰不得也沾不了,逼得他一门脚上功夫无处可使,只能东躲西藏地闪避。 这时郭暖律却抬手一扬,仿佛扔给了陆羡之一杆东西。 陆羡之凌空一翻,在严星海的手腕上点了一点,又在他肩上踩了一踩,然后便在半空中一把接住了这东西。 原来郭暖律扔过来的竟是沈挽真用的梅鹤亮银枪。 他扔完之后便继续与曾吟山缠斗起来。 陆羡之落地之后在地上一滚,抬头只见郭暖律对着他喊道:“我记得你说自己学过一点枪法。” 陆羡之的面上仿佛只剩下了苦笑。 他手中之枪长约七尺二寸,枪头长一尺,以炼钢为锋、上等椆木为柄,脊高而刃薄,杆长而头尖,乃枪中上品。 可这样的上品扔给陆羡之仿佛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因为他仅仅在长安会的“金攥道泉枪”木连岭那里学了两年的枪法,因此也见过沈挽真几面。但俗话说“年棍,月刀,久练枪”。枪法这门技法若不日积月累地去练,恐难成正统。 不过陆羡之走不了正统,却可以走些偏门。 木连岭就曾经对他说过,他虽学过几年指法,可他身上最灵活有力的还是一双脚。 所以别人用手操枪,他却可以用脚控枪。 他一脚蹴起,便将这柄枪踢向严星海。 梅鹤亮银枪重重地打到了严星海的身上,逼得他往后急退五步。 然后这枪又被迅速弹了回来,这一弹就回到了陆羡之手中。 严星海一棒子挥过去,却被陆羡之用枪划了个圈给缠了开来。 他的枪一碰到蒺藜棒,就好像有一股无形之力将棒子黏在了枪尖上,使得严星海施展不开。 趁着这枪缠蒺藜棒的功夫,他干脆把枪尖再往前一搭,一个翻身便把身子翻到了枪的另一侧。 在他落地之后,还连出了两脚。 这第一脚踩在枪上,将枪下的蒺藜棒狠狠往下一压。蒺藜棒一沉,严星海的双手也跟着沉了下来,一同沉下来的还要他那个如鸡蛋一样光滑的大下巴。 而陆羡之的第二脚就如风如雷般送到了严星海的下巴下面。 他的脚尖微微一勾,严星海的下巴就仿佛从一个鸡蛋裂成了两片蛋黄。 白少央只笑道:“反正你总会知道的,到时再告诉我你的打算不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欲走,仿佛一点也不在乎陆羡之会为之不快。 陆羡之也没有料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只愣了一愣便跟了上去,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就不怕我不帮你?” 白少央笑道:“我当然不怕,我毕竟是在帮人,又不是在作恶,你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在给人抹上一点蜜,喂上一勺糖,所以就连陆羡之也被这勺糖喂得有些迷迷蒙蒙了。 但白少央不怕陆羡之退出,却不是因为他做的事如何光明正大,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有恃无恐。 因为他知道陆羡之绝对舍不得看着他死,就好像他舍不得看到陆羡之死在静海真珠阁里一样。 这人的心肠若是太软,就难免叫人抓住这弱点加以利用。 但只要这份利用不是纯粹为了一己私利,那就足够令人问心无愧了。 陆羡之仿佛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挠了挠头,发了好几声叹。 他虽将白少央放在了心里某处柔软的位置上,却总觉得自己看不透这朋友,说话做事起来难免有几分掣肘,所幸这次正好能借此事将这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透透的。 岂料他们这一回去,第二日便接到了夜宴的邀约。 白少央总以为他们这批客人要轮到最后才能上宴,毕竟士农工商,商贾一流总是排于末位,即便家财万贯,也难免叫那些勋贵子弟看大不起,同坐一席也免不了一通白眼。故此这几批客人里,他们应该是第四批赴宴的。 没想到他们竟赶上了第二日的宴会,这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陆羡之推测道:“也许他们嫌办四次宴会太麻烦,所以干脆把后面几批的客人也聚到了一块儿?” 白少央却摇头道:“程秋绪最向往的便是纸醉金迷、侯服玉食的生活,怎会嫌弃这点排场?” 但无论如何,宴会都得照去。他们便打扮妥当,梳妆完毕地在小厮引领下去了宴会。 可有些人是轿子抬去的,他们这群人却只能自己走去。这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这秋雨最是绵绵密密,远不如夏雨清爽。水滴子淅淅沥沥地打在檐上、钻进墙缝,似碎玉珠子掉在瓦上、摔进井里。这一路走去,道上满是积水,深深浅浅的望之如镜,但踩上几把便要湿了鞋袜。 白少央扫了一眼四周,又看向那欲暗未暗如含铅云的天,只觉得周围的四面粉墙把他们封在中间,倒衬得这昏昏暗暗的天空如一道井口。只是他们这群人不过被困在这井底几天,有些人却是被困了半辈子了。 一入夜,待到宴上,便似进了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十六把八方灯盏映得这四方厅亮如白昼,就连秋日里萧索孤寂的气息也被一扫而空。宴上穿行的女酒使和侍童,个个傅粉施朱,扑香点唇。黄灯之下,他们仿佛只剩下一张张白乎乎笑盈盈的面皮,连性别都已模糊。 这些女侍男童看上去倒是环肥燕瘦,各有不同,被伺候的男人们却仿佛生了同一张面孔,同一样的表情。 他们一个说这小童黛眉横秀,另一个讲那女子绿鬓染春,还有的趁机在窈窕丰臀上捏了几把,有的干脆搂过一若柳纤腰,细细调笑起来。这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间,谁也分不清厅里坐着的是披着鬼皮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 白少央站在那里,偶尔冲着一侍女笑笑,转过头又对着一妖里妖气的侍童说起好话来。 他仿佛已完全适应这样的生活,面上看不见半点的窘迫,唯有十分的从容。陆羡之站在一旁,却如画上的门神一般令人不敢接近。只有郭暖律这丫鬟只顾低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一件事都不肯去干。 这宴会刚刚开始,程秋绪却还没到场,却让白少央生了点疑心。 不过还没等他问些什么,就见程秋绪和冒牌货一同走了进来。 令他大为意外的是,程秋绪居然是拉着冒牌货的手一起进来的。 这才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两人怎么好得和相处了十多年一样? 陆羡之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少央却是心底一沉。 程秋绪到底是真没看出这是冒牌货,拿他当男宠一样的疼,还是在陪着冒牌货演一场好戏给众人看? 无论怎样,今日的程秋绪看来又与初见时大为不同。 他整个人都仿佛是沐浴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散着一种令人炫目的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谢九微的地雷,么么哒 还是没有忍心狠虐小陆,我果然是亲妈 166阅读网 217 旧日恩今日怨一朝离别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但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程秋绪? 虽说黄首阳的确提醒过他程秋绪藏于暗处,但白少央还是有些疑虑。 自称程秋绪的男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着看向他, 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 而甄幻海和曾吟山这两个硕果仅存的家将, 仿佛忽然之间成了石雕木塑,不但连话都说不出, 面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 不像是对家主的态度, 更不像是对家仆的态度。 黄首阳仍在一边运功逼毒, 陆羡之则是惊疑万分, 唯有郭暖律仍死死盯着曾吟山,不让他往白少央那边去一步。 白少央只清浅一笑道:“你说你是程秋绪?那你的红袖金剑呢?” 程秋绪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恍如一阵细雨润在了人的手心上,竟叫人好生舒畅。 他看上去好像如一道温柔平和的夏风,和秋意愁绪好像半点也沾不到边上。 “我已经不用红袖金剑了。” 这个人身上的确没有带剑。 他仿佛只带了一双星月般的眸子,和一丝花蕊般的笑意。 白少央敛眉冷笑道:“程秋绪怎会不用红袖金剑?莫非你根本不是程秋绪, 而是他的男宠?” 程秋绪却道:“你连程秋绪收男宠的事都听说过,难道就未曾听说过他已许久不用红袖金剑了么?” 白少央只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唇角一扬, 刚想冷言相讥, 却听得陆羡之在一旁说道:“程秋绪的确许久未曾用过这把剑了。” 白少央诧异道:“这么说你已封剑?” 程秋绪叹了口气道:“白少侠难道好意思挟持一个已经封剑的人?” 白少央却笑道:“我当然好意思了,难道你未瞧见你的手下都没有意见么?” 他笑得实在很软, 软得像是绕在指尖的一缠细丝,手心里绽开的一朵小花。 可他手上的刀却很硬,硬得好像连奇山与险峰都能一刀劈开。 程秋绪似乎也很忌惮这把刀。 可在忌惮之外,他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欣赏这把从腐朽变成神奇的霞引刀。 可白少央发现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 原本一直安静如鸡的甄幻海忽然动了起来。 他动起来的时候简直像只猴子,上窜和下跳那是不停的,东奔和西跑那是一定的。 但让白少央注意到的是,他动的方向是小陆在的地方。 他的眼皮跳了一跳,连忙大喊道:“小陆快闪开!” 就在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陆羡之还未动起来,程秋绪却动了起来。 而这个人一动起来就摸向了白少央的刀。 他虽然身上没有带剑,但他的十根手指就如十把短剑。 他这一出指,似是想用两把短剑架住白少央的这把刀。 难道程秋绪竟已把“红袖金剑”修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就连白少央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地荒谬。 但他很快便不觉得这想法荒谬了。 这两根手指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一般,在阳光下竟泛着一种海珠般圆润的光。 可当这两根玉指搭在刀身上的时候,白少央却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从上面传来,仿佛有什么人在刀上放了一个千斤棒,逼得这刀身往下一沉似的。 可是白少央的刀却未沉。 这刀不但不沉,而且还往上一翻。 翻得如一条弄波的长鱼,一只扬身的灵蛇。 而程秋绪的两根手指几乎要被这只灵蛇给咬断。 所以他只能收指,收指的同时又出了另一指。 这一指却是点向白少央的肚子的。 白少央却近身一截,他用来截这一指的则是一掌。 掌风如捕风切影,刀身又一翻一滚,直接砍向程秋绪的脖子。 这一刀本来可以直接砍下去,但白少央忽然看到了甄幻海已向陆羡之逼近。 郭暖律本想前去救援,却被曾吟山给拦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郭暖律的断剑拖累了他,而是因为曾吟山的确是这十二家将里最强的一人。五个神通才顶一个海将,而四个海将才顶一个曾吟山。 而白少央这一分心,一留情,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小看了程秋绪。 这人看上去温顺得如一只小猫,猫皮下面却是一只猛虎。 如今这只猛虎的手却搭在他的腰上。 而白少央的刀仍旧架在这人的咽喉之上。 高手对决之间,自然是容不得半点分心的。可是他却偏偏分心了两次。 他第二次分心的时候,刀势一缓,刀光一暗,程秋绪的手便如剑锋般逆流而上,似折梅揽月一般抱在了他的腰上。 所幸白少央的刀还是比他的手更快一些,他的刀也贴得离程秋绪的咽喉很近,近得他轻轻一颤,就能抹开这人的脖子。 但他这一刀却暂时抹不下去。 因为程秋绪的手竟从他的后腰上往下一移。 生死关头的一刻,他竟然还不忘“风流”二字。 移的同时,程秋绪还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还笑了笑。 这人笑起来依旧很美。 美得就好像他即便一刀杀了你,你还能惦念着他的好似的。 白少央也在笑,笑得仿佛十分感动。 他感动得简直想要骂娘。 可他的一双眼却不在程秋绪这儿,而在陆羡之那儿。 陆羡之被甄幻海逼到墙角与红柱的夹缝当中,本是退无可退的。 可他接下来便发现自己已是不用退了。 因为他一转身便发现一道迅风裹着一物事擦过自己的衣角,朝着甄幻海急飞而去。 这一飞如燕掠长河,似霞落昆山,竟轻巧灵动至极,不出一点声响。 可陆羡之下一刻却听到了极大的声响。 这声响自然就是甄幻海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这声惨叫过后,陆羡之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掌上鲜血淋漓,竟是被插了一只筷子。 原来刚刚飞过去的竟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筷子。 可这筷子被却被人用成了天底下最可怕的暗器。 但陆羡之却不觉得这筷子可怕,他只觉得用筷子的人非常可怕。 他回头一看,发现墙角处无人,柱子后也无人,唯有风吹得花枝摇曳,空空落落一片。 难道这静海真珠阁内还藏有一个高人? 不仅是白少央也觉得奇怪,就连程秋绪好像也没有料到这一点。 高人还未显迹,陆羡之却先听到了马蹄声。 就在这短短一瞬的功夫,仿佛有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来的还不止是马蹄声,还有甲胄与刀兵碰撞的声音。 陆羡之眉心一颤道:“这是云州府的守军!” 各州各县都有守军,只是有的勤而善战,有的纯混日子。但只要是守军,就能有军中武备。比如神臂弓就仅供各州守军可用,江湖中人使用的强弓劲弩,还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曾吟山便淡淡道:“守军统领言春熙是庄主的朋友,他的人已将此处团团围住,我劝你们还是放开庄主,就地投降吧。” 郭暖律不由得冷笑道:“不知我可否提着你的人头去投降?” 他这句说完,又是一剑刺向了曾吟山。 白少央自然也是心下一沉,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显。 不管怎样程秋绪的脖子还在他的刀下,这个人质他还是得当上一段时间。 “里面的乱党听着,言将军已率部赶到,识相的赶紧出来,否则我们就要强闯了!” 白少央立刻高声喊道:“程秋绪就在我手里,若不想他有事,言将军最好在外面多晒晒太阳。” 他这话一下,外面立刻没了声响。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不是因为程秋绪的手还搭在他的屁股上,他会笑得更厉害一些。 他不发话,甄幻海却先发了话。 这人折了一只手掌,却还有一张煽风点火的嘴。 他不敢拿这张嘴去怼陆羡之,因为他实在害怕刚刚出手的那高人。 所以他只能朝着奄奄一息的曲瑶发走去,这似乎是静海真珠阁里他唯一一个能欺负的人了。 “姓曲的小贱人,你究竟将赵燕臣藏在了哪里?” 曲瑶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都要死了,还会怕你不成?” 甄幻海冷笑道:“你虽然要死了,可这身子还在呢。” 他说完这句话,竟伸手便要去解曲瑶发的衣服,逼得她面上柳眉倒竖,嘴上怒骂不休。 黄首阳的面上也怒得渗出了一道阴火。 他提斧上前道:“姓甄的,你莫要做得太过分!” 甄幻海却阴**:“这姑娘之所以要死,还不是因为黄老在她的肚子上开了一斧,怎么黄老却反过头来说我过分呢?” 黄首阳竟被这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被什么人在面上打了一拳似的。 他算是无话可说了,陆羡之却是大步向前。 他虽暂时还使不出什么力气来,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见甄幻海欺辱一个女子。 每个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庙里的一座神像,天上的一颗星子,而神像值得敬重,星子则值得怜爱。 甄幻海似乎也已料到了他会来,便一把抽开了曲瑶发的上衣。 他这一抽本是为了饱览大好春光,却没想到先见到的是血光。 这血却不是曲瑶发的,而是他的。 166阅读网 218 炸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而且这么大的反应还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 叶深浅忍不住眉头一跳, 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 仿佛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看着他。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 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 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 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 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这一分明, 白少央面上的表情就一点一点回来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身来,接着就一动不动地瞧着叶深浅。 他瞧着叶深浅的样子,仿佛看着一条表面平静的深河,一枚故人印在镜底的浅像。 叶深浅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脸皮很厚的人,可如今的他竟忽然想找个地方遮一下自己的这张面孔。 因为白少央的目光简直太不遮掩了一点。 所以叶深浅只得轻咳道:“请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白少央只道:“你若不是个瞎子, 就该看出我是在看你。” 叶深浅苦笑道:“我当然不是个瞎子,可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 就好像看到了一只鬼。” 白少央没有说话。 他刚才的表情的确像是看到了一只鬼。 其实即便他真的见了鬼, 也未必会露出这样的反应。 他之所以有刚刚的反应,是因为叶深浅刚才背对着光, 面上融入了大半的阴影,而在这逆光暗影之下,轮廓也被这暗影的刀给削了一削,使得他竟把这人错看成了年轻时分的楚天阔。 但一等到光线明朗之时, 叶深浅的面颊又完整地丰满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所以白少央此刻又觉得对方与陆羡之有那么几分相似。 但等换上一个角度,他又开始觉得这人像极了年轻时的楚天阔。 可一个人怎么能既像楚天阔又像是陆羡之? 白少央走来走去,又看来看去,看到后来,他简直要怀疑他是楚天阔和陆羡之的儿子了。 不过这个荒谬的想法并没有在他的脑袋里停留太久。 他一抬头便对着叶深浅道:“我觉得你和陆羡之有几分相像。” 白少央当然不能说自己把对方看错成了楚天阔,他若说出了这个想法,那就是把现成的把柄送给对方。 叶深浅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灿然一笑道:“这世上的丑人各有各的丑,美人却总是相似的。长得好看的人就那么几款,五官上有几分相似又有何妨,你又何须大惊小怪?” 白少央这次却没有觉得他厚脸皮了。 因为叶深浅说的倒也的确有点道理。 这道理就是因为他的确生得很好看。 男人的美分很多种,粗犷的美让人想到草原上的烈酒,正气的美让人想到瀚海上的朝光,阴柔的美让人想到瓦檐上的酥雨。 叶深浅的美倒并不显得粗犷,只是在陆羡之的柔和和楚天阔的正气之中各取一半,融到了一块儿,打造成了一张独一无二的面孔。 他那两道剑眉浓淡得宜地横在额上,本是正气无比,但偶尔如燕尾般轻轻一挑,便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俏皮。而他微微一笑的时候,面上的正气也被这笑给融成了一派风流写意。 这人动起来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美,不动的时候却是另一种美。 清清寒寒的月光透过错落有致的窗格泄在他的面上,衬得这面容也白得有些惊人。这人不开口不微笑的时候,面庞静得似一块千雕万琢过的玉。 白少央忍不住有些嫉妒。 不过他只允许自己嫉妒一小会儿,因为他虽然喜欢坦诚地面对自己的贪欲,却不喜欢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幼稚。 而嫉妒这个心思本身就是幼稚的代名词,所以若是超出了这一小会儿,他就想打自己一巴掌了。 叶深浅见他看得出神,也就无奈地叹道:“你若想夸我好看,就千万别憋着。你憋得辛苦,我也会难受。” 白少央笑道:“可我就喜欢看你难受怎么办?你一难受我就浑身舒畅,你一舒畅我就难受了。” 叶深浅却似笑非笑道:“我与别人舒畅的时候,你自然会看得难受。” 白少央也不想继续被他带偏,只话锋一转道:“你和陆羡之当真没什么关系?” 叶深浅只道:“现在是没啥关系,以后或许就有了。” 白少央奇异道:“为何是以后有?” 叶深浅笑道:“我最近忽然想收个干儿子,他长得不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不过他若嫌我这干爹年纪太小,我也可以委屈一下自己,当当他的义兄。” 话音一落,白少央的白眼翻得简直乘风飞上九霄天了。 叶深浅这刀枪不入的脸皮简直厚实得令人绝望。 可他偏偏要憋住心里一番气,就是不指责这厚脸皮,因为他越是指责,叶深浅反而要越是得意,这人简直是生了一番天生的贱骨。若不拿些奇形怪状的话吸引人注意,他就不知该拿什么引人注意了。 可白少央念头一转,发现自己又被他的容貌和废话给吸引了注意力,反而忘记了真正要问的东西了。他心底一沉,面上却含笑道:“我若问你为何要查楚天阔之死,只怕你不肯老实回答。那我只问你,你是如何看楚天阔之死的?” 叶深浅却仿佛被他的直白一问给微微惊了一惊。 可惊讶之后,他就干脆把箱盖一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箱子上,翘起个二郎腿,面上笑嘻嘻道:“你为何不问问我是如何看待张朝宗的呢?” 他实在是个很擅长声东击西的人。 可是白少央这次却仿佛很感兴趣。 于是他便对着叶深浅道:“像张朝宗这样的伪君子,我不觉得你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他虽然很爱惜名声,但为了不让叶深浅生疑,也只能泼一桶脏水到张朝宗身上。 叶深浅笑道:“张朝宗怎么就是个伪君子了呢?” 白少央笑了笑,然后说了很长的一段瞎话。 “韩绽来找我的时候,倒是说了不少他的事迹。这张朝宗看着是个名声极佳的谦谦君子,骨子却是个唯利是图的伪君子。他年少时的好友‘御星手’狄星离因得罪了燕山府的宁小侯爷,被他派人暗害。狄星离尸骨未寒,他不但不为好友复仇,还去巴结那宁小侯爷,后来小侯爷对他若即若离,他便想法子去投靠梁国公的公子。这两人虽是权贵,却皆是鱼肉百姓、横行霸道的权贵。他不想着避开,却和苍蝇看到屎一样扑上去,你说他不是伪君子,那谁还是伪君子?” 叶深浅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不但有些轻佻,还有些讽刺的味道。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叶深浅冷笑道:“我笑你看着聪明,却实在糊涂。你和韩绽一样,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朝宗巴结这两人是真,但为友复仇也是真。” 这仿佛是白少央第一次被骂得通身舒畅。 但他面上还是冷冷道:“他奴颜媚骨,毫无气节,难道也是为友复仇?” 叶深浅却怒其不争地看向白少央,一脸无奈道:“你知道他巴结这两人,那你知不知道他巴结完梁国公的公子之后,宁小侯爷在半年之内就暴毙了?” 白少央继续装糊涂道:“这又有什么联系?” 虽然他现在很乐意有人为前世的自己说一说好话,但待会儿只怕就要很不乐意了。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个从未见过张朝宗和楚天阔的年轻人,会比谁都接近楚天阔一案的真相。 而这层真相,还是他自己用这段瞎话给激出来的。 自称程秋绪的男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着看向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 而甄幻海和曾吟山这两个硕果仅存的家将,仿佛忽然之间成了石雕木塑,不但连话都说不出,面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不像是对家主的态度,更不像是对家仆的态度。 黄首阳仍在一边运功逼毒,陆羡之则是惊疑万分,唯有郭暖律仍死死盯着曾吟山,不让他往白少央那边去一步。 白少央只清浅一笑道:“你说你是程秋绪?那你的红袖金剑呢?” 程秋绪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恍如一阵细雨润在了人的手心上,竟叫人好生舒畅。 他看上去好像如一道温柔平和的夏风,和秋意愁绪好像半点也沾不到边上。 “我已经不用红袖金剑了。” 这个人身上的确没有带剑。 他仿佛只带了一双星月般的眸子,和一丝花蕊般的笑意。 白少央敛眉冷笑道:“程秋绪怎会不用红袖金剑?莫非你根本不是程秋绪,而是他的男宠?” 程秋绪却道:“你连程秋绪收男宠的事都听说过,难道就未曾听说过他已许久不用红袖金剑了么?” 白少央只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唇角一扬,刚想冷言相讥,却听得陆羡之在一旁说道:“程秋绪的确许久未曾用过这把剑了。” 白少央诧异道:“这么说你已封剑?” 程秋绪叹了口气道:“白少侠难道好意思挟持一个已经封剑的人?” 白少央却笑道:“我当然好意思了,难道你未瞧见你的手下都没有意见么?” 他笑得实在很软,软得像是绕在指尖的一缠细丝,手心里绽开的一朵小花。 可他手上的刀却很硬,硬得好像连奇山与险峰都能一刀劈开。 程秋绪似乎也很忌惮这把刀。 可在忌惮之外,他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欣赏这把从腐朽变成神奇的霞引刀。 可白少央发现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一直安静如鸡的甄幻海忽然动了起来。 他动起来的时候简直像只猴子,上窜和下跳那是不停的,东奔和西跑那是一定的。 但让白少央注意到的是,他动的方向是小陆在的地方。 他的眼皮跳了一跳,连忙大喊道:“小陆快闪开!” 就在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陆羡之还未动起来,程秋绪却动了起来。 而这个人一动起来就摸向了白少央的刀。 他虽然身上没有带剑,但他的十根手指就如十把短剑。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最后一句话是个文字游戏,可以换个角度思考 下章是小陆的奇幻漂流之旅【大雾 这卷应该进度会比较快,所以看起来魔展开会有点多,主要原因是快临近结局了,我懒得再发展支线了_(:3∠)_ 166阅读网 219 再遇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林中黑蝉若不动还好,一旦动起来, 便有一股旋扭之力自足尖传至腰身, 使他整个人的骨骼躯干都扭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他在扭身之时, 还好似一飞梭般逼近陆羡之, 仿佛呼吸之间便可抵达。 黑蝉的旋身转步虽快, 却有一样东西比他的步法更快。 那就是他手中的一把银刺。 这银刺长约两尺三寸, 细似一婴孩的手指, 于月色下泛着摄人心魄的青芒。 在场中人谁也未看清他是如何取出这银刺的,仿佛这银刺是被他用戏法给凭空变出来的。 而这凭空出现的银刺仿佛下一瞬就要刺进陆羡之的喉咙里。 说这是仿佛,是因为就在那银刺即将近身的一瞬,陆羡之的身子忽如千斤坠般往下一沉。他随即借手掌往地上一撑,两只脚随之弹起, 一只往林中黑蝉的腰上一蹬,借此力道让身子向后退了几分, 另一只脚沿着那根银刺抵下去, 如一把匕首般削到了黑蝉的胸口。 他这一撑,一蹬, 一抵,一削,皆似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如拂星推月, 行云流水,其中蕴含的巧劲,力道,速度,哪怕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都自叹不如。 白少央在一旁赞道:“这一招‘星官削’用得倒是极妙。” 长流城有一乡谣流传已久,读来便是——软烟磨,星官削,石燕朝伏云影灭;彩练劈,池鱼跃,清风摇玉碧鳞惊。而“软烟磨”说的便是陆家腿法第一式,“星官削”则是第二式。 白少央这么一说,却叫陆羡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一笑,面上泛起的褶子就快把那神采飞扬都掩下去了。 不过他和白少央一样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一踢下去,竟似完全踢空了一般。 那林中黑蝉的胸口似有肉无骨,这一脚上前,他的胸竟生生往后缩了几分,卸掉了这一踢大半的力道。然后他用银刺在陆羡之靴上一点,借此身子一弹,如飞鹤游鱼般往后退了好几尺。 白少央当即提醒道:“陆兄可莫要忘了,‘九山幽煞’的‘化骨藏息’术,化的不是别人的骨,而是自己的骨。” 陆羡之一边飞身袭去,一边笑道:“多谢白兄提醒,我如今已记起来了。” 正说话间,那林中黑蝉往梁上一跃,再在墙上一蹬,双脚一缠,以练雀锁子之势勾住横梁,他反身再是一刺,直刺向朝他而来的陆羡之。 陆羡之竟不闪也不避,如白鹤展翅般直直迎向那根银刺,好似想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对方跟前似的。 他难道已经来不及变招,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白少央指尖一动,一把青锋小刀已在手。 然而正待他出手之际,场中形势已然逆转。 就在那银刺没入陆羡之胸膛的一瞬,他竟以右手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截住那银刺。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中黑蝉也没看清。 而当他想把这根银刺往后拔时,却发现这东西在陆羡之手中如被铁钳夹住一般,实是半分都进退不得。 陆羡之的左手在那银刺上一弹,一抹,如抚琴动弦一般优雅而自然,他再轻轻一截,“啪”地一声,那银刺竟应声而断,成了长短两截。 贴身武器被人轻易折断,任谁也会愣上一瞬。 不料林中黑蝉竟迅速反应过来,身子一扬,便用剩下一截银刺朝陆羡之袭去。 这一截银刺仿佛已用尽了他平生的功力,发挥出了他身上全部的潜力。 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角度、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陆羡之微笑道:“你不打算问我是从何学到纪老前辈的独门指法?” 白少央同样回以微笑道:“你不也未曾问我如何看出来这指法吗?” 两人相视一笑,被擒的林中黑蝉却忽然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和你的朋友聊够了,可否开一开尊口,说一下对我的处置?”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桀骜不驯,不似是只落入罗网的黑蝉,反倒如一只与猎人相斗的老鹰。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听说杀手死士的牙缝里都藏有毒囊,一旦被擒,必以自杀来守护买主的秘密,怎么你不是这般呢?”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被擒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的陆羡之。 白少央继续道:“你既未立即寻死,想必尚有几分求生之念,既是如此,何不说出幕后主使?” 林中黑蝉冷冷道:“擒住我的人是这姓陆的,所以我只答他的问题,不答你的。” 陆羡之苦笑道:“可即便我不问,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白少央道:“要请动‘九山幽煞’的徒弟可不容易,这青波镇上人人都说千金难买山煞消灾。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让人花这么大的消灾钱来取你的性命?” 陆羡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惹什么麻烦,不过得罪了个人。” 白少央道:“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一定势力通天。” 唯有势力通天的人才能不惧长流陆家,敢派人暗杀他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陆羡之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势力通天的一方枭雄,而且还是个绝代高手。” 白少央道:“你说他是绝代高手?那此人比起纪危晴如何,比起‘九山幽煞’又如何?” 陆羡之道:“他的武功绝不逊于纪老前辈,就连‘九山幽煞’那老魔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少央诧异道:“这人究竟是谁?” 陆羡之道:“云州城郊朱柳庄的庄主——‘红袖金剑’程秋绪。” 话音一落,白少央却如被雷击一般,愣了半刻才道:“怎会是他?” 陆羡之奇道:“莫非白兄与此人有故?” 白少央的眉头微微一动,再抬头时,眼底的波涛已然平复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林中黑蝉,又看向了陆羡之,面上含笑道:“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会与那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扯上关系?” 他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心底却是波涛翻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程秋绪的名字,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红袖金剑”的名号。 因为十六年前张朝宗还在世的时候,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别说诨号了,就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时人称“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第一次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连舌头都撸不直,话都说不好。可时光转瞬过,当年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剑客,如今已成为一方枭雄了。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白少央才感觉到了这十六年是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过,而不是写在白纸上的几个单薄的字眼,或是刻在树干上的几个虚妄的符号。 但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程秋绪? 虽说黄首阳的确提醒过他程秋绪藏于暗处,但白少央还是有些疑虑。 自称程秋绪的男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着看向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 而甄幻海和曾吟山这两个硕果仅存的家将,仿佛忽然之间成了石雕木塑,不但连话都说不出,面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不像是对家主的态度,更不像是对家仆的态度。 黄首阳仍在一边运功逼毒,陆羡之则是惊疑万分,唯有郭暖律仍死死盯着曾吟山,不让他往白少央那边去一步。 白少央只清浅一笑道:“你说你是程秋绪?那你的红袖金剑呢?” 程秋绪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恍如一阵细雨润在了人的手心上,竟叫人好生舒畅。 他看上去好像如一道温柔平和的夏风,和秋意愁绪好像半点也沾不到边上。 “我已经不用红袖金剑了。” 这个人身上的确没有带剑。 他仿佛只带了一双星月般的眸子,和一丝花蕊般的笑意。 白少央敛眉冷笑道:“程秋绪怎会不用红袖金剑?莫非你根本不是程秋绪,而是他的男宠?” 程秋绪却道:“你连程秋绪收男宠的事都听说过,难道就未曾听说过他已许久不用红袖金剑了么?” 白少央只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腿会好的,因为林中黑蝉会治,不过眼睛是好不了了 虽然失明是永久性的,但黑化之后会实力大增,搞不好会成为云州三杰里面综合实力最强的 小猫乱撞扔了一颗地雷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 谢九微扔了一颗地雷谢九微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小猫乱撞君的手榴弹地雷和谢九微君的两颗地雷,么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20 山雨来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用心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她如今虽是素面朝天, 粗衣褐裙, 看上去却比晚宴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面上少了几分铅华渲染的风尘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穿得虽然单薄, 但却没有在这寒风中颤抖。 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 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 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 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 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 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 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 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 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 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王越葭眸光一暗道:“反正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被带进了朱柳庄。” 陆羡之却眼前一亮道:“所以你自愿进这朱柳庄,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美人,而是为了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一旁沉默的郭暖律却眉头一挑道:“他是你的朋友?” 王越葭笑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他这话落在郭暖律的耳里,却仿佛是山谷里的回音,镜像中的自己,因为不久之前,有人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而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可惜他话里的那个人如今却已死了。 白少央奇异道:“你都未曾和他说过话,又何必为了他进这朱柳庄?” 王越葭默默地抚了抚茶杯,整个人都像是一张绷紧的弓。 可他接下来却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这气一叹,他才算是松了下来。 原来王越葭早年时最爱杀道上的恶徒小人,他不但喜欢杀,而且还喜欢虐杀,因为他觉得有些人实在不配死得太轻易。 昔日邪风教的“东风使”阴风灵,就是个十足十的恶徒。他行事之狠辣,手段之残酷,直到今日还叫人胆寒心颤。这人没别的爱好,一是喜欢炼丹,二是喜好杀人,而且一杀就是满门。阴风灵杀完人之后,便将男子去势,女子去乳,取这些人肉器官拿去炼丹制药。 一日阴风灵屠村之时,正巧碰上了王越葭,便被满腔怒火的王公子砍了四肢,扔进了猪圈。 王越葭本是想看着他慢慢死,但因有事先走一步,却叫邪风教的人救下了这狠人。后来邪风教另外三使在城中设下埋伏,狠狠地重伤了王越葭。 不过王越葭的确是个怪人。 作者有话要说:九山幽煞的地盘才是这个副本的主场 话说我现在还在怕以小陆为副本主角会不会影响订阅,目前看来还好,么么大家了 166阅读网 221 山下访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去寻叶深浅的时候, 叶深浅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 他的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挂在那儿, 背部弓得像一座小山坡, 阳光照在他那张脸上,硬是把白玉似的面孔给照出了铁锈般的青色。 白少央叹了口气, 便也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冲着叶深浅道:“你去房间里睡会儿,接下来让我去寻小陆吧。” 叶深浅却瞥了他一眼道:“要去也是我和你一起去,哪有让你把我找过的路再走一遍?” 白少央淡笑道:“有何不可?” 他看着叶深浅,眼中携锋带锐道:“你既用不上我, 又何必和我一道走?” 叶深浅这才抬起头,直起腰板来,揉揉惺忪睡眼道:“总算是来了。” 白少央道:“来什么?” 叶深浅道:“自你进来的时候, 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耐不住性子,狠狠责问我一顿。” 白少央冷笑道:“你倒是个天生的贱骨头, 一天不受骂就不痛快。” 他这话是森森冷冷的, 语气是凶悍异常的,可眼里却没有冷意。 叶深浅抬眉道:“但这次你本就该骂我一顿。” 他仿佛已经准备好了迎接随时都要到来的暴风雨。 白少央冷冷道:“我自然是要骂你一顿,骂你偷偷瞒着我跑来这红莲教,骂你把什么事儿都瞒着我,骂你自以为是,弄丢了小陆!” 叶深浅立刻被他骂得低下头去,仿佛连一刻都抬不起来了。 白少央却伸出双手捧住了他那张脸,手上发了力狠狠捏了一把,捏得叶深浅吃痛了, 才得了意似的松开来,语气放缓道:“但我若真是这般骂你,也就成个彻头彻尾的糊涂人了。” 叶深浅奇异道:“这话却是什么道理?” 白少央淡淡道:“小陆再如何不解世事,也是个二十二岁的大人了,他若是走丢了,迷路了,又怎么指着别人替他去负责?若是小郭在这儿,大约也是同我一般无二的想法,而且他会说得更不留情,更会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自恋自大。” 叶深浅一脸迷茫道:“自恋自大?” 白少央冷笑道:“只有最自恋的人才会把世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头上,这句话本是你在朱柳庄内对我说过的,如今怎的要我去提醒你了?” 叶深浅忍不住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好似头一次听见这话似的。 白少央霍然起身,收了笑容眯了眼,于晴空中砸下一连串的霹雳火炮: “把背给我挺直了!要么就滚去房间睡觉,要么就去外边找人,别跟个小老头似的没模没样地缩在这儿,叫别人瞧见了笑话的也不是你,而是看上你这人的我!” 叶深浅只得苦笑道:“好好好,我马上滚。” 说完这话,他立马躺地上滚了一滚,仿佛还怕白少央不相信自己似的。 等滚了一身的灰后,这个男人便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在白少央一挺胸二拧腰,恶作剧似的抖了抖灰,然后才躲过白少央递过来的一拳头,精神抖擞地跑远了。 有些人越活越是古板,有些人却越活越像个孩子,而且还是那种一肚子臭水,看着便想让你狠狠打一顿屁股的坏孩子。 白少央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越说越像是这叶深浅的老爹。 但他还未来得及感慨完,付镇兰就过来寻他了。 这个男人依旧是冷着脸,黑着面,像是谁欠了他十万八千两银子似的。 白少央忍不住道:“是山下又来了更多的帮派?” 付镇兰摇了摇头道:“是门外来了一人,指名要见叶深浅。” 白少央笑道:“哦?这人是谁?” 付镇兰只道:“他说他叫陆师玄。” 白少央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实在码不出三千字了,来一记短小君保持日更,求大家别介意【捂脸 166阅读网 222 百猫拥陆郎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见到陆师玄的时候, 正是一天中最为和暖的正午时分。 日光噼啪有声地照下来时, 陆师玄就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内那么无声无息地站着。 所以白少央走近这训练场的时候, 首先瞧见的是他的那道背影。 一道挺如松柏、高如山峰的背影。 这背影瞧着挺拔、高大,但却不会给人过重的压迫感, 反而叫人看了一眼便挪不开眼,越看越是入迷,越瞧越生出无限的遐想来,直恨不得叫人走上前去, 叫那人转过身来露出庐山真面目。 白少央正这么想着,那人便转过了身来,露出了一张与叶深浅有着五六分相似的面孔。 一瞧上这张面孔, 白少央便站定了脚步,看得先惊后静,惊的是这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中年男子, 静得似是在想象在叶深浅几十年后的模样。 平心而论, 陆师玄的确是生了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面孔。 他剑眉入鬓,下颚微须,皮肤紧致得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区别,面颊光滑得好似未曾经过任何风吹与日晒,就连那些安在他眼角的细纹,也透着几分年轻人独有的味道,既不过于僵硬,也没有过于粗重,仿佛是为了彰显他身为陆家大家长的身份, 而刻意挤出来的。 这个男人若是年轻上二十岁,只怕一出大街就要被围观得人山人海。 别说是困在九仪宫多时的楚妃鸾了,即便是阅人无数的白少央,也不得不因为这张面孔而稍稍惊异了一分。 当然了,也就是短短的一分罢了。 在叶深浅醒来之前,他要先替对方探探陆师玄的口风,摸一摸对方的老底。 陆师玄一瞧见白少央,还未开口说话,就先露出一丝温柔又不失风度的浅笑。 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连那些眼角的细纹都是含着笑意,带着亲切的。 白少央也迎了上去,笑露三分,眉头稍展,稳重又不失亲切地说道:“长流陆家的大名在南省可谓是如雷贯耳,今日晚辈能得见陆前辈,当真是三生有幸。” 陆师玄却一把握住了他伸出的双手,笑道:“我许久之前就听闻白少侠灭朱柳战赤霞的威名,却不想少侠竟是如此年轻,比我那些个子侄辈还小个几岁,当真是应了那句‘英雄出少年’的古话。” 白少央却用力地回握道:“前辈何须客气?小陆是我的兄弟,前辈便如我在家中的长辈了。若不嫌弃,晚辈可否称前辈一声大伯?” 陆师玄笑道:“贤侄这是哪里话?你是我儿羡之的兄弟,自然也同我家中那些小辈一样,理应称我一声大伯。” 他们假惺惺地互相抬了高轿,吹了功绩,亲亲热热地做足了表面功夫之后,便走入正题了。 白少央笑道:“长流距此有千里之遥,大伯能够今日赶到分舵,必是星夜兼程,提前出发之故,做侄子的斗胆问上一句,大伯在长流的时候,可是事先探到了什么消息?” 他绵绵软软了一番,在嘴上还带三分笑意的时候,忽然毫无铺垫地,对着陆师玄单刀直入。 这一刀若是切着旁人,那便是该砍得对方措手不及。 可这一刀偏偏却砍在了陆师玄的身上,便只能绵绵软软地一刀下去,不声不响地弹回来了。 因为陆师玄似是早有准备道:“不瞒贤侄,我出了长流便一路直奔襄州,为的便是寻找我儿羡之,没料想刚到襄州,便听到了红莲教在左龙山的变故。红莲邪教为祸天下多时,如今遭逢天火地雷,想必除了老天爷看不过眼外,还有侠士义士出血出力。我料想羡之多半是来了此地,便雇了车马来这左龙山分舵。” 白少央却故作为难道:“没想到大伯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以为小陆是来了这左龙山,才立时奔上山来查看,只是天火一下,教众死伤过半,山下大大小小的帮派都涌上山来抢掠物资,劫取人力,此处实为水深势杂。小侄我人微力浅,实在探听不到他的什么消息。” 陆师玄听得面上一黯,又目光一闪道:“贤侄既打探不到什么消息,那可否让我去见见叶深浅,从他那里问问羡之的下落?” 白少央疑惑道:“叶深浅?大伯忽然提到叶兄是何缘故?” 陆师玄笑道:“我听闻此次大破红莲教分舵,就有叶深浅的一份功劳,那些重伤轻伤,还能走动的教徒口里嚷嚷的,也全是他的大名。他此刻若不在这分舵之内,又会身在何处?” 他这么一说,却叫白少央有些不好推辞了。 他只得眯了眯眼,恭恭顺顺地含笑答道:“大伯说的极是。” 明面上是找陆羡之,实际上是见叶深浅,若是剥开这两层,会不会就连见叶深浅也是一层掩护,一种托词,一种麻痹白少央和叶深浅的伪装? 陆师玄披星戴月,在最敏感的时候来到这个是非之地,难道不会想寻找那失踪的陆延之,难道不想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件事上怀疑到了陆家的头上? 又或者说,陆羡之和陆延之的失踪本就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出自他之手? 若果真如此,陆师玄赶在这敏感时刻来到是非之地,极有可能是想毁掉不利于陆家生存的一切证据,包括苟延残喘的红莲教左龙山分舵,包括一个他无法掌控的叶深浅。 那么他想对叶深浅如何? 是一口吃掉,还是徐徐腐化? 白少央含笑看向陆师玄,只觉得这和和暖暖的日光愈发刺眼。 不管对方是为何而来,他这一来,就代表着一股沉寂多时的厚重势力已经苏醒,并且随时准备横插一手。 接下来这左龙山上的冷暖晴雨,只怕会更加难以预测了。 ———— 当陆羡之听到林中黑蝉要去物色奇猫异种的时候,并没有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处在一片黑暗当中,心之所及皆是一处孤岛,吃喝拉撒都得依靠旁人,这与从前相比,又何止是天与地的巨大落差? 即便是再开朗健气的人,也没法说声毫不介意,没法说句一笑而过。 可是陆羡之却偏偏决定要毫不介意,要一笑而过。 虽说他还不能完全做到,但他至少要装到做到。 因为不管他受着怎样的苦痛折磨,都还有一个人要为他舍生忘死。 这个人只与他有过匆匆一面,只是被他劝着放了一回,便已经决定要为他拼命。 有这样一个肯为你舍掉性命的人在你身边,你又怎能说得出灰心丧气的话,又怎能让对方在为你拼命之余,还多上一层烦忧? 林中黑蝉自然是在烦忧的,虽说他牙尖嘴利,从不肯承认这点。 就为了这一点,陆羡之已打定主意要看开一些。 而当林中黑蝉把猫车运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喜出望外了。 因为这人竟是说到做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就寻来了一百多只猫,如白身黑尾的“白虎将军猫”、碧眼长毛阴阳脸的“碧水阴阳猫”、金背白腹的“金云碾雪”大黄猫,还有银斑灰背的“银条罗汉猫”,皆是襄州本地古种,别的地方莫说买到,只怕连瞧都瞧不着。 这一百来只猫浩浩荡荡乘车而来,猫声此起彼伏,娇声荡起一圈圈,远远听着便叫人心底痒痒,听得陆羡之直想上手摸上几把。 他听着听着便想到了寄养在农户家的玉狸奴,心中忽的泛起几丝愁绪,这愁绪一摆,眉头就像个拧不开的结似的皱在那儿。 林中黑蝉看了一看,倒也没什么说法,只是忽的从车上拎下了一只黑背金线猫,塞到了陆羡之的手里。 陆羡之几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过小猫,满脸愕然道:“蝉兄这是做甚?” 林中黑蝉却转过头去道:“这是只黑背金线的幼猫,被猫爹猫娘给转头弃了。它怕是晚上睡不安稳,你陪着他,别让他太害怕。” 这个男人对着陆羡之说起话时一向是冷声冷气,夹枪带棒,如今瞧他手心里捧了一只蠕动的小毛团,连问话都轻柔了几分,像是怕惊到了什么似的。 陆羡之只微微一笑道:“好,我陪着他就是。” 他第一次遇见林中黑蝉的时候身边就有一只猫陪着,如今第二次见着他却是一群猫陪伴,可见这猫和他们两个是有着不解之缘的。 这一晚陆羡之就把黑背金线猫藏在胸口,用自己的体温暖着这离了父母的小生灵。 这小玩意儿闹腾起来的时候,他胸口就像是含着一团热乎乎的火,可这小猫崽子安静下来的时候,仿佛整个世间都随之沉静下来了,连带着陆羡之那颗不安不定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等到了第二日,他们便正式启程,带着这群各具灵性的奇猫怪猫,前往那九山幽煞所在的鬼头山,这上山一路倒是顺风顺水,如游山玩水一般,可却没想到入鬼头山九山坛的第一道关口,陆羡之就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因为负责检验的人叫李想,住在鬼头上十多年,人称“鬼想哥”,因为大家都认为只要鬼才会想他。 凡是“鬼想哥”想做的事儿,就一定会做砸,他若是想讨好什么人,一定会把对方惹怒,最后变得弄巧成拙,得罪一票人。 而“鬼想哥”一见到林中黑蝉,就笑得满面桃花开,一双眼睛能放出星子来。 不为别的,只因为对方和他一样不受大家待见,所以“鬼想哥”每看到他,心里就舒坦几分。 为了和林中黑蝉多聊上几句,他还特意加多了检验的步骤,吩咐守卫把一百多只猫都抓下来塞到麻袋里,然后把干草堆掀开来。 他下这句命令的时候,陆羡之正好就躲在干草堆下,脸色当时就发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陌殇的两颗地雷,感谢陌野、来哀、谢九微和春风斜的地雷,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23 黑黑白白谁知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师玄见到叶深浅的时候, 他正躺在一块方石板上睡觉。 石板不够长, 叶深浅又格外地高瘦, 便不得不稍稍蜷一下身子,使得身姿格外变扭, 手脚也舒展不得。 可方石板不远处就是一处小房间,里头有床有被,可叶深浅就偏偏不往那边去。 他像是特意惩罚自己似的,非得让自己睡在一张硬朗而有棱角的石板上, 把自己安在一个随时都能被人惊醒的环境中,侧躺着不舒服,仰躺着也不痛快, 然后才能心满意足地闭上眼,觉得一切都能随风而去了。 等陆师玄这阵山下来的秋风刮过来时,叶深浅似闻得风声, 于半睡半醒之间睁开了眼, 瞧见了远远走来的生父。 他这一瞧,便猛一个翻身跳了起来,霍地睁大眼睛,面上已毫无睡意。 他盯着陆师玄,盯着那张时常在梦里出现的面孔,像盯着一道在腐烂发臭的伤口,像是他下一刻就能拿出刀子,把这伤口里的脓液都给挑出来,把里面的死肉都给挖个干净, 然后吐出一口恶气,快快活活地转身而去。 可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手里拿不出刀子,刀子只能在他的眼睛里。 陆师玄却好像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这份敌意似的,舒舒然地那么走了过去,坐在了叶深浅刚刚睡过的石板上。 他坐下去的时候,还忍不住摸了摸身侧的石板,仿佛在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度似的,这动作不禁让叶深浅眯了眯眼,遮住了眼底一瞬而过的冷光。 陆师玄抬起头道,微微一笑道:“我想你知道我是谁。” 他笑得那样坦然,那样亲切,仿佛和叶深浅是相交了多年的老友一般。 叶深浅道:“你也应当知道我是谁。” 他本来还想着是否还有必要演戏,可等他一看见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再瞧了瞧对方那些小动作,便觉得一切客套都显得无谓而滑稽。 对方既然能来找他,想必已把一切查得清清楚楚,他又何必在这边演些连鬼都不信,只有白少央能捧场的蹩脚戏? 陆师玄笑道:“既然大家心知肚明,那就不必客套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对着叶深浅道:“不过来坐坐?” 叶深浅挑了挑眉道:“不必了,我嫌脏。” 陆师玄笑道:“你刚刚不是睡得挺好的么?” 叶深浅淡淡道:“因为刚刚它是不脏的。” 可现在它却脏了,因为它被一个心脏手也脏的烂人给坐过了。 陆师玄似乎也听明白了这层意思。 但他并没有过于惊异,也并不显得气恼,仿佛这话由叶深浅嘴里说出来,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一样。 他只是萧萧瑟瑟地叹了口气,对着叶深浅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叶深浅低垂着眼道:“挺好的。” 他无非就是被不良人骗了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似的,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大挫折。 陆师玄道:“羡之和你处得如何?” 他不提陆羡之还好,一提到陆羡之,叶深浅就忽的抬起眼来,冷冷地看了陆师玄一眼。 只这冷飕飕的一眼,就足够让人产生头顶悬刀、脚下藏刺的可怕错觉。 陆师玄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和和气气地笑道:“我想你并未把真相告知于他。” 叶深浅只充满恶意地问道:“即便我不向他多嘴,你又怎知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无所觉?” 陆师玄笑道:“他若知道,怎会躲在外边几年都不回家一趟?” 他说得那样笃定,那样无奈,字里行间简直充满了对陆羡之的宠溺之情,与陆羡之口中提到的那个严父简直是天差地别。 叶深浅只挑眉道:“所以你这次出门,是为了寻他?” 寻找陆羡之只是其中一个目的,但只有这个目的是可以摆到明面上说道的。 陆师玄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曾经知道他在哪儿,但现在我得问你。” 叶深浅道:“你以为是我把他藏起来的?” 陆师玄道:“你不会。” 他顿了一顿,像是平平静静地说道:“但只有你知道他是如何失踪,又为何失踪。” 叶深浅忍不住笑了。 笑得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笑完之后,他才忍不住冲着陆师玄道: “即便我知道,你又为何觉得我会把这秘密告诉你?我若见到了他,只会让他离陆家越远越好。” 陆师玄却点头道:“而这正是我想拜托你做的。” 叶深浅奇异道:“你说什么?”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怀疑对方是在演戏,还怀疑对方脑子里的水是不是流到了他的嘴巴里。 陆师玄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我来是为了请求你……找到陆羡之,然后让他离陆家越远越好。” 叶深浅几乎是哑然失笑道:“你在求我保护他?” 他觉得自己简直在看一场荒诞无比的闹剧,而且对方还想把他也拉到这场闹剧里来。 陆师玄却正色道:“是。” 他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这请求有什么值得笑话的。 叶深浅气极反笑道:“陆家家大业大,人多势众,怎的不能为自家的大少爷雇个保镖,竟要我这等外人去保护他?” 陆师玄却道:“因为有可能害到羡之的,正是陆家的家大业大和人多势众。” 叶深浅眯了眯眼道:“你是在担心陆延之?” 担心陆延之出于昔日仇怨而暗害陆羡之? 陆师玄道:“我的确是担心他,但也担心其他人。” 叶深浅仿佛忽然之间明白了。 他像是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似的,一下子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你是担心陆家家道中落,或是上面那位降下一道圣旨,牵连到陆羡之?” 陆师玄笑了笑,平平常常,却又哀哀凉凉地这么笑了一笑。 “家道中落倒不可怕,但陆家和宁王走得太近了……若有一朝突来横祸,那便是抄家、灭族,从八十岁老人到三岁幼童,从最低贱的奴婢,再到我这个名声响亮的一家之主,大家一个都逃不掉。运气不好便是凌迟、腰斩,身首异处,运气好一点也是没为官奴,沦为官妓,或是流放三千里,到极北极西的苦寒之地……” 明明这字字句句都含着隐隐的血光,可由陆师玄说来,却是说得那般寻常而自然,仿佛不是在说一个大家族惊天动地的覆灭,而是在说谁家的母牛又难产了,谁家的公鸡又被宰了,没有一点轰轰烈烈的模样。 叶深浅听得皱眉,听得紧闭双唇,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不明白陆师玄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向自己坦白,但对方似乎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的,所以无论叶深浅对他怀有怎样的恨意,他大概都有应对的方案。 示弱、卖惨,博取同情,这本就是恶徒小人们的惯用伎俩。 陆师玄今日提到的是陆羡之,不是别的筹码或者伎俩,而是他的亲弟弟,是他在这世上走得最近的血亲。无论他的请求是真心还是假意,这都说明对方已充分了解过叶深浅,知晓他心中的软肋,便想以此作为切口打破他叶深浅的心防。 可是心有软肋的人又何止他叶深浅一个? 叶深浅还是把杀气暂时收了下来,对着陆师玄道:“你从一开始就有了这个心思?” 陆师玄道:“我从小便想法子让他远离陆家,为的就是防着将来有一天生出什么不测。” 叶深浅道:“若大厦将倾已是不可避免,你又为何不早些收手?这时才求着我去护着陆羡之,不觉得太晚了些?” 陆师玄瞧着他,目光定定道:“收手?你觉得我能如何收手?” 他顿了一顿,像听到了小孩子的呓语那般,满含沧桑地那么笑了一笑道:“许多事只有做或不做,没有做多做少的区别,你一旦做了,就一辈子都要和对方站在同一条船上……即便这条船破了,你也得跟着一块儿沉下去。” 叶深浅淡淡道:“所以你选择把陆羡之踢下这条快沉的船,指望站在另一条船上的我去保护他?” 陆师玄道:“我本来还在担心你会无法和他和平相处……可我后来才发现,他能遇到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这话仿佛是说得真心实意,讲得满含期盼,叶深浅却毫不留情地拍回去道:“你从那时就在一直观察着我,看我如何与他相处,会否透露给他当年的真相。你不声不响地观察到了今日,突然就觉得我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了?陆师玄,你想着临时抱佛脚,可惜我却连菩萨都称不上!” 他自然会全心全意地去保护陆羡之,自然会不惜性命地去护他周全。 可叶深浅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陆师玄心满意足的模样,对方越是求得心急,他越是不肯答应,非要让对方尝一尝在烈火上炙烤的滋味,他方能觉得满意一些。 因为比起他母亲当年受过的苦,陆师玄的煎熬简直就算不值一提。 陆师玄却道:“只要你尽力去做,我想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儿。” 他对叶深浅的信心简直来得莫名其妙,来得有些固执和狂妄。 叶深浅忽然发狠道:“那若是我现在就想出手杀了你,你不是也一样逃不掉?” 陆师玄面上一黯道:“若我真是死在你的手里,那倒反而是我的幸运了。” 叶深浅淡淡道:“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比起亲眼看着陆家三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地把脑袋落在刑场上,死在叶深浅手里的确是太便宜陆师玄了。 而在遇到这人之前,叶深浅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对一个人生出这样大的恶意。 若这世上有什么人能把他潜伏在骨子里的黑暗给激发出来,让他露出冷血和残忍的一面,也就只有陆师玄这等背信弃义、惺惺作态的伪君子了。 仇恨能让一个人冲昏头脑,但轻轻松松就忘记仇恨的人大概连脑子都用不着了。 宽容才是解决一切纷争的正道,但只有被伤过害过的人才有资格去宽容自己的仇敌,其他人事不关己地说一声“宽容”,那就是往死者的坟墓上泼粪,往受害人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就连叶深浅本人也没有资格去原谅,只有他含恨而死的母亲才有资格去说原谅。 他作为儿子能做的不多,顶多是加快陆家覆灭的过程,然后再送这凶手去地下见一见他的母亲。 所以面对陆师玄的时候,叶深浅还是冷声冷色道:“小陆的事儿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一句话我不得不问。” 陆师玄喜形于色道:“你但说无妨。” 叶深浅目光含恨道:“你对不常在身边的小陆都能这般事事留心,为何对自己有恩有情的女人这般狠毒无义!难道你眼里只有自己留下的种,根本瞧不见为你留下子嗣的女人?” “你利用我母亲窃取九仪宫的秘籍,又利用她一路逃到长流,她对你有情有义,你竟能对她翻脸无情,一到长流就下黑手要她的命!” 他字字如刀,句句如剑,每一段都是彻骨的恨,冲宵的怨,几乎恨不能立时就剐了陆师玄,用他的性命来祭母亲的性命。 陆师玄面颊微微一搐,仿佛有些疑惑道:“这些话……都是二弟偷偷告诉你的?” 叶深浅冷冷道:“陆家上下有那么多张嘴,都用不着他多说什么,一个良心未泯的下人就足够让消息泄露了。” 陆师玄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可在当年……是你母亲自己窃取了九仪宫宫主的秘籍,然后寻求了陆家的庇护……” 叶深浅怒极反笑道:“你都沾了一身黑水了,居然还想着在我面前为自己洗白?需不需要我送你一些白|粉,帮你洗洗身上的污渍?” 陆师玄却道:“你母亲若是一个单纯不解世事的姑娘,又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地叛出楚家,投靠那不走正道的九仪宫?她投入九仪宫后,也当了多年的弱水使,深得九仪宫宫主信任。你却觉得我一个与她相识不过数月的人,就能把她骗得团团转……敢问你究竟是太瞧不起你的母亲,还是太瞧得起我了?” 叶深浅的眉峰猛地往上一挑,像被一根长针扎了似的。 他曾经多次向楚家人询问当年楚妃鸾之事,可楚家人对此事极为忌讳,一致缄口不提,他多方查证之下,得来的消息也是参差不齐,真假皆有,最后只得悻悻作罢。 难道这一切真如陆师玄所说,是另有隐情? 还是他根本就在故布迷阵,引着叶深浅误入歧途? 陆师玄又道:“你母亲当年抄写魔功秘籍,越看越是投入,渐渐沉迷于那些玄奥功法,一时克制不住,瞒着宫主偷偷练起了魔功。她担心东窗事发,便与我定下了私奔之计。为将来之计,她还愿意嫁我作妻,同时献上余下的秘籍,以求得陆家的庇护。” 叶深浅却不动声色道:“若真如你所言,如何你到了长流便与她翻了脸?” 陆师玄神色悲戚道:“不是我与她翻了脸,而是等我们到了长流之时,已经过了半年了。你知道练了半年的魔功,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叶深浅眉头一皱道:“她……她难道已经……” 陆师玄目光含恨道:“她那时已有些神智失常,疑心我和陆家人要害她,在我陆家诸位兄弟接应之时,她竟狂性大发,杀了我的三个叔伯兄弟!若不是我以她身怀有孕为借口苦苦哀求,她的性命早就保不住了!” 叶深浅沉吟片刻道:“这倒也能自圆其说……可惜只是一面之词。” 除了对方那些绘声绘色的表演,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套说辞。 陆师玄却愤愤道:“我二弟说的话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你从其他人那儿听来的话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难道他们的话就无需验证,我的话就是砌词狡辩?你是我的儿子,可你从未听过我的说辞就给我定了罪,难道这就是你当了一年捕快所学到的公道?” 叶深浅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现在的确只能依赖人证的证词,毕竟所有的物证都湮没在十多年的时光里了。 但是一个和北汗人勾肩搭背的陆家,一个和宁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陆家,听来的确没有那般可信,只有一个和陆家大多数人格格不入的陆师泽,还稍微有一点点可信力。 陆师玄却道:“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九仪宫的人,他们当年追杀过你母亲,知晓她的武功路数。她学了魔功之后,武功路数变得极为邪异,凡是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叶深浅淡淡道:“这件事我会去查验,但你在她生产之后的所作所为,又要如何辩解?” 虽说他还是不相信陆师玄的清白,但对方还是说对了一点,他至少要给自己的仇敌一个辩解的机会,看看他如何能把黑洗成白,把白说成黑。 陆师玄一脸悲哀道:“我只有废了她的武功,才能保住她的神智,留得她一条命在。”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退去,身上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这个男人仿佛忽然之间老了十岁,须发里都透着老年人的无力和迟钝,整个人都变得和美中年沾不上什么关系了。 叶深浅却恨恨道:“可你还是杀了她!在囚禁了她十个月,逼着她为你生下儿子,然后在她最虚弱,最没有力气反抗的时候,要了她的性命!” 你若只是废了她的武功,我或许还能相信你! 相信你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相信你不是为了那么卑鄙的目的杀了我的母亲! 陆师玄这次却不推脱了,只干干脆脆地承认道:“是,我是杀了她。“ 他顿了一顿,然后在平地里炸下一道惊雷道: “因为她当时想活活掐死你。” 叶深浅身上一震,面色一白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真是喜欢反转 thelonglygrass扔了一颗地雷 谢九微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宝贝们的地雷啦,今天更了五千字,我会继续努力哒~~ 166阅读网 224 猜猜当年的事儿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再次见到叶深浅的时候, 对方不是睡在石板上, 也不是睡在香喷喷软绵绵的床上, 而是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东戳西点, 不知在点什么七经八纬,想什么宏图大计。 白少央想走过去,却唯恐惊了他的思路,于是走上去一点又退了下来, 退了下来又挪了丁点上去,像被裹挟在风里的一枚小沙粒,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挪动, 一个劲地在原地打圈。 叶深浅却头也不回地笑道:“你在后边磨蹭什么?” 白少央听着他的声音,以为他的心情还不错,可走上前去一看, 却发现这人面上笑意全无, 十分心神中得有七八分都落在了泥地上的笔画上。 白少央定睛一看,发现他画了一大堆圈圈和叉叉,这些不明意义的符号和黄豆似的挤在一条笔直的线上,不知是要赛个小跑还是要停下来亲亲爱爱。 白少央仔细想了想道:“这圈圈和叉叉代表着不同的人?这条线是战场?” “说对了一半。”叶深浅道,“圈圈是我那位死去的老娘,叉叉是陆家的人,这条线代表着时间。” 他的指尖挪到了越长越大的圈圈上,道:“她是在这时候死的,距离她刚到长流已经过了将近九个月。” 叶深浅不等白少央问话, 指尖一挪,又挪到一处叉叉上,道:“这是她刚到长流的时日,而陆家正好没了三个人。” 白少央敛眉道:“陆师玄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怎的叶深浅忽的开始研究起当年的事儿来? 叶深浅叹了口气,干脆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将陆师玄的说辞与白少央简略地说了一通。 白少央道:“你当真信他的一番话?” 叶深浅笑道:“你以为呢?” 白少央道:“我料想你大概没有全信。” 叶深浅道:“我要是能全信他的话,在过去的这十多年间,我早已被人杀死了三十二次。” 白少央道:“但你还是有一些信的。” 叶深浅眯了眯眼道:“因为他这番话的确能自圆其说……但他自以为聪明,却偏偏算漏了一点。” 白少央道:“漏了什么点?大点还是小点?” 他本想着逗对方开心,让对方顺着这杆子抖上一抖,可没想到叶深浅却咧开嘴,吐出一丝像毒蛇一般森森的冷笑道:“他的话太多了,把不该说的话也给说出来了。” 白少央道:“他多说了什么?” 叶深浅目光一寒道:“他说我的母亲初到长流之时,在魔功的影响下狂性大发,杀了他的三个叔伯兄弟。” 白少央却道:“我听不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他自然是听出了不妥,但一来对方正把书说到最酣畅淋漓之时,他这位看客自然得捧个场,方便对方吊吊胃口,二来有叶深浅这位大佛在前,他这位小菩萨也懒得悟什么真经。 叶深浅却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隐约记起陆家本族中有三人都是在那时过世的,只是对外宣称是染上了恶疾,而不是因为叫我母亲给杀了。” 白少央道:“是哪三人?” 叶深浅道:“一人是陆延之的父亲,陆师玄的三弟陆师权,另外二人则是支持陆师权做上陆家家长的族中长老……” 他顿了一顿,像一个穿山过海十多年的江湖巨盗,终于在某一日发现了九辈子都用不完的惊世宝藏,两只眼睛放出狂喜的光。 “你说这三人死得巧不巧,妙不妙?” 白少央被他说这句话的兴奋口气吓得一个哆嗦,只觉脚下仿佛有无限的凉意随之而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风一吹过来,把他心里那口热茶都给吹凉了。 眼前的叶深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像是被他那个薄情寡义的爹爹给刺激到了似的,这个男人在提到陆家三个死者的时候,简直带有一丝堪称恶毒的畅快。 叶深浅却仿佛有些小小的失望,失望白少央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陆师玄说母亲是疑心陆家要害他,可这疑心既可以消下去,也可以引得越来越烈。” 白少央身上一颤,几乎听得不寒而栗道:“你是说……陆师玄故意引出了你母亲的疑心,借着她的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和长辈?” 叶深浅冷冷一笑道:“这三人一死,他的家长位置就坐得稳当可靠了……若是死的不止是这三人,我或许还不至于把他想得这般不堪。” 天下竟有这般绝情绝义、丧心病狂的伪君子? 陆师玄当时就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和初出江湖的小陆一般年纪,他竟然年纪轻轻就起了害死亲生弟弟的恶毒心思,而且还是借着一个与自己做过半年夫妻的女人的手?若果真如叶深浅所说,那论起心思之狠辣,城府之深沉,只怕那朱柳庄的程秋绪,还有赤霞庄的罗春暮,都只能给这位陆家家长提鞋擦脚了。 白少央一时说不出话来,叶深浅却继续道:“还有一个可能。” 这回他的面上却是犹犹豫豫,没有方才那般畅快的神色了。 白少央道:“你接着说。” 叶深浅吞了吞口水,有些艰难地往牙齿外边一个一个地蹦着字。 “也许……也许我母亲是在和他合谋杀人。” 白少央霍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他几乎不敢相信叶深浅居然能怀疑起他那个含恨而死的生母。 叶深浅神色一黯道:“我原本不愿想到这一层,可经陆师玄提醒过后,我却忽然想到……我母亲虽身怀魔功,但也身怀有孕……她一个孕期女子对上三个有备而来、武艺不弱的汉子,若无外人相帮,如何才能要了这三人的性命?” 白少央道:“可,可若是陆师玄和他一起杀死了这三人,你的母亲怎会不对陆家提起?” 叶深浅咬了咬牙道:“所以我才说……这或许是合谋杀人。” 白少央诧异道:“按你的意思,你母亲杀这三人并非是狂性大发,而是神志清醒时的故意为之?” 叶深浅点了点头道:“陆师玄说母亲愿意嫁他做妻,同时献上秘籍,以求得陆家的庇护……可是陆家向来不沾惹白道黑道之事,为子弟选妻也只要家世清白的女子……如何肯让我的母亲做陆家的媳妇?这一点世人皆知,我母亲怎会不知?” 白少央道:“莫非你母亲叫陆师玄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叶深浅摇了摇头道:“不,我觉得她是和陆师玄做了另外的交易。她替陆师玄杀这三人,扫清他登上家长之位的最大障碍,而陆师玄……得替她做另外一件事。” 白少央奇异道:“那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叶深浅苦涩道:“我想不出来……也许那件事实在太过麻烦,也许母亲生下我后改变了主意,所以陆师玄就必须杀人灭口了。” 白少央沉吟片刻道:“老叶……” 叶深浅叹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在猜度自己的母亲时,怀揣了太多恶意?” 他眼里青青紫紫的一片冷光泛滥,心底仿佛也不太好受。 白少央却道:“你不是心怀恶意,你只是太过冷酷。” 叶深浅诧异道:“冷酷?” 他有些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白少央说出来的。 自从与韩绽说过那些话之后,这个人的心仿佛就变得柔软纯净了许多,纯净得连这些客观上的恶意都容不下了。 白少央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无情之冷酷,而是忘情之冷酷。” 叶深浅道:“那你就开课吧,白夫子。” 他摇头晃脑,像极了私塾里朗朗念书的学生。 白少央道:“你忘记了一个身怀有孕的女人在心境上可能产生的变化……且若是爱得不可自拔,爱得失了分寸,再聪明冷静的人也会变成个两眼一摸黑的瞎子和傻子,这一点是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的。所以我方才说,在陆师玄和你母亲这件事上,你想得太过冷酷。” 他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每个字,每句话,都是打在叶深浅的脸颊上的。 叶深浅却似是若有所悟,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的笑了。 笑得十分之荒谬,十分之古怪,笑得仿佛五官打了结,脸颊子移了位。 白少央道:“你笑什么?” 叶深浅苦笑道:“我笑我见了陆师玄一面,就宁愿把自己的母亲想得又冷又硬,你是一个和她没有关系的过路人,却一心想到她的柔软之处……” 白少央叹道:“但也许最终还是我想错了。要知道这世上的冷酷与柔软从来都是与对错无关的。” 叶深浅道:“我也不知道……” 他的口气听来有些迷茫,但那些由陆师玄带来的森冷和恶意,还有那股子黑黑茫茫的兴奋都已经退去了,像一阵风似的没了痕迹。 白少央却道:“不过你还是有一点说错了。” 叶深浅笑道:“敢问是哪一点?” 白少央故作气愤道:“你说我和你母亲是个没有关系的过路人?那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叶深浅叹道:“好好好,我知道是谁错了。” 白少央诧异道:“你现在知道了?” 叶深浅一本正经道:“是小陆错了。” 白少央愕然道:“这和小陆有什么关系?” 叶深浅忽的冲上前亲了他一口,然后风也似的逃开,边逃边笑道:“因为我接下来就要去寻他,不能继续听你讲课了,白夫子。” 白少央想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陆羡之,心中便是十分担心,可摸着被叶深浅亲过的脸颊,回想起这人方才的模样,忽又无声无息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在开文之前,我还没定好cp,老叶对小白来说更像是一个既是朋友又是对手的配角 人设上可能是冷酷无情、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那一种,不过想想算了,反社会侦探也挺套路的,还是温暖地套路下去吧 这章穿插一下推理和叶白糖,下章主要写小陆和黑蝉~~ 166阅读网 225 小阁内的痛与重生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鬼想哥”命人仔细搜查干草车时, 陆羡之的脸色当时就绿了。 所幸山猫们的野性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它们肯让陆羡之或林中黑蝉近身, 是因为这两人对待猫爷爷猫祖宗们都格外小心,但“鬼想哥”的手下们全是山林里混的汉子, 个个粗手粗脚,一上手就是拎猫耳、捏猫肚、拎猫爪、只管把这些毛团塞到麻袋里,哪儿管猫祖宗们舒不舒服? 襄州群猫一路上被伺候惯了,遇到此情此景立时炸开了窝, 一个个竖尾弓身、露牙尖嘶起来,两眼瞪得如红灯笼一般,人一近就挨着一爪, 咬上一口,还有些猫干脆跳下干草车,不知要往何处跑去。 林中黑蝉登时斥道:“无知蠢汉!这些皆是献给山主的襄州古种猫, 哪里由得你们这般糟蹋!” “鬼想哥”被他一骂, 当即焉了吧唧地垂下头去,可回头教训起手下来,却是嘴喷冰雹,口吐紫烟,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搜查命令不是自己下的一般。林中黑蝉也不理他,直接闪身一纵,几乎贴地而飞,悄无声息地飞入草丛之中, 把几只受惊的猫给抱了回来。 “鬼想哥”本想赞一声妙,但被林中黑蝉冷眼瞪住,只得讪讪一笑,开口放他们进来,再不提检验之事儿。 陆羡之见自己躲过一劫,方才在干草堆中松了口气,又想到自己先是在医仙庙里遇到了“玉斑唤雪猫”的玉狸奴,如今又被群猫解了围,当真是和猫这玩意儿有着解不开的缘分。 林中黑蝉把百猫运进鬼头山煞心坛之后,倒没有把这一百零六只猫都献上去,而是献上一百只成年猫,留下了六只牙还没长硬的猫崽子。 此刻的陆羡之万万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他就要和这六只猫崽子住在一处,睡在一处,连吃的都是同一份。 现在他只知道自己要藏在林中黑蝉的小屋里,等着他从九山幽煞那边回来。 小屋内桌椅碗柜一应俱全,草香花香四处弥散,可这些都是陆羡之享受不到的,因为他必须躲在小屋上头的阁楼里。 阁楼呈三角形,内部既窄且矮,一个平均身高的成年男子在里头也无法站直,更何况是高高瘦瘦的陆羡之。所以他只能坐着或躺着,和林中黑蝉留给他的六只猫挨在一块儿,一边让猫崽们在他身上爬来碾去,一边在黑暗中念着猫中安禄山——云州三杰之宠“玉狸奴”。 林中黑蝉过了不久便回来,带回了一人的口粮和六只猫的猫粮。 他从自己的口粮里分出一些,又从猫粮里弄出一些,分别装在两只碗,然后爬上阁楼,摆在了陆羡之的面前。 “要吃哪一碗?” 陆羡之点了其中一碗道:“这碗闻起来有肉。” 林中黑蝉冷笑道:“看来你还真是和猫有缘,连点的都是猫吃的。” 陆羡之诧异道:“我选的是猫粮?怎么这猫粮闻着比人吃的伙食都好?” 林中黑蝉道:“九山老怪的猫比我尊贵,猫吃的自然要比我好了。” 陆羡之一时无语,半晌才道:“我以为这猫是你自己留下来的,怎么你竟叫九山老怪知道了?” 林中黑蝉淡淡道:“这山上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六只没日没夜乱叫的猫崽子又怎能瞒过他?” 与其让人猜到林中黑蝉偷藏了猫,不如一块儿对九山幽煞说了,也好换些猫粮,让猫崽子和陆羡之一块儿长长肉。 陆羡之却道:“既然这猫粮比较香,还是你留着吧。” 林中黑蝉道:“我留着?你是尊贵到什么都吃不惯,还是觉得我在这猫粮里下了毒?” 陆羡之只苦笑道:“我在这屋子藏着,既不能跑也不能跳,吃好睡好又有何用?不过白白长肉罢了。” 林中黑蝉却恶声恶气道:“你既然选了,就把这半碗猫粮一颗不剩地给我吃下去!再如此啰嗦,小心下顿就吃猫肉!下面是防|窃内容,具体来说就是司空写的王解王番外,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说部分。” 王越葭和解青衣并肩走在山道上,这时他们才刚走过山腰,银盘似的月亮高悬在天际,可要是照他们这个走法走下去,那是决计看不到山顶的日出的,要是有耐心在没吃没喝的山顶待上半天,倒是还有个日落可看。这走法也没甚出奇,就是特别的慢。 解青衣在方才的乱战中受了点小伤,不慎给孙逸飞一刀撩在手臂上,划了一条四寸来长的口子,江湖中人受伤本是寻常事,敷了伤药包扎过也就罢了。 王越葭也没有十分在意,就是看那伤口有七八分的不顺眼而已。 王越葭同样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他的十八天罗阴阳功受伤越重越能使出威力,这种小伤自不会放在眼里。 朱柳庄后,解青衣的眼睛里只放的下一个王越葭,王越葭的眼睛里自然也少不了他一块地方。 解救出来的李成瑰已交由李家人带回去附近的城镇安置,动手前王越葭还道活动完可以去山顶上看个日出,活动完之后却在上山的路上越走越慢。 手受伤是不会影响走路的,可是王越葭看一眼解青衣的手步子就慢一分,解青衣又不是娇弱女子,对着他英气的面容,澄澈柔和的一双眼睛,再对比一下他打斗时的英姿和手上包扎过的四寸来长的伤口,王越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日出老子不想看了,你现在给我回去养伤的话。 要是谁敢这样对王越葭说话,少不得要被王公子指教指教拳脚。 解青衣的心思王越葭当然知道,就算伤口不严重,痛总是痛的,王越葭带的金疮药,效果好是好,就是会加剧伤口的痛楚;可是他只字不提伤势,只为了之前王越葭随口的一句话大半夜陪着他登山看那劳什子的日出,这样的心意,王越葭又岂肯辜负。 之所以脚下步子越走越慢,只不过是因为神思不属,正在天边眼前的到处飞呢。 等他醒过神来,两人的步伐已经和散步的老人家差不多了,解青衣的目光胶着在他脸上,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柔和的月光,王越葭不由得疑心如果下一刻自己说要睡在这山道上,解青衣也只会把外衣脱下来给他盖上并在旁边守着他。 他们追了孙逸飞差不多半天,又动了一回手,再从山脚走到山腰,解青衣手上还给划了一道口子;此时虽然算不上很疲惫,可也有些倦了。 没有人规定山腰不可以看日出,王越葭心念一转,他记得这附近有一个亭子,离得不算远,使出轻功不到盏茶功夫就到,应当不至于牵扯到伤口。 他轻轻一笑,那张冷然的面容就瞬时间化成了漫漫的月光,清华雍雅,这夜色里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抹月华。 他在解青衣的世界里的确如同明月一般耀眼又遥远。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 王越葭看着他。 明月抓住了他。 王越葭捉住了解青衣的手腕。 “跟我来。” 解青衣下意识运起了轻功,跟着王越葭点过山石,掠过树冠,脚下乘风般飘然没进山林中。 两人的视线中很快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亭子,王越葭带着解青衣直接落在亭子顶上,拉着他一起坐下。 “其实这里的日出也不错。” “……” 他没听见解青衣出声便转过头去看他。 解青衣木愣愣的坐在那里,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腕,王越葭的手仍然抓着他的手腕。 王越葭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手,立时惊得放开,他先是扭过头去,马上却又扭了回来,只淡淡道:“怎么?我抓不得吗?” 解青衣不知为何涨红了脸,嗫嚅道, “公子……自然抓得。” 王越葭乐得见好就收,仍扭头去看风景。 群青的山林与起伏的山脉在月光下沉沉睡去,夜风轻柔的拂过来,风中带着苍郁的古树的气息,柏木,松香,榛树,荆棘……各种木材独特的气息混着枝叶上的水气随着风传递到所有风能够到达的地方,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像是树木梦中发出的呓语。 良宵清光,月明如素。 解青衣看着王越葭,他神情安定,眼神直接平静得好像他看的不是王公子,而是天上那一轮月亮;月亮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月总要看上二三十次的风景你再看见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它应该在那里;王公子就是解青衣心里的月亮,他在,解青衣就放心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笨嘴拙舌的人,可有的时候安宁的寂静却会让人留恋,如此融洽的相处,有什么理由要去打破它呢。 四更天。 细小的水珠开始落在王越葭的鼻尖上,飘在解青衣的眼睫上,一颗颗地附在树叶表面顺着叶脉聚成一颗颗坠在叶片尖端,呆不住了便掉下去,掉在地面的落叶上,融进泥土里。 王越葭又捉住解青衣的手腕带着他从亭子顶上翻进亭子里,这一回他的动作很慢,慢到只要解青衣想躲就一定能躲开,解青衣没有躲。 两人并肩立在亭中,雨珠渐渐连成一线。 天微明时,李家派出的人带着雨伞食盒找到了亭中,一些聊以充饥的点心,一壶酒,两把伞削竹为骨,白玉做柄,伞面是油纸两面蒙了绢布,各绘了幽兰与青竹。 两人略略用过酒水与点心,王越葭拿起绘有青竹的伞递给解青衣,解青衣自然地接过打开撑在两人头顶,王越葭看了一眼解青衣,受伤的左手好好的罩在伞下,不必他再提醒一回。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李家的仆从安静的带着多余的一把伞提着食盒跟在两人身后。 “青衣,下次再陪我看日出吧。” “好,公子。” 一辈子那么长,日出还怕看不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啥转到这边就忍不住欢乐起来,说好的惊险刺激呢(╯‵□′)╯︵┻━┻ 166阅读网 226 千声万味不敌一骨头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觉得林中黑蝉或许是位极其优秀的训狗师, 但他在训人方面并没有像训狗那样的天赋。 第一, 他急躁, 陆羡之若是做得不对,闻得过快, 他就暴跳如雷,喝骂不休,仿佛恨不得撬开陆羡之的鼻子,把这天下所有的味道都灌进去。 第二, 他训人闻味的方法实在古怪,且不见得有效,他希望陆羡之像闻一瓶香露似的一样去闻这世上所有奇奇怪怪的臭味, 先闻前调,再闻中调,最后再徐徐扇鼻, 闻得最后一调, 据他所说,闻得快了是对不起这味道,闻得慢了也不行,因为错过了前调和中调,对于味道的判断就失了准儿了。 短短几天下来,陆羡之就产生了一种回到了小学堂的错觉,站在他眼前仿佛是一个不擅教人,却擅抽人的夫子,而他是堂下摇头晃脑的学生, 必须花足力气汲取着知识,才能免挨一顿骂。 但林中黑蝉却有一点叫陆羡之觉得十分佩服。 因为他虽是陆羡之的夫子,却也是陆羡之的学生。 他学的不是做人之道,而是为师之道。 他虽然仍是管不住那张吐火喷冰的嘴,但会瞧着陆羡之的反应而调整训练的内容和强度。 在训了整整三天之后,林中黑蝉仿佛才意识到陆羡之不是一条狗,再怎么训也生不出个狗鼻子来,于是第四天端上来的东西就少了许多,喝骂声也跟着弱了下去,他开始专于闻味判味的精度,而不是想着把各种味道都一股脑地塞到陆羡之的鼻子里,因为有些东西无需细闻慢品,只需要竖耳一听。 所以从第五天开始,林中黑蝉开始了辨声课程。 陆羡之本是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定能叫对方刮目相看,可没想到第一堂课下来,他就铩羽而归,被对方打得一阵落花流水。 第一阵声音是一阵衣角摩擦般的“沙沙”作响。 陆羡之仔细听了一阵,有些犹疑道:“你是在脱衣服?” 林中黑蝉却道:“不……我只是在地上滚。” 陆羡之道:“你滚起来的声音似乎和别人不大一样。” 林中黑蝉淡淡道:“因为我是缩手缩脚的滚,而别人是大手大脚地滚。” 陆羡之皱了皱眉道:“这区别很大?” 林中黑蝉道:“不大,但已足够用来迷惑你的耳朵了。” 陆羡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瞎子想要走稳寻常路,只需分辨各种日常的声音,可他若是想要走稳江湖路,就必须分辨出来自敌人的各种声响。 这声响或是无心泄露,或是故意干扰,或是轻如蚊蝇,或是重如敲锣,但他连一丝一毫都不能错过,必须时时刻刻都仔细分析辨别,否则他便没有再见亲友的机会,只有被人扔到乱坟岗,与孤魂野狗为伍的下场。 林中黑蝉想了想,道:“你等我一会儿。” 话未说完,他的人就已经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再上来的时候,手里又捧了一个箱子。 箱子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不过一根木管,一只短剑,一件棉衣,一卷铁丝,除此以外再无它物。 但他把这四样普普通通的东西交给陆羡之的时候,却是郑重问道:“你能用这四种东西造出多少种声音?” 陆羡之想了想便道:“四样东西拼拼凑凑,左不过十二三种吧。” 林中黑蝉道:“再想想?” 他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循循善诱,简直像极了街巷上卖糖的老太。 陆羡之想了想,若有所悟道:“你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回来再问我这句话。” 林中黑蝉果真利利索索地下去了,过了一炷香时间再摸了上来,再问陆羡之这一句话。 陆羡之这时却放下手里的木管、短刺、棉衣和铁丝,对着林中黑蝉道:“一共五十三种。” 林中黑蝉道:“五十三种?” 陆羡之笑道:“五十三种只怕还说少了,你听……” 他分别用短刺敲打、摩擦木管的表面,敲打分重敲、轻敲,摩擦分缓摩、快磨,这便有了四种声音,再拿短刺置于镂空木管其中,轻重敲快缓摩再来一遍,又是四种迥然不同的声响,这便成了八种。这还不够,因木管有孔,短刺敲在孔面上,或摩于两端,发出的声音又带了些许不同,如此颠来倒去,折东覆西,竟能倒弄出十七八种声音。 这还仅仅是两样东西的组合,若是再使出别的花样,只怕声响更多,音色也更为丰富。 陆羡之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似的,不断感受着各种声调与音色的变化,他似一瞬间成了精于声响的大家,竟要沉溺于其中不可自拔了。 等陆羡之把五十三种声音都演练一遍,旁边的猫儿也叫了好一圈了。 林中黑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道:“你的确天资不凡。” 他向来舌如钢刀,嘴似火场,吐不出一句好话,如今居然肯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想必是被陆羡之这一演练给震到了。 陆羡之忍不住笑嘻嘻道:“你还有没有更多的小玩意儿?拿出来让我摆弄摆弄。” 林中黑蝉却道:“今日的课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你得下来走走。” 陆羡之道:“走走?” 他以为自己得在这小阁里待上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去。 林中黑蝉道:“虽说伤筋动骨得修养多日,但一来我们时间不够充裕,二来我这药也非寻常,你五天就该能下地一走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略带点温柔,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 陆羡之却似乎有些忐忑不安,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似的。 直到他被林中黑蝉半扶半抱地挪下了楼,双脚踩到了踏实的地面上,腰板跟着直了起来,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离开了那个狭窄的小阁,面上渐渐有了光芒,腿脚的力气也跟着涌了过来,像初学步的婴儿一样,拄着拐杖,向更广阔的黑暗踏出了一步、两步、三步…… 一不留神,陆羡之便差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所幸林中黑蝉就在他身边,在他和大地拥抱的前一瞬拉住了他。 陆羡之立时回头一笑,笑得面上的褶子一齐绽了开来。 “蝉兄,多谢。” 话音一落,林中黑蝉一言不合就放开了手,陆羡之一个没站稳,又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等他灰头土脸地拍拍屁股站起来时,林中黑蝉才缓缓道:“我忽然觉得多摔几跤对你有好处。” 陆羡之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在笑,但又不敢指出,只无奈地围着屋子转了转,走了走,一开始林中黑蝉都会在他即将碰壁的时候说上一句,后来干脆连说都不说,由着他撞得鼻青脸肿。 撞了一圈下来,陆羡之大概也对这屋子的布置有了印象,然后便被林中黑蝉拖到了床上,齐齐整整地坐好,脱裤,换上断腿的药。 整个过程依旧不让人好受,因为他那只腿仍是酸涩肿胀的,但已经比之前好上了不少。 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陆羡之便开始问起林中黑蝉各种问题,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对方答话的态度好了不少,再也不恶声恶气,故作愤怒。 “蝉兄在这鬼头山呆了多久?有没有想过改投别的山门?” 林中黑蝉淡淡道:“自我七岁时便在这儿了,至于改投别处……我暂时还没有做猫粮的打算……” 陆羡之皱眉道:“七岁?” 林中黑蝉头也不抬道:“爹妈死得早,大伯为了换几口干粮,就把我卖到了这里。” 陆羡之诧异道:“就为了几口干粮他就把你卖了?” 林中黑蝉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灾荒年间易子而食的事儿都有,卖个侄子有何稀奇?那人还算是有良心的,没把妻子儿女煮了吃了,不过他后来把老婆卖进了娼馆,把一对儿女卖给了人牙子,东拼西凑地熬过了荒年,可他老婆孩子却没能活下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竟显得异常地冷漠和哀凉,仿佛说的不是几条人命,而是在说邻居家死了几只鸡,没了几只鸭似的。 这人不知道要受过多少折磨,才能把心给磨得这般冷硬,半点不把自己的性命和旁人的性命当做一回事。 陆羡之忽的生出许多怜悯之心来,连询问的口气也温柔了不少。 “蝉兄,你本名叫做什么?你总不至于一生下来就叫林中黑蝉吧。” 林中黑蝉却沉默了下来,像被问了一道天大的难题似的。 陆羡之叹道:“你不愿说也是对的,是我多嘴了……” 林中黑蝉却忽的低了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听不清是什么。 陆羡之疑惑道:“你说什么?” 凭他的耳力,竟也未能听出对方嘟囔了什么。 林中黑蝉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微微提高了声响。 “蛋蛋,我本名叫刘蛋蛋。” 陆羡之沉默片刻,忽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像山崩地裂那般大笑起来。 他自踏入这山门起,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从未有一日能像今天这般大笑。 “你……你真叫刘蛋蛋?” 林中黑蝉却勃然大怒,面红耳赤道:“你笑什么?这名字很可笑么!” 陆羡之立时收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歉:“这名字挺好,是我笑得不对。” 林中黑蝉霍然起身,恶狠狠地跺了跺脚道:“你不必扯谎,我知道这名字可笑得很……我爹妈是大字不识的老农,自然不如你爹妈会取名……” 他一提到爹妈,陆羡之就想起了陆延之的种种说辞,忽的面色一沉,一颗欢呼雀跃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林中黑蝉敏锐道:“怎么了?” 他还觉得是自己说重了话,于是连口气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陆羡之只强笑道:“爹妈给我取名为羡之,是叫人人羡慕我的意思……可你看我现在这模样,哪里能叫人羡慕?不叫人瞧不起已是不错了。” 林中黑蝉冷冷道:“谁会瞧不起你?谁敢瞧不起你,谁就是天大的王八。” 陆羡之笑道:“要真有天那么大的王八,那也是一道奇景,我倒也乐意看到。”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林中黑蝉道:“蝉兄这儿有没有面,能否给我来一碗?” 林中黑蝉道:“你怎的忽然想起吃面?” 陆羡之道:“我每年生辰时,二叔都给我煮一碗长寿面,我离家之后,也要在生辰时去吃一碗面……” 他的话未说完,林中黑蝉便打断道:“这里并无面食,只有粗粮。” 陆羡之叹道:“是我叨扰蝉兄了。” 林中黑蝉却道:“你先等一会儿,我速速就来。” 话正说着,他的人已转过身去,在小屋东侧的柜子里翻倒了一番,不知拿出个什么东西,塞到了陆羡之的手里。 陆羡之拿在手里来回一掂量,发现这竟是一只鸡骨头。 可林中黑蝉递给自己一根鸡骨头是作甚,难不成是想他回去以后喂猫? 林中黑蝉却怒道:“你敢拿去喂猫,我就敢给你吃猫肉。” 陆羡之无奈道:“可蝉兄给我一根鸡骨头是何缘故?” 林中黑蝉眉头一搐,上下嘴皮子一碰,差点说了一句让他差点跳起来的话。 “这不是什么鸡骨鸭骨,这是我的骨头。” 陆羡之听得张口结舌,险些握不住手里的骨头。他眨了眨看不见的眼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道:“这……这如何是你的骨头?” 林中黑蝉道:“九山老怪门下的弟子自七岁时就需得练一门化骨术,化骨化骨,首先得把自己的骨头化掉。我与其他人都需得从腰部与胸部各取出一根骨头,这根骨头便是从我腰部拿出来的,这个过程便得死不少人,体质弱一些的,运气不好的,早早就发了败血之症,埋在我这小屋后边的林子里了。” 这其中的惊心动魄由他说来,却只是寻常平淡的几句话,几个字,那些年幼而卑微的性命,在他口中恍如一条条蜉蝣,还未来得及见到这世间的光明大道,就早早地消逝在这天底间了。 陆羡之道:“那这根骨头……” 林中黑蝉低下头道:“我把这骨头藏了许久,始终也没找着什么用处,但丢了又觉得可惜,今日既是你的生辰,我就把它给你。” 陆羡之却忍不住想把骨头还回去,因为这毕竟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带在他身上算个什么? 林中黑蝉道:“你就当是替我收着,等你来日出了鬼头山,就去阴州的刘家村一趟,把我的骨头埋在爹妈坟前,也算是替我尽一份孝了。” 陆羡之点了点头,只觉得对方平平淡淡的话里藏着说不出的悲戚和哀凉,但这些哀凉的出处却离得他太远,让他想安慰也不知如何开口。 等林中黑蝉换好药,便直接在陆羡之身边睡了下来,既不赶着他上小阁,也不催着他睡在身边,他忽的态度不明地沉默下来,倒叫陆羡之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他困困惑惑地坐了半天,挪了一点又缩了回去,似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该询问,林中黑蝉看着他这副摸不着边的模样,却是无声无息地笑了。 然而他这笑意刚从嘴角绽出,陆羡之便问道:“蝉兄,我以后能叫你蛋蛋么?” 林中黑蝉笑容一僵,面上一搐道:“闭嘴,你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蝉哥多了个外号——林中蛋蛋 166阅读网 227 密林深处有等着你的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一直听着林中黑蝉训狗的事迹, 但他从未真正见过林中黑蝉说的那条狗。。。 但他曾经凭借想象来描绘那只大狗的形象, 有时还会在梦里遇见那只大狗。 据林中黑蝉所说, 他曾经替一只母狗接生,母狗生前四只小狗时都十分顺利, 可生第五只小狗时却难产了,原因是小狗的头卡在了产道里,最后若不是林中黑蝉把狗头轻轻拉出来,那小狗便要死在里头了。 这小狗长了三个月后便断了奶, 接着被林中黑蝉给抱走,跟着他姓了刘,叫刘五爷。 小时候的刘五爷是条肉眼短腿的小奶狗, 叫起来像猴子,跳起来像只猫,丝毫没有山犬的霸气。 长大之后的刘五爷却变了个模样, 生了一副铁背虎爪, 长了一副威猛相貌,两耳能听千里风,两眼能含万里光,平时在家看后院,狩猎时节便跟着去猎兔猎鹿,动起来如一道无声无息的雷电,安静的时候似一座呼哧急喘的大山,端的是精神抖擞,威严不凡。 可惜刘五爷只活了七年就没了, 死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死因是被人在饮食中下了毒。 林中黑蝉没有说后续,但陆羡之能从他的语气中推测出,他应是把下毒的人揪出来杀了。 刘五爷去世之后,林中黑蝉依旧还养狗,依旧唤他的狗儿叫刘五爷,可没有哪一条能比得上第一代刘五爷威猛和忠心。 “好狗和机会一样,都可遇而不可求的。” 林中黑蝉是这样评价刘五爷的,评价的口气仿佛带着三分怀念,三分不舍,还有三分对着新一代刘五爷的小小怨念。 然后陆羡之在几天后见到了新一代的刘五爷。 他虽看不见,但却能上手摸,从头摸到脚,再从脚摸到尾,一摸就停不下来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条刘五爷身上的毛又软又密,简直和冬日里驱寒的棉衣没什么区别,这一上手就和陷进去了似的,想拿也拿不下来,只好挂在暖烘烘的狗毛里。 但是摸到关键处时,他却手势一僵,霍地站起来道:“这狗怎么能叫刘五爷?” 林中黑蝉道:“怎么不能叫刘五爷?” 陆羡之无奈道:“这分明是一条母狗,你管她叫五爷?”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睨了他一眼道:“母狗又如何?母的便不能叫一声爷?你瞧不起母的?” 陆羡之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没这意思。” 说完他也不在这话题上继续纠缠,只抱着刘五爷取起暖来。 刘五爷似乎格外享受陆羡之的拥抱,乖乖被他抱着半天也不动,陆羡之一松手,她便转头舔起路现在的十根手指来,似乎是指望他继续刚刚的亲密接触。 林中黑蝉却拉下了脸,当即拉了陆羡之过来道:“我把刘五爷弄来是叫她领着你走路,不是叫你和她亲亲抱抱。” 陆羡之立即意识到了一点,林中黑蝉是打算把刘五爷训成他的眼睛。 即便他能独自一人踏上江湖路,也免不了一些磕磕碰碰,若是这时能有一条狗陪伴在他身侧,就等于多了一双健康的眼睛,至少他在走路的时候,就不会撞到墙上、摔到坑里,或是一不小心掉下悬崖。 这份难能可贵的心意似乎全集中在了林中黑蝉的训练里。 虽然他的训练仍有些不规不范,虽然刘五爷和陆羡之仍旧需要多日磨合,但他已经为陆羡之考虑了很多,多到出了报恩的范畴。 陆羡之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不太明白。 但是一切似乎都在朝着融洽与和谐的方向进展,他想象中的心酸和艰难竟渐渐地有些远去了,黑暗带来的困苦折磨,在一狗六猫和本名刘蛋蛋的杀手陪伴之下,变得越来越无力而微弱。 就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属于陆羡之的光明从眼睛转移到了耳朵、鼻子和一双手上。 他的耳朵能听到山间的蝉声幽幽,能听到林中黑蝉平和而温柔的呼吸声,鼻子里能闻到各种各样的臭味,也能闻到甜美的肉汁,和令人安心的猫味狗味,由于整日和猫狗厮混在一块儿,他的手上也总是沾满了狗毛和猫毛,像是在提醒他那些柔软的触觉。 他开始越来越习惯于黑暗,习惯于狭小而封闭的空间,也习惯于林中黑蝉不带真感情的冷嘲热讽,习惯到了最后,他若有一日没听对方讽刺一句,便觉浑身不舒坦。 可林中黑蝉却不能整天都呆在这儿。 他每隔几日都要外出一次,每次外出都得叮嘱陆羡之一番,内容无非是不许外出,不许出声,不许打开小阁的门。 陆羡之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但每次都会认认真真地答应下来,省的对方走得不安心。 但这一日林中黑蝉离开之后,他却起了外出的心思。 不为别的,为的是他听到了一些本不该听到的东西。 陆羡之的小阁虽然潮湿而闷热,但却有个小孔用于通风。 这小孔说小也不算太小,足足有四分之一的成人巴掌大小,也能让陆羡之顺着风声听到一些声音。 他这回听到的声音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年的声音。 两个男人的声音尖利如刀,字字句句都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恶意,少年的声音本是清朗如泉,但却因恐惧而止不住地一字一抖,抖动之间那音调便变了形。 陆羡之立刻对着身边的刘五爷发出了嘘声,示意他安静了下来,刘五爷也醒过神来,回头便狠狠瞪了六只小奶猫一眼,瞪得它们也哑了下来,陆羡之便无声无息地贴在小孔边上,听着这几人的对话。 “山下的愚民愚妇不知进贡了多少童男童女给山主,山主却偏偏选中了你作为炼丹的药材。这本是天大的福气,你竟还想着逃跑?” “你这小贱人要逃也便罢了,偏偏还跳着咱们哥俩戍守的日子去逃,可不是要害咱们受罪么?” 少年哭着喊着辩解道:“两位守卫大哥,你们山主哪里是在炼丹求道?我分明看见他把一群群活生生的童男童女下了锅,我若不拼了力气逃出生天,岂不要给他当下饭菜了?下面是防|窃内容,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说部分。” “你觉得我漂不漂亮?” 白少央对着叶深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赤着身子躺在地上。 他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可眉宇笑靥之间仍是满满的少年气,皮肤上仿佛被月光镀了一层柔柔的银边,让人想到雨霁天青过后的微风,带着江南的湿润和花蕊的芬芳。 叶深浅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欣赏着他的身子。 他已经吞过了口水,眼中也闪着一股奇异的火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撩拨着他的心弦一样。 白少央的脖颈细秀得惊人,雪白的胸脯子骄傲地挺在那儿,像是等着什么人在上面采樱捕桃似的。他那一双平时被衣料牢牢遮掩住的腿,正毫无遮拦地摆在自己的面前,用修长而柔和的线条发出一种诱惑的信号。 这实在是一双很有魅力的腿,无论他看多少次,都不会有看腻的时候。 可是白少央却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意。 这反应实在太过平淡,也太过克制了。 “我已经脱光衣服躺平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 叶深浅盈盈一笑道:“我可以写上一首诗来赞你,也可以作上一首曲子。” 白少央淡淡道:“诗你已经写过了,曲子也已经做过了,你就不想做点别的?” 叶深浅笑道:“我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清楚?” 白少央冷笑道:“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我才奇怪。” 叶深浅叹道:“奇怪什么?” 白少央微笑道:“奇怪你为什么连说都不敢说。” 叶深浅笑了笑,然后就把自己的**老老实实地摊在了白少央的面前,任他浏览评阅。 “我很想现在就干你,而且是狠狠干你,我喜欢听你在床上的叫声,我最爱看你被我日服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忽地挑了挑眉,目光熠熠道:“你觉得怎么样?” 白少央冷笑道:“我觉得你真是个禽兽。” 叶深浅皱眉道:“你觉得我是个禽兽?” 白少央冷冷道:“光说不做,和禽兽有什么两样?”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我当然是愿意去做的,可你为何非要挑这么个地方?” 这个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韩绽的房间罢了。 叶深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少央居然想在韩绽的房间和他做。 他虽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也是个尊敬长辈的好孩子。 可惜白少央似乎很想把他这好孩子给带坏。 白少央只叹道:“我挑这个地方,是因为岁月在不停地在走,但某些人却好像从来没有长进过。” 他在脑子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是韩绽。 白少央如今已经二十二岁,和叶深浅公开在一起也有几年时光了。 可韩绽似乎还是顶着和之前一样的榆木脑袋,顽固地把自己划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他倒是不反对他们的关系,但他实在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这层关系。 白少央提到和叶深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时,他的面色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为古怪。 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忽略掉白少央喜欢男人这件事。 可是他想忽略,白少央却一点都不想让他就这么无视过去。 于是他便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对方。 而白少央今天的决定是,在韩绽的房间里和叶深浅干一架。 可这个想法在叶深浅听来似乎有点疯狂。 叶深浅苦笑道:“咱们有自己的房间,也有自己的床,可你却希望在长辈房间的地板上干起来?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有问题?” 白少央淡淡道:“这有什么问题?王公子和解青衣第一次干起来是在野地上,咱们至少不用幕天席地干一架。” 叶深浅笑盈盈道:“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和你在月光下滚一滚。” 白少央笑道:“不必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叶深浅叹道:“你是想成心气死你爹爹?” 白少央冷笑道:“我若想气死他,有的是别的法子,不必让你在我身上逞威。” 叶深浅苦笑道:“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你要是喜欢刺激的,不如我们去别人的房间做?” 白少央冷冷道:“你是怕韩绽回来以后看到会责罚你?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小如鼠起来?” 叶深浅笑道:“我只是觉得事有反常即有妖,通常你不会这么主动,你若是主动成这样,要么是想陷害我,要么是想气死你爹爹。” 白少央无辜地笑了笑,道:“气死韩绽听起来倒是不错,可你怎么能觉得我是想陷害你?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狼心狗肺了一些。” 叶深浅淡淡道:“你又不是没陷害过我。” 白少央心中一虚,面上却振振有词道:“我是陷害了你,可你那时也干我干得很痛快。” 叶深浅目光幽幽道:“那是你愿意的。” 白少央冷笑道:“谁叫你面上假正经,骨子里却喜欢被我勾引?” 叶深浅笑道:“可你若不是早早地就对我上了心,怎么会只勾引我,不去勾引旁人?” 白少央听得一愣,随即冷笑道:“我对你上了心,你却一掌打在我的身上。” 叶深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我对你出掌,是因为你那时在我身上插了一刀。”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你们老给黑蝉发flag,我有那么凶残么 166阅读网 228 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现在的陆羡之是捉摸不透他做的这些事儿的, 但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明白。 可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 最好也顺便填饱白少央的肚子。 于是他们进了云州城后,第一个去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金镶玉满楼。 陆羡之倒是个有钱的少爷,一出手便请了白少央入了二楼的雅阁。 这二楼已是彤庭兰砌,璧槛华廊, 一入雅阁,便仿佛六朝六代的金粉之气都一瞬间扑了过来,叫人心神荡漾, 难以自持。 白少央已经很久都进过这么好的地方了。 可他面上那副悠然闲适的表情,就好像把出入此处数十回一般。 陆羡之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天生就戴着金帽子,含着银钥匙的公子哥, 而不是个跑江湖的穷困浪子。 坐下来之后, 这浪子的第一句感慨便是:“十多年前的云州,可还没有这金镶玉满楼。” 他这话一说完,旁边候着的跑堂小哥便满面堆笑道:“这金镶玉满楼是我家老板在七年前开的,不过在壁檐柱顶上倒见不得真金,也窥不着宝玉。这金玉二字,说的是金卧盘,玉藏碗。” 白少央笑道:“你这厮说话倒是伶俐。” 这跑堂的面貌一般,不过一张嘴却很讨喜,手指也很漂亮, 漂亮得有些不像是个跑堂的了。 跑堂的笑道:“小人李贵儿,干的就是端茶送饭这粗贱行当,嘴上唠叨几句,能讨两位贵人的欢心那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陆羡之这便问道:“敢问贵儿哥,这金卧盘,玉藏碗是怎么个说法?” 他虽问出了口,面上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李贵儿如数家珍一般地答道:“金卧盘,指的是‘金盘菜’十个,取自前唐时的烧尾宴,那分别是通花软金牛肠,光明金皮虾炙,白龙金曜,羊皮金花丝,雪婴金鸡,金仙人脔,小金天酥,箸头金春,过门金香,玫瑰金乳酥等十道菜。这玉藏碗,说的是‘玉汤粥’五种,分次便是青玉碧粳粥,红玉七巧粥,白玉虾饺汤,黄玉甜雪汤,黑玉鸡骨汤。” 白少央微笑道:“这十金五玉倒是取的好名头,不如你都一并上来,叫这陆爷尝尝吧?” 在有陆羡之付账的情况下,他总是显得格外地潇洒阔绰。 而有白少央这么一说,李贵儿便如得圣旨一般,高兴得抖了一抖才下去。 而等他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对着陆羡之道:“你在等人?” 陆羡之也不否认,只憨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少央淡淡道:“你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是盯着那楼梯口子,但凡我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你在等人。” 陆羡之瞧楼梯口子的样子实在太过高调,高调得仿佛那里会忽然变出个蛾眉横翠,粉面含情的仙女来。 可惜这仙女到现在还没出现,陆羡之也只能继续看着。 陆羡之被揭穿之后也只讪讪笑了一声,随即在椅上翘了个二郎腿,道:“其实除了你以外,我还另约了个朋友在这里见面。” 他说的是朋友,白少央却觉得这或许是他寻来对付程秋绪的帮手。 程秋绪毕竟不是块软豆腐,而且朱柳庄机关重重,光是混进去就已非易事,所以陆羡之提前找个帮手也在情理之中。 白少央微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这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他现在还只是一般的好奇,可等一会儿见到真人的时候,他简直是好奇得要死要活。 陆羡之则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要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朋友,简直像是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媳妇儿一样。 而下一瞬,他们便都收起了笑容,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窗外。 这窗外的景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杨树罢了。 即便这杨树被这秋日里的微风一吹,落下五片叶子,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们看的却偏偏是这五片平平无奇的落叶。 这五片落叶倒是没什么出奇,踩在它们上面的却是个奇人。 在这五片落叶下落之后,便有一白衣人冲天而起。他每在落叶上踩一下,就好似在软木上弹了一下,身子也如白鹤般腾飞而起。 他的衣袖随风轻舞之时,整个人都像笼在了一团轻云之中。而在他踏上第五片落叶的时候,他终于飞到了金镶玉满楼的二楼。 就在他露了这手“赶叶禅”的轻功之后,那五片被他踩过的落叶忽在一瞬间断为两半。 因为就在此人踏上落叶之前,他已用一剑斩断了这五片叶子。 他不但斩断了,而且还斩得极轻。 轻得叶子没有立时崩断,而是让他踏过之后才堪堪而断。 这一剑更是极快。 快得连剑的影子都没有人注意到,就连风声裹挟着金属锐器的声音都被掩了下去。 这一剑也是极险。 只因这五片落叶落的方向尽皆不同,但凡用剑人慢了一瞬,或是力道重了那么一分,那这五片落叶绝不可能在他落地的同一时间崩成两半。 而这么一道极轻、极快、极险的剑,居然是由一个年轻人所发出的。 而这年轻人走过来时的样子,仿佛与他的剑一般带着几分势不可挡的锐气。 他的腰上系着一把剑,背上也背着另外一把剑,可无论是白少央还是陆羡之,都没看清楚他刚才出的是哪一把剑。 不管怎样,陆羡之看见他时就忍不住笑,而他一笑就泛出阵阵傻气。 这年轻人也笑了,可他的笑却与陆羡之的迥然不同。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拨开了云雾之后看到的一弦冷月,所以嘴角的弧度透着几分森森冷冷的味道。 他在陆羡之身边坐下来的时候,白少央才注意到他的手和脖子都白得像是羊奶里泡过似的,可他面上的肤色却如乌云一般,衬上白衣就显得更黑了。 可这点黑在白少央看来却显得很亲切,像是大漠里烈日炙烤过的一颗顽石,带着沙土和荒野的自然气息。 白少央问道:“这就是你的朋友?” 陆羡之点了点头,指着那白衣少年道:“他叫郭暖律,温暖的暖,律法的律,我一般都叫他小郭,你也可以这么叫。” 白少央皱眉道:“小郭?” 郭暖律淡淡道:“他可以叫我小郭,你不可以。” 陆羡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在路上新交的朋友,他姓白,叫做……” 郭暖律却打断道:“他叫什么我不管,但你叫什么我却很清楚,你姓陆,叫王八蛋。” 陆羡之奇道:“我怎么叫王八蛋了?” 郭暖律冷冷道:“你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会在这里见面,可这里却多了一个人。你说过的话都可以往肚子里吞,你不叫王八蛋,那谁是王八蛋?”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之前还怕来的人是个很无趣的人,可他现在只觉得这叫小郭的年轻人简直有趣极了。 而且这个年轻人不但有趣,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剑客。 单看他刚刚出手的那一剑,这江湖上恐怕只有五个人能与之一较高下,而这五个人眼下都不在云州城内。 陆羡之苦笑道:“好好好,算我是王八蛋,可这位白兄实在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 郭暖律淡淡道:“不管他值不值得一交,若他的本事不够,去朱柳庄一趟后,你就只能和个死人交朋友了。” 白少央道:“这话我是同意的。” 他若本事不济,命丧朱柳庄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若他的本事足够闯一闯这破庄呢? 郭暖律扬眉道:“可你还是要去?” 白少央叹道:“舍命陪君子,不去也得去。” 郭暖律笑道:“好。” 刚说完这个“好”字,他忽的眼神一凛,竟一剑刺向白少央。 在场中人谁也未看清他是如何取出这银刺的,仿佛这银刺是被他用戏法给凭空变出来的。 而这凭空出现的银刺仿佛下一瞬就要刺进陆羡之的喉咙里。 说这是仿佛,是因为就在那银刺即将近身的一瞬,陆羡之的身子忽如千斤坠般往下一沉。他随即借手掌往地上一撑,两只脚随之弹起,一只往林中黑蝉的腰上一蹬,借此力道让身子向后退了几分,另一只脚沿着那根银刺抵下去,如一把匕首般削到了黑蝉的胸口。 他这一撑,一蹬,一抵,一削,皆似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如拂星推月,行云流水,其中蕴含的巧劲,力道,速度,哪怕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都自叹不如。 白少央在一旁赞道:“这一招‘星官削’用得倒是极妙。” 长流城有一乡谣流传已久,读来便是——软烟磨,星官削,石燕朝伏云影灭;彩练劈,池鱼跃,清风摇玉碧鳞惊。而“软烟磨”说的便是陆家腿法第一式,“星官削”则是第二式。 白少央这么一说,却叫陆羡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一笑,面上泛起的褶子就快把那神采飞扬都掩下去了。 不过他和白少央一样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一踢下去,竟似完全踢空了一般。 那林中黑蝉的胸口似有肉无骨,这一脚上前,他的胸竟生生往后缩了几分,卸掉了这一踢大半的力道。然后他用银刺在陆羡之靴上一点,借此身子一弹,如飞鹤游鱼般往后退了好几尺。 白少央当即提醒道:“陆兄可莫要忘了,‘九山幽煞’的‘化骨藏息’术,化的不是别人的骨,而是自己的骨。” 陆羡之一边飞身袭去,一边笑道:“多谢白兄提醒,我如今已记起来了。” 正说话间,那林中黑蝉往梁上一跃,再在墙上一蹬,双脚一缠,以练雀锁子之势勾住横梁,他反身再是一刺,直刺向朝他而来的陆羡之。 陆羡之竟不闪也不避,如白鹤展翅般直直迎向那根银刺,好似想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对方跟前似的。 他难道已经来不及变招,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白少央指尖一动,一把青锋小刀已在手。 然而正待他出手之际,场中形势已然逆转。 就在那银刺没入陆羡之胸膛的一瞬,他竟以右手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截住那银刺。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中黑蝉也没看清。 而当他想把这根银刺往后拔时,却发现这东西在陆羡之手中如被铁钳夹住一般,实是半分都进退不得。 陆羡之的左手在那银刺上一弹,一抹,如抚琴动弦一般优雅而自然,他再轻轻一截,“啪”地一声,那银刺竟应声而断,成了长短两截。 贴身武器被人轻易折断,任谁也会愣上一瞬。 不料林中黑蝉竟迅速反应过来,身子一扬,便用剩下一截银刺朝陆羡之袭去。 这一截银刺仿佛已用尽了他平生的功力,发挥出了他身上全部的潜力。 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角度、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自古黑化强三倍的理论,黑掉之前得要送一份大礼包给小陆,虽然这份礼包是带毒的 说一下这篇完结之后的计划,首先我会试着完结所有旧文,然后出本子,接着就是开新文 新文只开了文案,还在预收阶段,最先开的是同一世界观的《反夺舍联盟》,男主之一是老楚,然后开的是《枕边妖风吹啊吹》,文风大概是奇幻志怪向,有兴趣的可以收一下。 166阅读网 229 谎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刘鹰顾和曲瑶发虽吸引了些许弓手的注意, 但身上也多了几处流箭擦出的血痕。。。 赵燕臣总说要救师姐杀程贼,却一直不知所踪, 也不知是逃了还是被人杀了。 陆羡之和白少央这两个芽儿虽已过来,却还在和三神通等小喽啰人纠缠,三山将与三海将这些高手可都缠着他和沈挽真。 陷入苦战的倒不止是他,陆羡之的臂上也差点着了一箭。 他连滚带跳躲过这一箭后, 便却发现金蛟子正挥着一把“真水金骨剪”朝他迅速逼近。 他眼见陆羡之伤了两个兄弟,气得眼中喷火,脚下生风, 手里的剪子一舞一颤,如两道煞气化成的邪风。 陆羡之被他的剪子逼到墙角,只得凌空一跳, 一脚抵住了墙, 一脚疾出如风,恰好把那只神武的剪子踩在了金蛟子的肩上。 金蛟子心一横,手不动,头却晃了晃。 他这一晃,嘴里竟仿佛有寒芒一闪。 原来他故意让陆羡之的脚抵在自己身上,就是想口吐暗器,好废了这只舞动如风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可不是随便什么的人脚。 他的脚仿佛比他的手还要灵活,还要有力。 他的脚跟不动,只脚趾微微一动, 便让那剪子牢牢地抵在了金蛟子的下巴上,逼得他连头都转动不了。 金蛟子即刻松指、放剪,双手箕张,如猛虎探穴般抓向陆羡之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简直和泥鳅一样滑。 他抵在对方身上的那只脚竟似鱼尾般缩了回来,另一只脚再在墙上用力一蹬,人便飞向了金蛟子。 他还没完全飞近,就用一个膝盖和对方的脸打了招呼。 金蛟子飞了出去,一路撞翻了好几张桌椅,撞倒了好几个瑟瑟发抖的路人,最后才躺倒在地上。 他躺下的时候,嘴里冒着血泡,还吐出了几枚沾着血丝的大金牙。 沈挽真在一旁见了,提枪一赞道:“陆兄好身手。” 关若海冷笑道:“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记得替别人喝彩,当真是好气性。” 沈挽真也不搭腔,只一枪“游云压曙”摄过去,一把便压下了关若海如疾风骤雨般扎来的丈八盘蛇枪。 关若海顺势将枪尖直戳入地,趁着沈挽真的亮银枪还搭在他的枪上,直接把盘蛇枪身往上一抬,这一抬势如泰山,力似千钧,竟是想将沈挽真连人带枪一齐撞飞。 可这一招却被沈挽真提前看破,转手一枪“倒仙缠”化了枪势,反将对方的枪尖送到一旁的严星海那边。 严星海甩出一只绝星蒺藜棒便将这盘蛇枪尖打开,边打还边喝道:“老关你还不闪一边去,看我来打发了他。” 他满是自信地提棒上前,好像只用一招就能打发掉沈挽真。 然而等他站到沈挽真的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要被打发的人好像是他。 只因沈挽真数十枪下去,疾出、猛挞、斜刺、平挑、缠圈,招招势气压人,压得他半点抬不起头来。 关若海在旁边看着冷笑,严星海却被打得胆寒。 沈挽真迎面一记“杭秋露白”下来,直向严星海胸上要害刺去。 他用尽浑身解数躲过这一招,却再无力躲过接下来的一招。 因为沈挽真身上简直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出不尽的变化,他每攻破一路,都会有更厉害的一路攻过来。 严星海被他逼至墙角,总算是无处可躲,无地可退。 可他还是退了,这一退竟给他退出一个生机来。 原来刺杀发生时,多数看客已四散逃走,但仍有几个脚程慢的落在了后面。 清顺居宋子茗大当家的两位少爷如今就和他家老仆藏在墙角处。 老仆见严星海目露凶光地朝他看去,不由地把两个男童拥得更紧了一些。 沈挽真总以为程秋绪在云州经营多年,手下喽啰也会对本地人有所顾忌,岂料严星海上前对那老仆便是一棒,直打他脑浆迸了一墙,红的白的洒了一地,连个人形都没了。然后他才伸手抢过一个小童,抢来便朝沈挽真枪尖上扔去。 他这一扔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即便那小童不被枪尖刺死,也要落在地上活活摔死。 沈挽真岂能坐视不理? 他若眼睁睁看着这小童被枪尖刺死或是摔死在地上,那就不是沈挽真了。 他一枪收紧,又一手抱住那向他飞来的小童。 可严星海竟在他刚要抱住小童的时候袭来。 他袭的竟不是沈挽真,而是他怀中的小童。 沈挽真只能闪身一躲,躲到一边再把小童安然放下。 可严星海见他如此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竟又把剩下的一个少爷也丢了出来。 他这一丢却不是丢向别处,而是大力抛向高处。 这么一落下来若是无人接着,非得摔个骨碎肉烂的结果。 沈挽真喝骂了一声“直娘贼”,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小童下落方向跃去。 严星海使的是什么奸计,他自是心中雪亮。 可若置之不理,眼看着那无辜稚儿摔成一团肉泥,只怕他这辈子都要睡不安稳,行不踏实。 他不但要在这场猎杀之中活下来,而且还要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可就在他用单手接住那小童的时候,严星海忽然又一棒子打了过来。 沈挽真抱起小童便翻身躲过,可他躲过了这一棒,却没躲过背后来的一记冷枪。 关若海的一记冷枪。 这一记冷枪似暗夜里亮彻天地的一道炸雷,一下就从沈挽真的后背捣到了他的心窝。 关若海一枪抽出,他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这血溅在他怀中的小孩儿身上,吓得他哇哇大哭起来。 沈挽真只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连他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竟还伸出手摸了那小孩两下,像是想安慰他一样。 可那小孩看见他手上的血,仿佛更加惊恐了,尖声嘶了一声就跑开了。 严星海冷笑道:“你莫要怪我卑鄙,要怪就怪你这人被猪油蒙了眼和心,非要刺杀咱们程大庄主。” 关若海又叹道:“你刺便刺了,偏还要心慈手软,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我若是你,便会看着这小孩儿摔成肉泥。” 沈挽真唇角一扬,带起一丝讥讽的冷笑,道:“小人便是小人……” 小人若是跪着,便会去骂一群站着的好汉,小人若是贪生怕死了,便会去讥讽一群舍生忘死的君子。 严星海大笑几声道:“我们虽是小人,那也是坦荡荡真性情的真小人,走在黑道上也是有人吹,万人捧的。” 关若海淡淡道:“你虽是个君子,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武功不如你的人手里,所以做君子有什么好?还是做小人容易多了。” 瞧这两人说话的样子,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 这世间小人做起恶事来,总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辩解。 可世上还偏偏有一种人,不爱去刁难小人,偏爱去刁难君子。即便是恶贯满盈的小人,只要能找到一处优点,他们就会觉得这小人可爱至极,然后给他冠上一个真小人真性情的名号。可君子们若是犯了一点错处,他们便和乌眼鸡似的揪着不放了。 沈挽真已说不出话来,只伏在地上叹息。 他叹息的时候,俊俏的面容上仿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哀婉和决绝。 他知道自己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与其去听这些恶人冷嘲热讽,还不如努力回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一旁观战的甄幻海催促道:“与一个将死之人废什么话,还不快快让黄首阳结果了他!” 此刻曲瑶发和刘鹰顾仍与弓手们相搏,甄幻海和曾吟山在与那龙阅风相搏,而刘玉山与许忘山两人正死命缠着陆羡之和白少央,不让他们得空驰援沈挽真。若是再不速速下手,恐要生出许多变故来。 关若海似乎觉得这话说得不错,便看向一旁站着的黄首阳。 这人自与陆羡之一番对话之后,便似失了满腔战意,再无参战相搏之心。 关若海上前踢了沈挽真一脚,又踢得他吐出一口血来才冷笑道:“黄大侠,我刚刚那一枪伤了这厮心脉,他是决计活不成了的。你若一斧子砍下他的首级,让他少些痛苦上路,那也是一件功德啊。” 柏望峰的尸体仍躺在墙角,他的血仍抹在粉墙上,眼也仍旧睁得老大。 所以关若海这声“大侠”叫得实在讽刺,也实在诛心。 黄首阳仿佛听不到他说的话似的,只盯着地上躺着的沈挽真。 严星海笑道:“黄老既答应过要为庄主效力,这人便交给您了断了。您早些将这六个贼子的首级献予程庄主,也能早些见到您那孙女啊。” 这句话才仿佛戳中了黄首阳的脊背,逼得他脸颊搐了一搐,如一面山石崩落前的坡。 他不得不走到了沈挽真面前,如个操线木偶似的动作僵硬地提起了手里的斧子。 这是一把曾经为义气而沾血的斧子,也是一把令小人闻风丧胆的神器,如今它却成了杀害义士的一件凶器,成了小人都能随意操弄的玩具。 沈挽真原本紧闭着眼,如今却霍然睁眼,扬起头死死瞪着他,冷冷道:“你最好速速送我上路。我若不死在你手上,来日一定不会放过你。” 黄首阳面如乌云,神情痛苦难堪。 可他沉默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憋不出。 沈挽真冷笑道:“你在犹豫什么?柏望峰与你相交多年,你尚且能下得了黑手,我与你没有任何情谊可言,你如何下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干脆闭了眼,仿佛是等着黄首阳的斧头落下来。 而黄首阳发出了一声叹息之后,也总算提起了斧子。 他这么一提斧,众人反应却各不相同。 陆羡之在一旁大叫“留情”。 白少央则在暗中叹息。 曲瑶发横了横秀眉。 刘鹰顾气得青筋暴起。 龙阅风则根本无暇分心。 他提起斧子之后,便有剑光一闪。 这道剑光仿佛是从天边而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把寒剑掠过沾了义士血的墙,闪过曲瑶发的眉,避过刘鹰顾的拳,擦过陆羡之的胸,点过白少央的袖,最后停在沈挽真喉咙边上的一把斧子下。 随着剑尖轻轻一挑,这把重如泰山的斧子就被轻轻挑开。 作者有话要说:在群里讨论了一下战斗力排行,可以剧透一点,因为写邪功秘籍的是个中二癌晚期患者,坚信人定胜天,所以”人“字卷的功夫比”天“字卷的功夫要厉害得多。老王和静静练的是”天“字卷,而练成“人”字卷的小陆,不止是黑化强三倍,而且是专克”天“字卷。以后黑化小陆遇到静静的时候,会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一百遍。 166阅读网 230 白染灰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它倏忽而动, 蓦然而翻,顺着曲瑶发的发丝斜掠而出。 这银光一掠过黄首阳的肩, 便翻起了一块儿肉。 它一擦过陆羡之的臂膀,便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道银光之后还不断疾飞、猛冲、迅跃,点过朱漆的柱,幌过木雕的栏, 最后没入墙角边的一簇小花处。 白少央冷眼一瞥,立时愤愤道:“曲瑶发,你莫非是想连小陆一起杀么?” 曲瑶发刚刚的那一记, 分明是冲着陆羡之和黄首阳两个一起去的。 陆羡之却道:“她不是想杀我,她是在救我。” 原来当这道细密的银光掠过斧光的时候,就如一个稚嫩的孩童拨动了巨人的手掌。 而就是这么一动, 给陆羡之挣得了一份生机, 使他躲过这道斧光,如片落叶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边。 所以他现在只是挂了一道彩,而不是把脖子都挂了下来。 黄首阳斜眼看去,缓缓道:“发仙门的三种镇门暗器‘一叶铜’、‘一线银’、‘一缠金’,你藏着掖着到了现在,总算用出其中的一样了。” 曲瑶发盈盈一笑道:“本想拿这‘一线银’做撒手锏的,可我总不能见陆公子死在我眼前。” 她面上在笑,心底却仿佛在发颤。 她身上涂着的那股迷香已幽微至极,要想取胜也只能靠这暗器了。 然而这“一线银”本是她一记杀招, 如今为了救人却提早用了。 可不用又能如何呢? 她向来偏爱美少年,尤其是热血热肠的美少年。 若让一个热血热肠的美少年死在她眼前,她只怕一辈子都要不安的。 黄首阳转身看她道:“赵燕臣呢?” 他这么一说,陆羡之也想起了至今未曾现身的赵燕臣。 曲瑶发淡淡道:“他走了。” 黄首阳道:“他恨程秋绪入骨,怎会在这个时候走?” 曲瑶发冷然一笑道:“程秋绪根本不在这儿,他不走又能如何?” 黄首阳忽地目光一闪道:“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曲瑶发婉然一笑,燕尾似的长眉也颦起了几道清而艳的风情。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藏他?而且我藏他又有什么好处?” 黄首阳淡淡道:“把他藏起来对你没有好处,但却对他有好处。先出手的人往往最容易先死,你必定是预先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愿意所有人都折在这里。” 话音一落,曲瑶发的月眉与星眼里渐泛起几丝秋霜般的凛冽之意。 黄首阳叹道:“若我不是这个内鬼,我实在很想赞一赞你的慧眼,只可惜……” 曲瑶发幽幽道:“只可惜你偏偏就是这个内鬼,也偏偏想让我们死光。” 黄首阳忽道:“你若肯说出他的下落,也未必要死。纪玉书就是程秋绪点了名要生擒的。” 他这话一说完,甄幻海便在旁边挤眉弄眼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若肯诚心归降,咱们程庄主也未必容不下你。” 曲瑶发冷笑道:“容不容得下我是他的事,降不降却是我的事。” 陆羡之大赞道:“曲大娘说得好!” 他这声“大娘”喊得充满敬意,喊得情真意切。 可曲瑶发却仿佛有些不领情。 她不但很幽怨地看了陆羡之一眼,而且一转头就对着黄首阳道:“但我听说程庄主也是位极俊的美人,所以我还是愿降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看上去就好像是仿佛被谁打了一巴掌在脸上。 他瞪着曲瑶发的样子,简直像是瞪着一个对自己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曲瑶发清浅一笑道:“你的情我已还了,咱们两不相欠,你莫怪我惜命,我也不劝你投降。”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黄首阳的身边,她走过去时的样子,简直温顺得如一头投向母鹿的小鹿。 黄首阳似是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可曲瑶发走到黄首阳身边的时候,却向陆羡之投去深深的一瞥。 这一瞥竟是异样的哀婉而凄异。 哀婉得像是沈挽真中了冷枪之后的一记叹息。 凄异得如同柏望峰临死前看黄首阳的那一眼。 这一瞥看得陆羡之眉间一颤。 接下来曲瑶发的身子就颤了起来。 她只轻轻一颤,就抬手一抛,向着陆羡之抛去了一个东西。 陆羡之在地上一滚,顺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黑色的小丸子。 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曲瑶发整个人都已向着黄首阳扑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恍如一只飞蛾扑向一团燃着的烈火,又如一块美玉撞向坚不可摧的顽石。 而当她就快扑到黄首阳的时候,竟有金线自袖口、发梢、腰间、甚至是嘴唇里窜出来。 这些金线仿佛拥有一股魔力一般,只冲着黄首阳而去。 黄首阳似是早有提防,一提斧便斩向这些金线。 “一缠金”并不比“一线银”要弱,可这些金线却分毫伤他不得。 他刚才受袭,是因为被陆羡之牵制,可如今却是全幅心神都放在这个漂亮的女人身上。 而暗器之所以是暗器,就是因为它见不得台面。 一旦见了光,让人有所防备,它纵有神威也无处可施。 黄首阳第一斧破了“一缠金”,第二斧便破了曲瑶发的肚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聪敏机警、风情绰态的女子,居然会以开膛破斧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战场。 而远在一边的白少央只能干看,和曾吟山缠斗的郭暖律也无法脱身,就连近在咫尺的陆羡之也无力阻挡。 因为陆羡之忽然发现他一运功,就完全没了力气。 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什么人给抽干了一般。 黄首阳在杀了人之后,似乎也发现了他无法再运功。 他立刻对着曲瑶发厉声道:“你在‘一线银’上淬了毒!” 曲瑶发的血留了一地,已然是奄奄一息。 可她看向黄首阳的样子,却还是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都说我是一介女流,可我今日偏偏想当个好汉……若要做个好汉,第一件事就除了你!” 她说完这句话后,竟又回头看了陆羡之一眼。 这是她看陆羡之的最后一眼,而陆羡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刚才曲瑶发扔给他的应该是“一线银”的解药。 而当黄首阳看向陆羡之的时候,那枚药丸早就被他吞下了。 可即便他已吞下解药,离发挥作用也还要一段时间,现在这段时间依然是运不得功的。 糟糕的是,陆羡之不但运不得功,连站不站得稳都是一个问题。 习惯了依赖内力的人,一旦失了内力,只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他如今有些站不稳,有个本来站不起来的人却站了起来。 那个人竟是严星海,被他飞蹴一脚正中红心的严星海。 这个人仿佛有着使不完的运气,用不完的寿命,受了那么重的一脚竟又活转了过来。 郭暖律避过曾吟山的一剑过后,赶忙冲着陆羡之喊道:“这厮怎还活着?” 陆羡之仿佛有些弱声弱气道:“我以为他非伤即残,就没补上最后一脚。” 郭暖律气得怒瞪他一眼,白少央也忍不住重重一叹。 他头一次想附和黄首阳说的话,陆羡之的心有时实在太软了些。 心软在闲人身上是种美德,在武人身上却可以是害人的毛病。 而那严星海摇摇晃晃了半天,本是混混沌沌一片茫然。 可他一看到陆羡之,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眼睛一亮,心也仿佛清明了不少,提起蒺藜棒就冲着中毒的陆羡之跑过去。 现在的陆羡之可没有直面这蒺藜棒的实力。 就在这可怕的棒子就快打到陆羡之身上的时候,有一把刀却插了进来。 这是一把如晚霞般带着酡颜醉色的刀——木小桃的霞引刀。 严星海一抬头,望见白少央那一对清如剑芒寒如刀锋的眸子。 刀光一闪,严星海的一缕头发就分了家。 他原本有一个鸡蛋般的下巴,现在却有了一个鸡蛋般又大又光滑的脑门。 也许鸡蛋和这人是有着前世修来的缘分的,可惜严星海却不懂得珍惜。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脑门也和下巴一样裂成两片蛋黄。 他转身就逃,而且逃得比谁都快,就连一向以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为专长的甄幻海,仿佛也比不上他逃跑的速度。 白少央看了陆羡之一眼,然后提刀便向严星海追去。 他本可以先杀了黄首阳,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人,所以还是决定先杀严星海。 严星海见有一人躲在柱子后面,便朝着那人跑去。 可他奔过去以后,白少央才发现他的目标不是这路人,而是路人旁边的东西。 严星海直接绕过柱子,把摆在地上的一张桌子、三张椅子踢向白少央。踢完这些之后,他竟把一个柜子提了起来,也朝着白少央抛了过去。 白少央只能出刀。 刀搁桌上,桌分两半。 刀格椅上,椅碎三段。 刀碰到柜子上,柜子便被卸成了七八块。 最后一刀点过屏风、晃过红柱、跃过桌椅的碎屑,自严星海的脑门上斫了下去。 严星海的脑门终于和他的下巴一样被一条血线分成了两半。 他总算是永远地倒了下去,到地下与关若海相会去了。 白少央回眸一看,发现躲在柱子后面的竟是假程秋绪的十六轿夫里的一个美青年。 这十二家将和埋伏的弓手们疯起来时连自己人也不顾忌,竟有几个轿夫误中流箭,血尽而死。看来这硝烟和厮杀一起,这美貌轿夫也成为了被连累的一员,只懂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知如何自保。 可白少央却忍不住多看了那轿夫几眼,发现他白得有些惊人,艳得有些摄人。 因为这难得的美貌,白少央也柔声道:“假程秋绪应是被威逼来做替死鬼的,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被逼着来的?” 美青年点头道:“程庄主要我们来充场面,我们不得不来。” 白少央劝道:“你好好躲着吧,我们来此只除恶斩奸,不会为难你这等普通人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走了出去。 但他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刀光一转。 这一刀实在是快得突破想象,哪怕是郭暖律也没有看清他出刀的动作和轨迹。 所有人只知道,这刀光收敛时,霞引刀已架到了那美青年的脖子上。 不但陆羡之和郭暖律没料到,就连曾吟山和甄幻海没料到他会去为难一个没有武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修文伪更我很抱歉,我下次尽量早点更新,然后就能早点修文了 评论有人问:黑化版小陆是否会和叶白郭动手? 回答:会的 结果如何? 回答:请相信嘴炮的力量 166阅读网 231 渐变之灰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蓝衣青年笑道:“我何时忘了东西在这儿?” 白少央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你坐过我的草铺, 闻过我的鱼香,自然该付我点报酬了。这便是朋友你忘的东西了。” 蓝衣青年道:“看来你这人不但是个俗人, 还是一个无赖。” 白少央笑道:“我哪里无赖?” 蓝衣青年道:“我不过坐了坐你的草铺,闻了闻你的鱼香,你就找我要钱?” 白少央指了指草铺道:“你把这说成是草铺,可它在我看来却是一架绣床, 你说自己不过闻了闻鱼香,可那鱼香却让你尝到了三种鱼味,可见这鱼香也是件饱腹之物, 你不但睡了我的绣床,还从我这里拿了件饱腹之物,你说你是不是要付我点酬劳?” 蓝衣青年愣了一会儿, 终于瞪大眼睛道:“你说我比你还自欺欺人, 我看这句话该倒过来才是。” 白少央笑道:“你既承认自欺欺人,也该承认你便是自己口中的俗人了吧?” 蓝衣青年被他说得无可辩驳,只得留下一点银锭,然后转身就走。 白少央没料到他竟真的会留下银钱,看来也是个豪爽不拘之辈,便上前捡起银子朝他扔去,边扔还边道: “这银钱我是不要的,只望你能留在庙中,陪我闲话一夜罢了。” 他这一扔虽只用了三分力道, 但也是来去如风了,没想到那蓝衣青年竟能凭声定位,头也不回地伸指接住了那银锭。 白少央目光一闪,然后才见那蓝衣青年回头一笑道:“朋友的功夫好俊啊,就凭你露这么一手,便值得这十两银子了。” 他面上仍是方才那样的憨气,可白少央却没了笑容。 伪君子的见识已经有些跟不上这时代,但伪君子的本能毕竟还刻在骨子里。 他上前探道:“常说这云州酒气好,财色佳,不知朋友此去走的是那重峦俯水路,还是那金花翻树道。” 蓝衣青年眼中精光大盛,也上前一步道:“我无车无马,一人独行,底下走的是长流萦山路,行的是陆龙转征道。” 这两人对的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行风踏月谱》里的黑话,若是不相干的人听了去,只怕是听得稀里糊涂,不明就里。 但白少央多年浸润此道,一下便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是长流陆家的人。” 蓝衣青年笑道:“在下陆羡之,敢问朋友高姓大名?” 白少央不答反问道:“你既是陆家人,那‘画堂侯’陆师泽是你什么人?” 陆师泽并不是真正的王侯,身上也没有半点王侯之气。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身材矮小,面容猥琐,看上去如个深山老猴一般。因整日缩在自家画堂作画吟诗,便被小辈们戏称为“画堂老猴”,后来便传成了“画堂猴”,陆家人在外说起时自然不便说他像个老猴,于是这戏称最后便传成了一雅号“画堂侯”。 说来讽刺,陆师泽因行事怪诞,形容猥琐,常在人前受笑出丑,然而这怪猴的画作在画市上却是价值千金。 看来即便是愚夫愚妇天天笑之,讽之,骂之,有才之人散发的光芒也不会因此而黯淡一分一毫。 陆羡之似乎也被这光芒所感染了似的,面上重新披上了方才的一抹憨笑,抱拳道:“陆师泽正是在下二叔。” 白少央只微微一笑道:“在下白少央,少年的少,未央的央。” 陆羡之道:“名字倒是不错,只是你碰上我,就说明你的运气不好。” 白少央笑道:“怎么你还想要我的命?” 陆羡之面色一沉道:“是别人想要我的命,你若和呆得久了,只怕他们连你一块儿杀。” 白少央忽然冲着他眨了眨眼,然后诡异一笑道:“难道你还没发觉,要你命的人已经到了么?” 话音一落,他手指微微一动,忽射出一把小刀。 那小刀形似龙舌,势如飞星,迅若电光,竟是朝着陆羡之而去的。 白少央刚刚还和这年轻人相谈甚欢,如今竟想出手取下他的性命! 那把不起眼的小刀如游火飞星一般滑向陆羡之,速度之快,势道之猛,竟是不留一点躲闪之机。 可这看似十足十的杀招,却被陆羡之肩头一偏,侧身一躲,给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他气定神闲地转步一定,如一个优雅的舞者一般在舞台上跨足转扬,由着那柄明晃晃的小刀刺入他身后的一处角落中。 这破庙被月光照得一览无余,唯独那一角因桌椅阻隔,仿佛永远被阴影覆盖,光照不进,气流不出,如被隔绝的一方小小天地。 而这小刀没入这黑暗一角时,本该如石沉大海般了无声响,没想到刀光一闪,却有一蝙蝠般的颀长身影自那一角里蹿了出来。 世人总说太阳底下难见鬼,其实月下也很难见鬼,毕竟鬼怪即便在日月乾坤之下显了形,也只有魂魄,没有影子。可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却好像只有影子,没有魂魄。 他似是穿了一种质地轻薄的夜行服,全身上下一片漆黑,就连本该外露的手指也被包裹在在一层蝉翼般的手套里,眼上更是覆了一层黑纱以减少反光。 乍一看去,这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恰似一座黑暗中的泥塑,一只藏于人世的鬼魅。 若没有刚刚那一刀,这似人似鬼的怪客只怕会永远无声无息地藏于暗处。 幸亏有了那么一刀,他才能败了行迹,半遮半露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之下。 白少央和陆羡之还未对这怪客说话,玉狸奴就对这人发出一声凄厉怪叫,然后迅速跃到一边,弓着猫背,瞪着一双充血的猫瞳,恶狠狠地瞅着这忽然出现的怪客。 原来这猫儿从一开始防范的就是这躲在黑暗中的怪人,而不是呆头傻脑的陆羡之。 陆羡之仿佛听到这猫叫才回过神来,冲着白少央惊叹道:“原来你已经发现了他。” 白少央忽道:“可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和这人不是一路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修文频繁是为了防盗,对不起大家了 传功完成就是黑化一半,大杀四方了 下章看黑蝉的生死 166阅读网 232 蝉声留人间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从地缝里爬出来的时候, 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虽说只有短短三天, 但他却总觉得已过去了整整三百年, 所以就连这密林也变了个模样,使得他听见的、闻到的、摸着的, 都与从前大大不同。换句话说,那黑暗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依旧伸手不见五指,依旧叫人不敢大步前行, 可黑暗之外的地方却变得越发多姿多彩、五光十色起来。 这多姿多彩源于沈元殊数十年的功力,源于他被魔功给拔到了极限的听觉和嗅觉。 从前的陆羡之若听得见一百样声音,现在的他就能听得见一千样、一万样。 从前他若能闻得见百米之内的味道, 现在的他就能闻得见千米之外的味道,林中黑蝉一直在他身上苦苦追求的狗鼻子,或许还真就在此刻实现了。 单就这点来说, 陆羡之居然还对沈元殊有些小小的感激。 这个可怜而又可恨的老人花了足足三个时辰才把一生的功力皆传授给他, 期间不吃不喝,不笑不骂,单单讲授“人字卷”的要诀,也不管陆羡之听是不听。反正他是来来回回地讲,反反复复地说,还配着几番大道理作为配菜一起上桌。 “反正老子的功力都到你手里了,不如听听这要诀,想想如何把它理顺、理清?” “你若不理个条顺,只怕疯得会更早、更快, 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出去之后记得杀了九幽老怪,这是为民除害,也是为老子出口恶气。” 这人的口气依旧夹枪带棒,但却讲得头头是道,似乎随着魔功从他手中溜出,那些混混沌沌的思路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明朗起来,所以越到后边,他越是与之前那个半疯半醒的沈元殊判若两人。 因为这些变故,也因为其他原因,陆羡之本还存着抗拒之心,可到后边竟慢慢被他说服起来。 而等传完功夫,说完口诀之后,沈元殊就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腿一蹬,眼一闭,永永远远地离开人世了。 陆羡之虽看不见他的死状,但通过触摸尸体,发现了这人不是因为功力散尽而死,而是中毒而死。 毒不在兽肉里,那就多半在九山幽煞送来的人肉里了。 这肉里不知掺杂了什么,压制了这人的疯癫之症,但也在他体内积累了毒素,这毒素日积月累,渐渐成了势,原先有魔功,如今内力尽散,自然是得要了沈元殊的性命了。 要这样一算,九山幽煞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陆羡之原先想到的仅仅是要不受魔功所扰,但后来想到了林中黑蝉,想到了把他也被拘在这鬼头山多年,就忽的生出一股不甘和愤懑起来。 若是他命中注定要和这门功夫纠缠不休,为何不拿它去做点好事儿? 魔功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若是白少央在此,必定也会给出如此说法。 即便要走火入魔,那他也还有一年半载的时光,而在失控之前,他至少可以解放林中黑蝉,至少可以杀了九山幽煞这老魔头,救下困在山上的无数童男童女,为这中原武林除去一大害。 以黑蝉之秉性,想必也不愿一直呆在鬼头山上,做些取人性命的活计,若是能让他得了自由,不受九山老怪约束,不知该有多好。 陆羡之越想越是兴奋,心中不禁升起了万丈豪情。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数十年的功力丰富的不仅是他的听见嗅觉,还有他的雄心与野望。 虽然这雄心却还带着点未见风雨的天真,这野望还掺着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但他的步伐已经迈出去了,心思也飘出了这片林子,跟着风声和水声一道流向了林中黑蝉的小屋。 他不必怕迷路,也不必怕再掉入地缝,因为空气的流动声时时刻刻都在他耳边徘徊。 这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让陆羡之走得越发顺畅,也越发思念起林中黑蝉的声音。 陆羡之一想起他的声音,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这位教师的身边,向他炫耀一下自己的感官,让他也知晓自己的一番奇遇。 但等他走出这片密林之时,那些欢喜和雀跃却统统不见了。 因为周遭的一切都太静了。 静到鸟声全无,蝉声隐去,连那风声也冻在了空气中,搅不动,拌不开,黏黏稠稠地惹人厌。 可是这些东西没了之后,却有一样东西涌了上来,占据了陆羡之的全部感官。 这东西就是血腥气,铺天盖地的血腥气。 血气几乎是无所不在,无处不至,把小屋附近的各个角落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像有意识一样挤压着陆羡之的身躯,迟缓着他的脚步,逼着他慢下来,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这是谁的血? 是谁在屋子里? 陆羡之果真停了下来,像被下了咒语一样,又僵又直地站在了门口。 直到里头传出了一丁点声响,他身上的咒语才被解开,身体像是被人催着往前走,僵僵直直地动了起来。 屋门很轻易地便被推开,灰尘和血气迎头砸来,砸得陆羡之身上发冷,还险些被里头的一把椅子给绊倒。 这里头的一切布置都被他牢记在心,可这椅子偏偏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位置,它本该在床边,不该在门口的。 陆羡之接着走,踩过被打到地上的盆子,踢开一些碎铁片、刀片,他听见了苍蝇和蚊子嗡嗡飞舞的声音,闻着那越来越浓的血气,仿佛喉咙里堵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透不过气,说不出话。 血气里裹挟着腐烂的气息,像瞧见了猎物似的欢快地迎了过来,迎得他身上发颤,脚底打滑,整个人都似是在一堆锅碗瓢盆的海洋里漂流。漂着漂着,他就漂到了那声响和血气的来源。 他听见了一声衣角的轻响,仿佛是有人在翻身,然后又听见了脚下的人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然后开了口,用沙哑无比的嗓音问道:“你……你来了?” 这人不知是流了多少血,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陆羡之一听见那熟悉的声响,眼眶跟着一热,半跪下来道:“蝉兄……到底是怎么了?” 他顺着对方的袖角下手一摸,忽的发现自己摸着了什么粘粘稠稠、湿湿热热的东西,然后脑子里就轰地一声炸开了。 “你的手……你的手怎么少了一大块儿!?” 他的声音陡然间变得尖利而仓惶。 林中黑蝉虚弱道:“被……被九山老怪养的大猫挠了一口……不要紧……”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是一只初生的小猫,身上却传出了尸体般腐臭的味道。 陆羡之继续上手摸,从双手摸到躯干,再从躯干摸到腿脚,竟没摸到一处好的地方,几乎每个关节都是粘稠和绵软的。 然后他才猛然间明白,林中黑蝉身上所有重要的骨关节都被人捏断了,他的经脉没有一块儿是完整的。 这个人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废了。 短短一瞬,陆羡之就仿佛听见了血液在他身上凝固的声音。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任那未成形的字眼在舌苔上跳跃着,涌动着,可喉咙里像塞了一块滚烫的碳,不多久就冒出了烟,还有一种火烧火燎般的刺痛感。 他点了对方的穴道来止血,又撕了衣条来止血,可却忽然发现这血已经凝固,伤口却还在发臭。 陆羡之终于忍无可忍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是发现你把我带了进来?” 林中黑蝉开了口,一字一句,缓缓慢慢地说出了真相。 听完这所谓的真相,陆羡之却忽的呆住了。 他木楞木楞地跪在那儿,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愕然,不如说是麻木了。 那个被他救过的少年,那个因为他的侠义心肠而活下来的少年,没有逃到山下,而是不幸地被人抓住。 为了活得更久一些,他自然是无话不说,三言两语之下就说出了陆羡之的所在,让九山幽煞疑到了林中黑蝉的头上。 但是受害的人却不是陆羡之他自己,而是庇护过他,救过他性命的林中黑蝉。 他的一时冲动和热血上涌没有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却给他身边的人带来了无可想象的灾难。 陆羡之觉得自己的心已然烧成了一团火,可四肢却是冷的,冷得像是冰库里躺着的尸体一般。 他已合不上眼,没有神采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睁着,撑着,连血丝涌了上来也不肯合上去,像是合上了就失了心中这股热气似的。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愧悔。 可他心里头热得在冒气,那血肉里没有愤怒和愧疚的味道,只有恨。 黑黑莽莽,不掺杂质的恨。 他恨自己为何到了今日还是如此天真,恨自己为何以为一时冲动不会连累到他人,更恨为何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不会出卖自己。 恨到最后,他竟是胸腔冒邪火,头上窜青烟,烟火交加之下,他忽的出手狠狠打了自己一拳。 林中黑蝉疑惑道:“你……你这是作甚?” 陆羡之恨恨道:“是我害了你……” 他说得极慢,像是嘴里含着刀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林中黑蝉忽的笑了。 “若是没有你……我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所以你还谈什么害不害?我的性命本就是你的。 陆羡之眼眶里的热度终于涌了出来,在他的两颊上打转着。 他在两年前放过了林中黑蝉,可是两年后的今天,林中黑蝉或许还是要为了他而死。 难道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 兜兜转转两年时光,林中黑蝉还是要死在他陆羡之的手上? 林中黑蝉这时却道:“陆羡之……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他似乎也发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就连声音也变得急促起来。 陆羡之哽咽道:“好,你说……” 林中黑蝉忽然提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要求。 “陆羡之,你摸摸我的脸好不好?” 陆羡之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不由问道:“你,你说什么?” 林中黑蝉幽幽一叹道:“两年前我蒙着脸去刺杀你……两年后再见时你却瞎了眼睛,我细细想来,你这一生……从未见过我长什么模样……我到底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么没面目地走了,不甘心就这么成了你人生中的一道影子。 我想让你记住这张脸,哪怕你是个瞧不见的瞎子。 这句话他从未说出口,但陆羡之却已经听出来了。 于是他捧起林中黑蝉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用颤抖的双手摸上了他的五官,从眉眼摸到鼻峰,再从鼻峰摸到两颊与嘴唇。 陆羡之渐渐知道了他五官的走向,在心里描绘出了一个男人的画像,这个男人的脸生得有些瘦长,但五官却很周正,也许还称得上是清秀,皮肤也不算粗糙。 “你一定长得很好看。”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笑道。 “比我认识的朋友还好看。” 然后他听见林中黑蝉笑了。 他从未笑得这般温柔,这般宠溺,像是一个家长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是塌鼻子,你摸不出来么?” 陆羡之哽咽着笑道:“塌鼻子也有好看的……至少你的眼睛一定很漂亮……” 他回忆起了还在左龙山的时候,他看着对方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像看着天空上的两片星子。 那时的林中黑蝉还是满身戾气,如今死到临头,反而脱下了一身的戾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开朗起来,想来何其讽刺,何其荒谬? 想着想着,陆羡之面上的水积得越来越多,在沟沟壑壑里溢了出来,有些还不争气地掉在了林中黑蝉的脸上,滑到了他的眼睛里。 最后一滴掉下来的时候,陆羡之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 “他们来了。” 他说的“他们”就在这屋子外头,那些轻微至极的脚步声林中黑蝉是听不见的,但他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有八个……且都是高手。 说他们是高手,一是因为他们懂得掩饰身上的杀气,二是因为他们走到了这一步才被陆羡之所察觉,足以称得上轻功高妙,那隐匿行踪本事的也该是江湖一流水准。 林中黑蝉皱眉道:“他们把我放在这儿……是为了引你来……” 陆羡之冷冷道:“来得正好。” 正好让他尝尝血的味道,尝尝大开杀戒的感觉。 他正要起身,林中黑蝉忽然道:“等等。” 陆羡之听得一愣,对方却用沙哑的声音坚定地说道:“我不愿再落在他们手里……陆羡之,不如你现在就做了两年前没做完的事儿。” 陆羡之身上一个震颤道:“你……你要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众筹大军有点厉害,我觉得蛋蛋的便当应该能收回来 166阅读网 233 出了小屋之后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从小屋里出来的时候, 看上去竟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他的步子很软, 动作极慢, 一双腿脚像是踩在了及腰深的水里,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这人不知是受了怎样的打击, 咽下了多少苦水和酸水,才能走得这般迟缓而无力。 但他走的方向却从未改变,一直是太阳落山的方向,也一直都是那八个人包围圈的中间。 走了三十步, 他始终没有开口,于是那八人也不开口,就如石雕的人像一般立在原地, 静得好似和这日光融到了一块儿去。 这死一般的寂静在日光下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周遭只听得见陆羡之的脚步声,就连呼吸声在这些杀手身上都是微不可闻的, 似乎只有方才那一抹轻微的声响才能证明他们的存在。 陆羡之仰起脸, 似笑非笑,似恼非恼,仿佛只是觉得眼前这情形有些蹊跷。 先露声响,便先失先机,纹丝不动,便又失后机,他想象中那种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刺客作风似乎与这八个杀手沾不上半点关系。这八人先摆出极大的阵仗,随后在原地一动不动,莫非是以为陆羡之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假设有些想当然的天真, 陆羡之更乐意觉得他们是在等待着什么。 是等着九山老怪一道隔空而来的命令,还是等着陆羡之露出所谓的破绽? 但是他现在几乎全身都是破绽。 他故意走得极慢,走得僵直无比,每一步都至少留给了对方三个破绽。 然而没有人出手,这些人就和没看见他一样呆在了原地。 陆羡之想象中的暴起偷袭,想象中的八人对一人的惊世大战,统统没有开始。 这些人难道是瞎子么? 他不禁有些恼恨地在心中这般骂道。 可骂完之后,他似又觉得十分可笑,跟着连脚步也轻浮了不少。 然后他的身上猛然一僵,忽将脚步硬生生地刹了下来。 他抬起头,用着无神的眼睛‘看向’前方道:“你来了。” 来的人自然是九山幽煞,也只有九山幽煞能叫他停下来。 但是九山幽煞身边仍旧提着一个人,这人呼吸急促,脚步略重,并不擅长掩饰气息。 加上他,加上这个不属于杀手一方的人,再加上陆羡之,现场一共有十一个人。 陆羡之皱了皱眉,九山幽煞却笑道:“我来得有些早,是不是?”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那样平和自然,仿佛林中黑蝉的骨头不是他捏断的,仿佛那些地牢里的骨头也不是他的杰作。 也许这些杀杀人、吃吃肉、断断骨头的事儿,在他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芝麻小事儿了,连顺口提起的价值都没有。 陆羡之只冷笑道:“不早,正好。” 他手上还沾着林中黑蝉的血,那血的味道仍旧在他鼻腔里。 九山幽煞把身边的人一推,对着道:“你的新功夫练得不错。” 陆羡之心中一惊,定了定神道:“你一直都知道?” 九山幽煞道:“从你掉入地缝时我便一直在观察你,所以我很难不知道牢房里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早就知道陆羡之藏在里头,但却一直装作毫不知情! 陆羡之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似的,一颗心像快要跳出胸腔那样砰砰直跳。 “你是为了让他传功给我,让他说出邪功要诀,才一直默不作声?” 若是如此,那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毒,竟要超出他想象百倍。 九山幽煞微微一笑道:“邪功要诀我早已知晓,可我还是想看看别人如何淌一淌这火海,然后才能去试一试。可惜我放进去的人统统叫他给吃了,只有一个和我没有瓜葛的外人掉进去,才能叫他消了疑心,把身上的功夫都尽数传给你。” 陆羡之冷声道:“你既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便是想要我的命了?” 九山幽煞淡笑道:“山下又没人买你的命,我又何必做这亏本的买卖?”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倒像极了一个十足十的奸商,不把利润提到最高便不肯出手。 陆羡之淡淡道:“你既不想要我的命,又用林中黑蝉引我前来,莫不是想威胁我?” 九山幽煞笑道:“不,我只想和你谈一谈条件。” 陆羡之道:“我不觉得有什么条件可谈。” 他板着脸的样子,看上去竟有些铁石心肠的味道。 九山幽煞道:“他的骨头虽被捏断,却没被捏碎,若在三个月内配以我门中特制的膏药,他也未必要成为一个废人。” 他顿了一顿,用一种极具说服力的语气说道:“你若肯为我做些事,这药膏也不难取得。” 话未说尽,但话里的意思却已昭然若揭,陆羡之若是连这意思都听不出来,那漂亮的脑袋也该摘下来送人去了。 然而陆羡之却冷冷道:“不必了。” 九山幽煞道:“不必?” 陆羡之道:“一个死人用不上这样名贵的药膏。”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冷硬如铁,眼睛也眨也不眨。 九山幽煞眯了眯眼道:“他死了?” 陆羡之冷冷道:“我杀了他。” 九山幽煞缪然一笑道:“你杀了他?” 陆羡之阴着脸道:“我不愿让他落在你手里,也不愿瞧他在这世上继续受苦,自然要让他早早地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是咬着银牙磨着铁齿,恨不能立即将眼前的九山幽煞劈个粉碎,摩成肉末子洒在林中黑蝉的身边。 九山幽煞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像是把陆羡之从头打量到了脚,但从他身上找不出一个可信的迹象。 “他为了你豁出了性命,你竟舍得下手?” 陆羡之淡淡道:“我的确下不去那手……但他死在我手里,总好过在你手中受尽折磨。” 他若相信九山幽煞的承诺,就等于相信沈元殊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九山幽煞道:“你若看过他受的伤,便该知道我并不喜欢折磨人。” 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只是在给林中黑蝉挠挠痒痒,和伤筋动骨根本沾不上边。 陆羡之不禁冷笑道:“你是一帮臭虫的头子,自然只喜欢放屁了。” 九山幽煞竟不闹不怒,像听了一句玩笑话似的笑了笑,然后把身边的人往前一推,他手中有股无形的气劲,一掌拍在那人背上,人去未被气劲所伤,只惊呼一声,直直飞到了陆羡之面前。 陆羡之听得他一声惊呼,方才醒悟过来这是何人。 这人竟是许连生,那个出卖了陆羡之的行踪,害死了林中黑蝉的许连生。 九山幽煞缓缓道:“我虽知你在地缝之中,却也不知你从何而来。若非这位小兄弟,我倒也查不到黑蝉头上。” 许连生一听九山幽煞有推他出局之意,立刻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大侠,我绝不是有意出卖你的行踪……我,我是真以为你能逃得掉,以为没人会受牵连!而且,而且我若不说出实情,九山老爷便要将我煮了下锅……我,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 他求饶的语气,不知怎的竟叫陆羡之想到了那地牢里的沈元殊。 这两人给他的感觉,竟是一样的无可奈何,一样的万不得已,却也一样地叫人无法原谅。 九山幽煞淡淡道:“他虽是为了求生,但到底也是背信弃义,如今他对我已无价值……你想如何处置他都可以。” 陆羡之仿佛已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只低下身子,蹲在了跪倒在地的许连生面前,沉默良久方道:“他折磨人的手段我是清楚一二的,你若是不老实说出当时情形,只怕真会被下锅煮熟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你也并非蝼蚁。” 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还是两年前的那个初入江湖的陆羡之,总是想着慈悲和体恤,总是把别人的性命放在自己的前面,即便被人害了也不会学着去恨去怨。 许连生如蒙大赦,丢了的三魂七魄仿佛回来了一半,不住点头道:“正是,正是。” 陆羡之却接着开了口,那语气无情又无绪道:“可是林中黑蝉到底是死了……他心甘情愿死在我手里了……可若没有遇上我,没有我在那时救了你,你说他是不是还是好好的,是不是还想活下去?” 许连生汗流浃背道:“我,我不知道……” 话未说完,陆羡之忽然扑了过来。 他扑过来的时候像一阵风,牢牢地罩住了许连生,罩得他连半点都不敢挪动。 “小兄弟,你想活对不对?” 陆羡之的话一说完,许连生就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紧张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点头,也不管对方是个看不见的盲人。 陆羡之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焦虑不安,既没有好言安慰,也没有厉声厉色,只幽幽一问道:“你想活,他也想活,这世道人人都想活,那是不是只有我去死了,大家才能和乐美满?” 他的每个字都念得寻寻常常,可合在一块儿竟是要诛心了。 九山幽煞在一旁听着这话,也不禁满意地笑了笑,差点就想拍起掌来。 “不,不是……” 许连生上下嘴皮子直颤,急得几乎快哭了。 陆羡之却好似听不到他的颤声,只喃喃自语道:“我从前从未想过这一点,可我如今忽然开始想了。是不是只要我没出生在这世上,大家都能活得更好?至少堂兄不必年纪轻轻就瘸了腿,黑蝉不必为了我送了命,你说是不是,对不对?” 这些属于陆羡之的私密之事,许连生一个外人怎可能知晓? 可陆羡之却越说越魔怔,越讲越笃定,渐渐把从小到大干过的事儿都一件件抖了出来,从掏鸟蛋到杀野物,每说一件就更加厌恶自己一分,竟仿佛被心魔吞噬,存了必死之心似的。 许连生听着便觉不对,偷眼瞧了一下身边的九山幽煞,又哆哆嗦嗦地转脸过来,怯怯懦懦道:“大侠这般良善之人,怎能,怎能轻易去死?只要,只要和九山老爷好好说说,没有,没有什么事儿是解决不了的。” 他的舌头像是打了结,目光也是躲躲闪闪,没有定处。 可他的手却很稳,稳到无声无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刀。 刀身小巧、刀口带青,似是涂着未知名的毒。 九山幽煞看见这把小刀的时候,嘴角便跟着微微一挑。 陆羡之却仿佛对此毫无所觉,只道:“你说得不错,我自然是不能去死的,那便只有你去死了……” 话未说完,他手指一动,小刀已到了他的指尖。 许连生看得一愣,还未回过神来,陆羡之再两指一弹,这刀身竟如流星赶月般一纵而出,前一瞬穿过了许连生的肩膀,下一瞬便风风火火地袭向了他身边的九山幽煞。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在外面旅游,所以更新有点赶不上,不过好消息是,蝉哥的性命应该是保住了,因为众筹大军的努力,肤浅的作者选择了拜倒在小钱钱的石榴裙下_(:3∠)_我决定这章以后再把不接受贿赂的原则捡起来 166阅读网 234 陆·万磁王·羡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的刀穿过了许连生的肩骨之后, 便直直地往九山幽煞飞去。。。 刀路是死的, 人的路却是活的, 一般到这种时候,九山幽煞只需往旁边那么一滑, 这刀子就该乖乖地往他身侧飞过去了。 然而陆羡之忽然伸出一掌,五指急张,扣成爪状。 这么一扣,一抓, 那刀子在空中的轨迹就忽的一变,像长了眼睛似的朝着九山幽煞的所在处飞去。 他的手指和那刀子之间仿佛系上了一根无形无迹的线,指动则线动, 线动则刀动,指尖的摩挲反映在了刀身的轨迹上,而刀身的轨迹则一直指向九山幽煞。 九山幽煞不得不出刀。 一瞬间出了十三刀, 刀刀轻薄, 刀刀清脆。 十三刀之后,自陆羡之手中射出的那把青光小刀已被砍成了碎片。 碎片跌落一地的瞬间,那沉凝不动的八人也一同出了手。 同时出来的还有他们手中的四把青锋剑、一把金错刀、一条十八节鱼骨链、一只丈八亮银枪、一只铜皮紫星锤。 凭着他们的武器,陆羡之大概可以猜到,这八个人应是九山幽煞麾下最得意的“八门神”。 握剑的当是号称“四心一剑”的伏素心、耿纯心、燕尺心、赵拂心,提刀的当是人称“俏刀小丁”的丁俏、拿着链子的该是“断子链”应三鱼,扛着的大锤便该是“小元霸”邓左鸣,拿枪的当是“枪碎花”岳花柔。 这八人合称“塞北八怪”,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默默无闻, 直到五年前名动天下。 这名声却不是善名,而是实打实的恶名,来源于他们所犯的一桩大案。 塞北的香料大商裴世轩与丁俏所在的丁家素有生意上的嫌隙,彼此明里暗里一直在较劲。有一次较劲过了度,闹出了丁家一条人命,丁俏素来心狠性莽,一时忍不过这气,便约了其余七怪摸进裴宅,把一家老小七十八口都给宰了,还把头颅连成串挂在裴宅大门口。事情闹出之后惊动了大半个武林,引得受过裴家恩惠的武人纷纷赶来,这些人方才知道厉害,于是星夜兼程逃到鬼头山上,寻求九山幽煞的庇护。 九山幽煞是来者不拒,但是进来了就别想出去,必须被他吸干最后一点骨血才能自由。 于是这八个人自此成了他最好用的八条狗,专门修习他传授的功法,替他杀人取命。 如今这八人出手,就如石破而天惊,如长虹之贯日,八道杀气由淡转浓,八道轨迹上下纵横,左右交错,追星赶月般袭向八个点——右手右脚、左右腰侧、胸膛背后、脖颈后脑。 八点聚于一人,八人集于一道,半个呼吸之间,刀光、剑影、链声、锤风、枪花皆已袭到了陆羡之的身边,如一张密密织就的大网般从头洒下,将他的前后左右、各个角度都封死,而他甚至还没有摆出防备的姿势,甚至还没能迈得动脚。 没有人能从这样严丝无缝的包围中逃出,陆羡之似乎也不能。 这世上仿佛已没有谁能再救得下他,等待他的只有血溅当场的结果。 可是他还是动了,不可思议地动了。 动了一双手,十根手指,不是大摇大摆的那种动,而是轻轻一摇、慢慢一扣的那种动。 动得还有些悠闲,有些惬意,仿佛是拈一朵花在手,把每根花瓣都来回摸上一遍。 他只这么一动,就有一股无形的气劲自指尖滑出,瞬间流向这从天边而来的八个人。 气劲一过,刀光歪向了剑身,剑身斜刺了链条,链条被拨到大锤上,锤风随之吹乱了枪花,八种杀气颠来倒去,八道轨迹乱成一团,九山幽煞的八个杀手不得不拧身一挺,在半空当中将身形扭成极为诡异的一团,从而避免将杀招撒到对方的身上。 只有将“化骨术”修炼到极致的人方能做到如此地步,即便是当年医仙庙中的林中黑蝉,也不能把杀招撤得这般及时、退得这般完美。 然而他们虽然撤得完美,却包得不够严实。 在八道身形的扭动和八种锐光的攒动当中,严丝无缝的包围圈里竟被撕开了一条裂缝,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漏洞,而陆羡之就从这点漏洞里钻了出来。 他钻出来的姿势有些缩手缩脚,活像一个人棍。 虽然姿势难看,但却很管用。 等到陆羡之出了包围圈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向后一抓。 抓的竟仿佛是一团空气,因那五指张张合合,却什么都没抓着。 但是“塞北八怪”的神情却猛然一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动作似的。 因为陆羡之的手一扬,地上那把小刀的碎片就跟着飞了起来,变戏法似的浮在了半空之中。 九山幽煞一共出了十三刀,刀刀犹如神助,竟把一把锋锋利利的小刀砍成了三十道碎片,然而这碎片落在地上,却正好成了陆羡之的群攻武器。 他手一扬、一落,碎刀片就像群鱼入海似的,欢欢喜喜地投向了八人的怀抱,朝着他们的额头、脖颈、胸膛和左右手脚飞去。 然而“塞北八怪”之所以是九山幽煞使得最顺手的八条狗,原因还是在于他们的确够怪。 怪的不止是身法,还有出招的方式。 碎片袭来之前,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摆好姿势,也不是抬高武器,而是八人汇成一圈,把后背交给对方,然后再出手击落碎片。或是烁烁扬刀,或是簌簌挥剑,或是枪花乱舞,或是链光急闪,当每个人都只应对一个方向时,也就不必把心神浪费在其它方向飞来的碎片。 在这样完美无缺的配合之下,这三十道碎片要么被剑光刀光给切落,要么被重锤拍扁,要么被枪杆和链条击飞到二十尺之外。 如此一来,碎刀大军已是分崩离析、彻底瓦解,再没什么零零散散的东西能供陆羡之使唤,他又一次成了个手上空荡荡、眼前黑洞洞的孤家寡人。 于是在他再度扬手之前,四把剑先刺向了陆羡之。 剑身映出凛凛青光,聚千万点锐芒于剑尖一处,且划破空气的声音不带一丁点的沉凝滞涩,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出自名家之手的宝剑。 但这还不算出奇。 出奇的是,这四把剑在送到陆羡之身上之前,竟在不断地变化。 像是一个人东倒西歪地闯了过来,摸不清路数,瞧不出路线,不知要撞在何处。 直线是最容易预测的,因为声响清脆而缺乏变化,但当剑路成了纵横交错的曲线,剑身在相互碰撞之间发出阵阵乱鸣之后,就没那么容易叫人判断出剑路了。 无论陆羡之武功如何,他始终都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如今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一双完好的耳朵,而耳朵是最容易被迷惑的。 这手法固然卑鄙,也固然叫人瞧不起,但只要能花最小的力气去达到目的,没什么是他们“塞北八怪”不能做的。 所以现在的陆羡之在“四心一剑”眼里,就是这么一头待宰的羔羊。 一个看得见的人都挡不住的四把剑,一个看不见的人又要如何挡下? 但是陆羡之偏偏就挡下了。 他一瞬间出了两掌,一掌折在伏素心剑上,一掌推在耿纯心剑上。 右掌一折,三尺剑身立断三截。 一截飞向伏素心咽喉,另一截刺向燕尺心胸膛。 两剑皆中,二者尽亡。 左掌一推,推出三波无形气劲,如三道气浪一般将剑身卷作一团,如丝缎一般被他挟于指尖。 指尖一动,剑丝便轻飘飘地擦过耿纯心的眉、拂过赵拂心的眼。 这眉本是平的、白的、文文静静的,擦过之后便成了一个血点,这眼也是明的、亮的,清清冷冷的,拂过之后就印出了两个血洞。 然后耿纯心惨呼一声倒下,赵拂心大叫一声后退,一个很快就要死去,另一个是恨不得自己很快死去。 所以这两掌一过,无人再能完完整整地站在陆羡之面前。 他甚至看不见对方的动作,还未能挪动双脚,仅仅是动了动手掌,勾了勾手指,就叫四个好手一瞬间败落。 而且做得轻描淡写,做得闲适从容。 瞧他的神情,仿佛刚刚不是杀伤了四个人,而是随便地拍去了一点灰尘,无聊地踢走了一块儿小石头,转头就能忘掉。 这哪里还是个看不见的盲人? 这分明是个长了一百双鬼眼、生了一百双鬼手的怪物!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在一旁悠闲观战的九山幽煞这才有了一点反应。 他的人仍是不动如山的,只是右边的眉毛微微蹙了一蹙,唇角微微挑了一挑。 他做出这样的神情时,就好似一只豺狼吐着舌头,喘着粗气,默默观察着一群互相厮杀的猎物。 “四心一剑”退下之后,丁俏的金错刀便闪了过来。 他仿佛把一心的愤怒都灌输在了这一刀上面,势要将陆羡之劈个一刀两断才干脆。 什么生擒活捉,什么手下留情,什么九山老爷的命令,全在他看到四个兄弟倒下的那一瞬成了泡影。 只有仇恨才是真的,是切切实实烧在他的胸膛,是要从他的刀身上折射出来的。 这一刀曾经屠尽裴家七十八口人,如今也该为了他的四个兄弟而亮一亮锋芒了。 所以他出的这一刀,可谓是用尽了一生之力,竟比刚刚那一刀还要狠毒十倍,迅疾百倍,难接一千倍! 于是陆羡之不急着接刀,只轻轻地闪身一让。 他这一让,丁俏的刀便砍在了他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坚不可摧的巨石在一瞬间断成了两块儿,丁俏却若无其事地把刀给取了出来,仿佛自己切掉的是两块豆腐似的。 面对这样势不可挡的一刀,就连陆羡之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丁俏冷冷道:“你叹什么?” 陆羡之道:“你可听过‘乌衣刀’韩绽?” 丁俏横眉道:“听过又如何?” 陆羡之淡淡道:“你刚刚使出的这一刀,最起码已有他的七成火候。要使出这样的一刀,没有数十年的辛苦血汗是不成的。” 他年纪明明很轻,可这话却像是出自一个老者。 然而这老气横秋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说得一点也不傲慢和矜持,仿佛还显得很自然、很寻常。 丁俏不由笑道:“所以呢?” 陆羡之道:“所以我才觉得可惜……可惜这样的刀为何偏偏出在你手上,可惜你很快就要去陪着你的兄弟了。” 他的话一落地,人就已出了手。 出的仿佛不是一双手,而是一百只、一千只手。 他出手的同时,“小元霸”邓左鸣就已高呼一声“小心”。 然而这话已来不及。 这一百只一千只手没有拍在刀上,而是越过刀身、走过刀脊,拍在了丁俏的臂膀、肩膀还有胸口上。 拍完之后,丁俏也没有倒下,只直直站在那儿,像个没事人似的。 可他一开口,血就从牙缝里钻了出来,再一睁眼,青黄色的液体就从眼珠子里爆了出来,最后一抬头,那黑水就呼啦呼啦地从耳朵里泻了下来。 然后他忽然塌陷了下去。 像是小山遇到洪流那般惊天动地地塌陷了下去。 他身上的每根骨头都仿佛被拍断,五脏和六腑都似乎已拍成了碎泥,于是整个人都像是经历地震的城镇那样,崩塌得一塌糊涂。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可怕的功夫,这样诡异的掌法? “小元霸”邓左鸣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陆羡之只淡淡道:“我打你这七十八掌,算是向你讨要裴家那七十八口人命。” 说得那样平淡,那样随便,好似拍掉了一只嗡嗡乱叫的蚊子似的。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心惊胆战的“小元霸”邓左鸣等人,仿佛打招呼一样地说道:“好了,该轮到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边倒的打戏是最爽的2333333我知道叶白郭掉线蛮久了,争取下章让他们出来 今天起恢复日更或隔日更,不会隔着两天了,么么哒 166阅读网 235 九山幽煞对上小陆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这话一放下来, 就是平地里炸下一道惊雷, 炸得邓左鸣、应三鱼、岳花柔三人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连一星半点的声响都憋不出。 陆羡之幽幽道:“丁俏虽是狠毒,但对兄弟还讲些义气, 怎的你们这些人连义气都没有,光剩了心狠手辣?” 他的语气并不如何讥诮,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刺入这三人胸膛的一把刀、扎在他们背上的一根芒刺,使得他们后退不是, 前进不是,左左右右皆是为难。 谁不愿为自家兄弟复仇,可谁又愿意落得丁俏那般可怖的死法? 这人上一刻还能说能笑, 现下已然成了一滩血泥了。 就在这十分尴尬的时刻,站在一旁的九山幽煞终于出声了。 他一向只观战,不扰战, 但这时却动了动尊贵的嘴唇, 不急不恼地说道:“你们若能赢过这人,我就放你们下山。” 话音一落,恍如一点火星落入滚烫的烹油,登时炸得油水四溅、炸得三人一阵噼里啪啦。 对着自由的渴望在一瞬间扶摇而上,紧紧地握住了这几个战栗的灵魂,也战胜了他们对死亡的恐惧。 若是能下山,若是能不叫九山老怪挟制终生,那冒一回险又如何?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番青天义气要讲,有一番血海深仇要报, 有五条人命债要和这小瞎子算个清楚。 于是他们出手了。 但既不像是“四心一剑”那样来势汹汹,也不像“俏刀小丁”那样惊天动地。 岳花柔先甩出一道枪花,封住陆羡之的前路,逼开他与自己的距离。 应三鱼如瘦猴一般往地上一滚,一滚便到了陆羡之的身后,甩出一条铁链刺向他的脖子。 二人一前一后夹击之下,又有邓左鸣在一旁扔出一只大锤,作为侧翼进攻。 他们配合得有条不紊,进攻得层次分明,不像是三个人,倒像是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出的三招似的。 陆羡之做得恰巧与他们相反。 他像是从一个人分裂成了三个人,在同一瞬间在三个方向出招。 第一招是用手指轻轻一拨,像拨水拂云那般拨开重达上百斤的大锤。 第二招是搭在枪杆上,轻轻一拉,持枪的人已经被他像拉一根线似的拉了过来。 第三招是低头与弯腰,害羞带怯似的低一低头,谦卑恭谨地弯一弯腰,让那铁链子从他的头上飞过,飞向被他拉过来的岳花柔。 三招过后,大锤差点把“小元霸”砸成了“扁元霸”,岳花柔则险些成了岳花硬,因为她的脑袋差一丁点就被铁链尽头的尖刺刺中,若是砸中,自然是当场毙命,那柔柔软软的花瓣似的身躯也会逐渐变硬。 但这些都是差点、险些,没有做成的事儿。 所以三个亡命徒的胆气非但不减,反而更加足了。 你瞧,这小瞎子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咱们能活过第一轮,自然能活过第二轮与第三轮。 他们两男一女三个亡命徒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眼里分明说的是这两句话。 陆羡之微微一笑,站在那儿一副慈悲无限的样子,像是等着他们上第二轮攻击。 而这第二轮一上,竟比起第一轮显得更猛、更莽、更加要命。 因为这三人决意舍了安全距离,离陆羡之更近了几分,也更容易得手了几分。 岳花柔一枪急去,猛刺陆羡之腰腹,邓左鸣大锤一扬,自上而下要打在陆羡之的脑袋上。 应三鱼则贴地而飞,一链子甩去,目标正是陆羡之的一双腿脚。 如此上、中、下三路皆有强敌,前后皆不可退,陆羡之似乎只能在夹缝中求生。 于是他只好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同时,身子却平平而飞,全身重量似在一瞬消失,整个人如一根羽毛那样轻盈地浮在半空。 然后他右手中指一挺,避开大锤,点在了邓左鸣的额头。 一记“分花指”后,又是一掌斜沉而下,越过枪身,拍在岳花柔的胸膛。 最后一个落地翻身,翻身时将身形一挺,便硬生生挺出一脚,蹴在那应三鱼的脑袋上。 如此三招之后,邓左鸣七窍流血、轰然一倒,还压弯了岳花柔这朵没了生气的娇花。 应三鱼也软软地倒了下去,像一条死鱼似的趴在地上,似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陆羡之却并未觉得多少欣喜。 只觉得一派空虚、苍茫和无奈。 然后这一片空虚之中,忽然传来了九山幽煞的掌声。 他鼓掌的动作很有力,明明是一个人在鼓掌,却鼓出了千万人在鼓掌的气势。 陆羡之忍不住冷笑道:“你在为我喝彩?” 九山幽煞笑道:“你第一次用这神功伤人,就能取得如此成效,我自然要替你喝彩。” 陆羡之杀伤了他八个得力干将,他自己却和个没事人似的说说笑笑,仿佛一点也瞧不见地上躺着的八个人。 这几个人是死是活,只怕还没有他用来喂猫的猫粮值得关心。 陆羡之既觉出对方心冷似铁,又深恨对方对林中黑蝉的所作所为,只冷声冷气道:“你用这八个人看出了我的功夫深浅,如今就该亲自来对阵了。” 九山幽煞笑道:“不错。” 鼓掌声忽然停下来了,就连他的笑声也跟着一道戛然而止了。 陆羡之心中一凛,试图察觉对方的所在,却发现自己竟是一无所得。 无论是九山幽煞的味道,还是他的呼吸声,甚至是这人身上那股无形无迹的杀气,都在一瞬间消失得彻彻底底了。 可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凭空消失? 他究竟用了什么功夫?他现在究竟躲在哪个方位? 陆羡之的心往下一沉,忽然察觉背后有一道掌风袭来。 这一招听着是平平无奇,甚至还带点沉闷和缓慢,却仿佛在一瞬间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叫他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 叶深浅从左龙山上下来的时候,不幸遇见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风雪。 这些年襄州气候多有反常,该热的时候热到地上能烤熟鸡蛋,该冷的时候便冷到鼻涕流下来都冻成冰,他在外地时便听常人说起一句老话——襄州的天,戏子的脸,七十二变之外还有七十二变。 如今白雪封四野,银龙走八脊,天地皆苍茫一片,只让人觉得这世间之广阔非凡人所能想。 然而这琉璃世界虽美,道路却难以通行,只因左龙山的每个山段都有标记,而在雪被裹山之下,这些标记都被淹没了踪影。 虽有风雪阻山,但好歹山腰处还有一小屋供来往路人歇脚,叶深浅远远看见那小屋顶就起了精神,高高兴兴地冲上前去,决定往里面一钻,等风雪停歇时再下山。 然而他还未推开屋门,就听见了一阵咳嗽声。 咳嗽声有腔有调、清亮透彻,不像是何鸣风那种虚虚弱弱的病咳,倒像是有意提醒着推门的叶深浅似的。 于是叶深浅并未把门完全推开,只透着门缝往里头一看。 他从门缝里透出火光、干草、七七八八的杂物,一只趴在地上喘气的大狗,和一个盘坐于地的青衣人。 青衣人穿着的是一身大袖青袍,然而先映入叶深浅眼帘的却不是那件不合身的大袖,而是袖子下面伸出来的手。 手骨微凸,手背苍白、手腕颇具骨感,像一根被裹在丝绸里的竹竿。 这人瘦得让叶深浅怀疑他是受了多年饿的饥民,可他身边的大狗却壮实得像是一团毛茸茸的小山,分量大概能抵得上两个青衣人。 主人这样瘦,狗却这般肥壮,莫非是主人都把好吃好喝的都给了狗? 这瘦人和胖狗的组合与“和谐”二字应当是搭不上边的,可他们两个坐在一块儿时却叫人觉着极为融洽。 狗的眼睛永远看着青衣人,舌头永远只朝着对方吐气,而青衣人的手永远搭在狗背上,不紧不慢地抓出狗毛里的跳蚤,一点不嫌弃这脏了手。 他们仿佛是感情深厚、地位平等的一家人,而不是主人与狗仆。 叶深浅隔着门缝微微一笑道:“打搅了,在下只想进屋避一避风雪,并不想做什么别的。” 等推开门后,昏暗的光线迎头砸来,他眯了眯眼,把眼前的景象看得更为透彻了一些。 等他看到青衣人身上穿戴细节之时,便挪不开眼了。 因为对方打扮得像是个文士,腰间却系了一根两根成年人手指那么粗的骨头。 即便光线不足,叶深浅还是能一眼看出——这骨头既非鸡骨亦非山上兽骨,而是一根人骨。 这年头见着人骨也没什么稀奇的,但什么样的人才会随身带着一根骨头? 等叶深浅慢慢把目光移到对方脸上的时候,那笑容更是渐渐地淡了下去。 这青衣人面上戴着一块黑色的蒙眼布,看着竟是个瞧不见的瞎子。 叶深浅瞧着他的模样,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惋惜感,惋惜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身上带着的残疾。 青衣人开口道:“阁下在看什么?” 他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刻意压低了似的。 饶是如此,叶深浅仍旧觉得这声音听着亲切得很,像是一位许久不见的亲人似的。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在找人。” 青衣人淡淡道:“我看起来难道很像你要找的人?” 叶深浅抬头看了看对方的下半张脸,那蒙眼布几乎盖到了鼻子,只露出嘴唇和下巴。 这嘴唇比陆羡之的要薄,下巴比陆羡之的要长,可他看着这些五官就是想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陆羡之。 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儿说不出的奇怪,但还是说道: “你与他并不如何相像,可我看着你的时候,无端端地就会想到他。” 青衣人道:“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叶深浅道:“重要到能让我豁出性命。” 这世上能让他做到这一点的人其实不少,但能让他毫不犹豫做到这一点的人便是屈指可数了。 青衣人沉默良久方道:“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在这左龙山上?” 叶深浅道:“不能确定,所以我会下山查探一番。” 青衣人叹道:“也许阁下不必这般费尽心思。” 叶深浅笑道:“不知兄台有何高见?” 青衣人道:“你又怎知见了以后会比不见要更好?若是从此永不相见,至少你记得的还是他最初的模样,心里还存着点念想。” 这句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就只能让人觉得既矫情又可笑。可这些字眼从青衣人嘴里蹦出来时,却仿佛是至理名言一般,听着不叫人觉出浓浓的说教味,只叫人觉得真挚无比,没有半点做作。 于是叶深浅便道:“我要这念想有何用?从来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从此不见便两各相安的道理。”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对着青衣人道:“相逢即是有缘,不知我可否看看阁下摘下蒙眼布的模样?” 他这句话简直问得有些暧昧,有些放肆,还有些莫名而来的冲动。 叶深浅本以为这一番冲动之下,眼前的陌生人或是愤然不语,或是来一番婉言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点了点头,然后取下了蒙眼布。 也不知怎的,在他取下蒙眼布的这一瞬,叶深浅只觉得屋内的光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挤来压去,于是就连对方脸上的五官比例仿佛都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那薄成一线的唇像被拉厚了,瘦长的下巴像被压了一截,变得和他记忆中的那个陆羡之越来越接近了。 而直到对方把蒙眼布都扯下来的时候,叶深浅骇得霍然起身。 因为对方蒙眼布下不是一双他熟悉的眼睛,而是两个黑乎乎的血洞。 叶深浅骤然从床上惊醒,发现自己已经被一阵冷汗所湿。 这个梦来得太过诡异,也太过真实,仿佛他是真的遇见了这么一个神神秘秘的青衣人,和对方说过几句话似的。 床边的白少央见叶深浅骤然惊醒,也知道他是做了噩梦,干脆去端了一杯茶给他。 茶水已经有些凉了,不过这是他目前能拿到的水饮中最干净的了,毕竟他们现在所处的不是繁华如花的襄州,也不是寨建如云的左龙山,而是在鬼头山的山脚之下。 叶深浅到襄州附近的东墙会分部打听,得知九山幽煞门下的林中黑蝉,最近曾上过左龙山,还到襄州买过百来只猫,城门的人看见他的时候,还瞧见他背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 这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于是想着想着,叶深浅就干脆带着白少央和郭暖律来到了鬼头山下。 “怎么了,被梦给魇住了?” 叶深浅胡乱喝下递过来的茶,道:“我觉得我好像是梦到了小陆。”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我给了老叶预知梦的金手指 原设里面小陆眼睛是被堂兄用刀子挖出来的,林中黑蝉是死在小陆手里的,这些设定因为顾忌影响都弄没了,在梦里还原一下 166阅读网 236 明暗之间终见一热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叶深浅苦笑道:“为什么不可能?” 白少央抬头看向他, 声音冷然道:“若张朝宗真的顾念恩情,就该一剑刺死楚天阔。张朝宗若是豺狼, 楚天阔便是苍鹰。你可以猎鹰杀鹰,却不能折了鹰翅断了鹰爪。将楚天阔这只老鹰如金丝雀一般囚在笼中,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和羞辱。” 叶深浅抬眸看向白少央,仿佛看向一团捉摸不定的风, 一道随风摇曳的影。 下一刻,他忽然对着眼前的风和影开口道:“你看起来似乎很了解楚天阔。” 白少央针锋相对,毫不示弱道:“你看起来好像也很了解张朝宗。” 叶深浅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的身份。” 白少央笑道:“我也实在好奇你的身份。”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 如远山的积冰遇上原野的明火,相撞之后便是消融,融了之后便只剩一江春水脉脉向东。 笑容是对人对事最有利的武器, 它或许不能消弭人心暗霾, 却能将纷争埋入暗河潜流中,将杀机的种子压在墙角石缝之下。 叶深浅笑完之后,便施施然地站起身来,走到地上拿起那人/皮面具。 他虽然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白少央,但也不急于一时。 可当他真正拿起那面具的时候,却是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似的。 自见到叶深浅以来,这还是白少央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就连他刚刚露出的错愕,也是短暂而克制的,可现在的这份尴尬, 却是毫不收敛的。 他正欲上前,却见叶深浅拿了那面具在白少央的面前晃了一晃。 这一晃便让白少央看清了那面具上有个清清楚楚的破洞。 而这明晃晃的破洞或许是他刚刚所用的指剑所戳破的,也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手一抖,所以不小心戳破的。 白少央沉默了半晌,似乎十分歉然地说道:“看来这面具你是没法子再戴下去了,不过像叶兄这样聪慧谨慎之人,应该还准备了第二份面具吧?” 他说“聪慧”时倒是看不出什么,可说“谨慎”这个词时,却像是故意讽刺的一样,语调竟微微上扬。 叶深浅干巴巴地说道:“人/皮面具又不是肉干,你以为我会随身携带很多份?” 这句话仿佛是他从喉咙里硬生生地抠出来的。 白少央眉头一皱,恍如万分忧切道:“那要如何是好?” 他看上去也是十分懊恼,懊恼得简直在心里笑开了花。 叶深浅瞅了他半晌,见他演得这般情真意切,便忍不住叹道:“白大侠这么聪明,就不能教一教我这个蠢蛋?” 他以为白少央刚刚手抖掉了面具,是因为太过惊讶。 可却没想到这人在惊讶的同时,还不忘算计于他。 白少央只笑道:“你若是个蠢蛋,那我岂不成了白痴?其实像叶兄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忘了这里还有另外一张面具?” 他说完这句话,还特意对着叶深浅扬了扬脸,仿佛是在炫耀自己戴着的这张面具一般。 叶深浅满面狐疑地瞅了瞅他,道:“你真想把这张面具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如落叶般在白少央的面上飘了一飘。 白少央淡笑道:“你也说了这面具不是肉干,既然不能拿来一填口腹之欲,那我一直带着又有什么意思?” 话一说完,他便将面具也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面孔。 说来也是奇怪,同一张脸放在叶深浅身上,恍如是剑光里吟出的一首诗,可放在白少央的身上,却宛如是刀丛里开出的一朵花儿。 叶深浅看到这朵花儿的时候,仿佛连面色都柔和了几分。 可白少央把面具递过来,他的手却像是冻在两侧一样,连抬都抬不起来。 他不但不去接这面具,还似是十分怅惘道:“你把面具给了我,那我不就成了丁纯?” 白少央手一垂,眉一动,笑上两靥道:“你戴上了我的面具,自然就要假扮成我易容的丁纯,我卸下这张面具,自然就要假扮成你易容的白少央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事儿听来简单,可被他说来却好像一首绕口令,绕得叶深浅的头都大了两圈。 但在下一瞬,叶深浅忽地叹道:“你是想去接近程秋绪?” 白少央低眉垂眼道:“我只是想让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叶深浅只轻轻笑道:“可惜我已经见过你的朋友。” 白少央笑道:“可我想让你见的人并不是陆羡之和郭暖律。” 叶深浅奇异道:“你难道还有别的朋友在这庄子里?” 白少央倒不急着回答,只侃侃而言道:“我逃出静海真珠阁后,并没有马上去和陆羡之他们会合,而是先去了别的地方。” 而这些地方分别是孤山派、岁安阁、九流会、众贤帮、照金楼还有群清逸水门在云州城的分部。它们或许顶着赌坊钱庄的名号,或许盖着酒楼饭馆的幌子,又或许藏在老鼠都不愿光顾的臭胡同和窄巷子里。不管怎样,云州城这块儿宝地,还没有完全被看似一手遮天的程秋绪给拿下。 叶深浅笑道:“我知道云州城并非铁板一块儿,可即便你找到了这些人,他们也不会为你出头。” 白少央笑道:“他们虽不会主动站出来,但他们至少给了我几个名字。” 叶深浅奇异道:“几个名字?” 白少央道:“云州城不是一块铁板,朱柳庄也不是一块铁饼。”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朱柳庄里还有他们的人?” 白少央笑了笑,然后忽然走到他身边说了几个名字。 叶深浅不但听得双眉一扬,也看得笑涡一绽。 这些江湖人要么和程秋绪有私仇,要么和朱柳庄势不相容,但要让他们给出这几个名字,也绝对不会容易。 白少央一定是做了某些交易,可现在的叶深浅并不想把这层交易给挖出来。 他只是觉得白少央的城府实在和他略显稚嫩的面孔不太相称。 这个人明明才只有十六,但却好似已历经劫波,看尽人世沧桑,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暮气。 他的血看上去似乎是冷的,可碰到朋友的时候,会如地底热泉一般滚烫。 叶深浅见过许多热血上涌的少年人,还见过暮气沉沉的少年人,但这样一个既热血又暮气的少年人,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交换完了情报之后,叶深浅才算是正式接过了丁纯的面具。 这面具交接完后,他们的立场好像也就从此交接了,以后再见的时候,只怕要是另外一种欢腾可笑的闹剧了。 可叶深浅却没想到在这层闹剧开始之前,他先看上了一抹奇异的亮色。 而这层亮色便是白少央的胸膛在月光下的反光。 就在叶深浅沉思的时候,他已经利索无比地脱掉了外衣,解开了腰带,只剩下一层中衣。 白少央不但已经开始脱,而且还一脸急切地催促道:“面具给完了,衣服自然也得换,我说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衣服脱掉?” 叶深浅微微一愣,然后迅速地转过了身,默默地等他脱完。 他一转身,白少央竟也愣住了。 他不穿衣服时最好看可是这人说的,可如今他真要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了,他居然转头避而不见了?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 叶深浅仿佛也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但他似乎很自信,很笃定地笑道: “你脱衣服的时候,总得有个人替你守着门。” 白少央却笑道:“你嘴上透的全是花花肠子,身体却和个木头似的,莫非你其实是个假把式?” 叶深浅笑了笑,却依旧倔强得没有回头。 “你真的想让我看?” 白少央冷笑道:“你看不看我倒无所谓,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心不诚,话也不诚。你若是心里有疙瘩,又何必来招惹我?” 叶深浅却道:“可你若是真的对一个人心诚,难道不该等他放下戒心,再去看他身上的伤疤么?” 白少央愣了一愣,随即看向自己的胸膛。 他的上身本就好看得很,只是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如蜈蚣般横在左肩上,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这疤是他去救隔壁老王时留下的,对比起别的疤痕来说还新了一点,结痂之后,还隐隐带有几分血色。 可叶深浅这样水里来火里去的高手,怎会害怕看到别人身上的伤疤? 白少央转眸一想,却听叶深浅淡笑道:“你不必多想,我不去看你,你也别来看我,你若真想学古人那般坦诚相对,咱们以后可以在床上打打架,赌赌钱。” 他依旧是笑意风流,可白少央却眉头一皱,面上竟一点都笑不出来。 因为就在叶深浅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对方转过身去的真意。 他不是不想看到白少央身上的伤疤,而是不想让白少央看到他身上的伤疤。 陆羡之似乎很喜欢这个理由,所以连走路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那车马古道旁有一枫叶林,正遇着秋日便开得密密匝匝一片,原本天色暗暗的,看上去便是紫红色的,可他们的路越走越亮,枫叶片上的红便越正越浓,颇有秋爽飒然之风。白少央兴致一来,便唱起了家乡扇溪村的“五声赶灵调”。 “月亮毛毛星子多,红菱子绿草子裹个白鹅出,姐儿妖妖汉子骚,白迷迷黑俏俏惹得阎王怒目小鬼臊,旁人皆道乡夫愚,莫不是假正经啊真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你们都猜不着下章是谁救了小陆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缨缨缨扔了一颗地雷 幻一一扔了一颗地雷 陌野扔了一颗地雷 画船听雨扔了一颗地雷 小猫乱撞扔了一颗地雷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缨缨缨扔了一颗地雷 苏竹枝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失踪人口扔了一颗地雷 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扔了一颗地雷 thelonglygrass扔了一颗地雷 失踪人口扔了一颗手榴弹 thelonglygrass扔了一颗地雷 陌野扔了一颗地雷 缨缨缨扔了一颗地雷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苏竹枝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晏臻扔了一颗地雷 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扔了一颗地雷 失踪人口扔了一颗地雷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失踪人口扔了一颗地雷 失踪人口扔了一颗手榴弹 菩提娑罗扔了一颗地雷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苏竹枝扔了一颗地雷 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扔了一颗地雷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陌野扔了一颗地雷 陌野扔了一颗地雷 你走吧我妈不让我跟傻扔了一颗地雷 —————————— 感谢大宝贝们的地雷 谢谢竹枝发起的众筹 感谢加入众筹续命活动的大家 下章就脱离险境,叶白郭陆即将见面了 166阅读网 237 我要你看遍这天下美景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倒下之后, 登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被刺入的那一瞬, 他倒是觉得胸口毫无感觉, 可这倒下之后,他方才感觉一阵剧痛从伤处铺天盖地地砸来, 几乎要砸得他晕迷过去。 为防着失血而死,他先点了自己的穴道,再缓缓地把九山幽煞的尸体和宝剑一块儿推开。 他推得极慢,也推得极为小心, 因为这过程既是百痛千痛,也是千险万险,稍不留神, 就要落得个血口崩裂的结果。 当剑身完全抽离伤口之后,他几乎是眼前一黑,但又强打着精神, 把自己的袖口撕下一大块, 咬着牙包扎起伤口来。然而这左手使起来仍有些无力,像戴了千尽重的铁环似的,他这一双眼睛也毫无用处,于是手忙脚乱了半天才勉强缠了一圈。 哆哆嗦嗦缠完这一圈之后,陆羡之先是重重叹了口气,然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松的是九山幽煞这个祸害武林的魔头总算死在他的手下,叹的是自己也付出了重伤的代价。 如此重伤之下,他还能把林中黑蝉完完整整地带出鬼头山么? 陆羡之心内一阵茫然,但却逼着自己站了起来, 跌跌撞撞地朝着林中黑蝉的小屋走去。 可他只走了几步便觉身上忽冷忽热,再走几步便觉得头重脚轻,从未觉得腿脚这般沉重过。 黑暗里冒起了金星,虚天实地给他来了一个大大的旋转,仿佛脚下才是空的虚的,头上才是实的厚的。 陆羡之实在有些撑不住,不得不半跪下来歇了一会儿。 他知道自己伤得不轻,也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地多留。 腿,你得尽力走,手,你要用力摆,你们不能只是当当摆设。 陆羡之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这样叱责着,尽管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然后他叱着叱着就站了起来,抖落一身软弱和疲惫,继续迈开了步子。 他得继续走下去,而且是要背着林中黑蝉继续走下去。 陆羡之在心中来来回回地念着这句话,只觉得胸膛仿佛有一股热血被颠来倒去地翻炒。 他握着林中黑蝉送给他的那根骨头,反复抚摸着凹凸不平的表面,像信徒握着一道圣物,像旅人捧着一只水瓶,像疲惫不堪的人找到了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可他忽然停了下来,而且是猛停、急刹,差点摔了一跤。 小屋后边忽然钻出了一个人。下面是防|窃内容,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请回去翻看。 萧白炼听完何鸣风的话后,只扬了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 那袖口本是雪白通透,行动之间也如一道流云。如今沾了血,白云似的长袖上便绽出了几点红梅,美则美矣,却不复往日的轻透灵逸。 萧白炼瞅了瞅这袖口,又瞧了瞧身上沾惹的尘土,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携了箫管退了下去。 他退时如一道孤鹤冲天,脚在半空中踩了几下,人便跟着身形一挺,如脚踏青云般扶摇而上,不多会儿就消失在了远方。 白少央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不由得目光奇异道:“他的轻功依旧利索,腿脚未见迟缓,可见身上没有受什么重伤。为何被何鸣风这么一说,就忽然退去?” 何鸣风病发倒下,正是这人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为何他却匆匆离去,连半刻也不愿停留? 叶深浅略略思忖了一番便道:“他虽未受重伤,可心境已不如当初,只怕无法奏出方才那样凄凄切切的杀人曲了。” 白少央疑惑道:“这人的心境又不是六月的天,怎么能说变就变?” 叶深浅道:“正所谓文有文风,琴有琴风。何鸣风的琴风已在不知不觉之间将他的箫风带入了歧途。他把萧白炼的一派凄凉小象抽了出来,转换做了恢弘大象。如今只要姓萧的看到这个病鬼,就会念到方才的一番琴箫合奏,心境难免会受影响。” 在琴弦之外,何鸣风能把这一押送小队都带入险途,在琴弦之上,他又把萧白炼的箫声给带偏了,可见这人把人带歪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强。 白少央想了想又道:“若没有这病鬼在,只怕咱们刚刚也是玄的很。” 看来他们若是能平平安安地走过这一遭,他还得请何鸣风吃一杯酒。 叶深浅只唇角微扬道:“萧白炼的箫由口发,刀却由心而发,若心不凄情不切,满腔都是山河壮美,心里皆是天下大相,又如何使得出那断肝肠、碎心脉的‘百炼玉箫刀’?何鸣风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如今咱们也看出来了,所以以后再遇到他也不必手足无措了。” 他刚说完这“手足无措”四字,忽觉手足一阵发软,身上也猛地晃了一晃,若不是挨着身边的白少央,几乎就要玉山倾倒、白塔斜崩了。 白少央感受着他身上的灼热,刚要背上他离开,却被叶深浅一把拉住,低声道:“我身上不要紧,你先去支援崖下那几人吧。” 他这人看着贱气四溢,然而有时却出奇得倔强和固执,比如他不愿在人前示弱,更不愿在白少央面前示弱。 如今萧白炼已走,可他身后的黑衣人却缓缓围了过来,可见他们的困局仍未解开,叶深浅也还得维持一阵子的高人姿态。 白少央却死死拉住了他,目光灼灼道:“你身上若真不要紧,就不必和我说出这样的话,而是直接从我手上挣开了。如今你先莫要说话,靠在我身上静静调息一会,等这群人围了上来,你我还得有一副硬战要打。” 他说话并不疾言厉色,可却隐含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决心,叫叶深浅听了也只得乖乖听话。 越是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白少央就越是不能离开这厮半步。 若是等他一走,那些黑衣人又“呼啦啦”地围了上来,这人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被你一刀我一枪地戳个碎心切肺、血肉模糊,到时他要把一腔热泪落给谁看? 不过他还是往崖下远远一眺,发现那箭雨总算是停了下来。 看来即便来的是一只北汗精锐中的精锐,那箭矢也是有一刻要用完的。 但路凭川、薛杏儿、阿卓还有付镇兰的状况却并不怎么可观。 路凭川抖擞神枪挡掉群箭,虽是护住了薛杏儿,自己胸口也中了一箭。若不是他穿着防身护甲,这一箭几乎就能要了这精壮汉子的命。忠仆阿卓凭一人之力护住韩绽和何鸣风两人,虽护得他们不受流箭侵扰,但也已是精疲力尽,无力再战了。付镇兰则与陈静静、顾小姿一道躺在一边,安静乖巧得好似一具尸体。 这时若是再跳出来一个“七大煞”,他们这群人可就要被一锅端了。 白少央刚刚想到这一处,对面的崖上便跳下了一个黑衣人。 他倒不像是跳下来的,更像是被一股奇异的引力给吸下来的。 这人虽也穿着黑衣蒙着黑面,但却散发着一种极为危险的气质。他静立时就如一座黑山,行走起来便似一阵黑风,他所踩的地方,似乎都得是寸草不生的硬土,凡是有花有草的软土,他都是一点都不沾的。 而一看到这人,路凭川就目光一亮。 他这看得一亮,是因为这黑衣人的腰带上系了一道如火如血的红巾,而这黑衣红带,正是那传说中的“血手毒心”宁仇的标志。 这人一手设计了朱万本和周千盛的死,是他们一行人必杀的对象。 可当日那三方拼杀之后,他们却未曾在死者中发现宁仇的尸体,莫非这宁仇侥幸逃过了拼杀?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这一对维持在目前这种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也不错 无关爱情,只为心中热血和信念 反正副cp那么多,大家觉得捏? 166阅读网 238 逢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冲到林中黑蝉面前, 探到他微弱而平稳的呼吸的, 他只记得自己小心翼翼地抱起对方出了屋门, 然后被“鬼想哥”引领着下了山。 下山的过程本不该如此轻易,然而九山幽煞一死, 山上人心大乱,有人哭天喊地,不知何去何从,也有人想占山称王, 趁机作威作福,几股势力蠢蠢欲动,隐在暗处的各大派系纷纷显出神通来, 争夺这下一任首领的位置,把暗害首领的罪名皆往对方身上推,倒顾不得谁是杀死九山幽煞的真凶了。 这杀手头子在生前也算是有一番赫赫威名, 压得住九山群恶, 可如今前脚断了气,后脚那尸体便被手下人四处腾挪,一会儿被这个派系抬去示威,一会儿被那个派系抢去供着,抢来夺去,翻手扯脚,竟也无人肯让他入土为安,人人都想着从这死尸上得点好处,等着等着便等来了一股尸臭。 据“鬼想哥”所说, “九山幽煞”其实并非什么邪诡诨号,而是一种首领的代称。 只有等前任九山幽煞死了,现任才能上位,且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前任的尸身给下锅煮了,自己吃了心脏,再将其余四脏六腑分给心腹一块儿吃了,最后将剩余的尸骸倒入后山的池子,如此才算是完成了上位仪式,能叫众人信服,得历代首领庇护。 这仪式听起来简直野蛮透顶,但山上众人皆以食首领肉为莫大光荣,丝毫不觉恶心,只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而当陆羡之在昏昏沉沉中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是面色铁青,喉咙发烫,很想找个地方吐一吐的。 不过他一想到被吃的是九山幽煞那恶贼,想到了林中黑蝉身上那些断掉的骨头,忽然就没那么想吐了。 “鬼想哥”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日,便去了养马的老王那边弄来了一辆马车,车身不大,但已足够将陆羡之和林中黑蝉二人藏在其中。因为“鬼想哥”与守山的手下打过一声招呼,他们这三人一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山门,避开了山上眼线,从隐秘的侧径下山。 一路上这马车晃得是实在厉害,林中黑蝉的一身断骨也不适宜在车里颠来簸去,所以陆羡之一等出了山门,便提议让他把林中黑蝉背在身上,跟在马车后边走。换句话说,他宁愿相信自己的脚,也不愿相信“鬼想哥”的车技。 “鬼想哥”似乎有些小小的不乐意,毕竟他一个没伤没残的健全人正驾着马车在前头走,一个受了伤的瞎子却想背着一个受伤更重的瘫子走在后边,这实在叫他觉得不安,也叫他觉得自己白生了一对雪亮的招子。 但瞧了瞧陆羡之的面色,他便认定这人身虚体弱,走不了多远就得上车,于是回头跳上了马车,也不与他争辩,也不提醒他山道拐向,心安理得地驾着车,哼着小曲,偶尔还好奇地向后打量几眼,瞧瞧陆羡之这人是如何在瞧不见的情况下跟上自己的车的。 他以为陆羡之必定会摔点跟头,吃点苦头,然后乖乖地上马车。 谁知这人虽瞎了眼睛,却好似生出一双心眼似的,地上有坑他从不去踩,马车拐向了他也从不跟错,比“鬼想哥”这看得见的人还要行得稳当,倒看得他暗暗称奇。 陆羡之背着林中黑蝉稳稳当当地走在山道上,心中却千想万想、翻来覆去,唯有一个念头,就是林中黑蝉当初是如何背着自己走下左龙山的,自己便该如何背着他走下这遍鬼头山。下面暂时为防|窃内容,余下正文贴在了一百八十六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两天后替换回来。 伪君子的脊梁骨虽然不软,但戳多了也会疼,脸和骨头一起疼。 白少央仿佛这才得到了满意的回复,把那尖锐如冰的神情也放缓了几分,可一双眸子却还是冒着警惕的光,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张朝宗身上的一切。 然而被他审视的张朝宗却把头一抬,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开始把他也拖下水。 “让她走得不安的确是我的错,可你就没有想过一点,连别花为何几日不见你就病入膏肓?难道她这人是瓷做的不成?” 白少央双眉一敛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朝宗淡淡道:“据我所知,她当年生下孩子之后身子便没有调养好,早早地就落下了病根。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了养活你和她两个人,既当男人又当女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要抢着去干。刺绣刺到得了眼疾,洗衣洗到生满冻疮,捡粪、割麦,样样农活都要亲自下地。这样常年累月地干下来,神仙也得生出毛病。” 白少央被他说到了心痛之处,悲苦的目光仿佛冻住了一屋子流动的空气。 张朝宗插了一刀还嫌不足,竟继续插道:“她为你牺牲了大好的年华,连花瓣似的容貌也不顾忌了,你身为人子,又为母亲做了什么?” 白少央目光一颤,微蕴怒色道:“张朝宗,你有话便直说,莫要在我面前顾左右而言它。” 伪君子十分无耻地笑了笑道:“别急,我的前言还未说完。” 他顿了一顿,给自己倒了杯水,仿佛把审判官和犯人的角色对调了一下,在局促不安的白少央面前不急不缓地道:“我七岁的时候就没了爹妈,十岁的时候开始自己做些小生意,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攒了一笔小钱,十四岁的时候在一个小县城里有了一些名气。” 他说到这里先停了一停,像是故意晾着白少央似的,先是喝了一杯水,那喉咙里发出一种虫鸣似的咕噜声,显得不像是在喝水,倒像是在吞刀子似的。 等吞完这些刀子,张朝宗才看向白少央道:“等到我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已经踏出小县城,在外头闯荡了一段日子了。” 白少央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你说的这些与母亲有何关系?” 张朝宗冷笑道:“没关系么?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能把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养得肥肥胖胖,而我那时的武功甚至还不如十二岁的你。你要是还听不懂我的话,那就真是个还没长大的宝宝了。” 他说出这话时才忽然想到,对方其实才十六岁,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宝宝。 白少央仰起头,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地看向他。 “你在怪我没有及早出去闯荡?” 张朝宗上下嘴唇一碰,噼里啪啦窜出一连串霹雳火星般的话来。 “我当然可以怪你。你十二岁时的刀法就完全足以自卫,十四岁时的刀法便足够杀死这江湖上的许多恶徒。你本可以好好利用这身刀法去做些事儿,即便赚不了大钱,也该挣些小钱,把你的母亲从日复一日的脏活累活中解救出来。可你呢?” 他轻嘲般笑了一声,把那森森冷冷的目光如刀子般捅了过来。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你都和个兔子似的窝在这又穷又偏的扇溪村里,除了采药就是打猎,只能勉强混个温饱。你自己没有野心也就罢了,可你何曾想过让连别花调养身体?何曾想过让她不用这般辛劳?” 白少央目光一黯道:“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母亲不愿我离开她太久。我每次和她提起出外闯荡,她都说‘人要安贫乐道’,然后我便说不下去了。” 张朝宗冷冷道:“安贫乐道是身体健壮的女人才有资格说的话,似她这样年复一年地衰弱下去,你觉得她能安贫多久?能乐道多久?你怎的连这些都看不穿?” 白少央说不出话来,只目光酸楚地拧了拧眉,面上白得像是结满了霜。 张朝宗继续轰隆隆地开了炮,打算炸得两败俱伤,炸得谁也洗不了白。 “这年年月月下来,你连云州城的大门都没有见过一回。若不是我占了你的身子,只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到云州城里走一趟。白宝宝啊白宝宝,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换做是我从小就练这般绝世的刀法,十岁时就能出去闯荡,顶多过个两年就能把本赚回来,即便我不能让连别花舒舒服服地当个阔太太,也能让她不用刺绣刺到眼睛瞎了一半,也不用做农活做到险些晕厥。归根结底,韩绽把这身无敌于世的刀法托付给了你,当真是一件天大的浪费。” 他字字如刀,句句如剑,几乎说得毫不留情,说得白少央面上像是生了锈的刀一样,硬生生呈现出一抹铁青的钝色。 张朝宗这才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浅酌一口,品出了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配方之后,他才觉得放松了一点。 他把那目光中的锐色放下了,把身上的戾气也收了一收,转而一脸恳切道:“白宝宝,我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意思,在连别花这件事上,你大可骂我是个混账畜生。但你若想把她的死都赖在我的头上,那我就要给你讲些你不爱听的道理了。我到的时候,她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无论我怎么做,都不可能把她留在这世上。”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一个可亲可爱的长辈一般殷殷切切地瞧着白少央。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白少央也不得不稍微服软几分,老老实实道:“我没有向你讨债的意思,也并非想把母亲的死都归在你的那句话上。我不过是要向你问清缘由,分出这事儿的黑与白,辩出你这人的忠与奸。” 这话未免说得过于天真了一点,天真到让张朝宗想起了许久未见的陆羡之。 一想到自己的朋友,他便心底一暖,看着白少央的神情也柔软了几分。 可是他的神情软了下去,话里的刺却还是梗在那儿。 “黑白忠奸若是只凭一段对话就能辩出,那这世上就不会有所谓的伪君子了。” 白少央细细品味着他藏在话里的话,面上的寒霜似已化解,那目光里也闪烁着森森茫茫的花火,一时间分不清冷与热。 “那你接下来对我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张朝宗苦笑道,“不过我觉得你若是想看清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好先看一看我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新缓慢不好意思了,我在试着慢慢回复到一日能更三千的状态 166阅读网 239 朋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他知道这十一人的气势虽如千军万马一般, 但他们中间缺了一个人。 这缺了一个人,便是平白多了一个缺口。 柏望峰的剑便是沿着这道缺口顺游而上的。 只看剑光一闪, 他的人已随着剑飞了出去。 下一瞬,他的右足已在金蛟子的肩上轻轻一踩,在关若海的丈八盘蛇枪上瞬步一走,再侧首闪过刘笑山的玉山刀, 一剑刺向程秋绪。 等大家想到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直接刺了个透心凉。 一剑得手, 柏望峰当即发出一声怒吼道:“狗贼,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日!” 他虽满面义愤之色,心里却着实舒了一口大气。 因为即便是他, 也没想到他能刺得这么轻易, 这么毫无遮拦。 他提剑而起的时候,程秋绪甚至连拔剑的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做出。 而此刻的程秋绪看着他,仿佛也是满腔的惊惧,一脸的不可置信。 下一刻,离他最近的许忘山一抬手便是将“环月避水圈”往他头上盖去。 柏望峰偏一侧首,躲过这风火轮一般的圈子,可这圈子被他堪堪避过,却砸中了他的主人程秋绪,这一砸不要紧, 竟将下巴都砸得平实了。 许忘山竟也毫不吝惜,仍甩出第二个“环月避水圈”来。 柏望峰见他误毁了主人尸身,却一点犹豫踌躇都没有,心中生疑,往那尸身一瞥,发现这尸身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他心知不妙,往尸身上一扑,再往旁边一滚,躲过水灵龙的一记沉湘剑,便将面具给揭了下来。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所刺杀的程秋绪竟不是真正的程秋绪,而是披了人皮/面具的金镶玉满楼掌柜顾成恩! 他竟然误杀了自己多年的知交好友! 柏望峰仿佛被这道噩耗给劈得雷轰电掣,彻底失音麻木了一般。 变故突起,人群大乱,趁着看客们纷纷逃散的乱潮,黄首阳、纪玉书、沈挽真还有龙阅风这四人也已掠入十一人的阵中。 龙阅风使出一招“莺花载酒”,便将五神通之中的火将头打飞一边,再与使双刀的木小桃战成一团。纪玉书掠过二人,回身使出一招秀峰剑法中的“峰猿抱莲”,便抵住了土大师自背后而来的一记“八宝独龙铲”。沈挽真也不甘落后,仅一招“朝南暮北”,便划出一刺二攒三挑三式,硬生生挑开了金蛟子严星海和甄幻海三人的一道合击。 黄首阳则直接掠到了柏望峰身旁。 而柏望峰毕竟是老江湖,虽是受了算计一时大骇,但刀光血雨声一起,也已然清醒了几分。 顾大掌柜在金镶玉满楼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会披着程秋绪的面具来这里晃荡? 这必是程贼早知他们会在静海真珠阁行刺,所以逼这顾掌柜来此做他的替死鬼。 程秋绪的手段他也曾听闻过,这人多半是以家人性命威胁顾掌柜,才累得他的老朋友来此。 他这便对着自己的老友发出一声断喝道:“咱们算是中计了,程贼恐还有后招,老哥哥带着芽儿们先走,我来断后。” 被他称为“老哥哥”的黄首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好”字一落,柏望峰便转身御敌。 就好像多年前一战时,他将自己的后背安心地交给了黄首阳。 许多年前他们曾在扶杨坞一起与“边塞八恶”时大战时,也是这样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也就是这样一战下来之后,他们才有了割头换命的情谊。 可就在他转身之后,黄首阳的斧风竟悄然绕到了他的后背。 这一记“破山开峰式”的重斧下来,柏望峰的脊椎登时碎裂,人也猛吐一口鲜血,如一团破布一般被人扔了出去。 他一路撞飞了几人,又翻碎了杯盘,弄倒了桌椅,最后才停在了前几日刚粉刷过的新墙上,在这抹粉墙添上了一抹令人触目惊心的殷红。 饶是如此,经脉齐断,血流如注的柏望峰竟还未断气,只瞪大眼睛道:“你……你……” 黄首阳却神色黯淡,如一颗即将坠落的星,一座快要倾倒的山。 他砍在柏望峰那的一斧,也像是砍在自己坚持多年的信仰之上。 这惊天变故一起,纪玉书分了分神,便被就在这个时候被关若海一记“关城罢月”逼到了墙角,再被早已埋伏在墙角的刘笑山一刀砍在了肩膀上。 刀入肉三分,血喷如泉。 纪玉书一声闷哼,似倒未倒,欲坠不坠。 刘笑山即刻挟身上前,左手如刀,切在了他白玉一般的脖颈上,右手似剑,急点他胸前关元、天枢、气海、神阙、中府等五大要穴。 黄首阳眼见纪玉书失手被擒,只对着柏望峰叹道:“我总想告诉你咱们中有一个程秋绪的人,可惜曲瑶发察觉到了,你却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柏望峰便已然咽气了。 这个警告过白少央等人不可轻信的老前辈,终究还是死在轻信于人上。 沈挽真甩出一记枪花挑开了那纠缠不休的金蛟子,回头恨恨道:“忘恩负义的狗贼!出卖自己兄弟还敢巧言……” 他的话未说完,静海真珠阁的几面木墙忽然轰然坍下,如被一道大炮炸开了门一般。 随着这一道巨响下落,墙角处,门楼上,帘子里,柱子旁忽然涌出了几波人。 这几波人黑衣黑面黑手,连身上的弓箭都涂成了黑色,他们一齐出动的时候,恰如几道黑色巨浪齐齐涌出,汇流入海。 下一刻,这洪波巨浪便汇成了一个圈,将场中之人团团围住,有他们在此,这里只怕连半个苍蝇都放不出去。 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猎物已摇身一变成了猎人,原本的猎人却成了砧板上的肉,大刀下的鱼。 这种可怕的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陆羡之仿佛也在为这惊天转变而骇然无比。 可他面上大骇,心头狂跳不已,身子却想像箭一般冲出去。 可是白少央却在后面死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喝道:“你现在冲出去也成不了神话,只能成个笑话!” 程秋绪既早有准备,必然还有后招,若是在这样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冲出去,也只是给这些刺客陪葬罢了。 可陆羡之却一把甩开白少央的手,好像甩掉了一条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 他回过头时眉峰如刀尖般挑了一挑,面上显出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厉之色。 “神话也好笑话也罢,我现在若不出去,只怕将来的日子都是一场空话。” 白少央的眉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他那种寒烈如霜的目光给刺到了一般。 他再也没有出手阻拦,只眼见着陆羡之飞身入阵,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张朝宗一头载入了武林的浩渺烟波之中。 这十六年来活得混混沌沌,迷迷蒙蒙,唯有到了此刻,他的血才算是热了几分,人也有了几分生气。 难道现在看着陆羡之一个人打十几个,几十个,然后等着自己的血和他的尸体一样冷透么? 白少央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竟也跟着陆羡之一道进去了。 大不了重来一次,再到阎王殿和那秦判官辩个是非曲直去! 白少央不便明言,只得话锋一转道:“其实要说人证,我旁边倒是有一个。他既未参加斗殴,也没有参与杀人,而且应该还是个本地人,应是最可信不过的了。” 他说的振振有词,手里指着的却仿佛是旁边那个酒醉不醒的汉子。 可一个从头到尾都昏迷不醒的人要怎么作证? 而且白少央是怎么知道他是个本地人的? 陆羡之的疑惑仿佛在下一刻就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因为白少央忽然捡起地上那把已经废掉的剑,对着那醉汉鞠了一躬,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多谢先生赐剑。” 他口中的“先生”,也就是那个醉得东倒西歪的汉子,居然在打了几个呼噜之后,悠悠醒转过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才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看着白少央道:“明明是你这后生自己把这剑抢了去,而且还给剑都磕得卷刃了,怎的要说是我赐剑于你呢?” 白少央恭恭敬敬道:“像我这样的后生晚辈,怎么能从太微山的柏望峰柏老先生那里抢去随身的佩剑?要知道柏老先生即便是醉了,也能用‘醉里挑灯’剑法杀敌致胜。我就算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柏老先生故意赐剑给我的。” 要将马屁拍得无形无色倒并不困难,但将马屁拍得有形有色,却依然叫人畅快舒服,却是最为困难的。 白少央这马屁拍得也许不是特别高明,但是能戳到人的心肺上去的,那就是一个好马屁。 不过说来可笑的是,十多年前的张朝宗见过柏望峰几面,当时不过点头之交,如今倒成了前辈晚辈了。不过那时他便注意到此人面骨清奇,天生老相,二十岁时就像是四十岁,三十岁也像四十岁,不过等到人老了,五六十岁的时候也像是四十岁,这便是老相的一种好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陆篇结束之后可能直接开结局篇,小郭副本可以留在番外里 这本完结之后先搞定同人和妖何在,然后写反夺舍联盟那篇,不过反夺舍之后写啥还没定,我打算把想好的梗都在作者专栏的预收部分放出来,大家可以去专栏看看,喜欢哪个就收藏,哪个收藏多到时就先开哪个 166阅读网 240 亲兄弟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午间的日头就像块金饼似的挂在天上, 仰头不可直视, 低头便见阴影, 如今到了暮间,那不可一世的气势就随着斜阳下落一寸寸沉了下来。 冬风作为夜间使者迎了上来, 刀子似的刮脸上,撞眉间,从衣服灌进脖子里,从靴面钻进脚后跟里, 与火热的肌肤来个亲亲密密的接触,叫寒意从双脚钻上膝盖,将热度从身上扒下来, 等到行路人的鼻子冻得红了,脚也冻得僵了,这邪风才转个向, 调个头, 兴兴然然地去祸害别人。 陆羡之就是被这邪风祸害的第一人。 去拜访女神医风催霞的路上,他在马车里也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就像个没有任何内功护身的普通人一样,叫寒流打得一身狼狈。 这喷嚏落了几个下来,便叫驾车的叶深浅听了不忍,直接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递了进去。 他自己穿得单薄倒无所谓,只是不能叫马车里的伤患再受了凉。 与“鬼想哥”在山脚道别之后,刘五爷就累得有些受不住了,郭暖律干脆背着那条大狗走在马车后边。 林中黑蝉如今正躺在车内, 身上伤口已被简单处理过,几处要害部分也敷了金创药,虽不再流血,但依旧昏迷不醒。叶深浅在外负责赶马驾车,白少央则钻进车内,对着陆羡之连珠炮似的提了好几问。 他刚开始还问得不急不缓,似被犹疑和不解裹住了嘴,可问到后边这疑虑便去了百分,怒意却便来了千分,问到后来,他心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已被十万分的恨意所占满。 恨弄瞎了陆羡之的那个陈静静,恨将他害到这个地步的九山幽煞,但也更恨那个失踪了多日的陆延之。 但他的恨和叶深浅的比起来还算克制,因为对方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几乎要把马鞭给甩断。 郭暖律倒是一言不发,但白少央很清楚他把马车里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半字未漏。 正是因为这两人的沉默,他才更加担心这座爆发的火山和叶深浅那座溃决的大堤。 不过说到陆延之,陆羡之就不得不问一句了。 “他如今还是生死不明?” 白少央冷冷道:“他若死了便算干净,若还侥幸活着……我定要拿他到你面前,叫他也尝尝你受过的苦楚。” 陆羡之却道:“不必。” 白少央道:“不必什么?” 陆羡之道:“他的事我自会留心,你只需……” 白少央笑道:“只需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若真是袖手旁观,那要他这朋友来做什么,是来唱戏的还是的来喝彩的? 陆羡之淡淡道:“不管怎样,他总是我的堂兄。” 最后这“堂兄”二字,被他说得寻寻常常,平平淡淡,仿佛那人已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无恩情,无旧怨,更无新恨与血债。 明明这人的五官面貌还如从前一般,可眉头却微微上挑了几分,看上去多了几分戾气,那两颊之下也瘦得添了几分青影,显得不那么正气,也不那么热诚了。 这气质倒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受了九山幽煞正面一掌,肺部又中了一剑,已然是九成九的重伤了。 若换了白少央受此重伤,此刻只怕要躺在车里起不来,可现在陆羡之却还脸不红气不喘地和他在这儿说话,既不晕迷也不恍惚,这又算是个什么道理? 他身上究竟经历了怎样一番离奇变故,才能把如此重伤消弭于无形? 更要紧的是,这位一向正直、果敢,从不藏私的朋友,究竟对着他瞒了些什么? 白少央想着想着,忽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叶深浅必定比他更早看出端倪,也必定更早料到了陆羡之的隐瞒,可就连他都未曾开口问出的话,白少央又怎能开口去问? 做人毕竟还是要留点余地,做朋友做兄弟就更是如此。 他抬手掀开帘布,只觉车外晚霞依旧,山景仍好,暮光也仍旧艳绝天下,但这山间的一切景致都不如午间日光照拂时那般明媚大气。 大概这世间所有的人与事都要有个尽头,就如这城镇上的集市一般,日头亮时便是红红火火一派热闹,到了晚间不也是清清冷冷,一派萧索? 话说回来,他们这四人在云州相聚,又从云州走出,如今还要去云州拜访神医风催霞,也许这云州三杰这辈子还真是注定要和云州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 “阅微药庐”在云州有一处分部,名为“景芳药苑”,药苑内原有数位名医,因云州府的某位大人得了急病,请去了大半的名医,就剩下了风催霞一位女医在此处分部,不过这也正好方便了白少央一行人,毕竟他们不愿太多人知道此行要救的人是谁。 九山幽煞虽死,他身后的势力却不会跟着烟消云散,他造下的罪孽和留下的恶名也依旧刻在每个云州人的心中,若叫人得知了林中黑蝉在此处,只怕又要惹来一堆黑道白道纠缠不清的麻烦事儿。 所幸风催霞既是个高明的大夫,也是个做事爽利的女子,二话不说先行切脉。 等切脉之后,她又看了看林中黑蝉的舌头、眼珠,接着下手脱了他全身的衣服。 她下手之果决,脱衣之熟练,简直让一旁看着的人忘了她是个女人,倒觉得她是一位刀工绝妙的名厨,轻轻松松就把林中黑蝉这只苹果给削了个干净。 风催霞看了看伤势道:“他运气还算不错,这骨头是被人生生捏断,但没有碎到不可复原的地步。” 陆羡之心头一亮道:“这么说他有希望复原了?” 风催霞刚想点头,忽地话锋一转道:“是有希望复原,不过他身上还被人下了毒……要这么一说,他的运气似乎并不算很好……” 陆羡之道:“他身上还有毒?” “毒素分量尚浅,还算有救,也许他的运势终归不差……” 陆羡之笑颜一展道:“若是果真如此,那真得多谢风大夫了……” “等等,我忽然想起这位兄弟中的毒似乎需要一味极为罕见的药材,这样一来,他的运势好像又往下走了……” 这来回反转以后,陆羡之已经既不敢笑也不敢哭了。 风催霞接着道:“这味药材虽然罕见,但花大价钱就能在云州城中买到。”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白少央和陆羡之,微微一笑道:“而我眼前就站着两位小财神,所以归根究底……这位兄弟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她给了一个准信过后,白少央就奔着目的地而去。 他很快就会带来一味珍稀药材,很快就能叫风催霞配好一味解药,让林中黑蝉安然醒转。 可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倒叫陆羡之觉出些不安了。 他仿佛已经习惯了在担惊受怕中度日,即便在安稳之地也学不会安定。 如今他一心一意只想着今后要如何行事,要如何去见陆家人,去与那位生死未卜的堂兄算清旧账。 这一心一意想着将来的结果,就是他在“景芳药苑”内一夜未眠,始终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既不肯完全睡去,也不愿完全醒着,只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不定。 叶深浅似乎也睡不着,于是借着月光摸进了陆羡之的房间。 他并不经常干蠢事,但他今日这一番偷偷潜入,却险些叫守在陆羡之房门前的郭暖律一剑刺去。 “大半夜的你为何守在房门前?” “大半夜的你为何摸进他的房间?” 说完他们二人就相视一笑,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笑完之后,郭暖律闪身一让,让叶深浅进了陆羡之的房门,他自己则去看了看睡在苑中的那条大狗。 没什么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忠犬,尤其喜欢摸起来手感很好,长得像小山一样壮实的那种忠犬。 陆羡之似乎早就料到叶深浅会来,不过没料到他会来得这么快,又这么急。 这份情真意切他算是看在了眼里,心里也走过了一丝暖流,只是这暖流却没从胸口处走至全身上下,只稍稍停了一会儿便被冲淡。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叶深浅在赤霞庄内对他说的那番话。 我初见你时曾想杀你,仅仅因为你有可能修了一番令人疯癫发狂的邪功。 这话简直不像是叶深浅这样的人能说出来的,事实上他说的原话也并非如此,但其中意思却是差不相离的。 能让叶深浅违背本性,能让他能下狠心能下狠手的邪功,如今就扎扎实实地生在陆羡之的身上。如今的叶深浅若是知晓了这一层真相,又当如何自处,如何对他? 陆羡之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放在从前他能说出来的话,如今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 叶深浅却不管其它,只点了蜡烛,看着他在烛光下空空无神的眼睛道:“小陆,你的眼睛当真是没救了么?” 陆羡之低头道:“风大夫已瞧过,她说是救不回来了。” 烛光在叶深浅的面上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如同某颗一沉到底的心一般。 他面色黯黯,抬起头,努力平心静气道:“莫要气馁,她一人救不回,不代表千人万人都救不回。等得了空,咱们就去寻‘阅微药庐’的掌门神医。” 这话从叶深浅嘴里说出来,却有些孩子气的天真了。 陆羡之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这般看叶深浅,往前都是别人说他天真,从没有他嫌别人天真的道理,如今却也倒过来了。 “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问我的眼睛?” 陆羡之问完这句话后,叶深浅却沉默了许久。 他像是一下子变成了个傻子、哑子,把那些伶俐口舌都丢到了一边,不知如何接这话。 陆羡之叹道:“你若不说,我便得睡了。” 他自然是睡不着,可他可以拿这话刺一刺叶深浅。 叶深浅听后才动了动嘴唇,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你可知为何总有人说我们长得很像?” “那是因为我们的确长得有几分相像。”陆羡之笑道,“这是做朋友的缘分,我觉得并无不妥。” 叶深浅像是被他的话给激起了几分勇气似的,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道:“是没什么不妥,亲生兄弟之间本就该长得有几分相像。” 陆羡之却面色一白道:“你说什么?什么亲生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久了终于要相认了,接下来大概会很一颗赛艇2333333 166阅读网 241 阴错阳差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这句话藏在叶深浅心里不知已有多久, 如今乍然从唇间迸出, 着实是一路火花带闪电, 炸得他心内噼里啪啦一阵响,把舌苔也炸得滚烫, 牙床炸得发麻,连唾沫星子也险些跟着一道蹦了出来。 陆羡之也被炸得一片懵然,连着问了两个“什么”,似觉着是自己听错了, 又或是叶深浅这人说错了。反正一定有哪里出了错,然后才会出现这么一副又尴又尬、不上不下的局面。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叶深浅也不想这么尴尬下去, 于是便接着道:“我说的亲生兄弟,便是你……与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脖子以下一动不动, 眸子也是一眨不眨, 那目光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了陆羡之的脸上,生怕漏了什么紧要东西。于是瞧到最后,他竟是眼睛发酸,脖子发肿,背后都渗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这哪里还是故作潇洒惯了的叶深浅?分明是一个不知深浅贸贸然说话的毛头小子。 陆羡之无言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你与我?亲生兄弟?” 他又惊又疑,脑中几近一片空白,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亲生兄弟”这四个温情脉脉的字眼套在他和叶深浅的身上。 这莫非是叶深浅特意想出来安慰他的玩笑? 可是这玩笑似乎并不怎么有趣,也不怎么高明。 他虽然看不见叶深浅眉目如何, 却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僵硬和尴尬,这不是一个开玩笑的人应有的风流态度。 叶深浅见这开场没有起到什么好效果,只得咳嗽一声,压下心中的急迫和焦灼道:“你可曾听过楚妃鸾其人?” 出乎他意料的是,陆羡之竟不假思索道:“听过。” 叶深浅诧异道:“此话当真?” 陆羡之道:“九仪宫‘弱水使’楚妃鸾也算是几十年前江湖上一号响当当的人物,我又怎会没听过?” 他一向喜好阅览各色人物小传,尤其是近几十年的江湖人物小传,否则也不会记得那么多人物与背景了。下面为防|窃内容,剩下的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过段时间换回来。 出手的人既不是盛花花,也不是近在咫尺的薛杏儿,而是在何鸣风身边的韩绽。 这人的出手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包括一剑退敌的盛花花,也包括远在崖上背靠背对敌的白少央叶深浅。不过这些人的心惊倒不单是因为他出手的时机,更是因为他出手的速度。 韩绽就像是一把沉寂已久的宝刀,一经出鞘,便是光满万丈、势不可挡。 他首先切进了盛花花和项问尊之间,像是一只飞鸟切进了两道旋风当中。 这一切之后,他便在一瞬间出了两刀。 第一刀挑飞那要命的金光,第二刀则是刀面一翻,自上而下地向着项问尊的脸搠去。 刀光从上往下一过,项问尊的面孔就被一道狰狞可怖的刀伤分成了两半。 这刀伤使得他的皮肉向外翻起,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伏在他的脸上,自额间蔓到鼻峰,再从鼻峰爬到双唇,最后才从双唇衍到下巴,将那五官的走向给彻底打乱。 这样可怕的一刀下来,无论用怎样神乎其技的易容术都无法掩盖他面上的伤疤了。 那刀伤裂骨三分,断肉五寸,自是痛入心扉,项问尊初始还是一愣,而后便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尖嘶,那尖嘶像是山野老猫亡命前发出的惨呼,听着只叫人觉得头皮发麻。 这人越叫越痛,只恨不能立刻拿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孔,可他的手筋被挑,双手被废,便也只能在地上像条病狗一般打滚呻/吟,看着实在凄惨可怜得很。 盛花花只冷眼着这丧家犬的惨状,眼中有寒芒若隐若现,似乎心中的恨意仍是半分未减。 若不是半路跳出一个魔刀无敌的韩绽,只怕他如今就和这项问尊一样生不如死了,到时还有谁去可怜他呢? 不过韩绽不是中了毒,受了伤么? 他怎么还能活蹦乱跳地使出这么鬼神一刀? 薛杏儿仿佛也有着同样的疑问,一双杏花似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韩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答案。 可韩绽并未发言解释,盛花花却拦在了他的身前,仿佛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薛杏儿质询的目光。薛杏儿身上一震,便瞧向了不远处的何鸣风,只见对方在山风中朝着她笑了笑。 这个人明明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仿佛永远胜券在握似的。 他似乎只需一个咳嗽,一个微笑,就能化解这汹涌的暗潮,将烟火消弭于无形之中。 薛杏儿似也读懂了他的笑容,只微微咬了咬唇,便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路凭川。 既是大敌当前,便不能再有内斗,若韩绽愿意出手救人,那就暂时随了他去。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看看那些活着的人。 可是路凭川虽然还活着,但也活不了多久了。 项问尊下的毒已经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从他的心脉游走自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别说是有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哪怕是大罗金仙再世,只怕也救不回这“小山神”的性命了。 眼看着“小山神”就要去地下做神仙了,薛杏儿便想起这汉子刚刚拼死相护,不由眼眶一热,柔肠一拧,几抹梨花泪在眸子里飘飘转转了半天,就是不肯爽快干脆地落下来。 她似乎想到了生死不明的付镇兰,便银牙微咬,心神一定,转身对着韩绽和盛花花使了个眼色,又把目光投向了在付镇兰身边的陈静静。 陈静静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可就是这个带着几分稚气的男人,差点就要了付镇兰的性命。 不过这人先前负过伤,若是他们三人一齐靠近现在的陈静静,在一瞬间同时出手,未必不能生擒此人。而只有等这个陈静静落了网,他们才能好好查看付镇兰的伤势。 韩绽似乎读懂了薛杏儿的眼神,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虽不愿用偷袭这样的手段,但对方埋伏在先,他便也不得不出奇招了。 盛花花也扬了扬脸,平视了薛杏儿一眼,再与韩绽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未真正交流过,可此刻却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只凭着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一个微微扬起的弧度,便能读懂彼此的意思。 他们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走路,而是在等待。 等着陈静静心绪不宁的那一刻。 这充满着血光的战场忽然之间变得无比安静,静得仿佛连风都凝固在了这一瞬。 风若不动,云也跟着冻住了,而在这偌大的天与地间,就只有陈静静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声一直平稳而安宁,像是一个一百年都未曾歇息过片刻的旅人,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于是这旅人便极为这珍惜来之不易的宁静,珍惜得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 可就在此时,一片树叶忽地落了下来。 那树叶原本是生在崖间的一根小枝上,如今却似被剑气所伤,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算算位置,它正好要落在陈静静的面上。 可就在那树叶即将碰到陈静静的眉心之时,他的呼吸却乱了。 他这一乱,便像是银瓶乍破,水浆迸裂,韩绽、盛花花、薛杏儿等三个人,便如三支离弦之箭一般,同时从三个方向袭向一个位置——陈静静所在的位置。 韩绽一刀突进,直砍他的右臂。 薛杏儿用左手甩出一道鞭影,似要卷住他的左腰。 盛花花则是手腕一抖,一剑斜刺,势要把剑锋搁在这人的喉咙之上。 这三人从不同方向而来,三招击的是也不同部位。 而陈静静只是一个血肉筑成的凡人,不可能一下子生出三头六臂来,更不可能同时化解这三招的攻势。 可他却偏偏做到了。 仿佛还在熟睡的陈静静忽地一跳而起,像是一条小鱼挣脱了滚烫的油锅。 这个孩子一般的男人,在短短的一瞬间同时出了三招。 第一招是双指一弹,任那血珠从指尖纵出,弹到了韩绽的刀身之上。 第二招是用两指截住了薛杏儿的鞭子,最后再是一掌对向盛花花的剑。 一瞬之后,韩绽的刀落了空,盛花花的剑多了一道缺口,薛杏儿的鞭子则少了一截。 多的那道缺口是由陈静静造成的,少的那截鞭子也在他的手里。 而他本人却是完好无损,而且还笑得甜甜蜜蜜的,仿佛比之前更加精神了。 韩绽的面色陡然一沉,眼中寒光一闪道:“澹台舒朗座下七大煞,果真个个都是名不虚传。” 陈静静却道:“不是我名不虚传,而是你们这招出得不是时候。” 盛花花道:“如何不是时候?” 陈静静笑了笑,面上仿佛还带有些惋惜的样子。 “你们三位若是全力施为,那这世上简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同时接下这三招。只可惜……你们没有一个人能使出全力。” 他顿了一顿,忽然看向韩绽道:“你的刀是杀人之刀,可惜你身上的毒刚刚解除,所以你的刀便顶多只有一半的威力。至于另外两人……他们一个身受重伤苦苦支撑,另一个使不了右手鞭,同样无法掣肘于我。” 韩绽只缓缓道:“我们无法把你怎样,你也同样无法把我们怎样。” 陈静静道:“这话怎么说?” 韩绽冷冷道:“你若真能将我们尽数拿下,又何必一直躺在那儿看戏?” 付镇兰的剑到底不是小孩子的挠痒痒,陈静静必然是受了不轻的伤,才必须躺在那里恢复元气。 可陈静静听了这话之后,面上却仍在微笑。 不过这次是皮笑肉不笑,仿佛戴了一张只画了笑脸的面具。 薛杏儿瞥了一眼躺在他脚边的付镇兰,冷声道:“你若将付镇兰还给咱们,咱们也自可放你离去。” 陈静静奇异道:“放我离去?难道不该是我放了你们?” 他忽地张开双臂,微微一笑道:“我只需一声令下,昆仑骑又能冲下阵来,到时你们是生是死,不是由我说了算么?” “只可惜你做不到。” 陈静静抬头看去,只见崖上忽地飘下两人,正是那叶深浅和白少央。 萧白炼撤退之后,敌军也似乎惧于他们的攻势,没有再继续涌上来。两人便趁此机会在一旁疗伤,直到此刻才飘身而下。说出那句话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白少央身边的叶深浅。 陈静静笑道:“我怎么会做不到?” 叶深浅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道:“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北汗昆仑骑。” 话语一出,四座皆惊。 韩绽垂眸深思,如有所悟,盛花花则是奇异地看了叶深浅一眼,薛杏儿则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要将目光落到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老叶日常吃瘪人设上线 ———————— 未来肯定会开一个灵异志怪的坑,预收只能放一个,但我想的梗有两个,一个是龙与道长之旅,另一个成为僵尸王之旅【大雾,不知大家对哪个故事设定比较感兴趣?看文案投个票吧,么么哒 ? ————文案1:枕边妖风吹啊吹,龙与道长的故事—————— 道长:逃荒期间捡到了一条蛇,结果一不小心养成了龙。 龙:渡劫期间捡到了一小白脸,结果一不小心养成了牛鼻子。 道长:蛇能盘我枕边,龙就满屋乱飞,糟心。 龙:小白脸粉雕玉琢,牛鼻子胡渣扎人,郁闷。 道长:你郁闷你还赖我家睡我床吃我饭?你要不要脸,讲不讲理==# 龙没有说话,并默默地盘成屎状=v= ——————文案2:穿成僵尸也帅给你看—————— 以前流行车祸穿,溺水穿,这起码还有点道理可讲。 可现在他在视频网站上点了个僵尸王页游的广告就穿了。 而且穿的还是古代仙侠世界的一具僵尸。 苍天啦,大地啦,这还有木有天理啦! 更没天理的是,他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接受了成为一名行尸的事实,并且愉快地朝着成为僵尸王的方向前进。 ———— 看完文案投个票吧,已经在微博和读者群里表过态的就不用重复投啦~~最后说一下,对志怪向有兴趣的话请去作者专栏预收一下这个坑,让我知道有几个人在等,心里也有个底吧~ 166阅读网 242 郭陆白三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依稀记得叶深浅走出房门的时候, 是既兴奋又紧张的。 他还记得对方在走之前, 特意找了个僻静处儿喃喃自语了一番, 似乎是为着什么人练习一番说辞。 白少央不问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人才这样精心准备,因而也不去打扰, 只乐呵呵地在一旁瞧着,等对方走后,他再在房内准备了几坛好酒好菜,就等着对方拉着陆羡之一起回来。 可这人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个人的。 他不单单是独自回来, 而且面上毫无欣然喜色。 白少央疑惑道:“怎么,他不信你的话?” 这与他想象的有些出入,毕竟陆羡之不似是那种多疑多思的人。 叶深浅没有说话, 先转身将房门闭紧,然后胡乱抓起一个酒坛“咕噜咕噜”一顿下口,接着往头上一浇, 朝地上一躺, 两眼一翻道:“他不是不信我,他是觉得我有心利用他。” 这比单纯的不信他,更叫他难受百倍、千倍。 白少央皱眉道:“怎么个利用法?” 他实在很难想象陆羡之竟会把叶深浅与这样鄙薄阴刻的词联系在一块儿。 叶深浅叹了口气,将他与陆羡之的对话一一道来,期间顺了不少小酒,吃了几盘小菜,半点也不肯亏待自己。 白少央听完之后倒是默默思考良久,久到叶深浅都开始用火燎燎的眼神催着他了,这人才翘起个二郎腿, 慢慢悠悠道:“都说外甥似舅,古人诚不欺我。” 叶深浅霍然起身道:“好端端的你提三舅舅是作甚?” 白少央笑道:“你几乎和年轻时的他一样地自以为是。” 他笑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些怀念的味道,可叶深浅却十分怀疑是自己看错和听错了。 “小白,你刚刚是在骂三舅舅自以为是?” 白少央面色一沉,故作严肃道:“莫要贫嘴耍舌,我骂的明明是你。” 叶深浅立刻连爬带滚地挪到了他的身边,一脸好奇道:“我知道你是在唠叨我,可你也说了年轻时的三舅舅自以为是……这我就不得不问一句了,那是怎么个自以为是法?” 他以为上辈子的张朝宗最崇敬的人是楚天阔,怎么这辈子的白少央竟会把心中伟岸之人与“自以为是”这四个不上不下的字眼黏在一块儿?莫非这两人年轻时分还生出些嫌隙过?下面是防|窃内容,余下的正文在一百八十六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过段时间换回来。 张朝宗心一沉,那目光像是也受了重创似的往下掉了下去,直直地掉进了那茶杯里,仿佛那里面有什么能救赎他的力量似的。 然而杯子里空空如也,就连最小最轻的一份罪孽都含不住。 于是张朝宗似乎打算这么天长地久地沉默下去,沉默到白少央都起了不耐之心。 深爱着母亲的少年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摔,摔得四分五裂,粘都粘不起来,像是想直直摔进张朝宗的心底似的。 “为何不说话了?我记得你一向很能言善辩。” 少年的眼里含着逼人的光,蕴着灼人的亮,那双唇微微动了一动,便抖出一番清晰而纯粹的恨意。这窗外的暮光直直地照进来,把半边的屋子照得红光彤彤,可照不亮屋内人那一段灰色的记忆。 记忆里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还有一个口出恶言的前世亡灵。 恶言一出,便如放开了悬在头顶的剑,赋予他生命的女人带着痛苦和惊异而死去,亡灵却退了戾气和鬼气,把失了的人性一点一滴地捡了回来,勉强拼成了个人样。 可到底只是个人样,那心底里还是缺了点什么的。 张朝宗把自己重生时的记忆收了一收,恹恹地抬了一抬,便把目光地从茶杯上收了回来,看向了眼前那片年轻而又晶莹的魂灵。 这片魂灵如此雪白干净,像春雪一般把伪君子的罪孽与欲念照得一览无余。 张朝宗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抬起头,直面少年道:“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 他做过很多可以巧言辩解,扭黑转白的事儿,可唯独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辩解不来。 白少央却不依不饶,双目含恨道:“我不是在逼着你认错,我是在问你说那句话的缘由。” 他正气的双眉无声地抖动着,愤怒的红晕像薄霞一般浮在两颊,就连周边的空气也像是响应了什么号召似的,在他的身边“砰砰啪啪”地炸着。 张朝宗也仿佛被这一炸给闷到了,在一片火烧火燎的寂静中,磨了磨牙,硬生生憋出一句话道:“我是在迁怒。” 白少央怒极反笑道:“迁怒?” 他用一口银牙把这两个字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咬着两条毒蛇。 张朝宗无视了他的愤怒,只一脸木然道:“我是因为韩绽而迁怒于她。” 白少央却冷声厉色道:“这不是答案。” 他的眼里含着一种刀锋般的锐芒,方才的生涩和不安仿佛都荡然无存了。 张朝宗因为这锐芒而眯了眯眼,眼睛有一种被烈火烹烤的疼。 他索性闭上了眼,破罐子破摔一般道:“好,我承认,我最初醒来之时,并未觉得自己真是白少央,而是仍以张朝宗自居……” 一个儿子没有任何理由去恶言攻击自己的母亲,可一只厉鬼却仿佛有了理由去伤害仇人的妻子。 “但这不是你口出恶语的理由!”白少央只恨恨道,“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和你的死根本无关!你为何非要让她连走都走得不安宁!” 正义的斥责无情地拍打在了伪君子的身上,打得他觉得半边脸红肿了起来,那喉咙里也十分干渴,鼻腔里仿佛钻进了烟熏火燎的味道,这屋子的人与物都似被暮光晒得烧了起来,烧得噼里啪啦地响。 他扭了扭屁.股,端正了一下坐姿,无形中驱走了那种烈火烹油的错觉。 然后张朝宗才叹了口气道:“你想说的话我都明白,这件事会成为污点伴随我一生,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把它拎出来戳我的脊梁骨。” 伪君子的脊梁骨虽然不软,但戳多了也会疼,脸和骨头一起疼。 白少央仿佛这才得到了满意的回复,把那尖锐如冰的神情也放缓了几分,可一双眸子却还是冒着警惕的光,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张朝宗身上的一切。 然而被他审视的张朝宗却把头一抬,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开始把他也拖下水。 “让她走得不安的确是我的错,可你就没有想过一点,连别花为何几日不见你就病入膏肓?难道她这人是瓷做的不成?” 白少央双眉一敛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朝宗淡淡道:“据我所知,她当年生下孩子之后身子便没有调养好,早早地就落下了病根。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了养活你和她两个人,既当男人又当女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要抢着去干。刺绣刺到得了眼疾,洗衣洗到生满冻疮,捡粪、割麦,样样农活都要亲自下地。这样常年累月地干下来,神仙也得生出毛病。” 白少央被他说到了心痛之处,悲苦的目光仿佛冻住了一屋子流动的空气。 张朝宗插了一刀还嫌不足,竟继续插道:“她为你牺牲了大好的年华,连花瓣似的容貌也不顾忌了,你身为人子,又为母亲做了什么?” 白少央目光一颤,微蕴怒色道:“张朝宗,你有话便直说,莫要在我面前顾左右而言它。” 伪君子十分无耻地笑了笑道:“别急,我的前言还未说完。” 他顿了一顿,给自己倒了杯水,仿佛把审判官和犯人的角色对调了一下,在局促不安的白少央面前不急不缓地道:“我七岁的时候就没了爹妈,十岁的时候开始自己做些小生意,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攒了一笔小钱,十四岁的时候在一个小县城里有了一些名气。” 他说到这里先停了一停,像是故意晾着白少央似的,先是喝了一杯水,那喉咙里发出一种虫鸣似的咕噜声,显得不像是在喝水,倒像是在吞刀子似的。 等吞完这些刀子,张朝宗才看向白少央道:“等到我十六岁的时候,也就是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已经踏出小县城,在外头闯荡了一段日子了。” 白少央心头一紧,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你说的这些与母亲有何关系?” 张朝宗冷笑道:“没关系么?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能把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养得肥肥胖胖,而我那时的武功甚至还不如十二岁的你。你要是还听不懂我的话,那就真是个还没长大的宝宝了。” 他说出这话时才忽然想到,对方其实才十六岁,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宝宝。 白少央仰起头,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地看向他。 “你在怪我没有及早出去闯荡?” 张朝宗上下嘴唇一碰,噼里啪啦窜出一连串霹雳火星般的话来。 “我当然可以怪你。你十二岁时的刀法就完全足以自卫,十四岁时的刀法便足够杀死这江湖上的许多恶徒。你本可以好好利用这身刀法去做些事儿,即便赚不了大钱,也该挣些小钱,把你的母亲从日复一日的脏活累活中解救出来。可你呢?” 他轻嘲般笑了一声,把那森森冷冷的目光如刀子般捅了过来。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你都和个兔子似的窝在这又穷又偏的扇溪村里,除了采药就是打猎,只能勉强混个温饱。你自己没有野心也就罢了,可你何曾想过让连别花调养身体?何曾想过让她不用这般辛劳?” 白少央目光一黯道:“这个我也想过,可是母亲不愿我离开她太久。我每次和她提起出外闯荡,她都说‘人要安贫乐道’,然后我便说不下去了。” 张朝宗冷冷道:“安贫乐道是身体健壮的女人才有资格说的话,似她这样年复一年地衰弱下去,你觉得她能安贫多久?能乐道多久?你怎的连这些都看不穿?” 白少央说不出话来,只目光酸楚地拧了拧眉,面上白得像是结满了霜。 张朝宗继续轰隆隆地开了炮,打算炸得两败俱伤,炸得谁也洗不了白。 “这年年月月下来,你连云州城的大门都没有见过一回。若不是我占了你的身子,只怕你这辈子都不会到云州城里走一趟。白宝宝啊白宝宝,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换做是我从小就练这般绝世的刀法,十岁时就能出去闯荡,顶多过个两年就能把本赚回来,即便我不能让连别花舒舒服服地当个阔太太,也能让她不用刺绣刺到眼睛瞎了一半,也不用做农活做到险些晕厥。归根结底,韩绽把这身无敌于世的刀法托付给了你,当真是一件天大的浪费。” 他字字如刀,句句如剑,几乎说得毫不留情,说得白少央面上像是生了锈的刀一样,硬生生呈现出一抹铁青的钝色。 张朝宗这才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浅酌一口,品出了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配方之后,他才觉得放松了一点。 他把那目光中的锐色放下了,把身上的戾气也收了一收,转而一脸恳切道:“白宝宝,我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意思,在连别花这件事上,你大可骂我是个混账畜生。但你若想把她的死都赖在我的头上,那我就要给你讲些你不爱听的道理了。我到的时候,她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无论我怎么做,都不可能把她留在这世上。” 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一个可亲可爱的长辈一般殷殷切切地瞧着白少央。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白少央也不得不稍微服软几分,老老实实道:“我没有向你讨债的意思,也并非想把母亲的死都归在你的那句话上。我不过是要向你问清缘由,分出这事儿的黑与白,辩出你这人的忠与奸。” 作者有话要说:小陆演技up 另外今天双更奉上,因为微博上有亲给我写了大长评(づ ̄3 ̄)づ╭?~ 166阅读网 243 王越葭的到来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它既不是什么黄道吉日, 也撞不上什么避凶的忌讳。 但这一天对静海真珠阁却很特殊,对赵燕臣来说也很特殊。 因为这是程秋绪来静海真珠阁看戏的日子。 可他不会是一个人来的, 也不会是匆忙而来。 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一定会围着十二个精明能干的家将,似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他而来。 要杀他必须先突破金木水火土“五神通”这一外围,还有关若海、严星海、甄幻海、刘恨海等“四海将”这一中围, 最后才是刘笑山、许忘山、曾吟山等“三山将”的最内围。 不过刘恨海在数月前已被陆羡之废了一身功夫,故这四海将如今也只剩三海将了。 可这十一个人和十二个人在赵燕臣眼里都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至始至终,能入他眼的就只有一个人。 在知道程秋绪之前,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痛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可知道程秋绪之后,他每天夜里都在想着他,在梦里也时常梦到他。 梦里的程秋绪生着一张模糊而扭曲的巨大面孔, 远远看去似一种发胀的面团。 赵燕臣觉得大概只有一个在水里泡了十天的人才会有这样怪异而邪恶的脸。 而他每次都会搭弓射箭。 一箭下去, 程秋绪的脑袋就从正中开了花,一朵灿然无比的血花。 那张面团似的脸也会散碎一地,血浆和碎肉搅在一块儿落在地上,分不清哪些是筋骨哪些是血沫。 迷迷糊糊之际,仿佛还有些溅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赵燕臣便会从一身冷汗中醒来。 每次换下湿透了的寝衣时,他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在冰水里泡了十几天的人。 而他今日就要终结这场噩梦,然后把那张怪异的面孔抛在脑后。 赵燕臣虽然只在静海真珠阁潜伏了一个月,却好似已在这里呆了十年。 作为一个端茶送饭的小厮,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各种暗格、小道的位置。 所以他已经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为今日的暗杀做好准备。 外面是凄冷如刀的秋风, 这密闭之地却是闷热而潮湿,似个蒸炉烧造一般,只消呆上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将人热得满身是汗。 赵燕臣挥手擦去额上的汗,望了望这地方唯一的一扇小圆窗。 只有这扇小圆窗能让阳光透过,也只有这扇窗能让他顺利地看到自己的目标。 目标迟迟未来,准备却仍得早做。 而且要做得比任何时候都周全。 赵燕臣即刻取来雕花大弓,如在梦里做了千万次一般,左手将弓拉至满弦,右手扶着花翎箭。 他是今日的第一箭,也是今日的第一击。 若是一箭不成,一击不中,还会有别人补杀,可他的耻辱却将永远钉在程秋绪的尸体上。 而他来此是替师门雪辱的,不是来添加一重新的耻辱的。 射箭最忌讳的是脚尖对,所以赵燕臣走的是丁不成,八不就的步路。 这种姿势看上去甚至有点怪异,但这却是箭士最依赖的一种姿势。 可当门外传来了一阵香风之后,他的姿势却有些乱了。 这香竟浓得有些灼人。 浓得像是用玫瑰茉莉等几十种香花捣碎成了汁子,再加上几两**、檀香、沉香、栈香,最后合上几钱黑角沉、白附子、腊茶末、千金草而成。 就算把这股浓香和昔日韩魏公的浓梅香放在一起,或是夹在五代时的花蕊夫人衙香中,它也依旧是馥芳灼人,不逊分毫的。 除却灼人的浓郁以外,它更比贵妃面上的紫金胭脂更旖旎,比草原上肆虐的吞天野火更嚣张。 可这究竟是什么人的香? 所有人都已被他引开,为何还会有人过来? 这个来人是柏望峰的人,还是程秋绪的人? —————————————————————————————————————————— 白少央知道这次要进静海真珠阁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这次登台的是扬州的双晴班,就是那个昆班中排名第一,在南省五大班里排名第三的双晴班。 这是他们头次在云州这块儿宝地登台亮招,演的也是拿手曲目《义侠记》。 云州多的是散漫无拘的闲人,闲人里又多的是家大业大的戏痴。 就算第二日北汗人就兵临城下,这些戏痴也照样看得兴致勃勃,更何况这种无灾无战的安乐年了。 所以白少央早就料到静海真珠阁的座位会被订得满满当当,要寻得空位并不比在月亮上捅个窟窿要容易多少。 可是他们却偏偏寻到了空位,而且还是两个绝佳的隐蔽位置。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陆羡之,银子多得让人想抽他的陆羡之。 白少央微笑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看上去最可爱?” 陆羡之大笑道:“笑起来的时候?” 白少央用力地看了看他,仿佛想从脸上的褶子里看出他的几分风采。 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是你掏包付账的时候最可爱。” 陆羡之似笑非笑道:“下次让你来吧,我想你掏钱付账的时候肯定也很可爱。” 白少央摇头道:“我觉得我这个人已经够可爱了,若是再可爱一点,只怕要把别人给迷死了。” 这世上仿佛很难找到脸皮厚成他这样的人了。 陆羡之仿佛也很珍惜他这样稀罕的人物,所以一点也不想用话来扫了他的兴致。 所以他一转身吃起了桌上摆着的核桃。他每次吃核桃之前,都用手指在壳子上面轻轻一敲,然后那硬壳便像是被大锤砸过一样碎成八片,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果肉来。 白少央则时不时地看看台上的戏子,再看看台下的看客们,他的人坐得安如泰山,一双招子却仿佛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今日到静海真珠阁的贵人也的确很多,多到白少央几乎有些望不过眼。 百汇钱庄老板季通才,清顺居大当家宋子茗,道泉观观主定云子,还有长山舞坊坊主,最擅“十六天魔舞”的万金红,叙宝阁阁主“青扇玉剑”周幽幽,以及圣檀心苑的老板娘“檀花夫人”卓摇朱。 很难想象这些人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聚集在此地,可他们今天偏偏都聚到这儿了。 不过其实说他们看的是这场戏,还不如说看的是程秋绪。 因为程秋绪与这些本地的富户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并不常与其他富户来往。 很少有人真正见到过程秋绪,因为他的指令大多是通过管家与家将来传达的。 可直到现在,白少央都没有注意到程秋绪有半点出现的迹象。 不仅是程秋绪,连柏望峰等人也似是潜于暗处,一点踪影都寻不着。 莫非这厮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不露面了? 白少央忽然开始用丝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这本是他紧张时常做的动作,有时他会擦好几次,有时他也会擦十几次。 而如今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躁郁感,所以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究竟擦了几次了。 这地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烦躁。 因为这份平静让他想起了山雨来前的泼墨天,不见半分雨丝,唯见乌云摧城。 可这份虚伪的平静只怕未必比蜉蝣的性命要长。 待潜伏在湖面下的巨兽破水而出之时,便是戏阁鏖战之日。 不过这台上演的是节烈忠义、豪情壮志,台下看的却满是机关算计、贪嗔痴怨。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讽刺到白少央忍不住又多嚼了几个核桃。 自从他拿起核桃之后,就仿佛停不下来了。 他吃得实在太多,也实在太快,快到陆羡之也没的吃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像是从来都没吃过核桃一样?” 白少央苦笑道:“也不是从来没吃过,不过是二十年没吃过罢了。” 陆羡之奇异道:“你也不过十多岁。二十年前不是上辈子的事吗?” 白少央却点头道:“算一算的确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这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最怡人的景,可这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是洒下的新雪,落下的白纱,不仅没每驱散他身上的清寒之气,反倒使他的面色更添一重苍白。 白少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悲哀感。 这似是一种陆羡之从未看过的悲哀。 他走过许多地方,叹过壮士白头书生落第的寂寥,见过蓬户瓮牖处穷苦小户们的挣扎,听过烟花女子们婉转承欢背后的轻泣,但这些人的悲哀总是有迹可循,有因由在前。 这个少年的悲哀却仿佛是无形无状,无由无果。 可这份怪异的悲哀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因为白少央很快就转过头来,冲着陆羡之笑了笑。 陆羡之忍不住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道:“请吧。” 陆羡之犹豫了片刻后才道:“你似乎懂得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才知道的东西,也知道许多江湖老人才能看出的东西,但你之前却说自己是在山村长大的。” 白少央笑道:“你终于问了。” 陆羡之挑眉道:“你在等我问?” 白少央叹道:“反正我本就没想隐瞒什么。” 面对陆羡之这样的人,他就算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似是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移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座巨山。 他仿佛一点也不擅长质问自己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个他很欣赏的朋友。 陆羡之又吃了一颗核桃,然后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问一问你到底是谁?” 白少央笑了笑,仿佛已经准备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可是陆羡之下一刻却变了面色,气息一沉道: “来了。” 门口处传来了喧嚣之声,白少央却没有回头。 他眼中的光跃了一跃,如霜月星夜下一簇跳动的青火。 他的火蕴在眼底,陆羡之的火却烧在心头。 一团野风聚成的乱火将这个青年的血烧得滚烫,烫得他几乎坐不稳身体,登时就要冲上前去。他的热血里仿佛演练着一只正义的王师,一道复仇的劲旅。 光是看陆羡之的表情,白少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时隔多年,昔年的正直少侠,如今的“红袖金剑”程秋绪,终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白少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线条硬得像是用斧子凿出来的,就连声音也是干巴巴的。 他的确是喜欢小陆的,但那种喜欢更像是喜欢一个弟弟,喜欢一个朋友,而不是喜欢一个能和你水□□融的人。 郭暖律却只是面色淡淡道:“你觉得小陆俊不俊?” 白少央忍不住回忆起初见陆羡之时的模样,连带着目光也柔了几分。 然后他才缓缓道:“他只要不笑得太厉害,就是一等一的俊俏。” 作者有话要说:离老王上次现身好像很久了额(づ ̄3 ̄)づ但是我还感觉好像昨天就写到了他 这架未必能打起来,看我真诚的眼睛 二师兄是新角色之一,非反派,实力可与小陆认真一战。 166阅读网 244 二师兄你太鸡贼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车和同人都在读者群, 请补全章节后过来他话音一落, 门帘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白少央一眼瞧去,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人, 也一直猜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见到了,面色却着实有点古怪。 这出来的男子是个容色秀美,身穿华服的年轻人。 他的衣衫仿佛是捻金的番缎制成的, 胸前绣着花树对羊的图案,就连袖口上都细心绣了流云竹枝的纹路,看得出是苏州江河四秀纺的手艺。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 整个人都好似晕染在一种珠玉般耀眼的光芒之中,在这鼠蚁出没的破落酒馆里出现,就好似风沙过后, 深埋地底多年的金雕玉像终于显了真容, 叫人一瞧就移不开眼。 可别人先注意到的多半是他的华服与美貌,可白少央和陆羡之先注意到的,却是他腰间的一把剑。 这年轻人的服饰华丽,他的剑却好像比他的服饰更加华丽。 单单是剑柄,就已雕金绘银,刻了游鱼翔鸾的纹路,剑鞘上面还另外镶了三颗红玛瑙、五颗绿宝石和七颗黑珍珠。 可是白少央却仿佛在努力憋笑一般。 他看见那剑柄时的样子,就好像上面挂的不是宝石珍珠,而是三颗红葡萄、五颗绿葡萄, 还有七颗紫葡萄。 也许在他看来,这年轻人仿佛根本无需拔剑杀人,单是这剑柄剑鞘上镶的几颗葡萄,就已经足够将人闪瞎了。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剑很有趣,就和姑娘家头上插着的琉璃簪子一样有趣。 他瞧那把剑的样子,就好像瞧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而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柏望峰微笑道:“这是扬州八大家之一纪家的公子纪玉书,也是屏山小秀峰的弟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把门派内的‘秀峰剑法’参透得七七八八。” 扬州八大家,说的其实是八大商家,下二家做的茶水丝绸生意,中三家做水路买卖,上三家皆是盐商,而纪家便是上三家的其中之一。 屏山又与孤山、雁山、太微山、投明山,并称“剑林五大山”,只因这五山多以剑法见长,以轻功和拳脚掌法为辅。屏山中又分大劈峰,小秀峰,远奇峰,近水峰四支,四峰中又以小秀峰的“秀峰剑法”最为轻灵飘逸,但也最难参悟。柏望峰说他参得七七八八,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已全部参透了。 柏望峰说完之后,纪玉书便对对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还带着些许自傲。 陆羡之冲着他抱了抱拳,白少央对着他挑了挑眉,可这华服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 他看的仿佛不是郭暖律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剑。 那把剑不但没有剑鞘,而且还比平常的剑要短了半寸,窄了几分,和纪玉书的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薄薄的竹片。 瞧纪玉书脸上的神情,他仿佛觉得这把剑只配给刚刚学剑的小孩子玩。 可白少央盯着这把剑的样子,就仿佛是瞧着鱼肠、照胆、湛卢那般切玉断犀那样的绝世名剑一般。 他瞧得那么认真,认真得仿佛想把这把剑一口吞下。 可郭暖律却只顾着喝水,仿佛连头都懒得去抬,别说去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了,他连站在眼前的纪玉书都懒得看上一眼。 这个人简直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水,都要一口喝尽,一点都不剩才好。 纪玉书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杀了‘秋梧剑’许凤梧,‘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楚一戈的‘双剑小郭’?” 郭暖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是。” 他的确是带着双剑的,腰上系着一把,背上还背着一把。 但所有人都只看过他用过腰上的无鞘窄剑,没见过他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纪玉书斜着眼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郭暖律淡淡道:“至少要比你的快。” 纪玉书冷冷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郭暖律也冷笑道:“不必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枕头,要是不小心戳破了枕头上的绣花,只怕里面的草会掉出来。” 纪玉书勃然大怒道:“你骂我是个绣花枕头?” 郭暖律笑道:“你听错了,我明明在骂你是个草包。” 纪玉书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一个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 可正当他的手即将搭在剑鞘上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不轻不重,既不哀婉,也不放肆,却好像一道响彻晴空的惊雷,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 而这一声咳嗽过后,纪玉书的手忽然退了回去。 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下了这羞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陆羡之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名门弟子,仿佛忽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放纵,成了个惹人怜爱的乖宝宝。 而陆羡之却觉得这样的乖宝宝简直可怕极了。 他瞪大眼睛瞧着门外,仿佛在等着那声咳嗽的主人登场。 发出那声咳嗽的主人终于走进了酒馆。 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得很,平凡得好像一扎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气势,五官都寡淡得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点棱角和锋锐。 也许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平凡的关系,陆羡之只是觉得他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你见过他多少面,你都记不住他的模样,因为他实在太不起眼,最容易淹没在耀人的光芒之中。 白少央却仿佛已经认了出来。 那中年人一走进来,他便侃侃而言道:“听说遮天堡的黄首阳黄老前辈手里有把‘三破斧’。这三破便是三式,一是破山开峰式,二是破水折浪式,三是破风散霞式,敢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柏望峰不由笑道:“对极对极,后生的见识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他的年纪也算不上很老,但他却很喜欢用这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 正说话间,那黄首阳已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先是对着柏望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白少央一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弓着背,缩着胸,活像个刚刚拾掇完自家菜园的老农。 可陆羡之看着他,却仿佛一副很尊敬的模样。 他很少对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对这位黄前辈却格外不一样。 黄首阳终于也转过眼看了看他,这简单的一看,眼就亮了起来。 他那张平凡得有些枯槁的面容之上,仿佛迸出了一股子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和光芒。 “你是陆家的娃儿吧?我记得你七岁生辰的那天,我还抱过你。” 陆羡之点了点头,笑得再度充满了褶子。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太傻,傻得白少央有点看不下去。 白少央把头转向门外,发现门外又来了个相貌端正,长眉白脸的年轻人。 这人身背箭筒,手拿雕花大弓,白少央一问之下,才知这是最近几年道上赫赫有名的“惊花箭”赵燕臣。 一想到这江湖上的新秀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忽生怅惘,不由叹道:“柏先生,敢问我们究竟还要再见几个人?” 柏望峰道:“不急不急,再来四个人就好了。”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只有四个?” 柏望峰道:“只有四个。” 白少央叹道:“柏先生莫非在和我开玩笑?” 柏望峰笑道:“我怎会和你这后生开玩笑?” 白少央又叹了口气,然后发现陆羡之冲着他挤了挤眼,郭暖律也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陆羡之若做个鬼脸那多半是个惊喜,可郭暖律的鬼脸更像是一种惊吓。 不过这惊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三人很快就出了手。 白少央的指尖轻轻一动,手中的筷子就如紫电疾风般朝那酒柜旁的老婆婆飞了过去。 郭暖律抵在桌上的手肘微微一摇,那桌上的盘子就已朝着靠在门槛上打着盹的伙计飞去。 陆羡之上半身不动,脚却在地上勾了一勾,将地上爬着的两只蟑螂弹向了那两个窝在角落里的伙夫。 白少央的筷子便如两把掷剑,可这筷剑还没到老婆婆的身前,这体弱无力的老妪就忽地举起账目一挡,再是一卷一包一兜一托,便如卷肉丝一般将筷子托进账目之中,她素手微动,当下便连账目和两把筷剑一块儿都折成了两段。 郭暖律的盘子也没有真的砸到那伙计的身上,因为这睡熟了的伙计仿佛在背后长了眼睛。 他头也不回,手在地上一撑便是一个翻身,待这盘子从他身后飞出,他的手却也跟着飞了出去,正好稳稳地截住了那盘子。 那两个缩在角落的伙夫也未曾闲着,两人一个举起了盘子,一个举起了筷子。 拿盘子的将那蟑螂一格,一顶,等蟑螂一飞冲天后,他又将盘子平平推出,正好将那蟑螂稳稳地托在了盘中央,如一道刚刚出炉的盘中菜一般。 而他接好蟑螂之时,那拿筷子的伙夫也已然用筷子截住了蟑螂。 这连番变故下来,柏望峰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淡淡道:“白小哥是何时看出这四人是我们的人?” 白少央淡笑道:“从我们坐下来的时候。”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小狐狸,一只刚刚露出了尾巴尖尖的小狐狸。 话音一落,黄首阳忽的瞪大眼睛瞧了他一眼,仿佛要把他瞧得真真切切才好。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小瞧任何人,却唯独不能小瞧眼前的这个白白净净,神神秘秘的年轻人。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似连惊讶是什么表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深浅也是满心错愕,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他一是惊讶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摘了自己面具,二是惊讶白少央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 而且这么大的反应还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 叶深浅忍不住眉头一跳,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仿佛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看着他。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这一分明,白少央面上的表情就一点一点回来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身来,接着就一动不动地瞧着叶深浅。 他瞧着叶深浅的样子,仿佛看着一条表面平静的深河,一枚故人印在镜底的浅像。 叶深浅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脸皮很厚的人,可如今的他竟忽然想找个地方遮一下自己的这张面孔。 因为白少央的目光简直太不遮掩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小陆能活到最后的,放心啦放心啦 很久没有日天的郭日天终于要刷存在感了 打斗前交流玄学是一件好习惯【大雾 166阅读网 245 日不日天是个问题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郭暖律这一剑刺过去, 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闪过的一道流星, 只一瞬之光,却足够照耀天地。 这一剑贵在有进无退,厉在摄人心魄, 难在不给对方留一线生机,也不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这么不留情面、不讲余地的一招,却偏偏叫谈孤鸣给避了过去。 他急一偏首, 那剑锋就几乎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而后向下一弯,几乎要擦到他的背。 这一擦险些得手, 逼得谈孤鸣一退、再退、直退到无路可退,才在背后的树干上用足一点, 借这点足之力窜到郭暖律的身后。 他的人还未落地,郭暖律的第二剑又风风火火地蹿了过去。 一剑送到谈孤鸣的面前,逼得他二话不说立刻出掌。 这人仿佛是个天生的左撇子,那曲水剑锋芒已至, 他却只出左手, 不见右手。 双方再次落地之时, 谈孤鸣的左掌竟已生出一点血痕。 而郭暖律的身上却还是完好无损, 连一点衣角都没破。 这看起来是胜负已分,上下已定,不仅是陆羡之大为惊异,就连郭暖律的眼中似乎也有一些小小的惊讶。 然而他唇角的弧度尚未加深,谈孤鸣就举起了那只一直藏在袖下的右手, 然后他的笑意就好似被冻在了这一瞬。 不为别的,只因为对方的右手拿着一只剑鞘——曲水剑的剑鞘。 曲水剑本无剑鞘,只因水本无形,而剑鞘有形,所以在这把剑伴随郭暖律的几年当中,她一直只有一卷白布包裹。然而临与吴醒真决斗尚有五个月之时,郭暖律不知为何起了兴致,忽然去为曲水剑寻了一只剑鞘,白少央问起理由时,他只说“男人应该对老婆好一些”。 这个理由令郭暖律有幸欣赏到了白少央的一记大白眼,还有陆羡之差点摔个狗啃泥的狼狈姿态,所以他一直都很喜欢这剑鞘,也喜欢拔剑出鞘时那种铮然之声。 如今这剑鞘就在谈孤鸣手中,而他甚至没有察觉对方取这剑鞘时发出的声响。 究竟是何等可怕的轻功,何等高明的身法,才能把他这狼一般敏锐的感官都骗了过去? 郭暖律眼中幽幽碧光一现,口中缓缓道:“听说别人叫你‘孤掌可鸣’?” 谈孤鸣点头道:“我并不喜旁人这般叫我,但它总比‘孤掌难鸣’要好听得多。” 要这么说来,他似乎没什么可抱怨的。 郭暖律道:“我倒觉得这诨号很适合你。” 谈孤鸣挑眉道:“哦?” 他仿佛对郭暖律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兴趣,连语调都有些微微上扬。 郭暖律道:“因为你只会让人听到左手的声响,不会叫人听出右手的声响。” 谈孤鸣哑然失笑道:“所以?” 郭暖律唇角一扬,笑中竟含着三分兴奋,还有四分不可一世。 “所以我现在希望你两只手都响起来,而且要响得越动听越好。” 似乎是因为遇到了难得一见的高手,郭暖律连盯着谈孤鸣的眼神都一变再变,初始兴奋,中时谨慎,后时忘我,像一只孤狼窥伺到了猎物,然后伏在一人多高的麦浪草群中,随时随地都能骤然爆起,将尖牙贴附到对方脖颈上的脉管中。 然后过了一会儿,等一片落叶打着转从树上落下来的时候,郭暖律的第四剑也已出手。 他像一枚炮弹般从原地弹起,人已化作了一道锐风,风已化作了剑鞘,这凌空一刺像是蓄势已久,仿佛干旱已久的大地被砸下一道惊雷,砸得山摇地动之后,便是一阵瓢泼大雨,雨珠子密密一落,将这苍茫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冲洗一遍。 因而他这曲水之剑,已借了这激流暴雨之势,聚了这雷电轰鸣之厉,剑风经过陆羡之的时候,竟发出一道强烈的劲气,吹得他两颊一凹,鼻峰处沁凉一片,无端端地生出一种强烈的后退之欲。 陆羡之这才发觉,郭暖律难得遇上谈孤鸣这样的高手,早已忘了劝架的初衷,竟动了十分的真格。 他若再不出手,等这夺魂掠魄的一剑送到,这两人中必有一人非死即重伤! 谈孤鸣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剑之厉,面上双眉一震,如临大敌般看向郭暖律。 然而他面上严肃,身上却不动、不避、不闪,只挺腰直背立于原地,一副岁月静好的闲适模样。 陆羡之忍不住急了。 这人莫非也和叶深浅一样喜欢故作潇洒,难道他以为郭暖律这一剑可以接得下来? 他究竟是傲慢到了极点,还是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谈孤鸣倒没显出什么通天的本事来,他不过是轻轻的、慢慢的抬了抬右手。 他抬手的时候,右手的袖子已蓄满了山风,竟发出一种尖厉而骇人的啸声。 啸声一起,那剑鞘便被袖风一推,如弯弓一射般从手中弹出。 只听“夺”的一响,郭暖律那气势逼人的一剑,居然就这么入了他推出来的剑鞘,而且仿佛是被一种诡异的引力吸进去的,而不是平平正正地刺进去的。 陆羡之听得一愣,郭暖律则更是身上一颤。 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兴奋的颤抖。 好一个“孤掌可鸣”谈孤鸣,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谈孤鸣沉臂一崩,将剑鞘一折,当即就要逼着郭暖律吃痛脱剑。 他仿佛已有十分自信把那曲水剑夺来,因此连眉头都闲适无比地挑了一挑。 然而郭暖律却咬定牙关不脱手,反将曲水剑身往后一收、再向外一卷! 陆羡之好像在这时才忽然想起一点,曲水剑之所以得名曲水,就是因为它柔软得能叫你想到曲溪蜿蜒,静花流水的姿态。 剑身一卷,便如一贵妇人临岸而行,那肩、那背、那腰,能弯成一条白娘娘,拧成一展金丝帕,说不出的灵动舒展,道不尽的曼妙动人。 而这一阵剑卷剑舒之后,曲水剑非但没有被谈孤鸣夺去,连那剑鞘也被郭暖律卷了回来。 陆羡之听得出了神,刚想喝一声彩,却听到了谈孤鸣身上的一阵轻响。 郭暖律夺剑鞘之时,谈孤鸣的左手也没有闲着,一掌平平推出,掌声一毕,风声一退,郭暖律的左肩之上便已着了一记。这一记看似寻常,却逼得他连退三步才堪堪站定,再度站稳时,那左臂竟还有些微微颤抖。 然而郭暖律眼中光芒未减,反而越来越盛。 他这人仿佛是越折越厉,越挫越强的一杆枪。 谈孤鸣收掌一叹,他左掌那道伤口本是极其细密,如今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撕裂过一般,血色越蔓越深。 原来他拍的是郭暖律的左肩,却也被对方的肩骨狠狠撞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他就没见过这样硬来、乱来,不顾性命、不顾后果的少年。 这哪里是年纪轻轻的剑客,这简直是一头倔强无比的黑牛。 于是他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不如你。” 郭暖律却冷冷道:“胡说八道。” 谈孤鸣笑道:“你管我这叫胡说八道?” 郭暖律冷冷道:“你既未输于我,何来不如二字?” 对方不但没有输,甚至还可以说是隐隐占据上风。 谈孤鸣却道:“你不过才二十二岁,我如今却已三十有五。比你多长了十三个年头,却不能一举将你逼退,所以我才说,论起天资与潜力,我当是不如你的。” 他看上去白白净净,生得十分年轻,一丁点都看不出是个上了三十的男人。 郭暖律听了这话,却双眉一扬道:“你又在放屁。” 他说起粗话来,只叫人莫名地想笑。 谈孤鸣道:“这怎么是放屁?” 郭暖律冷冷道:“你不能把我逼退,一是因为你心有旁骛,二是因为你不肯对我下杀手。” 他往旁边一瞥,把目光瞥到陆羡之身上,才一语道破:“你想杀的另有其人,你不愿对我施展全力。” 谈孤鸣忽然沉默下来了,像被刺了一剑的皮球似的那么瘪了下来,开始不声不响了。 他沉默的时候,陆羡之却道:“他怕对你施展全力之后,我就会听出他招式里的破绽。” 郭暖律却不冷不热道:“这里哪有你这个王八蛋说话的份儿?” 陆羡之满心困惑道:“我怎么又成了王八蛋了?” 郭暖律愤愤一骂道:“我和他打的时候你不肯逃,打完了你又看不出他招式中的破绽,你不是王八蛋谁是王八蛋?” 陆羡之无奈一笑,却听得前方有人一边鼓掌,一边高声大笑道: “骂得好,骂得妙,我也觉得这姓陆的是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 说这话的自然是白少央,他身后跟着的还有叶深浅、王越葭,还有解青衣三人。 谈孤鸣一见他们三人,便心底一沉,知晓此事极难善了,但这人看向叶深浅的时候,面上仍是含笑的,眼底也仍含着那暖融融的一腔春|色,像是时时刻刻都念着师兄弟之间的情分。 叶深浅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仿佛被扯下了面纱的小姑娘似的羞羞涩涩。 他这边是羞涩不语了,白少央却抱拳一笑,坦坦荡荡道:“二师兄不必担心,你的三个徒弟如今都在风大夫那边闭目养神呢。他们刚刚喝了一些酒,吃了一顿饭,如今好得很。” 他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叶深浅叫一声二师兄,倒叫谈孤鸣目光一闪。 他似是领会了其中之意,笑盈盈地把那目光在叶深浅和白少央两人中间来回打转,好半天才道:“两个时辰便拿住了他们?看来我还是小觑白少侠和三师弟了。” 他这温温静静的一笑,便把字里行间的那些惊心动魄都给一笔带过了。 叶深浅也回以一笑,但等他把目光投向陆羡之的时候,那面上笑容却忽的一退,面皮也随之绷紧,显得一派肃然,瞧不出一星半点的风流闲适之态。 “陆羡之,在药苑里你曾问过我一句话,那时我回答不了,如今我便能给你一个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师兄还是很强的,这波天不能日得那么轻松了 我考虑在云州三杰这篇插入缩减版的小郭副本,这样就不用等到番外再写了_(:3∠)_ 166阅读网 246 叫我一声大哥有多难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选在这个时候回答陆羡之那句提问, 而且偏偏是选在他的二师兄面前说, 可见是下定了十万分的决心,不肯给自己留一分一毫的退路了。 难道他真要叛出师门?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冷心冷肺,不愿与他相认的弟弟? 陆羡之只觉得这想法有些过于荒谬, 以至于唇角一扬,扬出的却不是笑意,而是三分苦涩与自嘲。 陆羡之啊陆羡之, 你连累林中黑蝉一人身残重伤也就罢了, 如今连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亲哥哥也要连累,你莫非要眼睁睁看着让他与师门决裂, 瞧着他身败名裂,才肯罢休么? 想完此事, 陆羡之立刻开口:“老叶,你想清楚了再说。” 他说话时声音硬如铁石,毫无温情,心底却颤如风中枯枝, 念着的皆是昔日叶深浅对他的一颦一笑。 然而如今的叶深浅却既不对他笑, 也未对他皱一皱眉头。 他甚至连看也未看陆羡之一眼, 只对着天, 对着地,对着这苍苍茫茫的一片树林道: “我在这世上发自内心去尊重的人并不多,师父就算其中头一个,若要让我去背叛他,除非他老人家先叛了自己的信义, 坏了自己做人的操守。” 说完这话,他便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道:“所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回答你,陆羡之……我绝不会为你去背叛师门!” 陆羡之听得一愣,像完全没预料到对方的回答似的。 对方纠纠结结地想了半天,居然就得了这么一个答案? 一个明哲保身,一个安稳自在,与他彻底分道扬镳的答案? 可是他陆羡之为何要惊讶? 为何他舌苔发苦,为何他双眉难平,为何他的拳头在不由自主地握紧? 这难道不是他一直期盼的结果,这难道不是他一直渴望看到的态度? 白少央似乎也没想到叶深浅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不住扬了扬眉,把对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像是想把这人的皮给扯下来,看看里面的血肉究竟是黑白还是鲜红。 叶深浅却慢慢一回头,脸上皮皮整整,并无一番尬笑,那嘴唇也是闭成了一条直线,喷不出什么十全十美的解释。就这么寻寻常常地看了白少央一眼之后,这人又回过了头去,仿佛自己说的不是什么决裂宣言,而是回答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似的。 然后他回过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谈孤鸣道:“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想让师兄知道。” 谈孤鸣道:“师弟直说便是,不必顾忌什么。” 叶深浅深吸了口气,接着便开了口,于平地砸下一道霹雳。 “我是长流陆家陆师玄的私生子,是你面前这位陆羡之陆少侠的亲生大哥。” 下面是防|窃章节,余下的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 白少央昏过去之后,三人皆是又惊又惧,忙不迭地把这人放到一边仔细检查起来。 楚天阔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发现他身上无大碍之后才勉强松了口气,韩绽继续守在白少央身边没有说话,那眼睛就和扎了根似的驻在了白少央的身上。叶深浅反反复复地探了探白少央的脉后,然后猛地一转脸,把那目光无情地掴打在了自己的亲舅舅脸上。 “三舅舅,你到底和小白说了什么!?” 他对自己的三舅舅向来只有爱戴和尊敬,即便在对方不得已投了北汗之后,他也从未这般疾言厉色过。 可叶深浅如今却不得不疾言厉色,不得不心火难消,因为他恰好捕捉到了白少央昏过去前的最后一个眼神。 一个木然得近乎绝望的眼神。 看着这样凄凄木木的白少央,他便觉得这人心底的一团火仿佛彻彻底底地熄了下去,而且是被楚天阔的一番话给浇熄的。 因为此时此刻,白少央的心志只会被一个人所撼动,这人恰好就是自己的三舅舅,恰好就是张朝宗的好三哥,昔日的“南海上客”,今日的北汗大王亲卫队统领——楚天阔。 如今这质问的话语便如冰雹子似的劈向了楚天阔,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对方的身心。与他有着五分容貌相似的中年人忽地身上一震,仿佛肩上骤然压下了十八年的生生死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去来。 等楚天阔抬起头,抖落一地的内疚和痛苦时,他只看了一眼叶深浅,那目光枯败得恍如荒草,面上覆下了一层茫茫的灰,动了动唇,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 叶深浅把质问的目光给收了回来,略含歉意地转过了脸,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还是太过急躁了一些。 楚天阔既然单独与白少央说了这番话,必然事关北汗,而且还说不定牵涉到张朝宗的当年隐秘,他又怎会被叶深浅一句逼问,就在韩绽面前把秘密都吐露出来? 然而叶深浅的担忧并没有随着楚天阔的隐瞒而退下去,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忧虑就像山间的野草一样越来越疯地长着,几乎半刻也停不下来。 因为每个人都在渐渐好转,可唯独白少央不但没有苏醒的迹象,反而还越睡越死了起来。 他看上去明明没有大碍,身上的伤势也未曾恶化,可整个人都像是一朵枯萎了的花瓣,在日光下一点一滴地失着水色和红润。而当他面上的红润完全退下去的时候,也是苍白和惨青爬上叶深浅脸庞的时候。 当死亡的阴影开始笼罩着他的爱人时,即便是“度日如年”四字也不足以形容叶深浅的焦虑。 等待便是一把越来越快的刀,初始一天是一刀,后来半天便是一刀,再接着一个时辰便是一刀,最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把刀,刀刀无情,刀刀要命,足够把人刮得血肉模糊了。 叶深浅揉了揉眼皮,尽力不让自己去想最坏的可能,不去想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局,他试着麻木自己的恐惧,迟缓自己的忧虑,让自己变得像初见白少央一样充满着信心。 为了更快地唤醒对方,他一路上都不断地和白少央说着话,从朱柳庄的两张面具说到盛京的联手破案,讲到那个可笑又可爱的误会,再讲到赤霞庄的血宴危局,讲到白少央那一抹深情而又狠绝的算计,讲到叶深浅的决断,讲到这两年来寻找韩绽时的情意缠绵,讲到山间无人处的美色幽幽,最后再讲到那一刀、那一掌,那一时的铁石心肠和肝肠寸断。 从俏皮话讲到情话,再从情话说到气话,他已不知重复了几个轮回,换了多少种花样,可无论是悲是喜,无论是柔情款款还是怒气勃发,叶深浅充满期望地看过去时,得到的都是一片寂静。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等待会是如此的难熬和痛苦。 可他的痛苦必定不及白少央的万分之一,因为对方若是心灰意冷到连醒来看他一眼都不肯,那便一定是因为他遭受了一个无比可怕的打击。 可这个打击究竟能有多大,竟能把一个铁骨铮铮的人打得一蹶不振? 叶深浅想不明,道不清,因而觉得一日更比一日难熬。 他产生过许多次错觉,错觉风掀起的帘布是白少央掀开的,错觉马车的摇晃是白少央醒了过来,错觉白少央的眼皮子在下一刻动了一动。 于是他多次欣喜若狂,又多次失望而归,如此重复轮回,直到欢喜和失望都没了界限,只剩下一片疲惫。 而在他们与何鸣风等人汇合之后,这片寂静引发的恐慌逐渐蔓延到了他心里的每个角落,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 韩绽已与何鸣风和薛杏儿达成和解,楚天阔也暂时隐瞒了身份留在了队伍里,他们这一行人终于出了千绝岭,出了九和山,在山脚下雇了几辆马车前往襄州。 所有的事情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仍旧昏迷不醒的白少央。 他如今睡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负责轮流看顾他的是叶深浅、韩绽和楚天阔三人。但是每次换班的时候,叶深浅都不肯退,韩绽也固执地想继续守下来,最后还是楚天阔帮忙调停才行。 然而看向白少央的时候,这三人的面上都挂着同样难看的神情。 已经整整七天了,白少央还是没有一丝一毫醒过来的迹象,仿佛在和他们三人开着什么玩笑,执拗着不肯醒来。 韩绽心忧无比,叶深浅是既忧且疑,而被他疑心的楚天阔明明知晓一切真相,却只能把痛楚和内疚藏在心底。可有些东西大概是注定藏不住的,正如晨间的朝阳无可避免地会变成暮间的斜阳,楚天阔的脸色一日比一日灰败,目光却一天比一天痛楚。 在第八天的时候,他的痛楚达到了顶峰,促使他下定了决心,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为了不让人妨碍自己,楚天阔首先点倒了已经几天没合眼,渐渐分不清日与夜的叶深浅,他用的是隔空点穴,无声无息,却极为有效。 然后他把叶深浅放在了另外一辆马车上,谎称他因为过度疲惫而昏倒,寻了个“找水喝”的借口引开了韩绽,得到了和昏迷的白少央独处的机会。 然而这还远远不够。 即便能和白少央在马车里独处,即便中途无人打扰,这件事的风险也绝对不小。 可是楚天阔却觉得他极有必要试上一试,不仅是为了白少央,也是为了许许多多关心他的人。 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先是低下头看了白少央一眼。 那张白白净净的面孔如今就摆在他面前,可这面孔的主人却倔强着不肯醒来。 “我知道你为何不肯醒。” 楚天阔喃喃道,一双眸子平静而又凄凉。 “你心中有恨,可却偏偏不能恨,你想杀人,可却谁也不能杀,于是这恨就只能自己压下去,这杀意也只好冲着自己去。” 他笑了一笑,目光里流淌着水色一样的悲伤。 “可你若是这么一直不肯醒来,我就只好逼你一回了。” 他说完这话,便像是上刑场的义士一样低下了身子,扶起了昏迷的白少央,把自己的掌稳稳地贴在了对方的背后,把功力源源不断地传了过去。 ——几个时辰后—— 白少央醒来的时候,楚天阔便适时地收了掌。 可是他把这掌一收,白少央便觉得身上有一股无形的热流在各大经脉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烫得能烧出一团火来。 他连忙回头看向楚天阔,却见对方面色疲惫,却难掩兴奋道:“臭小子,你终于醒了。” 白少央疑惑道:“你……” 他这个“你”字还未说完,楚天阔便摆手道:“不必多言,你先好好运功,这是我十年的功力,你得多花些时间才能吃得透彻。” 作者有话要说:陆家的事儿暂告一段落,老叶下线一段时间 小郭决斗副本上线,小白连续几章持续上线 五月渔郎扔了一颗地雷 司空潋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手榴弹 成九扔了一颗地雷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岁寒三友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成九扔了一颗地雷 来哀扔了一颗地雷来哀扔了一颗地雷 缨缨缨扔了一颗地雷 幻一一扔了一颗地雷 陌野扔了一颗地雷 画船听雨扔了一颗地雷 小猫乱撞扔了一颗地雷 谢谢大宝贝们的地雷啦~~ 166阅读网 247 暖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江湖上从来不缺令人热血上涌的故事, 也不缺哀婉缠绵的惨事, 但最不缺的, 还是那种一听就让人觉得是胡天扯地的谣言。 这回兴起的谣言却传得有模有样,传得一下子就紧紧地揪住了江湖中小虾大鱼们的心脏, 使得他们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全身心地投入到八卦大业当中。 就连躲在客栈里终日沉溺于酒食的韩绽,也没有躲过这波八卦大潮的轰炸。 他今早一起来喝酒, 就听得邻桌的二人兴致勃勃地谈论道: “那‘云州三杰’号称情比金坚,义气深重,原来也有反目之时。” “你还别说, 这今日能是兄弟典范,明日就可以是冤家仇人,一辈子这么长, 谁也说不准以后的事儿。” 韩绽一敛眉, 险些把酒给洒了出去。 凭这几人的情深义重,如何会落到反目成仇的一步? 莫不是有人散播谣言,来一回故技重施,引得他复出江湖? 若真是如此,那人就算是白费心机了。 那其中一人问道:“他们如何反的目?” 另一人笑道:“那三杰当中的陆羡之,不知因何缘故与林中黑蝉交上了朋友。可那林中黑蝉是什么人?那是九山幽煞从前养的一条狗,专为他杀人取命。你说他交了这么一个朋友,另外两人能坐视不理?”下面是防|窃章节,余下的正文在一百八十六章的作说部分, 过段时间换回来。 “你觉得这道菜怎么样?” 陆羡之把手头的醋溜鲤鱼端给白少央的时候,内心原是十分忐忑的。 那鲤鱼的白眼瞪得像是快掉下来,肉上还沾着没有去净的鳞片,红肉里透着青,青里泛着紫。鱼汤上的醋味也实在太大,大得仿佛能把房顶都给掀翻。 其实对于第一次做菜的人来说,这并不算是一件特别糟糕的成绩,至少色香味中已经有了三成到五成。 然而陆羡之并非首次下厨,这已是他烧的第五道菜了。 前四道看上去都不算菜,只能勉强算作玉狸奴的猫粮。 玉狸奴这两年来便如一只身娇体贵的猫中贵妃,天天和他的主人一道吃山珍野味,喝牛乳炼奶,早就被养刁了胃口,哪里看得上一般的吃食?陆羡之把没做成的菜端过来后,它通常只瞥了一眼那焦黑状的不明物体,然后就嫌弃地眯着眼睛走开。 不过这次陆羡之捧上来的东西至少不焦不黑,就是味道有点呛人。 玉狸奴跟在他身边嗅了嗅,然后转身便跳上了白少央的膝盖,他动作优雅贵气,仿佛一只身手矫健的山中王者。白少央低头看去的时候,他却已经缩成了一团黄白相间的毛球。 于是白少央便一手摸着毛球,一手拿着筷子去夹陆羡之刚做的鲤鱼。 等他吃完几口之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心满意足一般地说道:“不愧是富贵人家做出来的菜。” 陆羡之立刻看向郭暖律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郭暖律冲着天翻了个白眼道:“他在骂你弄的菜难吃。” 陆羡之几乎是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对着白少央道:“别人敷衍我也就算了,怎么小白你也这般不老实?” 白少央叹道:“你若要我老实说,那我就不得不直言了——小陆,你该去为难一下小郭的胃,我的胃不经磨。” 郭暖律独自一人进大山大漠之时可什么都能吃。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就没有他逮不下来的,就连天上飞的也能被他拔下一嘴巴毛来。所以这人无论是嘴还是胃,都比撸猫少年白少央的要更能耐磨耐艹。 郭暖律却冷冷道:“白少央,你不老实。” 他这会儿却与陆羡之同仇敌忾了起来,仿佛一点也不记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白少央苦笑道:“你们两个都骂我不老实,怎么不想想我过的日子有多难,刚刚才从苗山寨上退下来,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 他们初到陈州一带就听闻那苗山寨上强人众多,专门为祸乡里,劫掠过往行人,自是起了练手之心。 于是陆羡之这边揭了官府的通缉令,白少央就去苦主那边搜集情报,郭暖律趁机取得山上地图,摸清寨中路线。准备妥当之后,三人便星夜登上苗山寨。 市面上对他们杀敌制胜的过程几乎有一百种说法,可最流行的一种,就是这云州三杰一人剑挑数十寨丁,一人烧山寨灭粮草,另一人专擒匪首。三人分工有序之下,自是杀人放火两不误,行侠惩恶两边横。 于是一夜过后,苗山寨的大名就此在江湖上消失,白陆郭三人的战绩史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州百姓为感激三人恩德,自是夹道相迎。这一片赤诚之下,砸鲜花的砸鲜花,扔水果的扔水果,最后连香巾手帕都要劈头盖脸地扔过来了,白少央只好带着陆羡之和郭暖律躲进旁边的五香楼,好避一避这些姑娘们的香风。 不说别的,让郭暖律去收这些叔叔奶奶们的鲜花鸡蛋,简直就是让他去受一场酷刑。 那些姑娘们把贴身的手帕丢过来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很想一把拿住再扔回去。 陆羡之似乎也是个闲不住的人,进了五香楼后便向老板借了厨房一用,誓要捣鼓出个能吃的菜。自从他在野外烤鱼时把那可怜的鱼烤个焦糊透顶,以至于被郭暖律无情嘲笑之后,陆羡之似乎就和白少央的胃有些过不去了。 谁也不清楚他这样的人为何要亲自下厨,大家更不清楚为何他固执地只让白少央一人品尝。 也许是因为陆羡之一向是个好学生,而好学生总是摔倒了之后再爬起来,绝不会一摔就瘫。 然而这个好学生却在厨艺一道伤摔了足足五次,虽然每次摔倒的姿势不同,但摔的都是同一个坑。 在陆羡之殷切的目光之下,白少央又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肉喂给了玉狸奴。 猫儿总归是该爱鱼的,哪怕这鱼没有全熟。 然而玉狸奴简直连看都懒得看,只在白少央的膝盖上瘫成了一坨球。 这哪里是猫中杨玉环,分明是猫中的安禄山。 白少央无奈地把鱼肉放回了盘子里,然后往窗外一瞥。 他们现在坐在窗边的位置,随意一看就能把这陈州的景色尽收眼底,可谓是独占风光。 街上人流不息,大家若一同举袖,便如一片浮云飘过长街,若是聚在某处,便似风中静立的群木。那人头在人海里攥动纷涌着,仿佛银河边上的一颗颗星子,这星星是数不尽的,人仿佛也是看不完的。 可白少央这么随意一看,就看到了某人。 准确的说,不是某个人,而是某把伞。 一把大太阳下的黑伞。 这把黑伞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可以让见到它的人都纷纷后退,无形中让出一条过路的通道来,让伞下之人得以顺利通过。 黑伞就这么穿过了人群,仿佛人海中飘过的一叶扁舟。 白少央仔细看去,却始终看不清握伞之人的相貌,只知他走路极轻,呼吸也极为不易察觉,好似阳世中行走的一缕幽魂。 白少央的反应似乎引起了陆羡之的注意,惹得他也挤到窗边看。 可他这么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陆羡之忍不住道:“小白你在看些什么?” 白少央道:“我在看一把伞。” 陆羡之道:“那现在这把伞呢?” 白少央笑道:“在你的脚下。” 就在陆羡之过来看伞的那一瞬,黑伞已闪入了五香楼的大门,如今伞主人应该已经在楼下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那把黑伞已经上了二楼。 握伞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他身上是一袭素白长衫,袖角绣了松竹的暗纹,肩上披着的墨狐狐裘,那毛色在光下水滑通透,一看便知不为凡品。 这人的腰上还系了一条单扣的镂空白玉蹀躞带,带上雕的是月影玉兰纹,玉扣呈貔貅瑞兽形,通体看来玉质白润,浅雕轻刻之中走起云龙之势,该是名家雕琢、宫中御赐。 然而再富贵的打扮,也掩饰不了他身上的病气。 他眼窝深陷、两颊消瘦,面色四分苍青三分惨白,额上还暗含一缕黑气,显是命不久矣,病入膏肓之像。 白少央看着这人,却觉得有些可惜。 他能看出对方的五官底子不错,即便是瘦成这样,仍能看出几分清隽神采来。 若他并无顽疾缠身,只怕也是个风流富贵的子弟,该如陆羡之这样整日无忧无虑。 白少央这番正想着,那番就有个小二过来通传道:“白少侠,天字号厢房的人请您过去一趟。” 白少央诧异道:“请我?” 他记得刚刚那位黑伞的主人走进去的便是天字号厢房,怎么这人平白无故地却要请他? 陆羡之笑道:“那他有没有请我和小郭?” 小二摇了摇头,陆羡之却不显失望,反而兴奋地对着白少央道:“他一见面就要请你去,莫不是仰慕你的威名,想结交个朋友?” 瞧他那副样子,仿佛白少央交上个新朋友,就是他自己交了个新朋友没什么区别。 白少央笑道:“如果真是结交朋友就好了。” 他先是拍了拍陆羡之的肩,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郭暖律,发现后者对着他点了点头,似乎在无声地许下什么承诺似的。 可白少央只有得到了这一份无声的承诺,才能放心地撇下陆羡之,会会那大太阳底下撑黑伞的病鬼公子。 等他入了厢房之后,方才闻到一抹异香。 这香味却并非香炉所熏,亦非花木之香,而是一盏茶香。 桌上有两杯茶,一杯在那病鬼公子身前,另外一杯却对着白少央。 白少央欣然一坐,未发一言,只取了茶盏轻轻一酌,一口温茶入口,他方才疑惑道:“这是九和山藤茶?” 病鬼公子微微一笑道:“白公子好眼力。” 九和山藤茶,生于襄州九和山一带,茶叶均生异香,传有长寿去病之效。因产量极少而经常供不应求,襄州的无良商贩就曾用普通白茶冒充过藤茶,外行人看了也分不出真伪,需得内行人闻过品过才行。所以如今市面上常说“千金难得一两真藤”,说是便是这九和山藤茶,虽说是有些夸大其词,但其受捧之热可见一斑。 白少央只笑道:“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不错,沾了公子的光喝了一杯藤茶。” 病鬼公子却道:“你说喝上这茶是沾了我的光,可我来这五香楼却是为了沾一沾白公子的光。” 白少央了然一笑道:“公子来这五香楼找我,莫不是有事相托?” 病鬼公子道:“若无事相托,岂敢叨扰白公子?” 白少央却道:“瞧公子的打扮,只怕能帮公子忙的人为数不少,我在里面应该都排不上号。” 病鬼公子唇角微扬道:“在下身无所长,不过一手臭钱。可钱能请到的又算是哪门子的高人?” 白少央不禁莞尔一笑道:“这话说得倒是对极了。” 想到就在隔壁晃荡的陆羡之,他又对着眼前的病鬼公子道:“只是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病鬼公子轻叹道:“在下何鸣风,无可奈何的何,鸟鸣的鸣,乘风的风。” 白少央诧异道:“你就是‘病中鸣弦’何鸣风?” 何鸣风轻笑道:“没想到白公子还听说过我年轻时的诨号。” “病中鸣弦”何鸣风实在是个很奇特的人。 他生来就是富贵之人,然而不幸生染顽疾,十年前就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五年后还是这幅病怏怏的模样,如今依旧分毫未改,看上去像个随时都要入土的病鬼,可五年过去又五年,当初说他一定会英年早逝的人都不在了,他这病鬼却还撑到了现在。 至于“病中鸣弦”的鸣弦,鸣的不止是琴弦,还是一种能杀人的弦。 传说何鸣风戴了一根手镯,手镯中藏有极为锋利的钢弦,一扣机括便可拉出,轻则割人手腕,重则卷人脖颈,到时骨肉分离或是身首异处都是小菜一碟。 白少央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找出那手镯在那儿。 于是他只微微一笑道:“看来何公子如今是有些无可奈何之事了?” 何鸣风道:“这件事的确是有些无可奈何,但我若看不到它圆满解决的一日,即便将来到了地下,也无颜面见先人。” 他这一番漫不经心似的不祥之语,只叫旁边跟着的小厮皱紧了一双浓眉,但碍于有客人在面前,他一个下人也不便多言。 白少央还欲多问,那何公子却先扬了扬手。 他这一扬手,小厮就捧出了一叠卷宗摆在了白少央面前。 白少央本不欲翻看,但一想到郭暖律和陆羡之就在隔壁,也就放心大胆地看了起来。 谁知他刚看到第一行,就有些心颤手抖,几乎难以维持面上的神色。 这白纸上的行行黑字,竟都是连别花生平之事,从连别花如何遇到韩绽,再到她如何来到扇溪村,甚至于何年何月生下的白少央,都写得详详细细、清清楚楚,简直比白少央自己还要记得通透。 白少央迅速地瞥了何鸣风一眼,只见对方唇角微微一扬,扯出一丝奇异的笑。 白少央看得心中一紧,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了下去,只见这卷宗后面便是对白少央的生平分析,写他如何苦练刀法不缀,又写他平日里如何帮亲助友,孝顺母亲。 然而提到生父那一栏的时候,却特别注明道:此人生父或为韩绽。 白少央收了收心,叹了口气道:“看来何兄是查了我很久了。” 何鸣风道:“这是天一星隐阁的情报,我不过是花钱买下了而已。”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天一星隐阁?” 天一星隐阁是近十年来才崛起的一个江湖帮派,听说里面有这江湖中最好的情报贩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大概会出现好几个之前副本的角色~~ 谢谢司空潋、缨缨缨、来哀的地雷,还有三不过的两颗地雷~~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48 醒真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杨决的到来是白少央所始料未及的。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 还是他对郭暖律的态度。 这人只带着一个随从, 走在街上既不声张, 也不摆架势,不曾穿一片金玉王侯衣, 不曾迈一点豪气将军步,寻寻常常如一个过路的富家子弟,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不经意间闯进了这酒家, 然后迎来一片粉粉红红的惊喜。 他看见郭暖律时的神情变化就更加有意思,且十分耐人寻味。 他打开门,瞥见郭暖律的一抹背影时, 身上一个震颤,就像是在沙漠里走得久了的旅人看见了一抹海市蜃楼,面上竟是水火交融, 看着既懊恼又兴奋, 既心中无奈又心存侥幸。 因为虽说是一场徒劳,终究还是多了些生存下去的希望。毕竟幻象已在面前,绿洲山水难道还会远么?也许再加把劲,努把力,这口甘甜如蜜的水就能喝到嘴里了。 可等杨决走到了郭暖律的身边,把他那凌凌厉厉的目光收在眼底时,就像是从一场绿意浓浓的梦里走了出来,那面上就一变而二变了。 他微微扬起的眉梢跨了下去,两颊松了一松, 嘴唇里含着的东西不见了,肩膀像遇到山洪的大坝似的凭空塌了一截,那股淡然、从容、甚至称得上是冷漠的烟尘,再一次凌空而起,把他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等他再次看向郭暖律的时候,似乎已经调整了作态,开了口,像是第一次见这人似的说道:“郭兄。” 说得平平淡淡,说得不失敬重,也不失疏远,竟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他这一声“郭兄”已叫白少央眉头乱抖,没想到一旁的郭暖律竟直接点头道:“杨兄。” 话音一落,白少央差点从酒桌上滑下去。 等他起来的时候,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对着郭暖律道:“你和杨侯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郭暖律道:“你可还记得去襄州之前,我去外面办了一件事?” 白少央道:“我记得,你留下一封书信就不告而别,整整三个月后才回来。” 那时陆羡之和他都是心急火燎,以为郭暖律被困在了某处,白少央都已寻思着纠集一伙江湖好汉去寻人了,结果这人自己倒慢慢悠悠地骑着小红马回来了。 郭暖律指了指杨决道:“那三个月,我都和这个人在一块儿。” 说话时平平静静,面如铁石,但迸出口的每个字都仿佛带着石破惊天的分量,震得白少央抖了一抖。 白少央立刻去看杨决,见他点了点头,才回头问道:“这三个月你们腻在一块儿是在作甚?” 郭暖律不是一个喜欢四处留情的人,但现在的白少央还是急需一个合理的解释去把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给压下去,因为这两人的关系看着实在太过微妙了。 郭暖律扬了扬眉道:“他救我一命,我自然得把人情还清。” 杨决也道:“当时本侯奉皇命在山西剿匪,途中被行刺了九次。有六次是我自己解决了刺客,但有三次是郭兄救了本侯。所以郭兄现在不欠本侯什么,反倒是本侯实实在在地欠了他两条命。” 难怪这两人和好了,原来有那三个月的患难情谊在里头。 只是这一声“郭兄”一声“杨兄”叫得如此自然通透,实在叫白少央听得有些不是滋味。 要想把这两个拧巴的人合在一块儿,非得是血汗齐流的困苦艰难才行,怎的郭暖律经了这么多的困苦,也不想着知会他与陆羡之一声? 郭暖律道:“我约你前来,也是有一件事要托付于你。” 杨决道:“郭兄请说。” 郭暖律道:“若我能活过二十四岁,你大可忘了今日之言,若是活不过,麻烦你替我去照顾一个人。” 杨决道:“谁?” 郭暖律淡淡道:“我老娘。” 白少央诧异道:“你还有个老娘?我怎么不知道?” 郭暖律道:“她在月成庵里出家当尼姑,不愿入这俗世,我每年也只见她一次,吃顿饭,说会儿话,然后就没别的了。” 照顾老娘的事儿听起来并不困难,杨决自然是满口答应,绝不推辞。 然而他似乎对郭暖律的心存死志有些不满,于是便开口问了问这决斗必须进行的原因。 而郭暖律给出的答案也很简单,简单到白少央和杨决都无话可说。 “因为我和一个人有点小仇,这个人通常被叫做‘三绝僧’。” 小仇其实并不算小,因为郭暖律的父亲也是一位享誉天下的名剑客,而他便是在决斗中死在“三绝僧”手下。 二十年前,中原第一剑客吴醒真曾与三绝僧在塞外打过照面,当时是吴醒真略占上风,可如今他已体衰身弱,三绝僧却正当壮年,若再次相遇,只怕这结果要倒转过来。 郭暖律在有生之年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挑一挑这三绝僧的,而且最好是一对一的决斗。 但是他在去见那三绝僧之前,必须要与自家师尊决斗一场,因为按照这对师徒的想法,若是郭暖律连已经衰弱三分的吴醒真都打不过,那实在是不必远赴塞外,落个身死异乡的下场。而若是郭暖律能够活下来,那便绝对是更上一层楼,在剑道上达到一个新的境界。 这想法听起来十分郭暖律,也十分吴醒真,每一处都是想当然,每一点都是不容辩驳。 白少央一时想问一问若那三绝僧武力不如从前了要怎样,若吴醒真不弱反强了又怎样,但这些问题面对郭暖律时统统都是无力和苍白的。 因为当郭暖律下了决定之后,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他的心意,这人固执起来比韩绽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是白少央和陆羡之一起苦口婆心地劝上三天三夜,也不可能劝得他回心转意。 举个例子,当白少央甩出种种珍惜生命的论题之后,对方就会不冷不热道:“连我自己都觉得尚存几分胜机,你却觉得我一定会输?” 你不是一定会输,但你多半赢不了。 白少央当然不能把这丧气的话说出口,恰恰相反,在朋友面前,他反而还要表现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他想尽各种法子为对方打气,或耍宝,或耍贱,或装无赖,不叫对方时时刻刻想到后路,反要逼着对方一路向前,绝不往后望。 因为郭暖律面对的人是吴醒真,是昔日的中原第一剑客,是教会他一切,领着他上路的那个人。 只有这个几天都能不出房门的病人,这个动不动就眯眼睡着的绝代剑客,才能让一向傲慢的郭暖律低一低头,让他坦然而平静地说出“后事”二字。 但这并不代表结局已定,不代表白少央什么都无法改变,更不代表他会一直冷眼旁观到决斗落幕。 他一向是个闲不住的人,更何况此事关系到一个朋友的生死。 既然不能从郭暖律这边下手,那就从吴醒真那边下手,反正这两人一个是除了老娘就无牵无挂,一个却是有侄有哥有姜秀桃那样的美娇娘伺候,他就不信凭一双经历两世的火眼金睛,竟会找不出弱点,撕不出个口子来。 白少央这般想着,就把目光投向了第一个缺口——吴醒真的大侄子,曾经被他救过一命的罗知夏。 这人如今已经改头换面,成了赤霞庄的一把手,与秦高吟联起手来,不声不响地合并了几个帮派势力,又加上除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地头蛇,如今已大大重振庄威,在这北方武林中也算得上是名声响亮。 可是他如今却没有主动去找罗知夏,因为这人越是靠近决斗日期,就越是躲得没影,想找也没处寻。 于是白少央放出了消息,说自己遭了奸人暗算,急需神医与金丹,消息放出不久,便有一条大鱼上钩。 罗知夏得知恩人受袭,竟寻了五六个名医,带着一帮手下浩浩荡荡而来,可没想到一推开客栈房间的门,就看见白少央笑眯眯地坐在床上,脸色红润,目光有神,一看就不是病入膏肓、重伤垂危之人。 罗知夏得知事情有变,既不恼,也不怒,只转身一笑,客客气气把六位名医请到了外头,然后才施施然地走进房间,看着白少央道:“白兄这是唱的哪一出?” 白少央道:“不是我故意诓人,而是我若不用这样的法子,恐引不出罗兄这样的贵人。” 罗知夏却道:“白兄说我是贵人?” 白少央道:“赤霞山庄的少庄主莫非不是贵人?能一举吞并海天帮、昆吴门等帮派的,难道算不上是贵人?” 你如今学会了杀伐,用上了厚黑,还搭上了紫金司这条朝堂大船,是否还记得当年赤霞庄的种种? 罗知夏苦笑道:“天子侯爵方为贵人,人品贵重方为贵人,如我这等江湖草莽,不过贵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即便身份有变,我也本心不变,人品不变,更永远不会忘记白兄当日在赤霞庄的仗义直言。若非白兄和叶兄出手,只怕我的冤屈拖到棺材里都洗不清。 白少央似已听明白了他未曾说出口的话,稍稍放宽了心道:“实不相瞒,我找来罗兄,是希望你能让我见一见你那二叔。” 罗知夏敛眉道:“他老人家远在盛京,白兄如何能见?” 白少央苦笑道:“罗兄就莫要瞒我了,我放出消息不久你就来了,可见你早就等在这个地方。能让你不远千里迢迢而来,除了你二叔的决斗还有什么?要说他老人家不在附近,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信的。” 罗知夏笑了一笑,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只从容镇定道:“二叔的确是在附近,但他老人家最近睡得多,醒得少,只怕你去了也未必能得见。” 白少央笑道:“他睡了我就等,等上个几天几夜都不算什么。古有程门立雪,今有吴门挺白,也许我这一等还能等出个佳话来。” 话是这么说,白少央却没有真的等上几天几夜。 因为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吴醒真在他到来的时候,是醒着的。 据罗知夏所说,这位绝代剑客近年来睡得越来越久,醒着的时候却越来越少,只怕郭暖律能等他个十年,他却未必能等郭暖律另一个十年了。 吴醒真其人还不到五十,却已有凋零之像,实在叫白少央感慨怅惘。 上辈子的张朝宗在盛年时期都不敢掠其锋芒,如今这人却要被一身怪病给带走了,这老天究竟如何严苛刻薄,才容不得这样的天才活得长久一些? 这人若是走了,带走的不止是他身上的一切鲜活美好,还有一个黄金一般的时代。 想到此处,白少央便决定多在吴醒真处停留一会儿,哪怕是多听听他的话,看看他的娃娃脸,那也是值得的。 然而吴醒真的娃娃脸他是瞧不着了,因为这人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是隔着一层帘帐的。 姜秀桃在里面奉茶端果,身姿袅娜地如一只小鸟,但是吴醒真只挥了挥手,她就乖乖退下,走前还对着白少央笑了一笑,那笑容显得她娇俏里带点媚骨,媚骨里又带点孩子般的纯真,混合起来,竟成了一种奇异无比的美,即便是喜欢男人的白少央,也被这一笑给稍稍惊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惊了那么一下,白少央就回以一笑,然后转过身,隔着帘帐问候道:“前辈近来可好?” 吴醒真不答反问道:“你是为了暖暖过来的?” 白少央听得一愣,反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对方是在叫郭暖律,一时间憋笑憋得有些辛苦,好不容易才拿起了正经腔调,道:“前辈既然坦率,那晚辈也就直言不讳了,那’三绝僧’的功夫也不一定就在前辈之上,为何前辈一定要小郭过了前辈这一关,才能去挑战那‘三绝僧’?让小郭死在前辈手上,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吴醒真淡淡道:“还有呢?” 白少央看了一眼罗知夏,只见对方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是示意他少说几句,然而白少央还是硬着头皮道:“小郭还年轻,前辈即便一定要战,为何不等个两三年,等到他剑法更妙,剑境更高的时候再来决斗?” 他这话音一落,对方却沉默不语了。 白少央等了许久,正想说话询问的时候,忽然听到帘帐里传来了一阵呼噜声。 白少央的话似乎太有韵律感,导致吴醒真又听得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成九的地雷,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49 睡醒后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的惊讶却没有被落下太久, 随之纷纷涌涌而来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疑惑, 因为吴醒真的呼噜声实在来得太巧, 来得太妙,像是特意为了白少央的这一问而来的。 他看了一眼罗知夏, 只见对方对着他耸了耸肩,摇了摇头。 耸肩是表达无奈,让他体谅,摇头是表示劝诫, 希望白少央不要轻举妄动。 这人看着已比之前年轻了不少,可一举一动,仍就是老成无比, 更像是个中年人。 而若换在平时,白少央一定会听他的话,会乖得像只小兔子, 连一分一毫都不敢妄动。 可惜了, 这是郭暖律的生死关头,不趁着这个时候妄动,还要趁着什么时候去大胆一回? 若是能以这一番妄动换来决斗的拖延,甚至是取消,那他这一回险也算是冒得值了。 于是白少央一反常态地无视了罗知夏的警告,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一手掀开帘帐,一手搭在腰间。 他腰分两边,一边带刀, 一边带剑,刀与剑如今已是同等的娴熟,但若到了生死关头,比如现在这样的时刻,他的手还是搭在刀柄上,而非剑柄上。 这一是由于对刀法的信任,二是由于他不愿在吴醒真面前拔剑,因为前者曾经无数次救过他的命,而后者在此刻无异于火上浇油。 帘帐一掀,他就看见了吴醒真躺在一只竹制的软椅上,双目紧闭,面容平静,似乎是真睡着了。 这人平时看着就不显老,如今呼噜声朝天放,就更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 他的娃娃脸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能让人忘记了他绝代剑客的身份,忘记了他身上的杀气,只让人觉得安心、自在,还有无比的舒畅。 风不动,鸟不鸣,沉沉如水的时光在帘帐后凝成了一缕石阶上的青苔斑驳,可后方罗知夏的脚步声却如阵雨似的越来越急,似是催着白少央做出决定。 于是白少央目光一凛,取了吴醒真身边的一只茶杯,看也不看就往对方脸上泼去。 茶水在空中洒出一道完美得叫人不安的曲线,大胆而又雀跃地奔向吴醒真的面孔,若是对方不肯醒来,那么这一杯带着热度的水一定会泼在他的脸上。 谁知此时传来了罗知夏的一声惊呼,白少央用余光一望,只见对方电光火石般推了一掌,竟隔空发出掌力,将那杯水给推得移了位,正好洒在了吴醒真的身侧,而不是他的脸上。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微带怒气地拦在白少央身边,两颊肌肉震动道:“白少央,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他平日里对白少央一向温文宽厚,从无半点不悦,此刻怕是真动了三分怒意。 白少央却微微一笑道:“好一手‘还岁神功’,在下真是有眼福了。” 罗知夏冷冷道:“眼福?你可知刚刚那水若是洒下去,只怕就换做我有眼福了。” 这人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叫人觉察出一丝少年人的意气与冲动,其它时候都沉稳得犹如一只古井,只看得见水面波澜全无,瞧不见水下暗流多少。 白少央却笑道:“什么眼福?” 老实人发怒起来的样子,他还真想多看看。 罗知夏皱眉道:“见二叔出手的眼福。” 白少央忽的一愣,随即微微一笑道:“多谢提醒。” “提醒了什么?” 话音一落,白少央转过头去,发现说这话的吴醒真已经悠悠醒转过来。 这人揉了揉惺忪睡眼,摸了摸脸蛋上溅着的水滴,像是刚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补足了精气神似的,竟从万年不离身的椅子上挪了下来,站在了白少央和罗知夏身边。 罗知夏抱拳道:“叨扰二叔清休了,我这就带着客人下去。” 说完他就想去拉白少央的手,却被吴醒真不紧不慢的一声咳嗽给僵住了手。 “我倒很想和你这位客人单独谈谈,毕竟他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还能逼你出手的人。” 这话听着有些不妙,可罗知夏却有些不敢妄动了。 他看着白少央,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吴醒真,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虽说是退,却没有退得太远,只隔了一层帘帐,隔了数层石阶,随时随地都能闯进来。 吴醒真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到,一转身就对着白少央道:“你是想来说服我取消这决斗的。” 白少央笑道:“前辈英明。” 吴醒真道:“你大概准备了十多个理由来说服我。”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那前辈可否愿意一听?” 吴醒真只淡淡道:“我这个时辰已经睡过了,不想再睡一次。” 言下之意,就是嫌他的话太有催眠效果,让自己睡得太过舒坦。 白少央无奈地摸了摸下巴,忽然开始怪罪起了自己说话的韵律。 谁叫他说话太过有腔有调,太过抑扬顿挫,以至于对方被这韵律给牵起了睡意? 就是不知道在决斗进行之时,他也说上几句有板有眼、清清脆脆的话,不知能否让对方当场去见周公,好让郭暖律立刻获得决斗的胜利。 这充满恶意的念头没有在他的脑海里酝酿太久,因为吴醒真很快就接着发话了。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说服我的法子只有一种。” 说话之间,他那份锋芒毕露的目光已经沉到了白少央腰间的刀与剑上。 “拔你的剑,或者刀。” 他说得那么寻常而又自然,仿佛不是让白少央横刀或请剑,而是请他喝上一杯茶,吃上一点小菜。 一般人若听了这样的话,早早地就该告辞离去,可是白少央居然点了点头道:“那就请前辈指点一二。” 他居然真的打算拔刀请剑,真的打算与这中原第一剑客决个雌雄? 这人究竟是放肆妄为到了极点,还是觉得在吴醒真面前能耍花招? 话音一落,反应最大的人也不是白少央,而是隔着不远的罗知夏。 他二话不说冲上前来,打算用自己的身躯横在客人和主人之间,阻止这一场见血冲突,但却没料到他的人到了帘帐面前,吴醒真却横了他一眼。 “退下,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他说这话时既没有厉声厉色,也没有冷言冷语,好像只是平平淡淡、自自在在地说了一句吩咐,但却有一股不容人质疑辩驳的力量。 所以只听了这不轻不重的一句,罗知夏便知晓自家叔叔心意已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在这儿既然没有位置,那就可以去找一个能在这儿挣得位置的人——那位花瓣容貌的姜秀桃。 只有她能劝得动吴醒真,只有她才能知道如何叫对方迅速入睡。 若是去得早了,白少央或还有命在。 但若去得晚了,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待罗知夏退下之后,吴醒真便对着白少央道:“你故意引我出手,是想替郭暖律寻一寻我剑法中的破绽?” 白少央点了点头道:“前辈慧眼,晚辈不敢欺瞒。” 态度谦卑,语气真诚,承认的内容却极其狂妄和放肆。 因为想要寻找中原第一剑客的剑法破绽,和痴人说梦差不了多少,和别人提上半句都是要被翻白眼的。 白少央也以为这番话一定会将对方激怒,可没想到吴醒真居然用带了几分赞赏的目光看向他,缓缓道:“不愧是暖暖看上的朋友。” 话未说完,白少央已眼前一亮,正欲借着这楼梯走上几步,吴醒真却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和他一样,都很喜欢找死。” 话音一落,剑光已划破长空。 ———— 罗知夏去寻姜秀桃的时候,对方居然正在见一位客人。 这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有着“寒面剑中兰”之称的青年剑客付镇兰。 姜秀桃也不知这人是如何找到吴醒真的这处宅子的,因为这宅子是旁人借给他居住,且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对方没有什么上门拜访的理由。 但付镇兰却不是来拜访第一剑客吴醒真的,他只是来寻白少央的。 这人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带了一个老随从,只是这随从面容普通,沉默寡言,站在光彩夺目、姿容秀美的付镇兰面前,就像是一道卑微而黯淡的影子。 罗知夏只看了这老随从一眼,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仿佛是从对方身上看出了什么特异之处似的。 可等想到白少央的处境之后,他却又不敢耽误,急忙与姜秀桃说明了情况。 等他们几人来到吴醒真的小院之后,人还未入门,就见到有人推开了小院的门。 推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一心记挂安危的白少央。 这人看见罗知夏的时候,居然还面上含笑,看见付镇兰的时候,那就是眼前一亮。 等他看见了付镇兰身边那随从时,仍旧是眉间安然,唇角嗪笑,只是心底却一个震颤。 罗知夏却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神情严肃道:“你还是与他动手了。” 他也不知是如何看出这一点的,而白少央也并没有否认。 他只是唇角一扬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剑法中是否存有破绽。” 这狂妄无比的话竟被他说得一脸无辜,仿佛这人从头到脚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付镇兰道:“能与吴醒真动手还能全身而退,看来你的运气实在不错。” 看来吴醒真也没有那般神通广大,看来他体衰身弱的传言实在不虚。 白少央倚在门框上一笑道:“我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虽说没瞧见他剑法中的破绽,但至少看出了一点。” 罗知夏道:“看出了什么?” 白少央摇头晃脑道:“我原本以为郭暖律和他决斗,顶多只有三成胜算,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 罗知夏听得双眉一颤,付镇兰却是眼底光芒大盛道:“此话怎讲?” 难道这场决斗郭暖律竟有更多机会胜出?难道吴醒真的剑法当真已不如从前? 白少央笑道:“他不是顶多三成胜算,他是连三成胜算都没有。” 话一说完,他嘴边的笑意仍在,人却已直直倒下。 倒下的一瞬间,众人方才看清他后背上多了一点极小、极细的口子,此刻正在汩汩流血。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打一句全剧终2333333 166阅读网 250 告白之夜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倒下时, 那斑驳树影就七零八碎地铺在他身下, 叶的影经日光一润, 仿佛被打磨了棱角,成了圆的、椭的, 在他的眼前扭捏和晃荡着。一声蝉鸣先起,然后那些人声紧随而上,熟悉的、不熟悉的、半生半熟的,都跟浪潮似的涌了上来, 就和虫鸣似的窸窸窣窣地砸在他的耳边,可他恍惚之间侧首一望,只看到两只熟悉的眼, 一明一暗,仿佛天地之间的两盏灯火,火光一强一弱, 只为他一人而起。 只有看到这双眼里的关切和忧虑时, 白少央才心满意足地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身下铺的是最软的丝绸垫子,身边坐着的依旧是那双眸子的主人——韩绽。 白少央虚弱地笑了一笑道:“我就知道是你。” 是你假扮随从跟在付镇兰身边,混进吴醒真的宅子里来寻我。 话一说完,他便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妥当,于是试着起身,无奈只起到一半便不得不躺下,白少央再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此刻已是入夜时分, 这里却不知是哪处宅院。 韩绽始终一言未发,只沉了沉面色,转过身,替白少央递上一杯热茶。 他此刻已卸下了易容,眼底沧桑依旧,面上郁意深沉,但总算挺腰直背,心中眼中不是空无一物,比一条不知生不知死的酒虫要好上许多。 白少央借着接过酒杯的关系,细细看了看他这双手,发现手上遍布沟沟壑壑,仿佛一块粗树皮。 他再一抬头,发现对方精神尚可,但发间又多了几缕灰白,不知是因为过度酒食,还是因为之前白少央吐露真相而受了不轻的打击。 无论哪种,对方这段时间的日子只怕都不好过。 可是想想陆羡之,想想叶深浅,想想这段日子的他和郭暖律,谁又何曾真正好过呢? 白少央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把热茶一饮而尽,对着韩绽直言道:“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 韩绽低头垂眼道:“我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 白少央把茶杯轻轻一摆,缓缓道:“那又为何改变了主意?” 韩绽抬起头道:“那你又为何要替郭暖律去战吴醒真?” 白少央笑道:“我救我自己的朋友,与你何干?” 韩绽双眉一震道:“与我何干?你可知你差一点就醒不过来。” 他的口气听来依旧平淡而冷漠,但说到最后,竟隐隐有愠怒之象。 下面是防|窃章节,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者有话说,过段时间换回来。 韩绽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 他背后的伤口已被人包扎过,他也还能说话,还能活动上肢,也能感受到大地正在自己身下震动,事情听起来还没有坏到极致。 然后他才察觉到自己似乎正呆在一辆马车里。 这辆马车没有窗,门也是锁死的,身前身后皆是漆黑一片,活像一只硕大而密封的黑箱,而他是被人拔了爪牙关在箱中的一只困兽。 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关进来的。 他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当时白少央往自己背上扎了一刀。 那一刀扎得其实很轻,轻得像是蚊子在他的背上咬了一口,然而随后皮肉里传来的痛就如浪潮一般卷上心岸了。 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少央只插了他背上一刀,却仿佛在他的心口插了一百刀、一千刀。 和心口上的痛比起来,这身上的痛实在算不得什么,起码没到能让他昏厥的程度。 所以是那刀子上淬了毒。 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而是让人无力握刀的毒。 叶深浅料得一点都不错,白少央被擒的消息就是针对韩绽而放出来的。 他的确是不该莽撞冲动地一头撞过来,更不该背着叶深浅一个人过来。 所幸白少央也并未让他久等。 就在韩绽醒来后不久,马车就忽然停了下来,门也被人打开了。 刺眼的阳光迫不及待地照了进来,把韩绽和他心底的茫然都照得无所遁形。 等韩绽适应了这审判人心的强光,睁开眼时,白少央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马车里没有椅子,他是盘坐在那儿的,神情漠然得仿佛从未见过韩绽这个人似的。 韩绽看了他许久,从他如含山水烟色的眉眼打量到他那一抹红得令人嫉妒的薄唇。 这人面上的轮廓没有一处不藏着连别花的影子,看得越久,就越是能让人想到他那早逝的母亲。 看到这样一张面孔,他本该为死去的连别花感到欣慰。 欣慰他们的儿子长得如此清隽俊秀。 可白少央始终沉默不语,仿佛一座大理石雕成的塑像。 再柔美恬静的轮廓,在他的阴沉之下也失了原本的怡人。 韩绽只得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同别人一起来暗算我? 为什么扎那一刀的人偏偏是你?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他只是平静地等待着对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少央或许是受人胁迫、又或许是另有苦衷,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给出一个令人无可指摘的理由。 可白少央这次却仿佛让他失望了。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道:“这两年来你过得还好么?” 韩绽缓缓道:“能吃能喝,已经比许多人强得多了。” 白少央道:“伤口还疼么?” 韩绽淡淡道:“这种伤不算什么。” 他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多年风吹雨打之下,早已变成个铁打石塑的人了。 然而不管身上如何强壮,心还是血肉做的,刀一戳就流血,流到最后血肉模糊,模糊到最后,哪里分得清那些个心室心房。 白少央只道:“比起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这种伤的确是不算什么的。” 韩绽忽的目光一冷道:“死在我手下的都是些奸邪小人,哪怕他们死上一万次,我都不会觉得可惜。” 即便是被人拔了爪牙困在这方寸之地,他说话仍是掷地有声,字字句句皆是铿锵有力,丝毫不见囚徒的弱势,唯有一番慷慨热血欲要喷涌而出。 白少央听得此言却是唇角一挑,白净的面上蔓上一丝沁凉笑意。 阳光透过门缝照过来,仿佛把他的面孔切成了两块,一半是黑,一半是白,分不清哪张才是真正的画皮。 “于你而言,他们自然是奸邪小人,可死在你手里的其中一人,却与我有着莫不可分的关系……” 韩绽心头一跳道:“你说什么?” 白少央眼中含锋,话中含刀道:“我是说……死在你手里的张朝宗,是我的父亲。” 韩绽气极反笑道:“白少央,你是疯了不成?” 他在别人面前认贼作父也就罢了,怎么在他面前还在惺惺作态? 白少央却语调漠然道:“疯的人是不是我,可以待会儿再说。如今我要说的,却是一件两年前发生在扇溪村的事儿。” 韩绽敛眉道:“两年前的扇溪村发生了什么?” 那是他们父子初见的时候,莫非在见到他之前白少央身上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白少央道:“在你找到我之前,住在隔壁的老王进山采药失踪了,所以我才去寻了他。” 韩绽面色一黯道:“不错。” 连别花本就身虚体弱,白少央又因救人而迟迟不归,她便心忧过度,以至一病不起。这件事既是他心中大憾,也是白少央不可愈合之痛。 白少央道:“那你可知白少央为何会在山中耽误了这么久才回去?” 他说到这里忽然改了称谓,改用“白少央”而不是“我”来指代自己,直叫韩绽听得极为不安,但又不得不继续问道:“是因为你在山中寻人?” 白少央忽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人是一早就寻到了,只是放在山下疗养,之所以耽搁了那么久才回来,是因为我得换张脸。” 韩绽只听得云里雾里,一时骇然道:“换脸?换谁的脸?” 白少央眸光一冷道:“自然是换你儿子的脸了,韩绽。” 韩绽如遭电击,浑身大震道:“你说什么?” 白少央叹道:“我听说你儿子前去山中救人之事,便进了大山去寻他。没想到他救人之后又打算采些草药再回去,就一人折回了大山。可惜他运气的实在不好,采药没成自己却摔下了山崖。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可也离死不远了。后来我就把他送去‘扶阳谷医仙’那边就医。那医仙虽有妙手,却也只能保住他的性命,救不回他的双腿。而我则求着医仙替我削肌改骨,把我这张面孔整成了你儿子的模样。” 韩绽木愣愣地呆在那儿,两颊的面肌都被骇得垂了下来,耳边不住地嗡嗡作响,仿佛被这道惊雷劈得什么都听不到了。谁能想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竟也会有这样木楞神呆的一日? 白少央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从那以后,我就成了白少央,护送着老王的儿子回了小山村,而你的儿子断了双腿无法行动,现在还在一处疗养着。” 韩绽听到他说到后半句,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看向白少央,目中含恨,嘴唇发颤道:“你……你!” 白少央似乎料到了他想说些什么,只幽幽一笑道:“我从见你的第一面起就在演戏,你和我言笑晏晏之时,你的好儿子还不知在何处受着伤痛折磨。” 韩绽瞪得睚眦尽裂,几乎恨不得一把扑过来咬住白少央。 你唯有全心全意去爱过一个人,恨他之时方能恨到极致。 白少央见他这副模样,眼中如被针口挑了一挑。 他本该愉悦地吐出一口浊气,可画皮揭开的时候,为何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快意? 他这一口闷气憋在心头这么多年,如此在韩绽面前抖落出来,本该是畅快淋漓的时刻。 可为何他说得痛快,心底却不怎么畅快? 是了,定然是他说得不够狠,把面具揭得不够彻底。 想到此处,他便目光一转,语调发冷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恨不能食你的肉、喝你的血。老实说,我每叫你一声叔叔,都恶心得想吐出来。” 韩绽冷笑道:“你既恨我到了这般地步,为何干脆不一刀杀了我?” 白少央冷冷道:“我是想杀你,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你……可惜你只是别人手上的刀,我一日没查出指使你的人是谁,就一日不能杀你。” 韩绽想到自己竟把仇人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那样疼爱,恨得连说几个“好”字,直说得声音嘶哑,目中滴血。他还道白少央是认贼作父,原来一直以来是他自己认贼作子! 白少央见他这副痛悔不已的模样,心中果然涌起了几分痛快。 然而这快意涌上之后,他却又有些莫名的伤感。 这一瞬的伤感过后,他便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白少央啊白少央,就因为一个误会,这个蠢货就割下了张朝宗的脑袋,叫你多年心血付之东流不说,还险些坏了楚三哥的大计,难道就因为那些日子相处的情分,你就忘了自己是来讨债的么? 想到此处,伪君子的心肠又继续冷硬了起来。 他生下来就是来讨债的,债还没讨全,心怎能软下来? 白少央忽的靠近韩绽几分,低低一笑道:“你的儿子现在还靠我的人养着,你若想他活得长长久久。”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这个副本……主要是友情糖23333333 166阅读网 251 再见陆延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虽然决定跟着王越葭和解青衣走, 却不打算就这么直直接接地一路赶去边塞。 他毕竟还有未了的心事, 毕竟还有想见的人。 若是不能去见陆家的那些面目陌生的大人, 至少他要见一见那位面容熟悉的同辈人——他的堂兄,如今生死不明、下落未知的陆延之。 王越葭似乎并不愿意让陆羡之就这么赶去左龙山, 但解青衣却想法子说服了他。 因为在他看来,未了的仇恨与未了的恩情一样重要,况且陆羡之若真要逃走,根本不需要和他们打声招呼。 陆羡之就这么在王越葭和解青衣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左龙山下。 遥想当初上山之时, 他还是一个一无所知、壮志满腹的陆羡之,如今再次前来,却是什么都知道, 却什么都无能为力的陆羡之了。 这人事苍茫,物是人非之感,想来又岂是一语可以道尽? 冬末的左龙山透着逼人的寒冷, 越接近山脚便寒气越深, 越往上走则积雪越厚,这山脉之间竟呈玉碾乾坤、银龙翻滚之象。然而鸟声寂绝,人声却不止。红莲教一朝覆灭,使得山下的小门小帮一涌而上,施那鸠占鹊巢之举,故本无人烟的山脚处,也有人开了客栈、做起了茶铺生意,专门招待来来往往的武林人。 这地方的主人可以变换,可生意的道理却是永远不变的。 所以陆羡之上山之前, 就要先在这一间茶铺里歇歇脚,喝上一杯热腾腾的山茶,吃上几块饼子,补足力气,再上山一探。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寻到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寻到那人。 也许他终究是一场徒劳,什么都查证不到,也许不是白费力气,能找到一些面目不清的遗骸,前者虽说令人遗憾,但总算还有点念想,后者虽说有了结果,但未免也太过伤感。 陆羡之胡乱地往嘴里塞着饼子,只觉得自己越是靠近左龙山,这心思就越来越乱,整不出什么头绪。 正心烦意乱之际,他忽的听到一阵骚动的声响。 “客官,给点钱吧。” 这听起来是一个乞丐在向客人讨钱,可这枯山凄岭的又不是什么繁华小镇,哪儿来什么正经乞丐?莫不是附近的丐帮子弟来这儿打听消息的? “去去去,大爷忙着呢,别来扰场。” 年轻的乞丐终究是被客人拒绝了,可却还有些心有不甘,又往别桌去讨钱,又吃了个闭门羹,不得已,渐渐挪到了陆羡之的位置来。 陆羡之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可又偏偏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只好招了招手道:“小丐儿,你过来这边,我予你些饼子吃。” 小丐果真过来了,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陆羡之给的饼子,道了声谢。 陆羡之却在他道这一声谢后,开了开口,貌似随意地问道:“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话是这么说,但他倒不指望对方真能认出自己来,因为他和王越葭出门之后,便稍稍乔装易容了一番,此刻贴了胡子,换了眉毛,只怕连白少央也得花一番功夫才能认出来。 可没想到这话音一落,他就听得那小丐一阵打颤,仿佛是真认出来了似的。 但对方又马上否认道:“您说笑了,小人怎会见过公子?” 说话间,这人的一口银牙被咬得咯咯作响,不知是被寒气冻的,还是被别的东西给吓的。 这人绝不是陆延之,但陆羡之非常肯定自己听过对方的声音,只是他暂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听过。 这个疑团点燃了他心中的热火,使得他忽然一下子有了目标,把全副心神都投注在了眼前的小丐上。下面为防|窃章节,余下的正文在一百八十六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过一两天时间就换回来,等不及的可以回去翻看。 入夜之后,白少央一行人便在何鸣风所在的山洞休憩一晚,商定接下来的对策。 这剩下的几人当中,顾小姿率先发言,提出这押送小队理应主动出击。按她的意思,既然还有三十只大老鼠潜在这九和山上,那他们这些山猫就该先扫荡一圈鼠窝,然后再出发去千绝岭。 薛杏儿却未曾想得这般乐观,只敛眉沉声道:“但我们此行只是为了押送韩绽,何必要与他们正面交手?我看隐匿行踪,加快行程便是了。” 顾小姿却道:“这些人身上也有干粮补给,咱们吃了他们也不亏。” 她的双眼仍旧闪烁着兴奋的光,嘴角蔓起一丝恶意的弧度,仿佛已经预想到了做女强盗的快意生活。 白少央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可若是要在几天内将他们一口吃掉,咱们还得隐匿行踪、分散出击才行,不如两三人一个小队,兵分几路而行。” 路凭川目光一闪道:“隐匿行踪的道理我懂,可这分散出击……咱们本就人数不足,还能如何分击?难道不会被对方个个击破么?” 他们之前满员的时候就被伏击得狼狈不堪,如今要分而散之,便更容易被围而歼之,岂不白白称了这些鼠辈的心思? 白少央笑道:“若是之前我也会这般觉得,可如今咱们有了苏如意。” 这人是个七窍玲珑心,一定能带着他们把各路老鼠从洞穴里掘出来。 付镇兰秀眉一横刀:“你信他的话?” 当初这“粉和尚”苏如意可是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就倒戈投降,而且是跪得五体投地,把尊严和面子都跪得粉碎。这样一人,婉转来说是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直接而言便是墙头草两面倒,面上皆是笑心里一把刀,说的话立的誓半点也不可信。 白少央当然也不能对他全信,否则这一颗浸润风霜的心也算是该沉了。 “此人人品不足,但爱财之心却是大大足够的。而咱们这队伍里偏偏就有一位小财神,等过了这一路,苏和尚能得到的赏金远远多于那一千两银子。你说他会不会愿意帮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含情腻腻的贼眼往何鸣风身上瞄了一瞄,仿佛瞄的不是个能说能笑的大活人,而是一个装满了银票的人形钱袋。 何鸣风被他这么一瞄,却咳嗽得更厉害了。 付镇兰淡淡道:“他就不怕你杀人灭口?” 他仿佛很喜欢往白少央的计划泼冷水。 白少央摊开了手,一脸无辜地说道:“在座的都是英雄好汉,说话皆是一言九鼎,怎会如那黑道恶徒一般杀人灭口?” 付镇兰这下却没有说话了,只是和路凭川一道把目光投向了何鸣风。 这人虽不声不响,羸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却是这小队里的主心骨,他若发言,必不会让白少央和顾小姿继续胡闹下去。 但白少央知道他这回却是打错主意了。 因为要论疯狂,在座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何鸣风。 他看似沉稳持重,实际上是这队伍里最狂妄最大胆的一个人。 果不其然,何鸣风及时地止了咳嗽道:“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路凭川诧异道:“不错?” 何鸣风微微一笑道:“比起等着别人上来围剿,我倒更喜欢围剿别人。” 路凭川忍不住道:“咱们五人,再加上一个阿卓,能出去行动的总共也就六人,何公子是指望咱们六个人围剿对方三十个人?” 他一向对何鸣风极为敬重,甚少像今日这般言辞锋利地直接顶撞,可见是对这计划极为不赞同。 何鸣风却笑道:“六个人对三十人,也就是一个人负责围剿五个人,好像也不算很多。” 他说得十分轻巧自在,仿佛讲的不是杀死三十个亡命徒,而是去宰杀三十头猪。 路凭川听得无言以对,面上红涨得很,似是被生生打了一巴掌似的。 白少央却忍不住笑了一笑,宽慰对方道:“路大哥觉得这计划听着荒谬,对方想必也是如此觉得。可这恰恰说明他们不会对我们的突袭有所防备,而且……”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不把话说全,便引得路凭川问道:“而且什么?” 白少央缓缓道:“这群人心不齐,路子也不一致,若是加以挑拨,不愁不能引起内讧。” 一大家子要尽数败光也不算容易,唯有从内部开始杀起来,方能杀得干干净净、杀得红红火火起来。 这个优良传统他已从梅八千等人身上见识过了,如今更该在别人身上发扬光大才是。 ———— 夏日的天低得有些吓人,因时常下些急雨细雨豆子雨,那云朵便总是沉沉地垂下来,垂得未免离人太近,近得好似下一刻就会塌下来,然后结结实实地砸在高个子的肩上。可这冬日的天空却是极好,随着寒流逼近,那天空也一下子从触手可及变得高高在上。 这样高的碧天看着才能叫甄可碧安心。 他是三十个亡命徒的其中一员,可他并不需要亡命天涯,也不急需钱财金银。 你若看到他浑圆而饱满的面相,再看看他崭新的衣裳和腰带,就该知道他不是个惯于风餐露宿,手里时常有短缺的人。 而甄可碧加入队伍,只是为了享受当猎手的乐趣。 他作为一名黑白两道都沾惹一点的武人,生活却是平平无奇、循规蹈矩,既无大善又无大恶,但也因此站得太过中间,沾了太多灰色。而唯有当起一名猎手时,他黑灰色的生命里才能绽放出一点旖旎的亮色来。 作为一个老道的猎手,他喜欢在山林中四处奔走,走到每一处都必要研究那地上的泥印,瞧一瞧树上的鸟儿,摸一摸石头上的痕迹。中医里有一套“望闻问切”的手段,他也有这么类似的一套。 “望”是远望山林,从林木的海洋里瞥见一处异样的摇晃。“闻”是闻着空气中残留着的马粪、人尿的味道,还有闻那取暖用的白炭、黑炭或是星子炭的焦味。“问”是问那鸟儿,他往鸟群里投一块石头下去,鸟儿飞起时专门避开何处,他便知道哪处可能藏着野兽和人烟。 “切”便是大有学问了,从泥印子里抠一点土出来,掂量掂量软硬,瞧瞧里面是否混了别的土,他就能知道这人身高几何,重量多少,去过这山上的哪些地方。至于每个脚印的深浅几何,分寸大小,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如学子背书一般地背出来。 这样的天赋别人是羡慕不来的,甄可碧也常常因此而自豪。 他想着想着,任由自己的思路被这邪风月裹越远,然后在最后一刻把它及时地拉了回来,使劲地塞回原来的位置。 他能及时拉回来,是因为听到了一阵声响。 那是一阵不重的脚步声,如果不是因为树上的鸟儿忽地被惊走,他恐怕还发现不了来人的痕迹,在察觉人烟这方面,鸟儿总是比人要强的。 甄可碧握紧了手里的刀,他的刀是“五方大铁铺”新锻的金错刀,工艺精湛,价格不菲,是把杀人的好刀。 可这把宝刀并没有给他太多对敌时的安全感。 他喜欢依托卓越的天赋去追踪和猎杀,从背后一刀砍下,而不是靠着甩开大刀去正面对敌。 所幸他看起来也不需要正面对敌。 来人从树下走出,被无情的日光毫无遮掩地打在了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堂兄的报应到了,胖揍静静也不远了 不过下章也可以先写写小郭小白的事情 感谢唐纳德爱西施、成九、来哀的地雷,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52 恩恩怨怨一笑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延之这么一问, 倒叫陆羡之想起了许多事儿。 想起了他是怎么从左龙山上下来, 又是怎么从陈静静手里拿到了那枚所谓的解药, 最后又如何莫名其妙地体力不支,跌下悬崖, 这一桩桩一件件地联系起来,那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可是说来有些古怪,他其实并不怎么恨陈静静。 因为跌下悬崖而遇到了林中黑蝉,因为掉到地缝而得到了数十年的功力, 这都是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清清楚楚地发生在眼前,发生在他看不见, 但能听得着的黑暗里。 所以等他遇到陈静静的时候,他大概可以给对方留一条全尸。 在弥罗那阎功的血腥攻势之下,这几乎能算得上是一种慈悲。 “小羡?” 陆延之这么一问, 倒把陆羡之从沉思当中拉了回来。 他笑了笑, 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暗算,与你无关。” 严格来说,他瞎眼一事还是和陆延之有些干系的,只是这干系没有那么深罢了。 “此话当真?” 陆延之皱了皱眉,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 陆羡之却话锋一转道:“你的伤势急需处理,为何要躲在这荒废的马厩里?” 他把手往下一探,不但探到了黏黏稠稠的血浆和脓液,还摸掉了几只白蛆与苍蝇。 陆延之那双骨节分明、鲜白雪嫩的腿,如今已经成了一团血肉的浆糊, 像动物的尸体般散发出一种黑黑臭臭、聚而不散的血气。那血气如丝如线般地在鼻尖萦绕不断,再从鼻尖探入喉管,使得喉管处如烟熏似火燎,等陆羡之吞了几口口水之后,这**的血气又像倾城掠地似的从喉管一路向下,刺得他胃部酸液沸腾。 所以陆羡之不得不转过了脸。 他会憋着不吐出来,可呕吐的**分明已经表现在了他的脸上。 陆延之自然看了出来,索性戚戚然地笑道:“连你都想吐,你说大伯父瞧见我这模样,又会如何反应?” 陆羡之面色沉了一沉,像帐篷顶部的灰尘一股子倒了下来,全都倒在了他的脸上。 “至少他不会放着你在这边慢慢烂掉。” 陆延之凄然一笑道:“可我对陆家来说已是个不中用的人,他不会对我太上心的。” 陆羡之道:“事到如今,难道你还在乎他对你的看法?” 陆延之皱了皱眉道:“你呢?莫非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他从对方的语气里觉察出了什么,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把心爱的堂弟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像是已经看了一千遍的人在看第一千零一遍,然后从再熟悉不过的沟沟壑壑发现了一点闪光之处,于是惊异地抬了抬眉,半是诧异半是试探道: “看来你是真的变了许多。” 变得连我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陆羡之没有说话,就连眉眼都没有抬一下。 他的沉默变相地回答了陆延之的问题,也似乎加重了对方的忧虑。 身处现世,谁又能有幸一成不变? 若真要一成不变,维持那所谓的本心,要么隐于山中懵懂一生,要么让身边人替你挡灾历劫。 前者陆羡之自认做不到,而后者陆羡之也已经经历过,他现在还记得林中黑蝉的血黏在他手上的滋味,所以才更不能一成不变。 冬风一吹,刮得陆羡之脸上红红透透,他忽然转过头,用一双空洞的眼睛对准了想要逃跑的纪玉书,像是对准了雪白无暇衣衫上一点碍眼的灰尘。 纪玉书被他“盯”得一个震颤,刚想转身离开,陆羡之却开了口,一字一句,不容辩驳道: “我既已发现了你的行踪,你便是逃不掉的。” 说得那样冷漠,那般无情,没有半点慈悲宽厚的模样,和之前的陆羡之简直是天差与地别。 陆延之看在眼里,仿佛已忘记了身上的痛,只一心一意地看着自己的堂弟。 话音一落,对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跪得天塌地陷,跪得连骨头都一溜圈软了下来,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起不来了。 陆羡之叹道:“看在你救了我堂兄的份上,我不要你的性命,你自己去公门投案自首吧。” 他言语之间,仿佛已忘记了自己与陆延之之间发生的不快,只一心是把他当做以前的兄弟。 陆延之默不作声地听着,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纪玉书却直起身来道:“陆公子,白少侠对我记恨颇深,又与公门中人相识,我若去投案,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陆羡之淡淡道:“你以为你算得上哪根葱?这两年过去,他只怕连你姓甚名谁都忘了。如今去自首,在牢里住上一阵便能恢复自由身。你若一味潜逃,活路也变成了死路,这道理你莫非还不明白?” 纪玉书抿了抿唇,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陆羡之也不再理他,转身挑了挑眉道:“你听了这么半天,怎么还不出来?” 解青衣听他这么说,便以为他是在唤自己,正欲起身相迎,不料这念头一起,那草堆里就传来窸窸窣窣一阵怪响,接着耸起了一个人形,那人形伸出两只手,把身上的草皮木枝轻轻一拍,露出一张少年般雪白又粉嫩的面孔,竟叫陆延之发出一声惊呼。 “你怎知道我在这儿?” 陆羡之冷笑一声道:“你的确很擅长隐匿行踪,但同样的把戏,你以为还能在我面前用第二次?” 陈静静微微一笑,鬓角沾着的雪也跟着他的笑容落了下来。 “陆公子在中了‘十日黑’之后仍能在我面前谈笑风生,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陆延之诧异道:“十日黑?” 他像是醒悟了似的,猛地看向陈静静,眼中含恨道:“你何时对他下了毒?” 陈静静摊手一笑道:“可别这般看我,要怪就怪陆大公子你下手太不利索,留了活口不说,还叫被人炸了老巢。如今你的仇由我去报,你在一旁看着便是。” 陆延之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陈静静笑道:“不客气,这是你应当做的。” 陆延之恨恨道:“不管我与陆羡之有何恩怨,都是咱们自家兄弟的事儿,与你这外人何干?” 陈静静缪然一笑道:“你把他当兄弟?你怎不问问他还愿不愿意认你这人做兄弟?” 陆延之听得面上一黯,却说不出话来反驳,陆羡之却上前一步道:“他没了双腿,我如今也瞎了眼,咱们各自都得了报应,我不会恨他,他也不必怨我,自然还能做一场兄弟。可你就不同了。” 陈静静道:“有何不同?” 陆羡之淡淡道:“我先前以为自己并不如何恨你,所以想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可我如今却改了主意了。” 瞧他说话时那股气定神闲的口气,好像已经把刀架在了陈静静的脖子上,随时都可以划出一道血痕似的。 话一说完,陈静静却发出一声银铃似的轻笑。 “陆少爷死里逃生,果然是长进了不少,学会说狠话了。” 笑声还未完全下落,他的人就已经闪了过来。 同时闪来的,还有自袖口溜出的一把寒光凛冽的小刀。 ———— 白少央本打算第二天就争取下床,可在罗知夏前来探访之后,他却又改了主意,一把钻回去了。 可惜被子太过厚重,他钻得也不够快,还是叫罗知夏看出了破绽,这人只清咳一声,便叫白少央打消了装晕的主意,老老实实地直起身子,对着他问道: “罗少庄主可是有事相询?” 这话就问得有些无耻了,但是白少央却问得脸不红、气不喘,半点没有羞愧的意思。 罗知夏苦笑道:“其实我本不打算插手决斗之事,但是看白兄如此劳心劳力,实在不忍心置身事外。再者说,我还欠着白兄一条性命,若是不帮衬一把,指条明路,我也是于心难安。” 他大概也没能料到白少央会不惜性命去保全郭暖律,所以在之前有所隐瞒,如今又打算坦诚以待了。 白少央立时眼前一亮,急忙掀开被子,连鞋也没穿就站到他身前道:“罗少庄主能否明言?” 他掀得太急,衣衫也不整,以至于被窗外的冷风一吹打了个寒战,不得已又钻了回去,把那暖被重新盖好,往里缩了一缩才算舒坦。 罗知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收了笑容,正色相问道:“为了让郭暖律在决斗中活下去,你是不是能不惜一切?” 这话听着像废话,但罗知夏不是一个喜欢问废话的人。 所以白少央一听便觉出了不同寻常,想到了他问这句话的用意。 这人兴许是想到了法子,可这法子大概是需要他白少央付出极大代价的。 果不其然,罗知夏面色凝重道:“我知道有个法子,既能让决斗如期进行,又能保全郭暖律的性命。” 白少央挑了挑眉道:“但是?” 一般这个时候,对方总是要来一句“但是”的。 他若不听到这个转折,内心也是十分焦躁不安的。 罗知夏幽幽道:“但是你若用了这个法子,只怕和郭暖律就做不成朋友了。” 他顿了一顿,看向白少央道:“即便要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你也愿意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牙拔完了~~累呼呼~~ 提醒大家一下,新章发表三天过后会换成上半部分正文下半部分防盗章的形式,下半部分的正文会贴在187或186章的作说,过段时间换回来。不想看见防盗章也很容易,养肥不要超过三天就可以啦,有了新章就尽早看完啦~~ 感谢岁寒三友的地雷,么么么哒 (战场文学) 253 叶深浅或陆鉴之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觉得罗知夏的提议像是一件甜蜜无比的陷阱, 若是他敢跳下去, 顷刻间就要被这蜜水糖海给淹没全身。可他若是不跳, 就只能巴巴地望着边缘,闻着糖香, 不断地咽口水、忍饥渴,当真是比死还要难熬。 罗知夏见他面露难色,便也出声宽慰道:“也许我这话说得不是时候。” 他转身要走,白少央却一把叫住他道: “烦劳罗兄在此言明, 这法子究竟是如何施展,才能既保住决斗,又保全小郭?” 罗知夏不急不缓地转过身, 像是准备了许久似的说道:“二叔虽是剑法通神,但也受这嗜睡病苦害良久。” 在大多数情况下,吴醒真敏锐的感官都能让他在察觉杀气的情况下醒过来, 但是有一次这感官却行不通了, 如刀斧生锈,眼迟身也钝,险些叫人一招击毙。 白少央道:“这人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罗知夏缓缓道:“就是那陈静静的师父——三子灵母‘秋花璇’。” 白少央道:“三子灵母?她竟有这般本事?” 罗知夏道:“那‘二煞’陈静静极擅隐匿行踪,可披尸为衣,沾雾为被,可许多人都未曾料到,他隐气藏息的本事,大多来自三子灵母。” 白少央道:“三子灵母亦正亦邪,行事向来不尊常理, 但她也不是个喜欢生事惹事的人。你二叔是如何惹到她的?” 罗知夏道:“我二叔倒没惹她,他只是杀了灵母的妹妹——狐月夫人。” 白少央嘴角一搐道:“他杀了灵母的妹妹,这还不叫惹到她?” 罗知夏道:“狐月夫人虽是灵母亲妹,却勾引了她丈夫,拆了她的大好姻缘,故此这两人素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二叔杀了狐月夫人,也是因为她修行邪法,常使手下掳劫闺阁少女,再以少女之血来养颜补身。” 白少央道:“所以狐月夫人死了,灵母本该拍手称快。” 罗知夏道:“可是她老人家却恨上了二叔,恨他比自己先杀了妹妹。” 女人心不是海底针,但它可以比海底针更加深沉,也更加诡谲。 白少央道:“她既是险些得手,那就是没有得手。敢问是谁救了你家二叔?” 下面是防|窃章节,剩下的正文在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请回去翻看,过段时间换回来。 白少央走后不久,关相一就跟约好了似的猫进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踏进门,却见叶深浅竟然仍旧是半死不活地伏在那床头,好像一条晒干了的咸鱼。 可叶深浅一听那脚步声,就眼皮一翻,目光熠熠地瞅着关相一,两靥里似盈满了笑意。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快死的人,反倒像是个下一刻就能活蹦乱跳闯江湖的浪子。 关相一瞧见他睁眼看向自己,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登时亮了起来。 但他低头一看,又赶忙在床头坐下,把叶深浅踢翻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仿佛恨不得把他给包成个饺子。 等他小心盖好之后,才面色关切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叶深浅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觉得好多了。” 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眼中却是清明一片。 关相一笑了笑,然后瞥了门口一眼,目光如有所指道:“可我看白少央刚刚的面色却很差,差到我还以为你已经奄奄一息了。” 叶深浅道:“风神医的药取的是以毒攻毒的药理,我开始发烧,正是因为她的药起了作用,两种毒素开始在我体内大战一百回合,等它们战完了,我要么一睡不起,要么就是慢慢恢复。可惜风神医连夜配药累得躺倒了,所以这件事你知我知,他却不知。我醒来之后,他还道我是回光返照。” 俗话说关心则乱,就连白少央这样精明的人都免不了要看错,可见他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心动。 关相一听罢,不禁敛眉道:“怎么你没告诉他这事儿?” 这药下得太猛,他也不敢确定叶深浅能否醒来,所以就没提这事儿,没想到叶深浅也瞒住了。 叶深浅苦笑道:“我倒是想说出来,可我一看他表明心意,就实在说不出口了。” 而一想到他刚刚掉的泪珠子,叶深浅心河里一会儿泛着甜水一会儿混着苦汁,不知是喜多一些,还是愧多一些。 他这边暗自愧喜,关相一却一针见血道:“你莫不是想看他多心疼你一会儿?” 叶深浅忍不住道:“我这没爹没娘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能心疼我的人,你就不能让我任性个几天?” 话音一落,他忽地往被子里缩了一缩,仿佛被这刀子般的话给刺到了似的。 关相一却似是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一抬眼便看穿了他这歪心思。 “你若想装几天病弱,我倒也无所谓。只是我不擅撒谎,他若问起我来,怕是一眼就要看出猫腻来,到时你可别怪我露馅。” 他这边丑话说在前,叶深浅却十分诧异道:“你真是我认识的关相一?怎么这时不骂我耍贱偷滑了?” 关相一这才忿忿道:“我非得骂你几句你才舒服?叶深浅啊叶深浅,你是骨头上刻了个‘贱’字,非得每天让人戳一回你才舒服?” 他嘴上明明白白在骂,心里忽然闪过了个奇异的念头。 他以后若是生了个娃娃,是不是也会和叶深浅这样的大孩子一样令人头疼? 叶深浅笑嘻嘻地把脸凑上去,嘴里贱气兮兮道:“你当知我这人有个毛病,谁骂我都不行,可朋友骂起来我就浑身舒坦。你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骂我谁来骂?” 关相一眼皮一翻面肌一颤,简直被这人说得没脾气了。 但他刚起身出门,便发现一堆人聚在小院中央的石桌附近。 坐在椅子上的是白少央,低头喝着闷茶的是陆羡之,靠在树下静坐的是郭暖律,站在一旁眉来眼去的是王越葭和解青衣。 天上的淅沥小雨早已停了,可众人心间好似还下着望不到头的瓢泼大雨。 无论人间生死如何变幻无常,那清清寒寒的月光仍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照得竹枝影斑驳,照得人面如寒玉,照得他们几人的影子都长得出奇,而且如箭头一般指向同一方向——叶深浅的房间。 有这么几个人物去担忧关心着叶深浅,关相一看了也觉得欣慰。 他正想走开,白少央却立即招手道:“老关,有件事我要和你说道说道。” 他想要提的事儿必定和叶深浅有关,可关相一却不擅长隐瞒。 然而白少央就在前头,他在心里默默地把叶深浅骂了一通,然后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等话说完之后,他面上神情已是数度变幻。 白少央看在眼里,自是细心叮嘱他莫要告诉叶深浅。 关相一只正色道:“此事如此紧要,我必是一字不露。” 然而他一转头去见了叶深浅,就把白少央的计划一五一十地透了出来。 这话风一透,叶深浅当即就被吹趴下来了。 他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把身上的骨头都拼好,爬起来瞪着关相一道:“你说他要去盗取大内的灵药?” 关相一道:“他确是这么说的。” 这所谓的大内灵药正名为“梭罗红参丹”,是西域梭罗山的千年大参磨成粉末之后再配上几味奇药制成的。 梭罗千年参要比寻常人参要大上好几番,远远闻着便有一股子奇异的药香。且寻常山参皆是橙红透黄,梭罗千年参却是正红发紫,实乃参中极品。单是这一样宝贝便有解毒还魂之奇效了,更别说掺的其他几味名贵药材了。 然而这味丹药是为了太后娘娘而预备下的,白少央竟异想天开地想去那守卫森严的大内盗宝,不知是吃了豹心生了泼天之胆,还是为了情爱二字而昏了头脑。 叶深浅想到白少央之前的话,越想越觉不妙,忍不住道:“你觉得他是认真的?” 关相一道:“他看上去倒是很认真,似乎打算把能动用的人脉都动用上了。我瞧他的意思,是明天就去寻孟捕头帮忙。” 叶深浅诧然道:“你就没去劝他?” 关相一摆手道:“你觉得他会听我的?” 叶深浅瞪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把实话说出来?” 关相一立刻横眉道:“有什么话自然也要由你去说,这火是你点下的,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扑了去?” 叶深浅叹道:“只怕我一说出口,他就要把我绑了在火上烤了。” 关相一不禁嘲讽道:“谁叫你贪心不足,非得骗着别人多疼你几天。你若一醒来就老老实实地把话说出来,我看他也依旧会好好疼你。” 叶深浅却笑道:“你既这么说,想必是认同我和小白的关系了。” 关相一却板着脸训道:“我不是你爹也不算你妈,你和什么人交好我是管不着,反正以你现在这鬼样子也祸害不到什么好孩子。”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明明是他在祸害我,怎么到你嘴里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了。罢了罢了,我今晚就把话给他说清楚。” 所以白少央今晚第二次来看他的时候,叶深浅可算是做足了功夫。 他故意压着内息,身上便开始冰凉,嘴里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摆在人前的脸色青白得好似死鱼肚皮,倒真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白少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坐在他旁边好生瞧了一会儿,瞧到最后,竟忍不住钻进被窝里抱住他,只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暖都即刻传过去。 叶深浅躺在这人身边,只觉得自己同他从未这般近过。 从前他们也这般靠着过,可即便是咫尺之近,也仿佛隔着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山。 如今那座大山已被他这愚公给搬空了,自然只留下小溪脉脉,泉水泠泠。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对方,静看着对方那细白秀嫩的脖颈,只觉得上面似乎覆了一层温温软软的光,让人想到糖果的甜,糕点的香,叫人闻得血脉喷张,直想一口咬下去,在舌尖细细咀嚼品味。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目前只有两篇原耽,另外一篇是妖何在,大概会出广播剧,剧组是翼之声,不过进度没有那么快,还得等上几个月,没看过的快去补文啦~~ 广播剧第一期的时候会有妖何在个人志的印调,有兴趣入个志的,请关注作者微博:绯瑟-么么哒。 伪君子这篇大概也会出本,且很有可能和原著遇上苏文一起出 感谢五月渔郎的地雷,下章可能有点小虐,但是三杰终究会重归一体的,么么哒 166阅读网 254 小郭知道真相之后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白少央在吴醒真的宅子里等了郭暖律许久, 终于再次把他给等来了。@| 等来的不是温情脉脉的相问, 而是一把气势汹汹的剑, 一个杀气腾腾的人。 郭暖律冲进来的那一瞬间,白少央就觉得天也跟着暗了一暗。 带着花香的风已随之散去, 刚刚还摇曳多姿的花枝似在一瞬间萎靡不振、枯枯败败了。 像是杀气骇破了花魂,怒意惊走了花意,使得这花儿连对着人开怀一笑的勇气都没了。 白少央没有动弹,只是蹙了蹙眉。 他看出郭暖律已知晓了谈吴之间的对话。 这对话内容少儿皆宜, 只是涉及放水,不违侠道,有违武道, 只怕叶深浅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说动谈孤鸣,让他去做这件不大光彩的事儿。 谈孤鸣这人心思细密,且向来深不可测, 他若出手, 那便是一鸣惊人。他若是只动一动两片嘴皮子,想必也能掀起一番惊天巨浪,看郭暖律这样子,白少央便知这浪是掀成了。 所以他假装看不见对方脸上的寒冰,眼里的怒火,心中安安稳稳地大定了。 因为不管怎样,郭暖律这条性命是无碍了,至于他白少央自己的性命嘛,得联系一下之前发生的事儿。 从来不说好话软话的郭暖律, 破天荒地对白少央表了一番心意,然后被他视作重要之人的白少央,就迫不及待地给他插了一刀。 这是满含善意的温柔一刀,也是辜负盛情的背叛一刀。 所以这一刀引发的结果,也就完全可以预料了。 “从何时开始的?” 无情的话打断了白少央的沉思,使得他抬头一看。 他这一看,就发现那冷意就一点一滴从地从郭暖律眼中溢了出来,几乎快要倒在白少央的头上了。 白少央只得一脸无辜道:“开始什么?” 郭暖律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究竟从何时开始,你开始盘算着去寻谈孤鸣?” 白少央道:“从罗知夏与我见过面开始。” 郭暖律眯了眯眼道:“很好。” “好”字尚未说完,无名短剑就已铮然出鞘,瞬息之间就已送到了白少央的面前。 白少央不是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形,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的剑竟会快到这般地步。 快到他还未想出来用什么来形容这速度,那剑锋已经刺过来了。 白少央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得转身。 一转身就露出了后背。 刚刚受过吴醒真剑伤,被韩绽包扎过的后背。 郭暖律的流星一剑乍然骤停。 像下落不停的雨被伞面截断,像呼啸不止的风被一扇门给隔断。 他的杀气、戾气、还有怒气,好像都被这单薄、瘦弱,微微弓着的后背给压下去了。 这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后背? 它并不如何挺拔,也没有美得摄人心魄,只是骨架分明了一些,血气浓厚了一些。 可血气从何而来? 从绷带后边传来,从吴醒真刺破的剑伤传来。 可剑伤为谁而受? 为了一个正拿着剑对着白少央后背的人。 郭暖律的嘴唇搐了一搐,显然已经知道了白少央这一转身的用意。 而他看着白少央的模样,也分明是愤怒到了极点。 像即将迸发的岩浆,快要决堤的大坝,不知何时就要炸裂开来。 下面是防|窃内容,剩下的正文在一百八十六章的作者有话说部分,过段时间换回来。 可就在这惊艳一剑要刺到黄首阳的喉咙时,他的斧子也随之而来了。 这把斧子动起来的时候,仿佛天地都失了光芒,而当它停下来的时候,似乎鬼神都变了颜色。 可这把斧子却不是停在郭暖律面前的。 它停在了奄奄一息的沈挽真的脖子上。 郭暖律的剑好像也被这一斧子给叫停了,停在了黄首阳的喉咙前。 可他的双眸却如天幕边上的冷星一般,闪着这世上最摄人的寒光。 寒光不灭,杀意不减。 黄首阳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份骇人的杀意,面上平声静气地劝道:“你若停手,我也会收手。” 郭暖律只冷哼一声,仿佛根本不屑答话似的。 陆羡之看他时却是满眼放着光,褶子里堆着笑。 他面上的容光与笑容几乎要把人的眼都灼伤了。 白少央心中惊喜,也不疑他为何出现,面上阴霾都去了大半。 郭暖律的脸很黑,心却一点也不黑。 他嘴上说不来,脚下却暗暗地跟了过来。 这人的剑太冷,身上的血却太热。这样热血热肠的人,若是看了这场大戏,又怎能不出手? 白少央看了郭暖律一眼之后,便微笑着朝前走了几步道: “这位小郭兄弟杀人的时候,是停不下来的。” 黄首阳淡淡道:“可他现在就停下来了。” 不但郭暖律停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仿佛这一剑一斧比场上的任何一战斗引人注目。 郭暖律冷冷道:“那是因为你该死,沈挽真却不该死。” 一旁的刘笑川打量了郭暖律一番,登时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一剑杀了‘鬼箭锦刀’的郭暖律?怎么‘双剑小郭’还是沈挽真的朋友?” 郭暖律扬了扬眉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许忘川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你怎知哪个该杀哪个该活?” 郭暖律冷冷道:“就凭他能救素不相识的人,而黄首阳能杀救过自己的人!” 黄首阳黯然道:“我有家人落在程秋绪手里,我没的选。” 郭暖律却道:“你当然有的选。” 黄首阳诧异道:“我能选什么?” 郭暖律冷冷道:“你可以选择去死。” 黄首阳被他说的一愣,白少央却在一旁喊道:“你若肯去死,我们必定拼尽全力去救你的家人,你若现在不肯就死,那也无妨。可等你救出你的孙女之后,绿林正道也未必会放过你。” “他们杀你之后,倒不会去为难你的孙女,可她的命要你用几个好汉的血去换。而这些人的命太重,她一个姑娘家可背不起。她若还有心,必定日日愧悔,夜夜不安。” “再者人言可畏,你孙女即便能平安长大,也是受千人指摘,看万人冷眼。黄老前辈,黄老爷子,你难道忍心她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些话句句如剑,字字如刀,竟是将黄首阳的心思和后路都通通说断了。 可这些狠话由白少央说来,却是说得大义凛然、真挚恳切,好似一派肺腑之言。 话音一落,黄首阳身子一震,竟似被这些话戳中了心肺,刺伤了脊骨一般。 见他这般反应,刘笑川笑得更深,许忘川面上更显平静无波,曾吟川只是低头不语,严星海关若海和甄幻海三人却开始喝骂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咱们庄主器重黄老,才请了他老人家的孙女去庄里做客,你这厮可别血口喷人!。” “小白脸这样诋毁我家庄主的清誉,小心你的脖子和屁股啊……” 他们说到后来竟越发不堪入耳起来,连市井勾栏里的淫音秽词也用了上来。 陆羡之冷笑道:“你们家庄主既这般神武英勇,那他人呢?还不是做了缩头乌龟?” 严星海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庄主都无需亲自上场,单我们便能叫你们魂飞魄散。” 关若海叹道:“你们在此浴血厮杀之时,庄主正在朱柳庄里临幸新进的美人呢。” 陆羡之怒目而视,却瞥见白少央在一旁神色如常,仿佛半点也未曾把这话听进去。 他实在佩服这少年的沉静和镇定,却也疑惑于对方与年龄不太相称的老道与城府。 陆羡之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黄首阳,似是也想学着白少央对他喊上几句,但却不知能喊什么。 而郭暖律不愿与他接触,只潜于假山长草之间,似要与夜色融为一团。 可他擅长的是剑法和轻功,却不擅长掩藏自己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杀气。 所以杨决只眉头一皱,便脚步一停,面上布满了雷霆一般的厉色。 “何人在此?滚出来!” 郭暖律依旧不言不语,似是期望着杨决会觉得自己的感觉出了错。 可杨决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敏锐得像是在山间多年的老猎人,一点也不肯放过潜伏于暗处的小兽。 他这番心海翻腾,杨决那边却冷笑如刀道:“你若再不出来,别怪我叫人了。” 郭暖律如今已不是小绿,若是惊动了附近的守卫,只怕还要连累白少央。 作者有话要说:办理个人志果然是件消耗心力的事情,不过感觉能学到很多 本子里大概会加三万字左右的番外,大家有啥想看的可以提出来~~ 另外麻烦有兴趣入本的关注一下我的微博:绯瑟-么么哒,有什么消息我都会在上面放出来的~~ 另外谢谢苏荷君的火箭炮啦~~抱住狠狠么一口~~ 166阅读网 255 哥舒秀的再一次登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只短短一瞬的功夫, 原本大好的形势就一发不可收拾。 柏望峰误杀了顾掌柜, 又被黄首阳以三破斧偷袭重伤。 刘鹰顾和曲瑶发虽吸引了些许弓手的注意, 但身上也多了几处流箭擦出的血痕。 赵燕臣总说要救师姐杀程贼,却一直不知所踪, 也不知是逃了还是被人杀了。 陆羡之和白少央这两个芽儿虽已过来,却还在和三神通等小喽啰人纠缠,三山将与三海将这些高手可都缠着他和沈挽真。 陷入苦战的倒不止是他,陆羡之的臂上也差点着了一箭。 他连滚带跳躲过这一箭后, 便却发现金蛟子正挥着一把“真水金骨剪”朝他迅速逼近。 他眼见陆羡之伤了两个兄弟,气得眼中喷火,脚下生风, 手里的剪子一舞一颤,如两道煞气化成的邪风。 陆羡之被他的剪子逼到墙角,只得凌空一跳, 一脚抵住了墙, 一脚疾出如风,恰好把那只神武的剪子踩在了金蛟子的肩上。 金蛟子心一横,手不动,头却晃了晃。 他这一晃,嘴里竟仿佛有寒芒一闪。 原来他故意让陆羡之的脚抵在自己身上,就是想口吐暗器,好废了这只舞动如风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可不是随便什么的人脚。 他的脚仿佛比他的手还要灵活,还要有力。 他的脚跟不动,只脚趾微微一动, 便让那剪子牢牢地抵在了金蛟子的下巴上,逼得他连头都转动不了。 金蛟子即刻松指、放剪,双手箕张,如猛虎探穴般抓向陆羡之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简直和泥鳅一样滑。 他抵在对方身上的那只脚竟似鱼尾般缩了回来,另一只脚再在墙上用力一蹬,人便飞向了金蛟子。 他还没完全飞近,就用一个膝盖和对方的脸打了招呼。 金蛟子飞了出去,一路撞翻了好几张桌椅,撞倒了好几个瑟瑟发抖的路人,最后才躺倒在地上。 他躺下的时候,嘴里冒着血泡,还吐出了几枚沾着血丝的大金牙。 沈挽真在一旁见了,提枪一赞道:“陆兄好身手。” 关若海冷笑道:“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记得替别人喝彩,当真是好气性。” 沈挽真也不搭腔,只一枪“游云压曙”摄过去,一把便压下了关若海如疾风骤雨般扎来的丈八盘蛇枪。 关若海顺势将枪尖直戳入地,趁着沈挽真的亮银枪还搭在他的枪上,直接把盘蛇枪身往上一抬,这一抬势如泰山,力似千钧,竟是想将沈挽真连人带枪一齐撞飞。 可这一招却被沈挽真提前看破,转手一枪“倒仙缠”化了枪势,反将对方的枪尖送到一旁的严星海那边。 严星海甩出一只绝星蒺藜棒便将这盘蛇枪尖打开,边打还边喝道:“老关你还不闪一边去,看我来打发了他。” 他满是自信地提棒上前,好像只用一招就能打发掉沈挽真。 然而等他站到沈挽真的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要被打发的人好像是他。 只因沈挽真数十枪下去,疾出、猛挞、斜刺、平挑、缠圈,招招势气压人,压得他半点抬不起头来。 关若海在旁边看着冷笑,严星海却被打得胆寒。 沈挽真迎面一记“杭秋露白”下来,直向严星海胸上要害刺去。 他用尽浑身解数躲过这一招,却再无力躲过接下来的一招。 因为沈挽真身上简直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出不尽的变化,他每攻破一路,都会有更厉害的一路攻过来。 严星海被他逼至墙角,总算是无处可躲,无地可退。 可他还是退了,这一退竟给他退出一个生机来。 原来刺杀发生时,多数看客已四散逃走,但仍有几个脚程慢的落在了后面。 清顺居宋子茗大当家的两位少爷如今就和他家老仆藏在墙角处。 老仆见严星海目露凶光地朝他看去,不由地把两个男童拥得更紧了一些。 沈挽真总以为程秋绪在云州经营多年,手下喽啰也会对本地人有所顾忌,岂料严星海上前对那老仆便是一棒,直打他脑浆迸了一墙,红的白的洒了一地,连个人形都没了。然后他才伸手抢过一个小童,抢来便朝沈挽真枪尖上扔去。 他这一扔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即便那小童不被枪尖刺死,也要落在地上活活摔死。 沈挽真岂能坐视不理? 他若眼睁睁看着这小童被枪尖刺死或是摔死在地上,那就不是沈挽真了。 他一枪收紧,又一手抱住那向他飞来的小童。 可严星海竟在他刚要抱住小童的时候袭来。 他袭的竟不是沈挽真,而是他怀中的小童。 沈挽真只能闪身一躲,躲到一边再把小童安然放下。 可严星海见他如此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竟又把剩下的一个少爷也丢了出来。 他这一丢却不是丢向别处,而是大力抛向高处。 这么一落下来若是无人接着,非得摔个骨碎肉烂的结果。 沈挽真喝骂了一声“直娘贼”,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小童下落方向跃去。 严星海使的是什么奸计,他自是心中雪亮。 可若置之不理,眼看着那无辜稚儿摔成一团肉泥,只怕他这辈子都要睡不安稳,行不踏实。 他不但要在这场猎杀之中活下来,而且还要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可就在他用单手接住那小童的时候,严星海忽然又一棒子打了过来。 沈挽真抱起小童便翻身躲过,可他躲过了这一棒,却没躲过背后来的一记冷枪。 关若海的一记冷枪。 这一记冷枪似暗夜里亮彻天地的一道炸雷,一下就从沈挽真的后背捣到了他的心窝。 关若海一枪抽出,他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这血溅在他怀中的小孩儿身上,吓得他哇哇大哭起来。 沈挽真只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连他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竟还伸出手摸了那小孩两下,像是想安慰他一样。 可那小孩看见他手上的血,仿佛更加惊恐了,尖声嘶了一声就跑开了。 严星海冷笑道:“你莫要怪我卑鄙,要怪就怪你这人被猪油蒙了眼和心,非要刺杀咱们程大庄主。” 关若海又叹道:“你刺便刺了,偏还要心慈手软,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我若是你,便会看着这小孩儿摔成肉泥。” 沈挽真唇角一扬,带起一丝讥讽的冷笑,道:“小人便是小人……” 小人若是跪着,便会去骂一群站着的好汉,小人若是贪生怕死了,便会去讥讽一群舍生忘死的君子。 严星海大笑几声道:“我们虽是小人,那也是坦荡荡真性情的真小人,走在黑道上也是有人吹,万人捧的。” 关若海淡淡道:“你虽是个君子,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武功不如你的人手里,所以做君子有什么好?还是做小人容易多了。” 瞧这两人说话的样子,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 这世间小人做起恶事来,总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辩解。 可世上还偏偏有一种人,不爱去刁难小人,偏爱去刁难君子。即便是恶贯满盈的小人,只要能找到一处优点,他们就会觉得这小人可爱至极,然后给他冠上一个真小人真性情的名号。可君子们若是犯了一点错处,他们便和乌眼鸡似的揪着不放了。 沈挽真已说不出话来,只伏在地上叹息。 他叹息的时候,俊俏的面容上仿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哀婉和决绝。 他知道自己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与其去听这些恶人冷嘲热讽,还不如努力回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一旁观战的甄幻海催促道:“与一个将死之人废什么话,还不快快让黄首阳结果了他!” 此刻曲瑶发和刘鹰顾仍与弓手们相搏,甄幻海和曾吟山在与那龙阅风相搏,而刘玉山与许忘山两人正死命缠着陆羡之和白少央,不让他们得空驰援沈挽真。若是再不速速下手,恐要生出许多变故来。 关若海似乎觉得这话说得不错,便看向一旁站着的黄首阳。 这人自与陆羡之一番对话之后,便似失了满腔战意,再无参战相搏之心。 关若海上前踢了沈挽真一脚,又踢得他吐出一口血来才冷笑道:“黄大侠,我刚刚那一枪伤了这厮心脉,他是决计活不成了的。你若一斧子砍下他的首级,让他少些痛苦上路,那也是一件功德啊。” 柏望峰的尸体仍躺在墙角,他的血仍抹在粉墙上,眼也仍旧睁得老大。 所以关若海这声“大侠”叫得实在讽刺,也实在诛心。 黄首阳仿佛听不到他说的话似的,只盯着地上躺着的沈挽真。 严星海笑道:“黄老既答应过要为庄主效力,这人便交给您了断了。您早些将这六个贼子的首级献予程庄主,也能早些见到您那孙女啊。” 这句话才仿佛戳中了黄首阳的脊背,逼得他脸颊搐了一搐,如一面山石崩落前的坡。 他不得不走到了沈挽真面前,如个操线木偶似的动作僵硬地提起了手里的斧子。 这是一把曾经为义气而沾血的斧子,也是一把令小人闻风丧胆的神器,如今它却成了杀害义士的一件凶器,成了小人都能随意操弄的玩具。 沈挽真原本紧闭着眼,如今却霍然睁眼,扬起头死死瞪着他,冷冷道:“你最好速速送我上路。我若不死在你手上,来日一定不会放过你。” 黄首阳面如乌云,神情痛苦难堪。 可他沉默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憋不出。 沈挽真冷笑道:“你在犹豫什么?柏望峰与你相交多年,你尚且能下得了黑手,我与你没有任何情谊可言,你如何下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干脆闭了眼,仿佛是等着黄首阳的斧头落下来。 而黄首阳发出了一声叹息之后,也总算提起了斧子。 他这么一提斧,众人反应却各不相同。 陆羡之在一旁大叫“留情”。 白少央则在暗中叹息。 曲瑶发横了横秀眉。 刘鹰顾气得青筋暴起。 龙阅风则根本无暇分心。 他提起斧子之后,便有剑光一闪。 这道剑光仿佛是从天边而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把寒剑掠过沾了义士血的墙,闪过曲瑶发的眉,避过刘鹰顾的拳,擦过陆羡之的胸,点过白少央的袖,最后停在沈挽真喉咙边上的一把斧子下。 随着剑尖轻轻一挑,这把重如泰山的斧子就被轻轻挑开。 而斧子被挑开之后,这把剑就对准了黄首阳的脖子刺去。 黄首阳抬眸一看,抬眼看见对方一双冷箭般可怕的眸子。 而这双眸子的主人竟是郭暖律! 朱柳庄的半张地图是到手了,可是还有半张却不知从何处去取。 不过有这半张地图在,他的计划总归会更顺利一些。 白少央想了想,又喝下了一杯酒,这酒一下肚,他就顺便摸上了身边侍童的手。 这侍童长得便妖里妖气,可他却仿佛看得十分欢喜,那喜色堆在眉角,聚在两靥,满得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陆羡之看他演得和真的一样,心中既是佩服,也是忧虑。 虽说他们的身份还没被人识破,但白少央今夜喝的酒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程秋绪这个主人还没前来,他这个客人若先醉了,那要如何收场? 若是退场时他酒意上怀,不小心吐了一番真言,那可就是大大的收场不当了。 他这正想到程秋绪,程秋绪就来了。 他依然是众星捧月一般地过来的,这次他的身边围了三个美貌的侍女,和一个美貌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竟然就是白日里与他们相谈甚欢的王越葭。 他一坐下,便揽住了王越葭的腰。 王越葭却笑得依旧很冷,冷得叫人不敢看他。 即便是在程秋绪身边,他也依旧是不肯太委屈自己的。 程秋绪也不以为意,只冲着他笑了笑。 他这一笑,当下便有位锦袍的公子举杯道:“庄主有四美在侧,在新欢和旧爱之间都能左右逢源,当真是好生艳福啊。”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 可他却奇怪为何没在这里看到叶深浅。 不过这人向来都是神出鬼没,即便暂时看不见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程秋绪这次倒是显得中规中矩,先是上了清乐中的白纻舞,再是命人放了“韶云飞鸾坊”的烟火,哄得一众公子哥们心神荡漾,如在云颠。 作者有话要说:秀秀:装个逼就跑真刺激.jpg 大结局篇会一次性解决前世恩怨,所以大概会更加刺激 谢谢失踪人口的地雷,谢谢苏荷的手榴弹啦,么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56 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你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那岸边的柳树旁也飞着轻轻的絮, 白日里看着如雪雾似撒盐, 晚间便仿佛融在了熏黄的灯火里, 瞧不见也摸不着。绿柳枝子懒懒地搭下来,似一位美人向着华屋低下高贵的头颅, 垂下千万的青丝。只是这青丝垂得太长,一探入水,就被这墨染似的池子给吞得没影了。 而白少央只略略看了这柳树和湖面一眼,便把目光及时收了回来, 继续看着这亮堂堂的浣莲舫。 他们所在的地方太亮,周围却暗得叫人不安,仿佛是有人想利用夜色的昏暗将这地方围成一个孤岛。 朱柳庄的半张地图是到手了, 可是还有半张却不知从何处去取。 不过有这半张地图在,他的计划总归会更顺利一些。 白少央想了想,又喝下了一杯酒, 这酒一下肚, 他就顺便摸上了身边侍童的手。 这侍童长得便妖里妖气,可他却仿佛看得十分欢喜,那喜色堆在眉角,聚在两靥,满得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陆羡之看他演得和真的一样,心中既是佩服,也是忧虑。 虽说他们的身份还没被人识破,但白少央今夜喝的酒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程秋绪这个主人还没前来,他这个客人若先醉了, 那要如何收场? 若是退场时他酒意上怀,不小心吐了一番真言,那可就是大大的收场不当了。 他这正想到程秋绪,程秋绪就来了。 他依然是众星捧月一般地过来的,这次他的身边围了三个美貌的侍女,和一个美貌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竟然就是白日里与他们相谈甚欢的王越葭。 他一坐下,便揽住了王越葭的腰。 王越葭却笑得依旧很冷,冷得叫人不敢看他。 即便是在程秋绪身边,他也依旧是不肯太委屈自己的。 程秋绪也不以为意,只冲着他笑了笑。 他这一笑,当下便有位锦袍的公子举杯道:“庄主有四美在侧,在新欢和旧爱之间都能左右逢源,当真是好生艳福啊。”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 可他却奇怪为何没在这里看到叶深浅。 不过这人向来都是神出鬼没,即便暂时看不见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程秋绪这次倒是显得中规中矩,先是上了清乐中的白纻舞,再是命人放了“韶云飞鸾坊”的烟火,哄得一众公子哥们心神荡漾,如在云颠。 白少央还以为他又要提几个可怜的女人过来任人淫辱,却不料他这次却命人提了四个箱子,三十块牌子、四十个木兰盒子和几百个不成串的玛瑙珠子来。 这牌子是分黄金、白银、青铜三种,箱子分的则是赤黄青紫四种。 程秋绪今日还带了三位美貌侍女,白少央听身边的公子议论,才知这是他座下的“翠衫”“黛衣”与“鱼袖”三大侍女。但这三个女人不单单是侍女,更肩负着调/教新人的职责。不过光看她们那如花似玉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想象有多少男女在她们手下受过折磨。 三人中的翠衫袅袅娜娜地移步上前,冲着众人婉然一笑,这一笑过后,她便开始讲解起了这这些珠牌盒箱的用处。 原来这翻上不同的牌子,就能用上不同的“货”。若翻的是黄金的牌子,用的“货”便最为上等,多是没人用过的“鲜货”。若翻的是白银的牌子,便只能得到被人用过一两次的漂亮“老货”,青铜的牌子则最为下等,指的是被用过多次的“旧货”。 每件“货”都有自己的价钱,客人们若是想点“货”,就必须得在盒子里放上玛瑙珠子,这一颗玛瑙珠子便代表着一百两白银。下等货是百两起,中等是千两,到了上等便成了万两。 她说到此处,宴上的公子们便一齐发出一种奇异的笑声。 可这笑声却几乎让王越葭有些作呕,让陆羡之有些面色不虞。 男人和女人在这里已算不得人,而是一件件明码标价的货物。 他们此行若是败了,是不是也会成为这供人挑选的“货”? 陆羡之心内沉重,抬头一看,便发现有好事的客人问那箱子的用处。 翠衫这笑道:“这箱子里装的可能是‘鲜货’、‘老货’,也有可能是‘旧货’,箱盖打开之前,谁也不能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货。公子们可以选择翻牌,也可以选择抽货,但二者只能取其一,不可并存。” 有位紫衣金冠的公子问道:“不知要如何抽货?” 翠衫笑道:“我会将众位的名字写在红纸上放在一个箱子里,待会儿我抽上四个,便有四位客人能领走这箱子。领了箱子,便可去旁边的寻芳觅艳阁内验货,大家想验上多久都可以。若是有人运气好,说不定会抽到万中无一的极品。”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白少央看得在心底连连叹气,也懒得掺和进去,只和身边的小美人说说话调调笑。 翠衫一声令下,公子们便开始放玛瑙珠子,放完便要翻牌,这翻完牌后,才轮到了抽货。翠衫抽了三次,货色有好有次,公子们也有喜有忧。 有些挑中中等货的人,也等不及验货,当场便打开箱盖,解开腰带,让美人当庭跪下,伏在腰间,用一张巧嘴替自己纾解那压抑了好几天的**。 别人看这活春宫当真是看得热血上涌,郭暖律却冷眼看着,一身的血都仿佛已被冻住。 他一向都看不得这种东西,一看就要想吐。 白少央赶紧抓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道:“小绿若是不舒服,就去湖边走一遭吧。” 他说“小绿”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含上了十万分的真挚和深情,可郭暖律却冲着他鼓了鼓腮帮,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白少央立刻飞一般地把手缩了回去,可他这一缩,却发现郭暖律的人已经走了。 同时离宴的好像还有一位青衣的公子,他似乎也是看不惯这皮肉场,不想再呆下去。 白少央又看向陆羡之,发现他的面容仿佛也如月色般阴晴不定。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了翠衫在一旁叫道:“第四位抽中鲜货的客人便是——丁纯丁少爷。” 这话音一落,四座嘘声一起,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犹如利箭般射向这草包丁少爷。 丁少爷也愣了一愣,仿佛忽然之间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可他看到翠衫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便立刻堆上一脸傻笑,乐呵呵地走上前去。 他走上前去的时候,还笑嘻嘻地看了王越葭和程秋绪一眼。 王越葭却看也不看他,只冷眼瞧着天上的一弦白月。 白少央却觉得他还是应该看自己一眼比较好,毕竟他才拜访过王越葭两次,程秋绪的眼线遍布山庄,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程秋绪却瞧他瞧得很仔细,仿佛是头一回遇见他似的。 他的笑如一阵春风,可这阵春风吹到人身上,却能要让人的命。 白少央大大方方地任他一看,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人看出什么破绽。 他已经用粗布把自己的腰缠得粗了好几圈,程秋绪若是能在他的身材上看出什么熟悉之处来,那他就头一个地佩服。 不过他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箱子,便托下人把那箱子给抬去了寻芳觅艳阁。 因为草包丁少爷是去验货的,不方便和侍卫一起去验,所以陆羡之帮他把箱子抬进去之后,便只得等在寻芳觅艳阁的外头。 白少央决定独自验货,倒也不全是为了惹人怀疑。 宴上那么多客人,偏偏第四个就抽中了他,很难说这不是巧合。 若程秋绪真的对他产生了什么怀疑,那这箱子装的可能就不仅仅是“鲜货”了。 到时无论是在床上动手,还是在别的地方动手,都是他一个人方便一点。 他为了维护自己在朋友面前那侠士君子的形象,可谓是煞费苦心,所以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把这形象给破坏掉。 抬箱子的人一走,他便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箱子来。 这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红木箱子,从外表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果硬要找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这箱子实在有些朴素,连一丁点的装饰都没有,不像是用来藏美人的,倒像是用来放一堆破衣服烂袜子的。 可是陆羡之走的时候,特意把他的佩刀给留了下来。 他不但留下了刀,还特意嘱咐了白少央一句悄悄话。 “这箱子有些沉。” 沉得不像是装了一个人,而像是装了别的东西。 但只要手中有刀,不管里面蹦出什么妖魔鬼怪,他都能用这把刀顶着。 最为可笑的是,他的这股莫名的安全感,却是韩绽的刀法给他的。 这么一想,也许等他杀死韩绽的时候,应该让对方死得轻松一些。 白少央准备妥当,正欲用刀拨开箱子,却见箱子的盖子被什么东西顶了开来。 他立刻后退三尺,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只手从里面把那箱盖给掀了开来。 而他只看了一眼,便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这只白玉般的手竟是叶深浅的手。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箱子里装的人居然是叶深浅。 不过知道是叶深浅后,白少央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上前一步,正想把这神出鬼没贱气四溢的高人给揪出来问问,却发现叶深浅伸出的那只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但垂了下来,还有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说这人是杀手,简直是玷污了杀手这一行。 他之前遇到过的杀手个个出手干脆利落,只冲要害,只要他的性命,而且这群人有着极高的职业操守,为达目的不惧艰险。 大棺门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曾潜伏在湖里三天三夜,只凭一芦管呼气换气,他出水之时眼如血珠,面如青鲫,连四肢都如白面一般肿,像是泡成了个带鳞的鱼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师徒决斗见真章,顺便下章之后就进入结局篇了 感谢蟹黄饺子皮的火箭炮和四颗地雷,还有特别谢谢你在微博的大力安利,么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57 黄昏之时莲池之边师徒斗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韩绽深深看了他一眼, 忽然说道:“看来你并没有我想的那般不解世事。” 白少央心下一沉, 面上却只是微笑。 韩绽的血虽然热, 但他的脑子似乎并不热。 韩绽似是不以为意道:“我也没想到他的暗器竟淬了毒,中毒重伤之下, 便将生平种种尽数忘了,就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若不是被一好心人所救,只怕今天也见不到你了。” 白少央道:“可即便你忘了过去, 别人也不会忘了你。” 韩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解释道:“那位好心人将我带到南疆,那里少有中原武林之人踏足, 所以我在那边生活了十几年都无人知晓。” 白少央苦笑道:“既是无人知晓,叔叔又何必重回中原?” 韩绽道:“我因一个意外记起了一切。既是记起来了,那就不得不去还清欠楚天阔的恩情债。” 白少央道:“你已为他杀了许多人, 想必他地下有知也倍感安慰。” 韩绽道:“这算什么安慰?公道才是最好的安慰。” 他喝了一大口酒, 又继续道:“你行走江湖之际,别的可以不管,恩义却不能不还。若是学那升米恩,斗米仇的做派,那真是连人都不配做了,只配当个畜生。” 这是他对于白少央的告诫,也是他对自己一生命运的宣示。 “这世上以德报怨的畜生有很多,有些已经死了,可有些到现在都还没得到报应, 你绝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张朝宗就是死在韩绽的报恩上。 可如今的白少央却觉得这是韩绽身上为数不多的值得钦佩的地方。 若他对一人起了杀心,却又暂时不能下杀手,就先要摒弃其他的感情,一心找出对手值得钦佩的地方,然后加以学习和利用,这也算是他多年以来的取胜之道之一。 不过他原本就已经不恨韩绽了。 他反而有些同情他,可怜他。 张朝宗的死是可笑,而韩绽的生却可悲。他为此颠沛了半生,蹉跎了十多年,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心爱的女人,还得到了一个整日谋算他的儿子。 不过他也不是唯一一个受难的人,张朝宗的朋友们这些年来想必也不好过,掌功无敌的曾碧潮没了一只手,轻功傲人的莫渐疏失去了一条腿,而嗜酒如命的顾云瞰几乎丢了一条命。 但只要那个秘密能被保住,只要那个人能完成他们预想的计划,这一切的不幸和伤亡都是值得的。 白少央以为这些年的经历会把他的心给磨软,可现在他才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会变。 意识到这一点后,伪君子在自己的仇敌面前欢快地笑了。 —————————————————————————————————————————— 白少央一直以为韩绽勉强算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 但几天后他只觉得韩绽的话简直可以当做狗屁一样放掉。 他嘴上说照顾白少央,没想到只在白少央的小屋里待了三日便走了。 他走得这般急,急得似是有人在一旁撵他走似的。 那第三日风晴日朗,韩绽面上是一贯的心事重重,阴云笼眉,看不出与前几日有什么区别。 但等到第四日清晨,他人便不见了踪影,那为数不多的行李自然是跟着他的人一块儿飞了,可连他坐过的长椅,用过的盆碗都被复归原位,连他睡过的床铺也被弄得齐整无比,仿佛被子上的每一丝褶皱也被他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所抹平了。 这小屋里仿佛再没有这人留下的痕迹,这宁静的小山村也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人,这样一刀。 白少央没有时间去怀念他,只在心底疑惑是否是自己说话做事之间露了点什么,给他逮到了什么破绽,所以便寻个机会遁了。 但即便韩绽心中有疑,也不该走得这般快,这般急,连个招呼也不打。以他那执拗性子,本应穷追不舍,敲打质问才对。 白少央不急不缓一路寻下去,先是去问了住在村口的吴老学究,又去寻了住村中心的李寡妇,最后再截住了一群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毛孩子。 他们都齐心一致地三个字:“没见到。” 这几拨人是村中最消息灵通的人,村中任一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若是他们都瞧不见韩绽,那定是无人能瞧见他了。 眼见在外得不到消息,他便又折返至家中,在家中到处寻找线索。 如没头苍蝇般地寻了半日后,白少央终于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韩绽留下的一封信。 至于为何是枕头底下,想必是韩绽过分小心,怕什么人闯进家里来误看了这封信。 那书信上写道韩绽自觉命案在身,身份敏感,不忍拖累白少央,只得收拾包裹,星夜离去。 这字字恳切,行行在理,只是白少央却看出了点别的东西来。 他自是不想拖累唯一的血亲,但也忘不了害他流落异乡的元凶。 虽说这三日来他只字不提复仇之事,只一心熟悉白少央的生活,但要说他杀心已灭,甘于农耕织作的生活,那白少央是万万不信的。 付雨鸿算是当年张朝宗一案的漏网之鱼,即便韩绽想金盆洗手,也要先把这条大鱼给宰了,炖了,吃进肚子里才算安心。 但这条鱼可非同小可,若是吃得太快,炖得太急,不但吃不下去,还要被鱼刺卡住喉咙,落个窒死气绝的下场。 若是韩绽就这么死了,那白少央想问的东西就永远无人能答了。 所以他必须要走出这村,走下这山,走去那最近的青波镇,去得到一些韩绽的线索。 他一心打定主意出外,竟是半分也不肯停留,收拾完衣服包裹,便奔着储钱的破木箱子而去,然而他平日里在外主要是做些农活,偶尔到山上也就是猎些野兽盗卖兽皮,故此许多年下来家中也未存着多少积蓄。 前些日子给连别花置办厚木寿棺也花了几两碎银。毕竟若是给她一个寻常的薄木棺,不过是外面一层漆刷得好看。这下葬之后无人看管,便会有野狗前来,这种畜生成群出队,且犬首力大无比,只需一刨一撕,便会破棺开尸,到时里子面子都丢得精光。 无论如何,这破木箱子里面的银钱远远不够他出门远游。 看来他下山后还得想些法子挣些盘缠,否则在寻到韩绽他就已先变成乞丐。 白少央虽已过了十数年穷困清贫的日子,但自恢复记忆以来,总向往前世金银不愁的日子,毕竟要想当豪侠英雄,总少不了慷慨仗义。而要想慷慨仗义,则必得施金助人。若是学着和商贾匠人般斤斤计较,总不免惹人笑话。 所以于他看来,若想当一时的豪侠,只需一身的勇武便足矣,若想当一世的豪侠,则必得要一生的富贵。 然而这富贵也并非一日而来,他如今也只能收拾心神,先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日白少央启程,告知了村民们要出门远游之时,竟惹得他们恋恋不舍。这些村众们早已与他熟稔,但他们家中也并无余财,便每人给了他一点米粮鸡蛋之物,供其路上吃食之用。 伪君子的心肠通常是硬的,但也总有柔软的时候。 白少央现在的心就很软,软得一戳就能戳出个洞来,然而这洞里流不出血,只能流泪。 胡子长得能编成辫子的村中长老,扎红绳戴肚兜的小童,酸气冲天书不离手的老学究,俏生生艳灼灼的李寡妇,在他看来都要比那些江湖上的大侠们要可爱得多。 白少央看着这些可爱的人,微笑着收下粮食,然后对着这些个淳朴村众一一纳身拜过。 来日得了富贵,有了威名,他定要回乡一探,即便不封些银子送予各门各户,也要开路造桥,以便车马出入,货运流通。 下山之前白少央又牵了一头小毛驴跟着他走。能奔万里的神骏宝马这村里是没有的,但勤恳耐劳的毛驴却有好几头。他手里的这头毛驴便是从隔壁老王那里牵来的,白少央把他取名为小青,只因这毛驴头上比别的驴多了一簇青毛。 小青虽不像白蛇传里的青蛇那般有着种种神通变化,倒很也通人性。它似是察觉出白少央是老王的恩人一样,对着他格外亲昵,时不时用想和白少央头碰头。 白少央虽很喜欢这忠心的畜生,但也不愿和它过分亲近。 他只知这一路下山需走很长的路,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便再无杂粮可喂,要不卖了小青,要不就将小青放归山林,让它与野驴们处在一块儿。若他对小青过分亲昵了,只怕分别时会难过。 这一人一驴行了十几日,白少央身上的盘缠便已所剩无几。 所幸他越过青波镇,到了临江城,还是打听到了点他那便宜老爹的消息。 不过守门的青衣汉子倒是没有愣上太久,毕竟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青衣汉子迅速地瞥了这冒牌货一眼,立刻着人看住他,然后自己就进去汇报了。 他这一进去,倒是把白少央等人给结结实实地晾在了外面。 白少央眼见好几个身如巨塔的大汉将冒牌货围在中间,忍不住冲着陆侍卫和郭丫鬟问道: “这白少央是何人?” 他看上去是一脸的茫然,满心的困顿,仿佛从未听过“白少央”这个名字。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作者有话要说:小郭: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们老吐槽我爱剧透,那我就不剧透了接下来的事儿了,下章进入结局篇 166阅读网 258 信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陆羡之也没有料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 只愣了一愣便跟了上去, 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就不怕我不帮你?” 白少央笑道:“我当然不怕, 我毕竟是在帮人,又不是在作恶, . 乐文移动网”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在给人抹上一点蜜,喂上一勺糖,所以就连陆羡之也被这勺糖喂得有些迷迷蒙蒙了。 但白少央不怕陆羡之退出,却不是因为他做的事如何光明正大, 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有恃无恐。 因为他知道陆羡之绝对舍不得看着他死,就好像他舍不得看到陆羡之死在静海真珠阁里一样。 这人的心肠若是太软,就难免叫人抓住这弱点加以利用。 但只要这份利用不是纯粹为了一己私利, 那就足够令人问心无愧了。 陆羡之仿佛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挠了挠头,发了好几声叹。 他虽将白少央放在了心里某处柔软的位置上, 却总觉得自己看不透这朋友, 说话做事起来难免有几分掣肘,所幸这次正好能借此事将这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透透的。 岂料他们这一回去,第二日便接到了夜宴的邀约。 白少央总以为他们这批客人要轮到最后才能上宴,毕竟士农工商,商贾一流总是排于末位,即便家财万贯,也难免叫那些勋贵子弟看大不起,同坐一席也免不了一通白眼。故此这几批客人里, 他们应该是第四批赴宴的。 没想到他们竟赶上了第二日的宴会,这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陆羡之推测道:“也许他们嫌办四次宴会太麻烦,所以干脆把后面几批的客人也聚到了一块儿?” 白少央却摇头道:“程秋绪最向往的便是纸醉金迷、侯服玉食的生活,怎会嫌弃这点排场?” 但无论如何,宴会都得照去。他们便打扮妥当,梳妆完毕地在小厮引领下去了宴会。 可有些人是轿子抬去的,他们这群人却只能自己走去。这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这秋雨最是绵绵密密,远不如夏雨清爽。水滴子淅淅沥沥地打在檐上、钻进墙缝,似碎玉珠子掉在瓦上、摔进井里。这一路走去,道上满是积水,深深浅浅的望之如镜,但踩上几把便要湿了鞋袜。 白少央扫了一眼四周,又看向那欲暗未暗如含铅云的天,只觉得周围的四面粉墙把他们封在中间,倒衬得这昏昏暗暗的天空如一道井口。只是他们这群人不过被困在这井底几天,有些人却是被困了半辈子了。 一入夜,待到宴上,便似进了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十六把八方灯盏映得这四方厅亮如白昼,就连秋日里萧索孤寂的气息也被一扫而空。宴上穿行的女酒使和侍童,个个傅粉施朱,扑香点唇。黄灯之下,他们仿佛只剩下一张张白乎乎笑盈盈的面皮,连性别都已模糊。 这些女侍男童看上去倒是环肥燕瘦,各有不同,被伺候的男人们却仿佛生了同一张面孔,同一样的表情。 他们一个说这小童黛眉横秀,另一个讲那女子绿鬓染春,还有的趁机在窈窕丰臀上捏了几把,有的干脆搂过一若柳纤腰,细细调笑起来。这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间,谁也分不清厅里坐着的是披着鬼皮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 白少央站在那里,偶尔冲着一侍女笑笑,转过头又对着一妖里妖气的侍童说起好话来。 他仿佛已完全适应这样的生活,面上看不见半点的窘迫,唯有十分的从容。陆羡之站在一旁,却如画上的门神一般令人不敢接近。只有郭暖律这丫鬟只顾低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一件事都不肯去干。 这宴会刚刚开始,程秋绪却还没到场,却让白少央生了点疑心。 不过还没等他问些什么,就见程秋绪和冒牌货一同走了进来。 令他大为意外的是,程秋绪居然是拉着冒牌货的手一起进来的。 这才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两人怎么好得和相处了十多年一样? 陆羡之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少央却是心底一沉。 程秋绪到底是真没看出这是冒牌货,拿他当男宠一样的疼,还是在陪着冒牌货演一场好戏给众人看? 无论怎样,今日的程秋绪看来又与初见时大为不同。 他整个人都仿佛是沐浴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散着一种令人炫目的光彩。 冒牌货看起来却仿佛对他很满意,满意得简直恨不得在他面上亲上一口。 白少央有些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达成了什么肮脏的协定。 但如果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协定,白少央等人的身份早就该暴露了。 可他们却还好好地待在宴上,被当做客人一般地招待。 正这么想着,程秋绪先是扫了一眼宾客,说了些应景的话,然后便拍了拍手,叫人带上一人一个女子。这女子生得丹唇素齿,翠发蛾眉,姿色是十足的,身段也是万里挑一的,可面上偏泛着一股凄凄惨惨的可怜样儿。 白少央还以为程秋绪叫这女人来是让她起舞助兴,却没想到程秋绪下一句话便是:“咱们接下来便玩一把击鼓传花,花到了谁手里,谁就能叫这女人做一些事情。” 有个粉头白面的公子笑道:“敢问是什么样的事情?” 程秋绪微笑道:“你可以让她脱掉一点衣服,也可以让她把衣服全脱了。” 他把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那女人却听得颤抖起来。 她不仅腿脚在抖,连上身也抖得厉害,仿佛一阵晚风吹来便能把她吹倒。 陆羡之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但却被郭暖律给暗中按住了。 白少央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等到击鼓传花开始的时候,一双眸子也暗沉了不少。 花终究是没能传到他手里,而拿到花的一名黄衣公子也向程秋绪问道:“敢问庄主,这女子是何人?” 程秋绪也不答话,他身边的一名护卫便冷笑道:“这女子叫戚小蕙,本是庄主的一名侍妾,但因是被掳进庄内的,所以一直心存不甘。她生了儿子之后,看守便有所松懈,这女人想拿着庄主赏赐的金银去贿赂侍卫,好叫他们带自己出庄。丑事败露之后,她自然是被废了名分,降为普通侍女了。” 那黄衣公子便道:“这贱人生了儿子还不安分,着实该罚!庄主还留她一条贱命,当真是心怀仁慈,若换做是我,早早地就打杀了她。” 程秋绪淡淡道:“我倒也不恼她想外逃,毕竟当初确是我掳她进来,也是我奸了她。可既然她要逃,便该把自己的儿子带上一并逃。连儿子都能舍弃的女人,根本就不配伺候我。” 他这小人做得也着实坦荡,话也说得是冠冕堂皇,毫不遮掩。堂上众人听了,竟更加叫好起来,这厅里仿佛没有一个人还记得戚小蕙是被强掳进来的。 白少央冷眼看去,只觉得男人和女人在这些人眼里都算不得人,不过是一堆有着遮掩的花白皮肉罢了。 眼看着戚小蕙被骂得花容失色,就要去解身上那薄薄的衣衫,陆羡之只恨不得冲上前去,白少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说道: “等一等。” “且慢。” 白少央微微一愣,却发现那句“且慢”是程秋绪身边的冒牌货说出来的。 他还以为这位准备和程秋绪打得热火朝天,没想到原来也是一样忍不住的。 程秋绪见到是他说话,便忍不住柔声问道:“少央有话要说?” 他这声“少央”说得一旁听着的白少央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冒牌货微笑道:“我只是想问庄主你一个问题。” 程秋绪笑道:“你问便是。” 冒牌货淡笑道:“庄主囚她奸她的时候不把她当人,逼她怀孕的时候也不把她当人,怎么这会儿她想要自由的时候,庄主就忽然把她当人,让她尽职尽责做个母亲呢?” 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听得堂上众人面色各异。 陆羡之悄悄藏起喜色,郭暖律忽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就连白少央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程秋绪身边的护卫不由得笑道:“白公子此言差矣,有些贱人天生就是生下来伺候贵人的,再说这霸王硬上弓也是种情趣,怎么是不把她当人了呢?” 这话说得陆羡之几欲吐血,郭暖律眼中一冷,白少央却纹丝不动,安如泰山。 不过他虽是安如泰山,眉峰却跃了一跃。 那冒牌货显然是被这护卫那种真诚的卑鄙给震了一震。 程秋绪只淡淡道:“她受了我这么多年的宠爱,即便还对我心有怨愤,也该好好照顾儿子。这本就是她为人母应尽的义务,若连这点义务都做不到,那就连人都做不得了。” 冒牌货却道:“你虽是宠她,却不过把她当做一只猫狗般拘在此地。权利和义务总是相对的,她既没有得到好好做人的权利,你又何苦要求她去履行做人的义务呢?” 程秋绪微笑道:“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他这话一说,公子们的面上都露出了男人才懂的那种笑容。 仿佛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完满地解释“白少央”说出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冒牌货只笑道:“我满心眼里只有庄主,哪里看得上别人?只是我和庄主一样,素来瞧不起那些正道的伪君子。用伦理大义去逼人迫人的事儿,也就只有他们做得出来。庄主是何等奢者的奇男子,岂能和他们做一样的事儿?” 他的嘴仿佛抹了两斤的蜜糖,甜得让程秋绪笑颜一绽,一摆手便让这戚小蕙退了下去。 她退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冒牌货几眼。 他先前只觉得这人出手极为厉害,一露面却是满身的贱气,如今却觉得他倒也是个会说话敢说话的人。也许他的血也一样是热的,就和陆羡之和郭暖律的一样热。 他打量着冒牌货的同时,冒牌货也在看着他。 他一看便笑道:“丁少爷刚才被我打断,不知是想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结局篇正式开启~~ 感谢缨缨缨的□□,感谢全网第一叶孤城迷妹的浅水□□,感谢蟹黄君的几颗□□~~ 166阅读网 259 叛徒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只短短一瞬的功夫, 原本大好的形势就一发不可收拾。 柏望峰误杀了顾掌柜, 又被黄首阳以三破斧偷袭重伤。 刘鹰顾和曲瑶发虽吸引了些许弓手的注意, 但身上也多了几处流箭擦出的血痕。 赵燕臣总说要救师姐杀程贼,却一直不知所踪, 也不知是逃了还是被人杀了。 陆羡之和白少央这两个芽儿虽已过来,却还在和三神通等小喽啰人纠缠,三山将与三海将这些高手可都缠着他和沈挽真。 陷入苦战的倒不止是他,陆羡之的臂上也差点着了一箭。 他连滚带跳躲过这一箭后, 便却发现金蛟子正挥着一把“真水金骨剪”朝他迅速逼近。 他眼见陆羡之伤了两个兄弟,气得眼中喷火,脚下生风, 手里的剪子一舞一颤,如两道煞气化成的邪风。 陆羡之被他的剪子逼到墙角,只得凌空一跳, 一脚抵住了墙, 一脚疾出如风,恰好把那只神武的剪子踩在了金蛟子的肩上。 金蛟子心一横,手不动,头却晃了晃。 他这一晃,嘴里竟仿佛有寒芒一闪。 原来他故意让陆羡之的脚抵在自己身上,就是想口吐暗器,好废了这只舞动如风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可不是随便什么的人脚。 他的脚仿佛比他的手还要灵活,还要有力。 他的脚跟不动,只脚趾微微一动, 便让那剪子牢牢地抵在了金蛟子的下巴上,逼得他连头都转动不了。 金蛟子即刻松指、放剪,双手箕张,如猛虎探穴般抓向陆羡之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简直和泥鳅一样滑。 他抵在对方身上的那只脚竟似鱼尾般缩了回来,另一只脚再在墙上用力一蹬,人便飞向了金蛟子。 他还没完全飞近,就用一个膝盖和对方的脸打了招呼。 金蛟子飞了出去,一路撞翻了好几张桌椅,撞倒了好几个瑟瑟发抖的路人,最后才躺倒在地上。 他躺下的时候,嘴里冒着血泡,还吐出了几枚沾着血丝的大金牙。 沈挽真在一旁见了,提枪一赞道:“陆兄好身手。” 关若海冷笑道:“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记得替别人喝彩,当真是好气性。” 沈挽真也不搭腔,只一枪“游云压曙”摄过去,一把便压下了关若海如疾风骤雨般扎来的丈八盘蛇枪。 关若海顺势将枪尖直戳入地,趁着沈挽真的亮银枪还搭在他的枪上,直接把盘蛇枪身往上一抬,这一抬势如泰山,力似千钧,竟是想将沈挽真连人带枪一齐撞飞。 可这一招却被沈挽真提前看破,转手一枪“倒仙缠”化了枪势,反将对方的枪尖送到一旁的严星海那边。 严星海甩出一只绝星蒺藜棒便将这盘蛇枪尖打开,边打还边喝道:“老关你还不闪一边去,看我来打发了他。” 他满是自信地提棒上前,好像只用一招就能打发掉沈挽真。 然而等他站到沈挽真的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要被打发的人好像是他。 只因沈挽真数十枪下去,疾出、猛挞、斜刺、平挑、缠圈,招招势气压人,压得他半点抬不起头来。 关若海在旁边看着冷笑,严星海却被打得胆寒。 沈挽真迎面一记“杭秋露白”下来,直向严星海胸上要害刺去。 他用尽浑身解数躲过这一招,却再无力躲过接下来的一招。 因为沈挽真身上简直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出不尽的变化,他每攻破一路,都会有更厉害的一路攻过来。 严星海被他逼至墙角,总算是无处可躲,无地可退。 可他还是退了,这一退竟给他退出一个生机来。 原来刺杀发生时,多数看客已四散逃走,但仍有几个脚程慢的落在了后面。 清顺居宋子茗大当家的两位少爷如今就和他家老仆藏在墙角处。 老仆见严星海目露凶光地朝他看去,不由地把两个男童拥得更紧了一些。 沈挽真总以为程秋绪在云州经营多年,手下喽啰也会对本地人有所顾忌,岂料严星海上前对那老仆便是一棒,直打他脑浆迸了一墙,红的白的洒了一地,连个人形都没了。然后他才伸手抢过一个小童,抢来便朝沈挽真枪尖上扔去。 他这一扔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即便那小童不被枪尖刺死,也要落在地上活活摔死。 沈挽真岂能坐视不理? 他若眼睁睁看着这小童被枪尖刺死或是摔死在地上,那就不是沈挽真了。 他一枪收紧,又一手抱住那向他飞来的小童。 可严星海竟在他刚要抱住小童的时候袭来。 他袭的竟不是沈挽真,而是他怀中的小童。 沈挽真只能闪身一躲,躲到一边再把小童安然放下。 可严星海见他如此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竟又把剩下的一个少爷也丢了出来。 他这一丢却不是丢向别处,而是大力抛向高处。 这么一落下来若是无人接着,非得摔个骨碎肉烂的结果。 沈挽真喝骂了一声“直娘贼”,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小童下落方向跃去。 严星海使的是什么奸计,他自是心中雪亮。 可若置之不理,眼看着那无辜稚儿摔成一团肉泥,只怕他这辈子都要睡不安稳,行不踏实。 他不但要在这场猎杀之中活下来,而且还要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可就在他用单手接住那小童的时候,严星海忽然又一棒子打了过来。 沈挽真抱起小童便翻身躲过,可他躲过了这一棒,却没躲过背后来的一记冷枪。 关若海的一记冷枪。 这一记冷枪似暗夜里亮彻天地的一道炸雷,一下就从沈挽真的后背捣到了他的心窝。 关若海一枪抽出,他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这血溅在他怀中的小孩儿身上,吓得他哇哇大哭起来。 沈挽真只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连他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竟还伸出手摸了那小孩两下,像是想安慰他一样。 可那小孩看见他手上的血,仿佛更加惊恐了,尖声嘶了一声就跑开了。 严星海冷笑道:“你莫要怪我卑鄙,要怪就怪你这人被猪油蒙了眼和心,非要刺杀咱们程大庄主。” 关若海又叹道:“你刺便刺了,偏还要心慈手软,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我若是你,便会看着这小孩儿摔成肉泥。” 沈挽真唇角一扬,带起一丝讥讽的冷笑,道:“小人便是小人……” 小人若是跪着,便会去骂一群站着的好汉,小人若是贪生怕死了,便会去讥讽一群舍生忘死的君子。 严星海大笑几声道:“我们虽是小人,那也是坦荡荡真性情的真小人,走在黑道上也是有人吹,万人捧的。” 关若海淡淡道:“你虽是个君子,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武功不如你的人手里,所以做君子有什么好?还是做小人容易多了。” 瞧这两人说话的样子,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 这世间小人做起恶事来,总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辩解。 可世上还偏偏有一种人,不爱去刁难小人,偏爱去刁难君子。即便是恶贯满盈的小人,只要能找到一处优点,他们就会觉得这小人可爱至极,然后给他冠上一个真小人真性情的名号。可君子们若是犯了一点错处,他们便和乌眼鸡似的揪着不放了。 沈挽真已说不出话来,只伏在地上叹息。 他叹息的时候,俊俏的面容上仿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哀婉和决绝。 他知道自己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与其去听这些恶人冷嘲热讽,还不如努力回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一旁观战的甄幻海催促道:“与一个将死之人废什么话,还不快快让黄首阳结果了他!” 此刻曲瑶发和刘鹰顾仍与弓手们相搏,甄幻海和曾吟山在与那龙阅风相搏,而刘玉山与许忘山两人正死命缠着陆羡之和白少央,不让他们得空驰援沈挽真。若是再不速速下手,恐要生出许多变故来。 关若海似乎觉得这话说得不错,便看向一旁站着的黄首阳。 这人自与陆羡之一番对话之后,便似失了满腔战意,再无参战相搏之心。 关若海上前踢了沈挽真一脚,又踢得他吐出一口血来才冷笑道:“黄大侠,我刚刚那一枪伤了这厮心脉,他是决计活不成了的。你若一斧子砍下他的首级,让他少些痛苦上路,那也是一件功德啊。” 柏望峰的尸体仍躺在墙角,他的血仍抹在粉墙上,眼也仍旧睁得老大。 所以关若海这声“大侠”叫得实在讽刺,也实在诛心。 黄首阳仿佛听不到他说的话似的,只盯着地上躺着的沈挽真。 严星海笑道:“黄老既答应过要为庄主效力,这人便交给您了断了。您早些将这六个贼子的首级献予程庄主,也能早些见到您那孙女啊。” 这句话才仿佛戳中了黄首阳的脊背,逼得他脸颊搐了一搐,如一面山石崩落前的坡。 他不得不走到了沈挽真面前,如个操线木偶似的动作僵硬地提起了手里的斧子。 这是一把曾经为义气而沾血的斧子,也是一把令小人闻风丧胆的神器,如今它却成了杀害义士的一件凶器,成了小人都能随意操弄的玩具。 沈挽真原本紧闭着眼,如今却霍然睁眼,扬起头死死瞪着他,冷冷道:“你最好速速送我上路。我若不死在你手上,来日一定不会放过你。” 黄首阳面如乌云,神情痛苦难堪。 可他沉默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憋不出。 沈挽真冷笑道:“你在犹豫什么?柏望峰与你相交多年,你尚且能下得了黑手,我与你没有任何情谊可言,你如何下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干脆闭了眼,仿佛是等着黄首阳的斧头落下来。 而黄首阳发出了一声叹息之后,也总算提起了斧子。 他这么一提斧,众人反应却各不相同。 陆羡之在一旁大叫“留情”。 白少央则在暗中叹息。 曲瑶发横了横秀眉。 刘鹰顾气得青筋暴起。 龙阅风则根本无暇分心。 他提起斧子之后,便有剑光一闪。 这道剑光仿佛是从天边而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把寒剑掠过沾了义士血的墙,闪过曲瑶发的眉,避过刘鹰顾的拳,擦过陆羡之的胸,点过白少央的袖,最后停在沈挽真喉咙边上的一把斧子下。 随着剑尖轻轻一挑,这把重如泰山的斧子就被轻轻挑开。 而斧子被挑开之后,这把剑就对准了黄首阳的脖子刺去。 黄首阳抬眸一看,抬眼看见对方一双冷箭般可怕的眸子。 而这双眸子的主人竟是郭暖律! 白少央没想到柏望峰这么快就出了剑。 他知道这十一人的气势虽如千军万马一般,但他们中间缺了一个人。 这缺了一个人,便是平白多了一个缺口。 柏望峰的剑便是沿着这道缺口顺游而上的。 只看剑光一闪,他的人已随着剑飞了出去。 下一瞬,他的右足已在金蛟子的肩上轻轻一踩,在关若海的丈八盘蛇枪上瞬步一走,再侧首闪过刘笑山的玉山刀,一剑刺向程秋绪。 等大家想到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直接刺了个透心凉。 一剑得手,柏望峰当即发出一声怒吼道:“狗贼,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日!” 他虽满面义愤之色,心里却着实舒了一口大气。 因为即便是他,也没想到他能刺得这么轻易,这么毫无遮拦。 他提剑而起的时候,程秋绪甚至连拔剑的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做出。 而此刻的程秋绪看着他,仿佛也是满腔的惊惧,一脸的不可置信。 下一刻,离他最近的许忘山一抬手便是将“环月避水圈”往他头上盖去。 柏望峰偏一侧首,躲过这风火轮一般的圈子,可这圈子被他堪堪避过,却砸中了他的主人程秋绪,这一砸不要紧,竟将下巴都砸得平实了。 许忘山竟也毫不吝惜,仍甩出第二个“环月避水圈”来。 柏望峰见他误毁了主人尸身,却一点犹豫踌躇都没有,心中生疑,往那尸身一瞥,发现这尸身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他心知不妙,往尸身上一扑,再往旁边一滚,躲过水灵龙的一记沉湘剑,便将面具给揭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尝试了一下新的叙述形式,喜欢这种形式的读者,可以看一下孔洽的《我的一个朋友》,是很不错的武侠原耽 这篇文在8月份完结,个人志的印量调查会在8月末到9月初在微博上出来,请有兴趣入个人志的朋友随时关注微博(绯瑟-么么哒)啦~ 阿藕扔了一颗地雷 不想吃土的曲桐扔了一颗地雷 晏臻扔了一颗地雷 thelonglygrass扔了一颗地雷 不想吃土的曲桐扔了一颗地雷 成九扔了一颗地雷 我爱地球扔了一颗地雷 脑洞中的倪安晨aniki扔了一颗地雷 缨缨缨扔了一颗地 雷春风归故人扔了一颗地雷 —————————————— 感谢大家的地雷!!!!么么么哒~~~ 166阅读网 260 群英会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60 群英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1 当年真相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262 杨决首点兵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62 杨决首点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3 五千军赴北汗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63 五千军赴北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4 送你一烟花可好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265 兰花开出少年模样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65 兰花开出少年模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6 九九玉阶与灵鹊三啄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66 九九玉阶与灵鹊三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7 马奔鸟鸣魔刀方显神威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67 马奔鸟鸣魔刀方显神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8 凶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叶深浅却不答话, 只定定地看向白少央, 目光跟扎了根似的扎在了对方身上, 仿佛这人下一刻就会乘风而飞, 彻底消失在他面前似的。 白少央自然察觉到气氛不对,便也无言地凝视着叶深浅。 他看得极为专注, 恨不得把对方面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都尽收眼底,最好顺着皮上的变化把这人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好想出应对之法。 他们二人既不说话,这气氛就十分尴尬起来。 刀子似的秋风吹到两人的身边,竟也跟着凝滞不动了,仿佛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旋涡,把周遭的气流都跟着一起吞没。 白少央忍耐了许久, 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问我身上的新伤如何?可我身上哪里有什么新伤?叶深浅,你心里究竟是哪根弦没摆对位置, 怎么问出这样的胡话来?” 他面色阴沉, 显是十分不快,若是叶深浅撂不下什么有力的话,只怕今后都会被他嫌得要死。 叶深浅却只唇角一扬, 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我能怀疑些什么?” 他似乎是对白少央的反应十分感兴趣, 连带着话语也带上了几分轻佻。 白少央道:“我大约能估摸到你在瞎琢磨什么,但我不明白你怎么能犯这样的糊涂。” 他撇过头,避开叶深浅鹰狼一般锐利的目光,表面上来看是生了暗气,实际上是不愿对方这一个劲地盯着他。他只怕叶深浅再这样盯下去, 就要把他的心给盯乱了。 他这心一乱,就会把不住嘴,万一说漏了什么东西,只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叶深浅见白少央猜出了自己的用意,便道:“我刚刚去看了看付雨鸿所住的‘素竹轩’。” 白少央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眼前一亮道:“你可看出些什么来?” 叶深浅笑道:“我是看出了点东西,所以才来找你的。” 白少央笑颜如花,故作兴奋道:“你是来找我商议案情?” 叶深浅却淡淡道:“墙壁上有道崭新的凹痕,应是付雨鸿出的‘四尾镖’留下的。可这凹痕太浅,实在让我觉得奇怪。” 白少央忍俊不禁道:“这有什么奇怪?” 叶深浅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燃着奇异的花火。 “若这暗器是付雨鸿使出的,凹痕便不该那么浅,除非这暗器是擦着了什么东西之后再飞到墙上。” 白少央好整以暇地拨弄了一下茶盏,眉间一挑道:“你觉得那暗器是擦到了什么东西?” 叶深浅道:“我找遍整个房间,既没有找到那枚暗器,也没有找到暗器可能擦过的东西,所以我猜那暗器是擦过了凶手的身躯,再飞到了墙上。” 他语气平常,神态平静,可目光转到白少央身上时,却像在他胸口插了一把钢刀,直插得他鲜血直流,手脚冰寒,一时如坠冰窖,一时又如堕深渊。 他这千般算计,万种筹谋,自以为精明无错,却不料被最不想看穿的人给一朝看穿。 白少央只觉心下寒凉一片,似一只寻不着归处的幽魂,见了光就要躲,看了人就得逃。 然而叶深浅就在跟前瞧着,白少央也只能掩下手脚的冰寒,嘴上强硬道:“话别说得太死,也许付雨鸿发暗器的时候受了重击,已是气力不足了。” 叶深浅叹道:“若真是如此简单,凶手又何必收走暗器?” 他这话是意有所指,眼神也跟着飘到了白少央的身上。 白少央心中一颤,忽觉大大不妙起来。 他收走那带血的暗器,就是不想后人看出他被这暗器所伤,却不料这样多此一举,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叫叶深浅看出了破绽。 这下又当如何补救? 白少央心中思绪如潮,面上却安然如山道:“你是觉得凶手身上有新伤,所以才来诈我一诈?” 叶深浅道:“我碰巧遇上小陆,是他告诉你身上药味更浓,血气更深,所以我猜你要么是旧伤恶化,要么是受了新伤。” 小陆啊小陆,你可要把我给害死了。 白少央心中把陆羡之责了个千遍万遍,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揪出来,把他英俊的脸蛋从白的捏成青的,再从青的揉成红的,凑出个七色彩虹才叫好看。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找足了不在场证明,却偏偏败在了这证人身上。 可叶深浅在跟前,白少央也只能把这些情绪都压在心底,藏得严严实实。 他只翘了翘二郎腿,闲适一笑道:“你难道没有想过,那或许是凶手自己出的独门暗器?” 叶深浅却摇了摇头道:“付雨鸿的‘四尾镖’形状极为奇异,那凹痕只有可能是‘四尾镖’留下的痕迹。” 这一招被对方拆了回来,就只好另出一招了。 白少央敛了敛神,屏了屏气,面上坦然一笑道:“看来那凶手要比你我精明多了。” 叶深浅挑眉道:“精明?” 白少央叹道:“他只需把付雨鸿的暗器往墙上轻轻一点,再收走暗器,你就一定会这么想。这若还算不上精明,那怎样才能算作精明?” 叶深浅笑道:“他若是故意这样布置,又何必拿花瓶挡住凹痕?若是没人发现这花瓶被人移过,岂非是多此一举?” 白少央笑道:“看来那人一定很了解你,算准了你能看出来花瓶被人移动过。” 叶深浅只目光深深道:“但那人再如何精明狡诈,也做不到一件事。” 白少央奇异道:“他做不到什么?” 叶深浅笑道:“他没法把付雨鸿的暗器扎到别人身上。” 白少央叹道:“这他倒的确做不到。” 叶深浅又道:“只要我提醒罗春暮一声,让他找个借口把庄内众人身上的伤口都一一查看过,就能看出凶手是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少央再去强辩,就显得极为无趣了。 所以他只是波澜不显,面上淡淡道:“如此一来,罗知夏冤屈可解,你也能名扬江湖,看来这是皆大欢喜了。” 叶深浅叹道:“大家都要欢喜,可那凶手就要不欢喜了。” 白少央笑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何必去管那凶手如何处境呢?” 叶深浅却道:“若那凶手我放在心上的人,那我自然得管,而且得一管到底,绝不放过。” 白少央把茶杯重重一摆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走了。” 这暮光荡在他身上,就如一道道金纹蔓了开来,竟叫他的面容亮得有些刺眼,叫人无法细心琢磨他面肌上微小的颤动,只看得到一片亮堂堂的面相,一张白乎乎的面孔。 叶深浅只喟然一叹道:“你真的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白少央见他明着把话挑白,索性冷冷道:“你要我说什么?既然你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心就认定凶手是我,为何不索性去找罗春暮,让他扒了我的衣服,把我身上的伤口都摊开来让你们瞧瞧!” 叶深浅见他说得极为凄然,心中不忍道:“我没有认定你是凶手,我只是想把你身上的嫌疑给清了。” 白少央气极反笑道:“小陆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咱们出了朱柳庄的刀山,又趟过赤霞庄的血海,风雨劫难都经过不少,我也已经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却还是不信我,你还要我说什么?” 他说得句句都是恨,字字皆是血,仿佛真是被叶深浅给冤了似的。 叶深浅却斩钉截铁道:“就是因为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所以我才要第一个找你。旁人都可以是凶手,但是小白,你绝不能是凶手。” 白少央无奈地闭眼道:“可你这次却是大错特错,坏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了。” 叶深浅目光凄凄,一字一句道:“我已经错了两次,不能再错第三次。” 他已经爱过两个心狠手辣的伪君子,再不能爱上另外一个戕害无辜的伪君子了。 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就已经够倒霉的了,这要是跌上个第三次,只怕要跌得粉身碎骨没个人形了。 叶深浅顿了一顿,忽地面色一沉道:“凶手也可把这新伤变形,叫人看不出往日痕迹来。但是我要让人查的,可不止是这一道新伤。” 白少央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叶深浅淡淡道:“我让风催霞看过了,她说付雨鸿在那香料里加了一味‘灼青丹’,只需闻上个把时辰,体内就会存下一分毒。只要她把一把脉,就能看出有谁闻过这香,中了这毒。” 他忽地看向白少央道:“话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坦白么?” 他这话音一落,白少央只笑了笑。 他笑得轻轻巧巧,甜甜腻腻,像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但他笑完之后,就一掌打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包养当红女星东条希的地雷 这章老叶心里苦,下章忽悠**好 过几天大概就把文名改回去了,么么哒 166阅读网 269 大人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69 大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0 楚天阔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70 楚天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1 澹台舒朗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71 澹台舒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2 北汗三绝僧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72 北汗三绝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3 白少央的结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73 白少央的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4 阴司再见秦判官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74 阴司再见秦判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5 大——结——局 -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 - 绯瑟 《天下第一伪君子[重生]》275 大——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